明明——风动石

作者:风动石  录入:05-15

 文案:

 一个死心眼的男人看上一个冷漠男人的故事。 似乎是废话么。 呃,打算写温馨治愈的文。1VS1。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戟明 ┃ 配角:迟秋、唐暝、乔戈明 第1章 吱呀,随着关门的声音,曾经喧嚣不已的偌大庭院彻底安静下来。 月华如水,树影婆娑。 虫豸窸窣,蛙鸣远远传来,送福伯出门的顾戟明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月季旁,他在福伯迈出院门后,只是下意识地关上院门,落闩,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着。 风吹树叶响,若有若无的花香,蛙鸣虫叫,都没有唤醒他的沉思。 顾戟明家在镇子边缘地带,已经远离镇中心,一般的繁华之声传不到这里,况且,夜已深,将近凌晨了,绝大部分的镇民都已经沉入梦乡之中。 附近哪家的母亲教训不肯乖乖睡觉的孩子的呵斥声很突兀,顾戟明犹如在睡梦中被惊醒一般猛然抬头,惶然四顾。 一阵微风吹起庭院中白色的纸钱,纸随风转,顾戟明目光盯着那几张纸,过了一小会,终于转身离开院门,踏入中厅,墙上挂着的黑白画像直直撞入他眼中,画中老人眼带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阿婆……”几天来身心俱疲,顾戟明举手揉揉眼睛,眼睛干涩,明明心里很痛,很痛,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两天后。 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碧蓝眼珠的少年立在篱笆墙边那株月季旁,顾戟明有些拘束地坐在一个同样金发碧眼的英俊阿公和一个黑发黑眸的漂亮阿婆身边,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戟明注视着那个少年,脑海中出现一些不是非常明晰的画面。 这个跟他有着完全不一样面孔的少年,是他的亲阿弟,乔戈明。可是他们并不熟悉。 阿弟很小很小的时候,顾戟明还是抱过他的,他趁阿爸阿妈和阿婆都没有注意,搭着小木凳将摇篮里那个软绵绵的孩子连拖带拽地勒在怀里,直到阿弟惊天动地的哭声将大人吸引过来。 可是顾戟明不记得了,这些都是后来大人说笑的时候带出来的。 他三岁时阿弟随着阿爸阿妈离开中国,是什么时候再次见到的呢? 事业繁忙的阿爸阿妈拢共没有见到几次,顾戟明却还在懵懂的时候迎来噩耗,阿爸阿妈在一次自然灾难中双双丧生。在小镇举办丧事的时候阿弟也回来了,那时候这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碧蓝眼珠的小孩面容总是带着不耐烦的表情,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一口跟外国鬼子一样别扭的中国话,他不会喊顾戟明哥哥,总是“明……明……”地喊他。 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也不跟其他家庭的兄弟一样,却像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不过或许这只是顾戟明的错觉,有时候他一转身,就会发现乔戈明将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迅速撤离,顾戟明由此认为这个阿弟的性格很别扭,于是他们在小镇逗留的最后两天顾戟明带他去镇外玩,其实也就是到处走走。 阿弟根本不看哥哥,仰着头瞅一株苦楝树上的鸟窝,顾戟明看懂了阿弟的目光,脱掉千层底布鞋搂着苦楝树粗大的树干蹭蹭蹭就上去了,阿弟在下面看了一会,扭头就走,顾戟明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即使那只是两只鸟的草窝,只是因为阿弟,他破天荒爬树,可惜阿弟似乎不太领情。他缩回有些犹豫不决的手,快速下了树,一边穿鞋一边追:“唉,等等我……” 那年顾戟明八岁,乔戈明六岁,回去后顾戟明因为爬树,手心和腿内侧都火辣辣地疼了好几天。 再次见面,便是此刻,一晃眼,九年就过去了。 乔戈明也长大了,少年相貌英俊身材挺拔,一头淡金色的头发仿佛能放出光来,他的中国话流利了许多,却喜欢在里面夹杂大量的英语词汇,旁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却让那些串门的少年们眼内崇拜之色更盛。 小孩没有几年前回来的时候那样趾高气扬,虽然小了哥哥两岁,但吃牛肉面包长大的他却比哥哥足足高了大半个头,穿得像个王子,彬彬有礼,十足的绅士,依然不喊顾戟明阿哥,但会笑着和顾戟明说话,伴着适当的手势,顾戟明却感觉跟阿弟的距离更加远了。 外公外婆提议顾戟明到国外和他们一起生活,和阿弟一起。 谈论的时候乔戈明就在篱笆墙边站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半闭着眼随着音乐轻轻摇晃身体。似乎察觉到顾戟明的目光,他偏过身子,只看到顾戟明垂眼注视着地面,脸色沉静如水。 顾戟明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婉拒了。 外公外婆将他当大人看,并没有强求,走的时候让他多联系,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即使隔着千山万水。 暑假里顾戟明大部分时间都放在收拾那个老房子上面去了,那是阿公娶阿婆前建的房子,一连五间的青砖瓦房带个大院子,那时候平安镇还不是镇,只是个小村子,盖房子的时候阿公阿婆是想着生个十个八个孩子的,因此房子占的地方大。阿公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木工,活非常不错,附近有谁结婚打家具的十家有八家爱找他,只是人命不好,年纪轻轻的没了,和阿婆要十个八个孩子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大院子除了那棵桂花树下和一条小径上铺了青石板,其余地方都是泥地,土质不太好,阿公和阿婆在房子建好后就把上面的土挖去一层,从别的地方挑了肥沃的黑土过来铺在上面,种花种树,种蔬菜瓜果,一到天气暖和的日子庭院就满眼生绿,即使是冬天也不显得多萧索。 房子院墙上漆抹灰,加固,打扫,全部都是自己来,院内那株上了年头的桂花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格子窗照入房内,浮尘在阳光里跳舞。顾戟明拿着油漆刷子很认真地刷着那些年头悠久的实木家具,比拿着画笔的时候还要认真。 青砖黑瓦红门红窗子。 绿色的桂花树。 篱笆边上的金银花月季花凤仙花凌霄花美人蕉开得正艳。 一株白玉兰站在篱笆外。 暗香浮动。 太阳正好,猛烈的日头将那些蔬菜瓜果叶子晒得蔫头蔫脑的,顾戟明打开柜子将里面的冬衣棉被等拿到院里去晒。 阿婆在闲暇时给孙儿纳的千层底布鞋,新的旧的,短的长的,都拾掇得干干净净,装在防潮的塑料袋子里,好几十双,顾戟明将它们一双双拿出来挂在竹竿上,整整挂满了三条竹竿,犹如另类的旗帜。 它们最长的鞋码有45码,是阿婆怕孙儿长大了没有这样舒服的布鞋穿特意提前做出来的,最小的只有襁褓中的婴孩才能穿上。阿婆还是孩提的时候就开始学做布鞋,做了几十年,手工非常好,比起那些大商场里的名牌也不差,针脚细密,素色的绣花图案很低调,一点也不张扬。 还有那一整套被里被面,被单,绣着鸳鸯戏水的一对枕头,那是阿婆给孙儿提前准备的新婚床上用品,她将自己的全部情感都绣在上面,期望自己孙儿拥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长命百岁。只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顾戟明将它们展开,晾在桂花树旁阴凉通风的地方。 太阳东升西落,树荫逐渐挪动,悄悄爬上桂花树旁的水井井沿,爬到篱笆墙,然后突然消失不见——夕阳已经到了山的那一边,彼时红霞满天,偶尔能够听到田野上有水牛哞哞叫着,伴随着乡间农人相互招呼着归家的声音,静谧而美好。 第二天一早,阿婆沉寂许久的手机铃声响起——学校通知他高考录取情况,顾戟明才恍然想起,似乎这段时间,他都忘记了这事。 他发挥失常,本来具备进入名牌大学的底子,却只能进入H市一家重点大学。意料之中的事,他还没有修炼到心智坚若磐石,在知道相依为命的阿婆仙逝后还能够若无其事。 同学,相熟的老师,班主任,级主任,曾经教过他们班的副校长都劝他:复读,凭他的资质肯定能够进入名牌大学。 顾戟明想都没有想过。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那段时间,顾戟明除了购买生活用品,几乎足不出户。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画画。 每天都要消耗厚厚一叠素描纸,多是人物肖像画,出现最多的面孔,是阿婆。 他整理着这些年积攒下的作品,阿婆沉静的脸,微笑的眼,喜悦的笑……顾戟明一张张翻看,从四岁学画画起,到如今,已经是十三载,越往后翻,阿婆面容越发苍老,但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的慈爱。 握着素描纸的手有些许的颤抖,镜子中映照出的少年眼角发红,嘴唇的线条有些倔强地抿着,最终,那泪还是没有掉下来。 第2章 班级聚会已经错过,同学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顾戟明拒绝了大多数的邀请,但是有些聚会,是无法拒绝的。 上有人喜有人怒有人哀有人乐,顾戟明平生第一次沾了酒,一开始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后来大家酒兴都起来了,一杯杯地灌。三年同窗,面临分别,聚会到后面,已经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悲伤气氛。 酒意催化之下,有情人成眷属,杯酒化仇怨。顾戟明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喝的并不多,但后来几个同学拿着啤酒白酒混着来灌,眼前也有些朦胧。 一个女生端着杯啤酒鼓起勇气来到顾戟明面前,她从高中入学起,看到顾戟明第一眼,一颗心就放到了他身上,只是三年了,到今天,才有足够的勇气直面顾戟明。在她之前,已经有许多女生折戟,但她的条件,是最好的,无论是容貌修养还是家境。忐忑中,她的背挺得更直。 “看,我们的公主出手了……”一个喝得醉了五六分的英俊男生仰起头靠着沙发背,醉眼朦胧,表情似笑非笑。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脸颊绯红的女生,顾戟明摇摇头。 “喔……”大家嘘了起来。 顾戟明很认真地对女生说:“我还没有准备谈恋爱。” 女生咬着红润的嘴唇,尴尬而失落。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问:“顾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谈恋爱啊?” “至少要十年以后吧……”顾戟明说,这是他第一次对类似的问题作出正面回答,大家都有些惊奇,待听明白了,又是一阵嘘声。有人拍掌有人吼叫,聚会气氛到达顶点,有人私下交流着“顾侠这是第几次拒绝女生表白”。 “是不是准备念完本科,接着念硕士,博士啊?十年,时间足够了……”这话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顾戟明会念书,是大家公认的,只是这回家里亲人去世,影响了他,但就这样,还能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足以羡煞一众同学了。 他们县是大县,县一中几乎聚集了整个县最好的学生,但全国那么多高考生,重点大学,特别是好的重点大学,学位向来是僧多粥少,更不必说录取分数之高了,高山昂止,令许多学子有心无力。 说笑声中,女生的尴尬被慢慢化解,她也并不是看不开,只是一时失落而已,他们正值青春年华,岁月悠长,以后的人生,会更精彩,何必为眼前的得失太过在意?! 同班和顾戟明一个镇的有两人,都是男生,三人勾肩搭背回去,脚步都有些踉跄。 一个男生沉默着,突然问顾戟明为什么定的是十年,而不是13年或者其他数字。 13年后顾戟明30岁。 男人三十而立,定13年还说得过去,为什么是十年?十年后顾戟明才27,他是绝不相信顾戟明会因为要一路念书而不谈恋爱的。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顾戟明笑着摇摇头。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故作莫测高深的样子惹起众怒,被一路追杀着跳上途经平安镇的班车。 一上车,顾戟明就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头靠着窗,闭眼不说话了。两个同学都知道他晕车晕得厉害,也不再撩拨他,各自找座位坐下了。 醉酒,晕车,加上同学那句“为什么”,顾戟明晕陶陶地,在下车的时候扶着路边一株歪脖子垂柳吐了起来,吐毕抬头对两个同学笑了起来。 斜阳中,他微红的脸庞上,两颗墨蓝色的眼珠宛如浸润在水中的珍珠,明亮灵动。不知为何,问他“为什么”的那个男同学却从中品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之色。 开学前两天,顾戟明穿着宽大的T恤沙滩裤,脚上夹着人字拖来到镇东头,那里有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商场,占地约在四百平方米,五层楼高,商城门口一块金属招牌上书“宝仪商城”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顾戟明并没有进入商场,却在商场侧面拐弯,登上外楼梯,直达五楼。 张仪接到他电话后已经提前来到,那时候商场上面还是几间破旧的平房,顾戟明阿婆在他年幼的时候购买了这块地皮,将平房推倒重建,一二三四楼出租,五楼留着自己住,这里距离镇中非常近,顾戟明念镇中时就跟阿婆住在这里,彼此互相照顾。 张仪是福伯的一个远方亲戚,租房子的时候是由福伯给他们牵线的,这张仪虽然是商人,都说商人重利,张仪却很厚道,会做人也会做生意,商场越来越红火。 见到顾戟明,张仪首先恭喜他考上大学,寒暄几句,知道顾戟明什么性子,很干脆地就电话里的商议结果重新做了合同,顾戟明细细看了,没有什么问题,便签了自己名字,将签字笔的盖子盖上,同时说:“我去了H市后,未必能够每年在这个时候回来,你按时将租金打入我的卡里就可以了。” 张仪应了,又询问他上学需要什么,只管在商场里拿,知道顾戟明不会白要别人东西,说按成本价给他,顾戟明拒绝了,张仪也不强求,彼此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此去至少半年不能回来,顾戟明将家里没有吃完的米面粮油等不能放的东西全部搬到福伯家,家里养了好些年的一只老黄狗大黄和白猫咪咪,也只能托福伯帮忙看着,每天固定给些吃的。 走的那天大黄和咪咪一直跟着顾戟明来到镇边公路,大黄只是跟着,咪咪却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颇有些依依不舍。 市里才有火车站,顾戟明要先坐班车去市里,再坐火车去H市。 正是清晨,昨夜一场骤雨,路边野草尖还有水珠,欲滴未滴。 顾戟明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旅行袋,他的行李并不多,旅行袋里除了两身换洗衣服,其余的大多是画册素描纸和书本,一沓相片。这是他携带的最具意义的物品了。 等待的时候,顾戟明蹲着将大黄和咪咪都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缓慢地抚摸着,远远看到去市里的班车,他放开大黄,一手揉揉咪咪耳朵,低头对大黄说道:“车来了,我要走了。你们在家乖乖的,别乱跑,也不要馋嘴乱吃,小心吃坏肚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提着旅行袋上车,大黄和咪咪也要往上挤,让售票员和顾戟明同时拦住,顾戟明哄:“你们不能跟我走。我会回来的。” 车子绝尘而去,顾戟明坐在窗边往车后看,大黄和咪咪越来越小,车子一个拐弯,都看不到了。 顾戟明回头,怔怔坐了一阵,闭上眼睛。 班车到达市里,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顾戟明下车换乘公交车,到达火车站的时候虽然不是面白如纸,看去也跟大病初愈差不多,他离开小镇前一个小时吃了晕车药,贴了晕车贴,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这个时候是许多学校开学的日子,火车站随处可见跟顾戟明差不多年纪的学生。顾戟明买的是硬卧,火车上有空调,一踏上火车,暑气骤降,晕坨坨的脑子也清醒了些许。 找到铺位,也顾不上打量周围环境,顾戟明将旅行袋往铺位上一扔,拽过被子搭在腰上,迷迷糊糊地,火车什么时候开都不知道。 醒来夜色即将降临,顾戟明一手扶额扭头看窗外,隐约能看到天边一抹残阳,火车停在一个小站,月台上有人推着食品车卖吃食,也有水果零食什么的,小小的食品车边围了许多人。 他肚子也饿了,中午因为晕车,只吃了一点稀粥,但这会没有食欲。铺位是下铺,他弯腰找鞋子,最后在一个行李箱下拽出一只布鞋,黑色的鞋面被压出了两道尘印,灰扑扑的。 顾戟明穿上布鞋,这里空间狭窄,他准备到车厢连接处站站,透透气,一边走一边将贴在耳朵后的晕车贴揭下来,扔到垃圾箱里。 车厢连接处有人抽烟,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运动服,额发有些长,垂落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顾戟明一瞥之下,只记得那人下巴长了颗小痘痘,夹着烟的手指很干净,细长细长的。 虽然躺了很久,但晕车症似乎还没有好,闻到烟味心里总是不舒服,但这里是吸烟区,顾戟明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停止吸烟,顿了一下,他转身回去了。 彼时小小的车厢里已经坐了三四个同样在H市下车的年轻人,看见顾戟明回来,连忙让位,顾戟明躺了一下午,一时也睡不着,就听他们胡乱侃大山。 坐他对面的女孩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叫郑迪,是市里人,考上了H市一所普通本科学校。郑迪是家里独女,颇得家里人宠爱,本来家里人是要亲自送她去学校的,被郑迪死乞白赖地——这是郑迪形容自己的词——推掉了。用她的话说,都十八了,上个大学报名爸爸妈妈爷爷阿婆姥姥姥爷前后簇拥着,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她就先觉得丢脸了。 郑迪一边说一边笑,顾戟明也笑,那笑容里有着旁人无法察觉的羡慕之色。毋容置疑,这是个天之骄女,有那么多宠爱她的亲人。这是顾戟明毕其一生也无法拥有的财富。 不能说父母不爱他,他们是很疼他的。顾戟明半岁断奶,跟着阿婆长到三岁,当日扯着阿婆的衣领子嚎啕大哭,不管怎么哄就是不下来,阿婆也舍不得他。 那时候阿婆身子还很硬朗,最后顾父顾母和老母亲商量了下,只带着乔戈明离开。 阿婆也很疼很疼他,只是情感再深切,终究敌不过时光荏苒,命运弄人。先是父母双双遭遇灾难离世,再是阿婆自然老死,这个偌大的家,只余下他孤身一人。远在大洋彼岸的阿弟,除了有限的几次会面,余下的印象,只有一个从稚嫩逐渐变得低沉的嗓音。 说着笑着,有人提议找些事打发这段时间,最后决定打牌。郑迪从行李箱里拿出两副崭新的扑克牌,招呼顾戟明一起玩,顾戟明精神不好,将被子团成一团塞到腰后垫了,半躺着,观战。 熄灯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归位,中途郑迪往顾戟明铺位看了看,顾戟明侧身躺着,面对着车壁,腰间搭着一角被子,夏天炎热,他上车的时候就穿着半旧的T恤,T恤下摆往上翻,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腰,腰上有一处两寸长的伤痕,颜色很淡。郑迪目光停留了一秒,挪开视线。 第3章 第二天下午,列车到达H市。走到火车站外广场,顾戟明没有找D大接待点,而是离开广场找了家小饭馆,要了碗热气腾腾熬得浓稠的皮蛋瘦肉粥。 饭馆小是小,售卖的吃食却相当精细干净。顾戟明慢慢享用,饿惨了的肠胃得到热粥的抚慰,终于不再造反。 H市颇有些历史,却丝毫不见破败,一栋栋现代化十足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金属框架上无数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街边绿化做得很好,树木郁郁葱葱,花草翠绿灿烂。和小镇慢悠悠的人们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来去匆匆,生活节奏飞快,鲜少散漫的人群。 和一般的大学新生相比,顾戟明表现得异常平静——他还没有从阿婆辞世的打击中恢复,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都是一片灰色——直到遇见唐暝。 在唐暝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在他人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物,臧睿。 顾戟明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第一学年他常去图书馆,借一堆中外名着然后去自习教室看,他常去的那个自习教室在二楼,窗外有几株白玉兰,开花时节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淡淡的香气,总让顾戟明想起老家的老房子,月色里的桂花树和玉兰树,还有庭院里那些静悄悄生长的绿色植物。 他望着窗外,眼神没有焦点,只是看着夜空,一个坐他对面的女孩看了他半天,拿笔轻轻捅了下他的小臂:“哎,你的眼睛是墨蓝色的!” 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的语气。 顾戟明当然知道,阿婆很小的时候就说他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接近黑色的墨蓝色,大概是因为带了外祖父血统的关系,很多时候都看不出来,只有特定的角度和光线才能分辨出来。 那个女生顾戟明在同一个自习教室见过好几回,头发很黑很长,放下能够垂到大腿。顾戟明看了她一眼,笑笑拿起桌上的书走了,经过她旁边的时候那个女生悄声说:“走了?再见。”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顾戟明趴在桌上出神,又是同样的地方小臂被轻轻捅了下,一张十六开的白纸被推到眼前,一张很熟悉的面孔,素描功力不错,至少画出了五分他的神韵。 顾戟明将目光从白纸上移开,只看见那个女生的马尾巴和一片男式衬衫的衣角在门口飘过。 臧睿是顾戟明在大学里交的第一个朋友,纯粹意义上的朋友,她的出现给顾戟明黑白灰色的大学生涯中带来了一抹亮色。 臧睿的长相很女人化,偏偏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喜欢穿男式衬衣和牛仔裤,脚上一年到头都是球鞋。 她最不喜欢的是自己的名字,原因是那两个字笔划太多,刚上学时为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别的孩子考试答题答一半了她还没有将名字写全,回家非要爸爸妈妈给她改名,改成丁一,大人跟她说不能姓丁,她不懂为什么不能叫丁一,为此恨了她爸爸整整三年,直到明白姓氏的由来,不过也改不了她对臧姓的痛恨,你说姓什么不好非得姓“臧(脏)”!姓丁多好啊,两笔搞定! 臧睿气愤难平,彼时顾戟明和她坐在西校区一处花园的游廊里,头顶是疏落的攀援凌霄,顾戟明背靠在石凳长椅上,让她的表情动作逗得乐不可支,一片凌霄的叶子掉下来落在臧睿头顶上,那人还毫无所觉,顾戟明伸手给她拿了。 大部分时间臧睿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露出别的表情,她喜欢抽烟,吸烟都是非常用力,使尽每一分力气,让人无端觉得她是用生命来点燃那根烟;然后缓缓吐出来,很享受的表情,眼神恍惚没有焦点。 想让她少抽点烟,一旦顾戟明露出那种担心的眼神,臧睿都是无所谓,心情好的时候会嘲笑他两句,说他庸人自忧,不过她从来不鼓励顾戟明抽烟,顾戟明第一次抽烟是在认识臧睿后,臧睿教他怎么把烟吸进去然后让烟从鼻子里出来,顾戟明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恶作剧的觉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臧睿的脸色总是苍白缺少血色,眼底总有大片的阴影,也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喜欢用化妆品遮掩,有时候能够在脸上看见细小的皮屑,她只用唇膏,将两片嘴唇涂得饱满而富有光泽。 顾戟明觉得臧睿某个方面跟自己非常相像,对某些事物有着旁人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固执,可能那是他们谈得来的缘故。 顾戟明跟臧睿说老家的老房子,说那些绿色的植物,夏天的时候爬满篱笆和整面墙的凌霄,夜晚似有若无的桂花香,说他的阿婆,偶尔会提起他的爸爸妈妈和那个远在大洋那一端的阿弟。 臧睿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倾听,从来不说安慰的话,她知道顾戟明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他们只是两个同样寂寞的人,可以诉说自己的寂寞,却给不了对方太多的温暖。 臧睿说:“顾戟明你相信命吗?那些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的东西,出身,遇到什么人,都是既定的,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态,抗拒还是接受,自愿还是被逼,任何一种选择都指向一条道路,那将决定自己的未来。” 他们从认识到熟识到不知音讯,只经历了极短的时间,在臧睿说完那段话后不久,顾戟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就像那个女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们没有彼此的任何联系方式,顾戟明在她刚消失的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去那间自习教室,看书,或者拿着铅笔胡乱涂抹,不同角度的臧睿,半年后放弃。顾戟明已经不喜欢借那些中外名着然后坐在自习教室里,他曾经的爱好仿佛只是为了遇到臧睿,他遇到了,她消失了,然后那些行为再也没有意义了。 他迷上了网络游戏和抽烟。 后来顾戟明回忆,假若那时候没有迷上网游,假若他跟其他同学一样买了电脑在寝室里玩,假若当时没有误打误撞进入那峭壁下的泥潭,导致唐暝一伙人失去马上就要到手的胜利,假若他当时就下机离开,那么,以后的一切一切,应该,可能,不会再发生吧? 我们任何一个有意无意的选择,都将决定我们的未来。 在唐暝的认知里,他和顾戟明是在网吧认识的。 顾戟明一直没有告诉唐暝,事实上,他第一次遇见唐暝,比这个时间要推前很多。就那个,在火车上,下巴上有颗痘痘,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头发长得遮住大半张脸孔的年轻人,就是唐暝。 那时候唐暝对顾戟明毫无印象。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趟列车上,是想追回某个人,只是那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抛下其他一切,包括所谓的爱情,义无反顾地离开。唐暝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心情跌到谷底,灰暗之极,哪里会去注意别人。 顾戟明不会去提醒唐暝。 在网吧里,顾戟明以有些狼狈的姿态被唐暝的朋友大熊用力勒着脖子。 这个形容不是非常正确,如果被大熊知道,他肯定会用手揉揉他那头毛茸茸的短发,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尴尬笑容:“是吗?我记得没有很用力啊。” 大熊之所以叫大熊,乃是因为他个子又高又壮。超过一米九的个头,虎背熊腰,力气又大,拖住顾戟明的时候顾戟明只觉得被铁箍箍住一般,要喘不过气。 最后他们要顾戟明请他们吃烧烤和啤酒,顾戟明被按在最里面的座位,大熊他们还在他面前放了几串烤得吱吱冒油香气四溢的羊肉串。结账的时候顾戟明老老实实去结账,却没有那么多钱,在大熊诧异的目光下“真请啊?跟你开玩笑呢”窘得无地自容。 抛开那些误会,多相处几次,其实大熊他们很好,至少比那些说话言不由衷爱拐弯的人好多了。 第4章 寝室联谊班级联谊甚至不同学校的联谊都很常见,班长的工作越发如鱼得水,成功地和H大同届的某个班搭上线,筹划一齐去郊外秋游,实际是给那些荷尔蒙勃发的同学制造勾搭女孩的机会,大家都心知肚明。 并不是强制性的,可去可不去,顾戟明一向不会让自己游离在班级外,出发的时候大概聚集了三分之二的同学,也有携带家属的,几乎是人手一包地上了公交车,虽然路途有些远,但年轻人都不在乎有没有座位,一窝蜂涌上同一辆车,直到公交车再也装不下为止。 班上女生数量较少,男同学自然要做出绅士的姿态,女士优先,让她们坐座位上,大部分的男同学只能站在过道上,顾戟明抱着后门的柱子,耳边全是同学说话的声音,他有轻微的晕车症,紧紧闭着嘴巴,企图通过观看窗外掠过的景色分散注意力,不过似乎不太管用,恶心感上来了,脸色苍白。 好不容易熬到地头,他冲下车蹲在路边干呕,因为知道要坐车,上车前他没有吃任何食物,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旁边有人递来矿泉水,顾戟明抬头看,却是同班一个不太起眼的女生,跟他一样不爱说话,来去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顾戟明对她笑笑,从自己包里拿出水瓶晃晃,那女生抿抿嘴,不过也没有被拒绝的难堪。 顾戟明带的是茶水,他漱口后跟着她一起走,周末郊外的人却不少,游人如织,附近山上的枫树全部被霜染上了暖色调,赞叹的声音不断,许多人在拍照。 走到约定地点的时候H大的联谊同胞已经来了不少人,顾戟明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来,他一点也不想站着。旁边的女生轻声跟他说她老家美丽的山水,说起歌会的时候男男女女赛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有些脆,让顾戟明想起山涧泉水。 顾戟明是汉族人,女生说的那种情景他只有在电视上才看见过,在脑海里想想,那种生活方式似乎很不错,于是考虑以后是否要去她说的天堂一样的山寨子里看看,看中意了或许还可以定居……似乎想得有点远了,他自嘲地笑笑,这个笑容映入女生的眼里,让她内心有些雀跃。 坐了不大会,一辆黑色SUV以撒野的姿势冲到停车场附近,还没有停稳车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跳下一个大个子,然后鱼贯钻出几个人。 不是这样巧吧,顾戟明距离车子很近,他连忙往远离车子的地方走,欲盖弥彰,被那大个子看见了,长腿急迈几步拖住他:“嘿!好巧啊。” 巧什么巧,顾戟明小幅度拧了几下,没有挣脱大个子铁箍一样的胳膊,心想他们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动粗,于是说:“松,松开点行么,你勒得我难受……” 他咳了起来,大个子见状熊掌在他背上连拍几下,顾戟明咳得更厉害了,连忙去推他,大个子的伴忍笑将大个子拉开:“你要拍死他啊!” 大个子又嘿嘿笑起来,颇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一头短发本来就没有型,如今一呼噜看去更是毛茸茸的,让人联想起那种傻乎乎的大狗。 顾戟明算是看出来了,心里对他们的防备也没有那么强,只是害怕大个子什么时候又将他的粗胳膊放自己肩膀上,连忙不着痕迹地走开一点。 最后下来的是那个人,顾戟明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多看。 两个班的班长将人集中起来,一通忙乱之后将两个班的人打乱,出发去某个山峰的湖边野餐。 顾戟明穿了阿婆爱心牌千层底布鞋,对于爬山他经验很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队伍前头,有些女同学就惨了,知道爬山还穿高跟鞋,一路受苦,有男同学起哄要背,笑着闹着果真有个男同学背起了心仪的女同学,只是这些人都是天之骄子,读书人,有几个体力很好的?背了一段路就气喘如牛了,在玩笑般的口哨声中无奈放下女同学,那女同学敢让他背,自然是个落落大方的人,将高跟鞋脱了让男同学提着,自己穿着袜子往上走,又引起一阵惊叹的笑声。 有爱掉书袋的同学念起杜牧的《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顾戟明和那个少数民族女同学相伴向上走,女同学显然也是擅长爬山的,因为爬山脸蛋红扑扑的,有汗珠在鼻尖沁出,她心情显然很好,话多了起来,片刻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顾戟明看着,心想果然只要有媒介,任何人都可能打破过去的心理屏障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在观察别人,未尝没有别人在观察他,顾戟明知道那个人在有意无意看着自己,虽然心跳有些急,约束自己不去在意,却无法不去揣摩那个人的心理,该不会还记着在游戏里的事吧,莫非想在这山上演出一出寻仇记?不过那天晚上是他开口让自己走的,应该不会才是,不过心里却开始注意山间的小路,想着万一他们要堵住自己揍一顿,从哪里跑比较好。 由此可见,顾戟明有时候也是个小心眼的,人家要报仇,什么地方不好,非得在这种场合? 到达湖边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去了半条命,不过到底是年轻人,一看见平静如镜的大湖,还有那些被游人惊起的水鸟,纷纷自动满血,张罗着在尚青的草地上铺各种花色的布,将带来的吃食摆上去。 顾戟明站在一块巨石上,举目远看,秋阳照耀下,枫叶流丹,层林尽染,灿若朝霞,艳如云锦,的确是让人惊叹的自然美景,他所在的地方位置好,总有人跳上来,顾戟明不喜欢和别人挤,顺势下去,慢悠悠溜达,他专挑人少的地方走,碰到了好几对情侣在旁若无人地亲吻,他们没有不好意思,顾戟明自己却尴尬了,赶忙走开。 他并不敢走远了,班长从出发开始就一个劲叮咛到山上别乱走,迷路就麻烦了,万一出事谁都不好过。顾戟明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到底晕车,虽然刚开始让美景分散了注意力,一旦停下来觉得胸口还是有些难受,他坐在枫树下背靠着树干,正发呆,两个男人从他旁边走过,一直往没人的深处走去,顾戟明认出个子高一点的是那个人,看着他们隐入茂密的树丛中去。 能够听到附近有人说话的声音,山风吹过,让人昏昏欲睡,不知道坐了多久,那两人回来了,顾戟明的目光落在后面的那个男孩身上,他相比起刚才,衣装凌乱,脸色红润,尤其是嘴唇,微微有些肿。 对上顾戟明的目光,他瞥了他一眼,有些微的羞赧,赶前几步追上已经越过顾戟明的那个人。 顾戟明听见远去的男孩喊那个人“tangming”,是唐明?唐铭?还是唐鸣?或许是姓汤也不一定……他们去做什么了,搞成那个样子?想了半天,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两人做什么去了,脸轰地热了。真是太刺激了。 接下来的时间顾戟明精神都有些恍惚,脸上总是发热的感觉,惹得几个男同学纷纷问他是不是发烧了脸那么红,顾戟明差点要将脸藏起来,更加不敢去看那个人了,倒是没有看见那个男孩,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个子似乎对顾戟明很感兴趣,在顾戟明本人这里挖不来资料,便对他的同学下手,没费什么功夫就套到了顾戟明的基本资料,看顾戟明的眼神就柔软了许多,让顾戟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知道顾戟明晕车,便硬拖着他上了那俩SUV,宽大的后座就坐了那个人,他叫唐暝,山居秋暝的暝,大个子说因为他出生在傍晚日落的时候,唐爷爷就给他起名“暝”,据说唐暝家祖上就是武侠小说里的那个唐门,大个子在耳边巴拉巴拉的时候顾戟明用眼角余光去看唐暝摆在腿上的手,手指细长,看去的确很适合使用暗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就坐着唐暝,顾戟明奇迹般没有晕车,回到学校就去文具店买了一沓素描纸,专用的素描笔,整个周末就猫在床上画画画,灯光有些暗的网吧里的唐暝,坐在路边摊上的唐暝,行走在枫树林里的唐暝,坐在SUV里望着窗外的唐暝……正面的背面的侧面的……他从来没有认真地看唐暝超过一秒钟的时间,但短暂的相处却让他的大脑将唐暝的一切深刻地刻画在记忆里,几乎是废寝忘食地,两手也染上了碳色,将所有的素描纸都用完后顾戟明将那些素描锁在柜子里,从此没有再翻出来。 第5章 第一眼看到唐暝,顾戟明就觉得那是个很冷漠的人。 直觉告诉顾戟明,唐暝不是好相与的人,最好保持距离。 事实上他们不会有交集,如果没有大个子的话。 大个子外号叫大熊,顾戟明第一次听到他的同伴这样喊他的时候,脑海不由自主地冒出“叫大狗明显比叫大熊更贴切”这样的想法,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让他知道叫大熊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依然是因为游戏,另外一伙人和大熊他们起了冲突,那时候顾戟明已经被大熊拉到他们团队里,游戏里互相谩骂了一番,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提出到现实里打一架解决,无论输赢这事就算了。 事闹得挺大的,大熊他们颇有人缘,拉起一伙人直奔D大后巷,顾戟明也被拽去了,其实他可以不去的,那时候他的号是大熊他们上的,他在看电影,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心理,顾戟明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就跟在大熊后出了网吧门。 唐暝不在,大熊说他前几天家里有事回家了。唐暝小时候不在H市住,念高中了才把家搬到H市的,大熊说他回家是回位于某个盆地里的家。 那条巷子一向很乱,附近是低矮的出租房,住着许多外来的民工和不喜欢住校贪图便宜房租的学生,还有卖身的小姐吸毒的青年,龙蛇混杂,时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那里还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工厂带着一个篮球场,篮球架都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的样子,挨着厂子围墙的墙角都是自由生长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围墙倒了一半,他们就从围墙缺口进入篮球场。 两伙人人数相当,来之前都谈好了,一见面二话不说开打,顾戟明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大熊似乎学过拳脚功夫,勇猛异常,以一敌几还游刃有余,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响声听在耳朵里有些怪异,连带着心脏的跳动都不正常了。 正心跳加速血流加快的时候,对方一个人瞄上了顾戟明,从后面一脚踹上他的腿弯,顾戟明一下子跪倒了,那人还要再接再厉,被横空出现的一对拳头揍得只能捂着脑袋蜷缩在地闷哼。 顾戟明双手撑地愣愣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唐暝,唐暝没有表情的脸在混乱中异常鲜明,他一脚将那人踹出半米远,不知道谁大叫一声“片警来了!”,众人相互搀扶着作鸟兽散,顾戟明明显没有应付这种场合的经验,反应迟钝,让唐暝拉着,大熊跟在身后迅速撤离。 跑出那片区域,各人身上都带伤,连大熊背后都多了一块青紫,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只是家常便饭,有一个人鼻子被揍了一拳,那一拳非常狠,连鼻梁骨都断了,唐暝开着车将他送去医院,大熊就拉着顾戟明和一伙人去了附近的饭店,点了一桌子菜,要了啤酒和白酒,庆祝胜利。 他们高声谈论着,服务员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火这些举止像混混的年轻人。 大熊给顾戟明倒了整杯啤酒,看着他将整杯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啤酒喝下去,顾戟明从来没有喝过酒,那酒味熏得他反胃,坐了一会脸色一变,飞跑去卫生间一通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头晕晕的,出来时深一脚浅一脚的,大熊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一个劲地跟他道歉,他们闹惯了的,哪知道顾戟明酒力这样差劲。 顾戟明没有给他好脸色,自己坐一边埋头吃菜,吃了一会终于好受些了,唐暝带着鼻梁上贴着纱布的人也回来了,大熊他们让出地方加了两把椅子,唐暝就坐在顾戟明旁边。他没有跟顾戟明说话,偶尔和别人说几句,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越,因为处于变声后期,又有些成年男人的低沉,糅合在一起就有了独特的魅力。 顾戟明一直觉得胳膊上曾经和唐暝手指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烫,实际上唐暝的体温比他低,唐暝的手指是凉的,只拉着他跑了几步就松开了手,但那凉凉的触感一直残留着,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升温。 大熊喝酒喝得最多,脸红通通的,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嗡嗡嗡的。” 顾戟明连忙站起来,他的手机一向调的震动,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么久了他几乎要忘记手机一直放在背包里。 是国外的号码,外祖父用生硬的中国话跟他说他们想他,希望能在假期里见到他,顾戟明站在走廊里,窗外是纵横交错的电线,将空间分割成一格格不规则形状。 顾戟明从裤兜里摸出烟,却没有点,拿在手里把玩。 他答应外祖父会照顾好自己,挂断电话的时候发现唐暝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唐暝倚着墙抽烟,并没有看着顾戟明。 顾戟明想起刚才他出手救自己的事,无法和以前一样不跟他说话,硬着头皮说:“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唐暝冷漠地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挨打失我的面子,别想太多了。”说完他眼睛半开半阖地望着窗外,顾戟明尴尬地站了一会,进去了。 ****** 秋运会开始了,大一的时候顾戟明没有参加任何项目,他们院并不缺运动健将,历年都是前三名。 天气已经转凉,后来顾戟明单独去了趟枫树林,枫叶都掉得差不多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总想起那片枫树林,想起唐暝,看见大熊带着一帮人来D大凑热闹的时候,他下意识寻找唐暝的身影,没有看到,心里就有些失落,陌生的情绪让他不安起来。 校运会那几天顾戟明当啦啦队员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唐暝会不安,为什么会总想起他,得出的答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又如释重负。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感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同学起过那种念头,别的同龄人早早就开窍了,他依然毫无所动。 只是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想通了的顾戟明接受了现实,不过他跟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 日子依然在过,平淡如水,许多同学在为过英语4级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拿到了英语八级的证书,专业也学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照这样下去毕业了找个好点的公司不成问题。 迟秋生日的时候又开派对,邀请全班同学去他家的别墅,顾戟明和同寝室的同学逛街,准备生日礼物。 出门的时候顾戟明拿着一卷白纸,同学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给迟秋的礼物,要拿去装裱。同学好奇地问是什么画,多少钱,顾戟明含糊过去。 去年迟秋过生日他送的和其他同学差不多,毫无特色,不过这一年里和迟秋的关系熟络了许多,迟秋是他的朋友,自然不能够敷衍,他想到给迟秋画一幅画,他花了好些天打腹稿,连带将腹稿落在纸上,前后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除了自己还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不知道迟秋收到这份礼物会是什么表情,顾戟明迎着深秋的风笑笑。 派对一如既往的热闹,顾戟明扛着大半个人高的画框进门,迟秋迎过来:“说了不用准备礼物的……这是什么?” 迟秋是说过不要他们送礼物,但大部分同学还是准备了,礼物堆满了很大一张桌子,一些女生坐在桌旁帮忙拆礼物,迟秋自己拿过剪刀将画框外的绳子剪断,撕开外面的包装纸。 那是一副彩色铅笔画,画的是迟秋在校运会上冲过终点迎风挥舞他的外套的样子,漆黑的眸子,笑容灿烂。 迟秋眼里的笑意加深,看着顾戟明的目光多了点其他东西。 很多同学都围了过来,纷纷赞叹着:“真漂亮!天呐……是顾戟明亲自画的?” 落款龙飞凤舞,但还能辨认出是戟明两个字,许多同学都惊讶了,怎么顾戟明还会这一手?从来没有同学知道,今日可算是一鸣惊人了。 空着手参加派对的“尖尖”,那个拿着迟秋老爸公司捐款的同学嘀咕着:“谁知道是不是请人代笔然后签自己的名……” 他的话被无视,尖尖也不敢太放肆,他并不是傻子,许多同学看着他的目光都不善。 迟秋非常高兴,喊佣人来要把画挂起来,就挂在他的卧室里,他搂着顾戟明肩膀,一直笑着。 尖尖用嫉妒的目光看着顾戟明,他一直想和迟秋打好关系,最好能够在毕业后进入迟秋老爸的公司,只是迟秋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很客气。 跟自己出身差不多的顾戟明能够得到迟秋的友谊,尖尖心里非常的吃味,不甘心又气恼,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捐款,是顾戟明放弃了才轮到他的,顾戟明的做法在他看来就是施舍。 都是穷人家出身,他凭什么施舍自己?加上迟秋对顾戟明好,尖尖看顾戟明更加不顺眼了。 嫉妒能够让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扭曲堕落,顾戟明现在在尖尖心里,就是仇人般的存在。 后来有其他同学想让顾戟明给他们画像,顾戟明都推辞了,尖尖更落实了顾戟明不会画画的心理,屡次在迟秋面前说起,迟秋更加厌恶他,最后一次甚至直接打断他的话,转身就走。 这一切,尖尖都算到顾戟明头上。 对于尖尖的心理,顾戟明一无所觉,本来和尖尖就没有什么交集,虽然同一个班,但上课都是自由选择座位的,他从来没有和尖尖坐一起,也不在同一个寝室,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一句话。 第6章 冬天的时候大熊经常找顾戟明出去喝酒,一伙人成了网吧街小吃店的常客,其他人喝啤酒,大熊给顾戟明喝的饮料,顾戟明却要喝啤酒,喝得不多,每次都喝得脸红红的,不过坚持下去酒量好歹长了,在弟弟回来的时候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喝下一瓶啤酒。 那段时间唐暝每次都会出现,比往日要憔悴,似乎短短时间里就瘦下去一大圈,大熊私下告诉顾戟明说唐暝“跟家里出柜了,老头堵了他所有的出路”,说完又拿对不准焦距的眼睛看他,“说你也不懂。” 我懂,顾戟明在心里说。他都懂。同性恋是条艰难的路,荆棘满布,不好走,何况唐暝是家里的独子,听说还有家业要他继承,不过他这一出柜,继承家业的事就悬了。 唐家老头是狠,掐断了唐暝所有的经济来源,要逼他回头。唐暝固执起来不予多让,他偏要走出自己的路,也不接受大熊他们的好意,自己打工交学费,挣生活费,忙起来顾戟明很少看见他了,大熊他们出来喝酒的次数也少了,被唐暝的斗志所激,纷纷收心敛性,甚至连网游也几乎放弃。 顾戟明的课外活动本来就少,大熊他们不玩了,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又开始蹲图书馆,他把手机号码告诉了大熊,有时候大熊会打电话过来抱怨课业难,导师如何压榨他们,偶尔会说到唐暝的近况。 顾戟明问:“他还好吗?” 大熊咂咂嘴:“老大能耐着呢,嘿,哥们都以为他至少要半年才能振作,没想到丫的过了年要开公司!” 顾戟明吃了一惊,没法从前段日子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唐暝联想到要开公司的唐暝,反差太大,一下子消化不了。 “做什么的?” “他有很多想法,只是资金成问题,这些日子他倒卖东西挣了点钱,但要开公司还差点,正在拉人找资金呢,都着急上火了,我们也帮不上忙……”大熊苦恼地说,他们家境都不差,每月光家里给的零花钱就三五千,只是都大手大脚花钱惯了,有时候还不够用,根本没有积攒,要凑个三五千还行,但三五千对开公司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他怎么想到开公司的?还没有资金……” “有个壳子做买卖好看啊,其实我也不太懂……”大熊说。 顾戟明想了想:“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大熊疑惑:“你?” 入学时填写的家庭资料顾戟明父母双亡,许多同学都知道,这也是迟秋老爸助学捐款班长第一个找上顾戟明的缘故。大熊他们班和顾戟明他们联谊,大熊有意跟他同学打听他,大熊这人长得憨头憨脑的很容易就能取得旁人的信任,片刻那些同学就将顾戟明的事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顾戟明哼哼:“我爸妈给我留的房子我租出去了,刨除学费生活费,每年还有些租金剩余的……” 大熊脑筋直,这些日子急唐暝所急,一听顾戟明这样说,也没有细想为什么顾戟明要帮唐暝,心里一喜:“好哥们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不用,你把他号码给我。”顾戟明划拉张纸过来,拿笔的手有些抖,生怕听错,手机紧紧贴着耳朵,耳朵都发烫了。 放下笔,顾戟明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鼓了半天气终于把号码拨了出去。 一段彩铃声过后,唐暝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唐暝……”这似乎是顾戟明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有着异样的感觉,顾戟明说,“是我,顾戟明。” “知道是你。”唐暝的语气和往时一样,“我在想你要多久才会给我电话。” “啊?”顾戟明没听明白。 “大熊给我电话了。”唐暝说。 顾戟明明白了:“那……” “你出来吧,我们当面谈。” 顾戟明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校外走,到达D大正门附近的热饮店时唐暝已经先到了,他坐在角落里,桌面上已经有了两杯饮料,唐暝面前的是咖啡,对面空着的座位前是绿茶,是留给他的。 顾戟明走过去坐下,唐暝却没有提开公司的事,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的轮廓深了许多,眼神也和初见时有了很大的区别,不再是肆无忌惮的冷漠,却偶尔会显露更加锐利的神色。 他姿势随意地坐着看顾戟明,顾戟明让他看得有些不安,正要开口,唐暝先开口了,他的话却让顾戟明一瞬间有想马上离开的冲动:“你喜欢我?” 顾戟明曾经幻想过假若唐暝知道他喜欢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从来不敢直接看唐暝的眼睛,不敢让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有时候希望他能知道,又怕他知道,这是很矛盾的想法,如今唐暝看出来了,他会怎么看他? 顾戟明手心都出了汗,身体僵硬着,目光对着面前那杯饮料,却没有焦点,全部心神都用在倾听对面那人的声音。 如果先前还有一丝不确定,那么现在顾戟明的反应落实了他的想法,唐暝往椅子靠背一靠,喃喃说:“果真是这样……” 他不觉得顾戟明是没脑子的那种人,除了顾戟明喜欢他,否则他想不出顾戟明会突然提出要帮自己的理由,他和顾戟明基本没有交流,联系他们的纽带是大熊,而顾戟明和大熊也只是朋友而已,没有过命的交情也没有长时间沉淀的情谊,他们从认识到熟识也不过小半年时间。 周遭陷入沉默,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顾戟明低着头拿勺子翻搅饮料。 唐暝抽烟,服务员似乎要过来阻止,唐暝眼神往那边一扫,那服务员踌躇着离开了,反正店里也没有其他顾客,老板也不在,就让他抽好了。唐暝的魅力确实很大。 唐暝抽完一支烟,说:“算了吧,你没必要这样。公司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这就是拒绝了。 顾戟明蓦然抬头:“为什么!?” “你出钱就是出资人,我不想跟公司的人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唐暝说。 顾戟明一瞬间觉得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种莫名的疼痛压下去,唐暝这是给他出选择题吗?要么出钱,但不能跟他有牵扯,要么无视他的困难,然后寻找机会靠近他? 唐暝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马上断了他的希望:“我不想跟你有牵扯,我不可能喜欢上你,还有,你还没有跟同性交往过吧?这最麻烦了。我不喜欢这些麻烦。” 似乎是嫌弃的语气,顾戟明的火气一下子起来了,唐暝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顾戟明盯着唐暝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毫不躲闪地看着唐暝:“我喜欢你那是我的事,我也不想跟你有什么。” “只是我也需要挣钱,不管是上班还是自己干,能挣钱就行,你的能力我知道一点,我想出这份钱,公司盈利后,该给我的,一分不能少。” 顾戟明的眼神和动作都表明他这份坚持,唐暝看了他许久,挑眉:“你这样说……是以退为进?我谢谢你了,敬谢不敏。” 顾戟明:“你!” 顾戟明对上唐暝,几乎一败涂地,明明是唐暝需要帮助,结果搞得好像顾戟明求唐暝让他用他的钱一样,偏偏顾戟明还是心甘情愿地把钱送上,他咬咬牙厚着脸皮问:“你需要多少?” “关你什么事。”唐暝不耐烦地说。 顾戟明偏要跟他较劲:“多少?” 唐暝一瞬间搞不懂他了,他刚才还认为顾戟明脑子不笨,此刻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顾戟明现在的举动看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换个人兴许就把他钱骗跑了,不过他是唐暝,自然不屑做那种下作的事,只是看顾戟明的眼光多了点其他的东西。 顾戟明不认为自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是先爱上就低唐暝一等,况且在唐暝说破他的心思之前他就没有想过要跟唐暝发生些什么,他是喜欢唐暝,但还没有喜欢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他觉得能够把握自己,将那份喜欢的心情禁锢在一个范围内,不至于让它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无论是什么情感,血海深仇也好,情天爱海也好,随着时间流逝总会慢慢淡化,等他不喜欢唐暝了,兴许他已经找到另一半。有几个人是看上了就能共度一辈子的?总要慢慢寻找,他还年轻,也不着急,假若一直找不到等不到,一个人过也行。 唐暝到底没有用顾戟明的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筹集到所需资金,公司在预定日期开业,公司成立那天顾戟明有课,没有参加开业仪式,只是打了个电话恭喜唐暝,电话那边人声鼎沸,唐暝的声音被模糊了,不过顾戟明能够体会到他喜悦的心情,不由得多了些更高的期望,也在暗暗猜想唐暝能够走多高多远。 顾戟明从来不问唐暝公司的运作如何,偶尔大熊会说起,似乎并不顺利,一路磕磕碰碰的,不过好歹坚持下去了。 第7章 再次见到唐暝的时候已经是炎夏,学校即将放暑假,大学里最轻松的一年过去,接下来的大三将是课业繁重的一年,再不努力,将会影响毕业,还有毕业后的工作岗位质量。 唐暝比顾戟明大上一岁,同一届,但是无论外表成熟度还是思想,唐暝都比顾戟明强多了,可能是生活环境决定的。 公司已经走上正轨,只有几个人,有一个是大学毕业生,是唐暝的学长,其他人全部是在校大学生,因为做成了一笔涉及金额比较大的生意,他们为此整整忙了两个月,合同签成唐暝决定庆祝一下,只叫了大熊和他的学长,在一家稍微上点档次的酒店要了个包间。 迟秋得到他老爸嘉奖,高兴之下呼朋唤友下酒店,顾戟明也在被请之列,刚踏上二楼就看见唐暝。 唐暝一身西服还没有脱去,打着严谨的领带,乍见顾戟明还有点不敢认,唐暝的眼角眉梢完全脱去了学生特有的气质,站在那里活脱脱就是一个社会成功人士,哪里有当初那个冷漠少年的影子? 大熊在顾戟明背后,见状哈哈一笑:“嘿嘿,怎么样,看傻了吧,咱老大这模样,走出去没有敢小看他的!” 顾戟明一听大熊这招牌一样的“嘿嘿”,心里就抽一下。 都是认识的,片刻就换了个大包间,人多更热闹,互相介绍,插科打诨。 酒水和菜同时上来,接着开吃,大熊也被唐暝拉入公司了,为唐暝做牛做马,有时候应酬喝酒喝得看见酒就难受,他坐在顾戟明旁边,只招呼顾戟明自己喝,那个学长斯斯文文的,戴着副眼镜,跟顾戟明喝了杯啤酒。(2012.6.16) 顾戟明和唐暝中间隔着两个人,唐暝话不多,迟秋坐他旁边,不大会两人就全是生意经,还时不时记得招呼他们自便,吃饱喝足别客气。 大熊话最多,从进包间开始,一直能够听到他豪爽的嗓音,倒也不显得冷场,顾戟明并不怎么饿,象征性夹了几筷子菜就拿着酒杯偶尔喝一口气,大熊坐他对面,表情很生动,顾戟明看着看着就想笑,事实上他也笑了,笑容有些淡,不过足够将那个熊一样的男孩笑得有些不安,以为自己脸上有饭粒什么的,连忙伸手摸摸,什么也没有,就郁闷了。 顾戟明扑哧笑了出来,这人太好玩了。 他的头往唐暝那边微微侧着,有些长还没来得及剪的额发遮挡着眼睛,让唐暝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 期末依旧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不管平时有没有认真学习,这个时候都得拿出十二分的心力来应对考试,万一被当,那绝对是令人捶胸顿足的事。 顾戟明和同寝室的同学一齐去教室上最后一节课,刚走到门口生活委员就大声喊他:“顾戟明有你的明信片!国际的噢,捷克!” 顾戟明接过,是张风景明信片,背面空白的地方有几行很丑的字,落款更是潦草,估计除了本人没人能清楚是什么字。 是臧睿的字,可能隔得太久没有看见,一瞬间居然生出陌生的感觉来。她跑到捷克做什么去了? 怀着疑问顾戟明走到角落的座位,有好奇的同学问他是谁给他的,顾戟明只说是一个朋友,有同学贼笑:“不会是女朋友吧?” 很多人都笑了起来,有着“葛朗台”外号的顾戟明怎么会有女朋友?还是能从捷克寄明信片来的女朋友?只是开玩笑而已。 顾戟明将课本翻开:“当然不是。” 同学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有着“男巫婆”外号的讲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从他的黑眼镜上方俯视这些学生。 很多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要么神游天外要么在偷偷看别的课本。 顾戟明斜斜坐在座位上,眼睛看着讲台,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臧睿。 在他将近十九年的人生中,能让他真正放在心里的人不多,只有死去的阿婆和爸爸妈妈,活着的弟弟,臧睿,唐暝,六个人而已,他们都被他放在内心最深的地方,属于不能放弃的人。 臧睿是风,来去无踪的风,无法预测的风,臧睿还在的时候顾戟明就知道了,她突然地来,突然地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就像那张明信片一样,把落款写得那么乱,就是不想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吧,真是小心眼,让他知道又怎么的,他又不会去找她。她只是他的普通朋友而已。 同寝室的三人都是本市的,考完试当天傍晚就回家了,寝室一下空了起来,隐约有其他寝室同学说话的声音,不时有人扛着大包小包经过门前,带着回家的急切心情。 顾戟明坐了一会,起身拿起扫把,将寝室角角落落的垃圾灰尘都扫了,又拿块抹布到处擦拭,将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就黑了。将灯关了,寝室里一片黑暗,他站在上锁的寝室门前抽烟,走过的同学都会跟他打个招呼“顾戟明”,“你还没走啊”,“我回家了,再见。” 他有家,但是家里没有人会等着他回去。 顾戟明顺着楼梯往下走去,走出东门的时候似乎看见一个很像唐暝的人,认真寻找的时候却又不见了,他对唐暝的思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看见类似的背影都会想起他。 他进了一家发型屋,头发长了,该剪了。 也要去一趟加拿大,去年外祖父外祖母就要他过去签一些文件,其实都是形式而已,父母的事业这些年都是他们在打理,准备在他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再移交给他,他一直拖,拖了一年,再拖不下去了,顺便看看他的弟弟,看看那个小子长成什么样了。 负责他的头的发型师是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围着他转了一圈自言自语,也不征求顾戟明的意见,让助手带他去洗头,回头吹得半干就拿剪子咔嚓咔嚓,随着声音不断有碎发飘落,后来下手就慢了,半天一剪子,这里一剪子,那里一剪子,将断发打理干净,几根手指固定着端详,满意地点点头,指点附近围着的其他发型师。 小辫子说:“他的发质很好,就是有些软,定型剂,拿角落里那个小瓶子。” 然后又是一通折磨,总算完事了,顾戟明看见其他的发型师都露出赞叹的眼神,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还是那样么?但是发型师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自动收他八折费用,不过那也花了近三百块钱,真是抢钱啊。 这是顾戟明长这么大理过的最贵的一个头了,很心疼。 在市中心的男装店里挑衣服,营业员态度很好,并不因为他的衣着寒酸而不耐烦,顾戟明对服装没有研究,征求她的意见拿了两套,从换衣间出来的时候营业员眼睛亮了,提出一些建议,顾戟明买了两套衣服,营业员指着他的千层底布鞋说:“鞋子也要换,不配套。” 顾戟明点点头,谢过她,拿着装着新衣服的袋子离开去鞋店,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11点,这个学期已经结束,寝室没有限电的规定,依然有一大半的寝室灯火通明,大多是家在外地的学生,他们会在明天或者后天,最近几天离校,学校就会慢慢沉寂下来,直到开学,那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氛围才会回来。 他们寝室后面是女生楼,有男同学站在阳台冲对面喊叫,无非是些“美女”,“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类没有营养却让他们乐此不彼的话,荷尔蒙在空气里散发。 天气很热,顾戟明将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用塑料盆接了盆水,把新买的衣服放进去,没有倒洗衣粉,用手慢慢搓着,拧干了展开晾到阳台,对面有女同学喊:“衰哥!”,手电筒的光柱在顾戟明隔壁的隔壁的阳台上晃来晃去。 他点了支烟,阳台上放着两盆花,一盆仙人球,仙人球长势很好,它的刺曾经扎了几回他的同学,遭到许多次的威胁要把它扔了,如今依然留在这里,生命力很顽强。 突然的强光照在脸上,顾戟明眼睛被迫闭上,有个兴奋的女高音从对面楼上炸开:“哇哦,这个是真正的帅哥!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失礼了!” 顾戟明用眯缝着的眼睛看了看,照在脸上的光太强,衬得对面的楼有些暗,根本不知道那手电筒的光是哪个寝室的女狼照过来的,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黑暗里。 手电筒晃了一会找不着人,遗憾地飘走了。 洗了澡后顾戟明从柜子里拿出素描纸坐到桌旁,抽出根2B铅笔专心致志在上面描画,轮廓初看是个穿西装的男人,他没有画脸部的五官,拿在手里看了一会,把铅笔扔到笔筒里,站起身把灯关了躺到床上。 肌肤贴着墙壁有一瞬间的清凉,让他想起唐暝的手指,因为天气而有些燥热的身体越发的热了,顾戟明将脸贴到墙边,静静躺了会,右手一点点往下伸去,而后抓住了已经有抬头趋势的东西。 想着唐暝的容颜动作,念着唐暝的名字,片刻后顾戟明喘着气像条即将死去的鱼一样仰面躺着,手心里湿润一片。 起身下床到漱洗室清洗,等真正睡着已经是凌晨三点。 第8章 被饿醒了,但还是不想动,门外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很多同学都会选择今天上午离开学校。 中午的时候胃部传来一阵阵的隐痛,才终于爬起来。他也要走了,护照是去年就办好的,机票也订好了,他要在下午三点前赶到机场。只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眼睛有点涩,点了眼药水才觉得好受些。 午后的阳光灼热而强烈,到处都是明亮的光线,顾戟明穿着人字拖穿过寝室楼之间的草地,进入食堂,食堂天花板上的吊扇拼命地转着,依然驱散不走热浪,虽然是饭点,里面却有些安静,偶尔有交谈的声音,勺子和快餐盘相碰的叮当响。 对那些快餐式的饭菜提不起食欲,他上二楼要了碗熬得熟烂的冰镇绿豆粥,右边的窗外有棵高大的垂柳,被阳光晒得蔫蔫的,有气无力地在有一阵没一阵的微风中轻轻摇晃长长的枝条,池塘里的荷叶下躲着红色的锦鲤。 “顾戟明!”有人在喊他。 顾戟明四处张望,看见了另外一头距离有些远的同学,那同学和另外几个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刚上楼。 同学走过来笑着说:“真是你哈!差点不敢认了,头发剪得很不错。以前从来没有看见你来二楼,今年暑假还是留校吗?” 顾戟明挪挪椅子:“不是,一会就走。” 几个人就势坐下来,同学拿过菜单点菜,见顾戟明面前只有一个小碗,装着小半碗绿豆粥,提议说:“顾戟明跟着一起吃吧,我请你。” 不由分说地无视了顾戟明的话,服务员给他们拿饮料和啤酒,不大会菜也陆续上来,同学给他介绍那几个明显也是这个学校的男女同学,都是学生会里的人,他们学生会还有事要忙,得过几天才能离校。 顾戟明对学生会不感兴趣,连社团也没有参加,同学很健谈,即使是顾戟明这样有些透明的同学,他都能找出许多话题,不至于让顾戟明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不亏是大一就混进学生会得到重视的人物。 一伙人风卷残云,很快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同学拍拍顾戟明的肩膀,跟其他人离开了。 不一样的人过不一样的人生,顾戟明看着同学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无端涌出这个想法,不过因为同桌吃饭,精神却好了许多,回到寝室他就开始收拾行李,需要携带的东西很少,连背包的一半也没有装满,可以说是轻装出门。 换了衣服,关好寝室的门窗,顶着烈日走到学校前门,候车亭下依然站着许多学生,顾戟明在行道树的树荫下站住,想到底是坐公交车还是打出租车去机场,此时一男一女两个外国学生走到身后,他们用英语交谈,语速又急又快。 顾戟明转身:「我也去国际机场,拼车加上我一个。」 两个外国学生有些意外,仔细看了他两眼,那个男学生说:「好,我知道去机场大概120块,每人40块。」 顾戟明点点头,拿钱包看,正好有40块零钱,他把钱拿手里扬扬,女外国学生已经走到路边趴活的出租车外和司机交谈,片刻回头喊他们过去。 在车上高鼻深目的女外国学生问顾戟明:「你哪国的?」 顾戟明不由得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他难道长得不像中国人吗? 「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开玩笑……」她不信,补充说,「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你不是中国人,你的眼睛不是黑色。」 顾戟明:「……」 这个女人的眼睛真犀利。只是被质疑不像中国人,多少有些打击他的自尊心。这么久了,似乎只有臧睿和眼前这个女人敢当面指出。 到达温哥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外祖父开车亲自来接,他是个温和的老人,适当地表达了他们期待他过来的心情,顾戟明以为那个时候大部分人该休息了,到达别墅的时候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妈妈乔伊思的哥哥姐姐和他们的孩子都在庭院里,大厅里,玩牌或者喝酒聊天,孩子们在玩游戏,奔来跑去,最小的一个走路还不稳,摇摇晃晃地走近别墅大门,嘴里嘟囔着“grandpa,grandpa”,她的母亲赶忙上前把她抱开,别墅的自动门滑开,车子驶了进去。 顾戟明一踏出车门,那些他几乎已经忘记的面孔纷纷笑着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跟他说“回来了”,拥抱他,虽然不习惯,他还是让自己忍受了那些表示礼貌和高兴的举动,虽然两年没有见到弟弟,但两人在网上还是有联络的,弟弟发的几封邮件里都附有照片,因此并不觉得陌生;外祖母近日身体不太好,早早就睡下,听到声音还是起来披着衣服下楼给了顾戟明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戟明长相有五分像他妈妈,外祖母看着他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其他人连忙安慰她,大儿子哄着带她上楼,其他人说了一阵话,又见顾戟明坐半天飞机脸色有倦意,让他弟弟带去早就收拾出来的卧室休息。 顾戟明在温哥华呆了一段不短的时日,外祖母怕他吃不惯煎牛排烤面包,天天变着花样做中式餐点,其他人纷纷说沾了顾戟明的光,要知道乔安娜可是不经常下厨房的,即使他们非常爱吃中国菜,总是说「想吃中国菜就去中国餐馆」,明知道那些中国餐馆没有几家正宗的;生怕他在异国他乡不习惯,各人空闲时间里都回外祖父家,尽量陪着他,带着他到各处游玩,这里气候四季宜人,空气清新,覆盖冰川的山脚下众岛点缀的海湾,绿树成荫,风景如画,可惜顾戟明不是秋天过来,加拿大境内多枫树,每年一到深秋漫山遍野嫣红橘黄的枫叶,向来有“枫叶之国”的美誉,否则又多了一项可做的事,赏枫叶,做枫糖。 大表哥开车带着顾戟明两兄弟和自己的小孩乘坐游轮渡海去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市到处都是英伦传统风格的古旧建筑,岛上绿化极好,到处郁郁葱葱,岛外则是碧海蓝天;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内敛的英式气质,大表哥兴致很高,肩膀上坐着小孩,喊:「罗伯特!(顾戟明弟弟的英文名字)给我和Jiming照张合影!」 他将脖子上挂着的沉重的照相机递给罗伯特,肩膀上的孩子欢喜得咯咯笑,学着喊「罗伯特!明!」 乔戈明打扮成HIPHOP街舞少年,纯黑暗纹牛仔滑板裤,板鞋,黑色无袖紧身T恤外罩了件白色开门长风衣,身材修长,加上英俊的混血儿长相,外祖父外祖母悉心教育养出的气质和优裕的生活给了他极强的自信,可以忽视许多来自外界的目光,虽然一直因为无聊而表现得懒洋洋的,不过对于大表哥的要求他乖乖照做了,抓着相机连续给他们拍了几张,大表哥大步走过去拿过相机:「你和Jiming也照几张。」 可能因为并没有一齐长大的共同经历,顾戟明和弟弟总是有些隔阂,不如弟弟和其他人那么熟络,对其他人乔戈明会生气会大笑或者表示厌恶,但对哥哥他总是彬彬有礼,收敛了一切随意的情绪。 不过此刻弟弟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顾戟明觉得和弟弟的关系拉近了,有了些许雀跃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笑容也多了,前几天那种拘谨几乎看不到,乔戈明心里暗暗诧异,不由得用心观察,咔嚓声响起,顾戟明目视前方,乔戈明低头垂目注视哥哥的瞬间定格。 ****** 外祖父将顾戟明叫到书房,书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外祖父的律师,律师将几份文件放到顾戟明面前,顾戟明低着头随意翻了两下,说:「其实没必要的,等罗伯特成年了,这些都给他……」 乔戈明是学商科的,比他合适接手。 「胡说,你的是你的,罗伯特的是罗伯特的,这是你们父母,也是我们的意愿,并没有偏向谁。」外祖父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那些年顾和乔伊思一直想将你接来温哥华的,只是你阿婆并不喜欢离开平安镇,你又愿意陪着她,你们都是顾最重要的亲人,他舍不得一直跟你们分开,也不想硬要你们顺着他,就一直拖着……如今你不再考虑考虑到这边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谢谢您,伊恩。」外祖父的孩子们都直呼他的名字,顾戟明也跟着他们叫,他慢慢地说,「我明白的,只是,我习惯在那里生活,我喜欢那里……我以后还会来看望你们的。」 其中一份文件是外祖母赠送她服装设计室旗下公司百分之零点五的干股给顾戟明,他将那份文件挑出来:「这是……」 「每个外长孙都有的,是惯例,你收了外祖母会很高兴的,这些天她一直担心你不愿意要……」 第9章 因为国籍问题,手续很繁琐,文件签署颇费了一番功夫,等终于都搞妥当已经是好些天之后了,即将到午饭的时候顾戟明去了厨房,外祖母正在忙碌,他叫了声外祖母,迈进厨房。 外祖母做饭不喜欢其他人在身边,但顾戟明例外,或许是因为和外长孙相处的时间太少,她总是纵容他,顾戟明为此感到不安,便表示自己可以下厨。 他从小就独立,七岁起就开始掌勺,除了住校,其他时间在家都是他做饭,十几年下来,虽然做出的菜并没有很漂亮的外观,但味道不差,当然比起外祖母那些可以拿出去拍照的精致菜肴要逊色,不过也能够收到许多赞叹。 外祖母看见他,便把主厨的位置让出来,给他打下手,拿个碗碟切点配料什么的,顺便可以和外长孙聊天,说些风土人情什么的。 吃罢饭乔戈明说要带顾戟明出去玩,同行的还有几个他的同学,都是西蒙弗雷泽大学(SUF)的学生。其中身材火辣只穿着热裤和紧身短T恤,露出小半截腰身,戴有脐环,一头流金卷曲长发的安吉拉看见顾戟明时露出夸张的笑容:「天哪,神秘的东方少年!」 她拥抱顾戟明,被紧身T恤挤得鼓鼓的胸部贴着顾戟明的胳膊,顾戟明什么时候跟同龄女性有过这样零距离接触的经验?安吉拉的动作大胆狂热,他脸都涨红了,更惹得安吉拉咯咯直笑,伸手他摸他脸,一边对乔戈明说:「罗伯特,我能追求他吗?」 乔戈明看看对自己露出无奈求救眼光的顾戟明,耸耸肩:「随便,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安吉拉搂着顾戟明的胳膊:「哈尼,我喜欢你。」 乔戈明坐在已经点火的摩托跑车上扭头看顾戟明:“上车!” 顾戟明仿佛接到圣旨,连忙脱离了安吉拉的魔掌。车座是向前倾的设计,顾戟明身子几乎要贴上弟弟了,他不习惯跟弟弟这样亲密,乔戈明却没有了解他内心的想法,径自在摩托的轰鸣声中喊:“抱着我腰!你想掉下去啊,车速会很快的!” 顾戟明赶紧戴好头盔,迎面而来的风将露在外面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车子在大道和巷子中转来转去,经过一个路口后车队扩大了,一行十几辆摩托从街上呼啸而过,来到一处广场。 广场边有一个占地颇广的棚子,老远就能听见极富节奏的鼓点和说唱声,乔戈明带着他们钻入棚子,棚顶很高,光线从高高的窗子照设进来,能见度不太高,但能够看到许多着装新潮前卫充满青春气息的少青年在里面舞动肢体,乔戈明他们一进去,那些人慢慢地就停下来,音响也停了,原来乔戈明他们是来跟人飙舞的。 乔戈明依然是上午那身打扮,他把长风衣脱了给顾戟明拿着,乔戈明瘦归瘦,常年运动形成的肌肉线条很好,似乎跟许多人都熟,不断有人喊他的英文名字。 顾戟明不懂街舞,拿着弟弟的风衣站在场边,一个黑人青年充当主持,耳朵上戴着耳麦,很会挑动气氛,耳边叫声呼声不断,顾戟明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上场的似乎都是两方的高手,动作大开大合,时而如行云流水,每一次跳跃旋转,出色的动作都能带来一阵尖叫声,安吉拉站在顾戟明旁边,在他耳边大声喊:「罗伯特跳得很棒吧,只要他一来,我们就赢定了!」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飙舞就结束了,乔戈明大步过来对他们一扬头,十几人绕过轮滑的障碍物,顾戟明往身后看了一眼,有二十来人快步追过来,该不会是输了老羞成怒要找晦气吧,就这样输不起? 众人开始奔跑起来,这种情况似乎在乔戈明意料之中。 迅速越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堆放物,乔戈明频频回头寻找哥哥,顾戟明从小在乡下田野奔跑,学着那些人手撑着水泥柱子跳到另外一边,落地的时候还回头看,眼睛余光看到乔戈明回身朝他伸出手:“看什么看,快!”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广场以最快的速度骑着车子撒野一般离开,能够听到后面的咒骂声,乔戈明开着摩托在广场边转了两圈,冲那些人比出中指,一马当先冲进一条小路。 他们在郊外停下,还能遥遥看到广场。 下车活动手脚,一个街舞跳得很好的白人少年频频看向顾戟明:「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国人。」顾戟明答道。 少年露出明显的厌恶鄙夷神色,这还是顾戟明来到温哥华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友好的态度,但对方也没有说什么,还没有做出反应,乔戈明却开口了:「他惹着你了?中国人怎么的?我还有四分之三中国血统呢,是不是你也要对我露出那种眼神?」 少年有些吃惊,局促地说:「怎么会……罗伯特,我没有那个意思……」罗伯特怎么看都跟他们差不多,怎么可能! 乔戈明拿鼻孔看他:「你这个A猪,以后别惹到我。」 他跨坐上摩托,招呼顾戟明上车,对他那些同学朋友说:「愿意跟着我的就走。」 其他人面面相觑,半晌纷纷上了自己的摩托,跟在乔戈明后面离开了,安吉拉对白人少年摊摊手:“可怜的贾斯丁,你被抛弃了。” 贾斯丁孤零零地站在野地里,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做了件蠢事,以前从来没有暴露自己看不起中国人的思想,今天却忍不住在这个新面孔前流露出来,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注定要被他的朋友嫌弃。 从那天以后,乔戈明会在没人的时候开始叫顾戟明哥,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虽然顾戟明没有搞懂乔戈明在想些什么,但他很高兴。 他们在周末的时候去海滩,细软的沙子碧蓝的海水,大表嫂戴着墨镜躺在太阳伞下晒她一身雪白的皮肤,拿着相机拍照,几个小孩在一边用冷饮的杯子舀沙子倒在她身上,要把她埋在沙里。乔戈明拿着瓶防晒霜示意顾戟明躺下要给他抹,海风徐吹,弟弟手法老道,揉得他很舒服,顾戟明差点睡着了,乔戈明捶他肩:“起来,我们游泳去!” 回去后外祖母在准备晚饭,顾戟明穿着拖鞋到花园里找她,外祖母除了喜欢设计服装,还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请了两个花匠照顾她那些宝贝,宽阔的庭院和花园里到处都是翠绿的植物和各色花朵,还特意划出一块地种菜,布局极好,随意看去都是一幅画。 白天玩了一天,小孩累极很早就睡了,顾戟明坐在沙发上吃提子看电视,乔戈明从楼上下来,已经是换了衣服,外祖父问:「要出去?早些回来。」 乔戈明答:「和顾戟明出去玩。」 顾戟明听到自己名字抬头,乔戈明已经过来拉他起来,推着他上楼去换衣服,出门没有骑车,搭电车到安吉拉家,二三十个人要把房顶都闹翻,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在教其他人跳街舞,安吉拉看见顾戟明,兴冲冲过来抱着他在他脸上用力啵了一下,「哈尼你来了。」 乔戈明要教他街舞,顾戟明从小到大除了小学二年级在六一儿童节上跳过不能称之为舞蹈的舞,肢体僵硬,学了半天还是提线木偶一样,乔戈明被人拉走,安吉拉贴在顾戟明身后跟着音乐扭腰摆胯,手把手教他,不时借着机会吃他豆腐,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冲他们吹口哨,用力摇动自己肥胖的身体,活力四射。 一整天下来累得身体要散架,乔戈明还是体力很好的样子,回自己卧室时告诉顾戟明明天还带他出去玩。 日子过得飞快,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快就到了顾戟明生日,他们给他举行生日宴会,订了三层的大蛋糕,唱生日歌吹蜡烛,把奶油抹得哪都是,沙发套都没法用了,要拆了清洗;在庭院里放烟火,烟花在夜空里绽放。 第二日早上接到迟秋的电话,迟秋问他怎么不在家,顾戟明吃了一惊。迟秋说他现在就在平安镇他家的老房子外,还有另外三个同学,迟秋在电话里说:“8月15号不是你生日吗?我们过来给你庆生。” 顾戟明说:“登记时他们给弄错了,我是8月14的生日。” 迟秋兴冲冲而来,没想到兜头一桶冷水泼来,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哀怨,可怜兮兮地说:“你不在H市,也不在老家,到底跑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办?噢,隔壁的大伯出来了。” 迟秋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本来策划给顾戟明一个惊喜的,谁能想到他居然不在家!什么时候出生不好,非得出生在暑假里,害得他没法给他过生日,巴巴不远千里跑来,结果正主还找不到…… 顾戟明连连道歉,听迟秋说等他回去,忙给福伯打电话,让他把钥匙给迟秋,估计当天没法在老房子休息,想让他们到镇上找家旅店先住下,等福伯把房子收拾出来了再住进去,被迟秋否决了,说反正时间还早,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少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厅堂左手边的房间是我卧室,麻将在柜子下右数第三个格子里,纸牌在上面的格子……闷了你们就拿来玩。” 在得到顾戟明尽快回去的保证后迟秋利落地挂了电话。 外祖母将顾戟明带到她工作室让他试了好些衣服,都是她在顾戟明到温哥华后设计的,有些略作修改有些不用改动就能上身,让顾戟明带回国去;一家人在庭院照了全家福,虽然不舍得,但也知道顾戟明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距离开学也快了,同学那么远跑去给他庆生,这份心不能辜负,是该回去了。 第10章 顾戟明去机场那天一家人都出动了,行李多到要托运,都是些衣服特产什么的和各人送他的礼物。在机场内一个个抱过来,大表哥的小孩亲了顾戟明一脸口水,摆着胖乎乎的小手口齿不清地说「Jiming再见」。 乔戈明狠狠抱了下哥哥,在他耳边低声说:“哥,好好照顾自己。”顾戟明比起两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要瘦了许多,一米七八的个子只有110多斤,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羸弱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迅速呼啸飞起,顾戟明将头挨在舷窗上,外面是云海,觉得这些日子都在做梦一样,待回到遍地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国土,才有大梦始觉醒的感悟。 这里才是他生长的地方,温哥华再好,也不属于他。 出租车载着顾戟明和那些行李回到平安镇,老房子在街尾靠近山脚的地方,一路上顾戟明就跟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晕机晕车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付了车资,一下车就蹲在路边,连行李都是司机大叔给他拿下车的。 老房子距离路边还有段短短的距离,夏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叫得人心烦意乱,仿佛能够听见老房子里传出的笑声,迟秋他们没有出去,顾戟明并没有告诉迟秋他回来的确切日子,怕他们非得要去接他。 迟秋自小生活在大都市,几乎没有住乡下的机会,老房子在夏天里很凉快,小镇附近的景色也不错,权当是来旅游;晚上就歇息在老房子里,房间很多,迟秋他们和福伯一起动手收拾了几间出来,也不难收拾,积攒下来的灰尘只有薄薄的一层,想必平时有人定时清扫。美中不足的是夜晚的蚊子很厉害,不过庭院里和房子周围都种有驱蚊草,偶尔有胆大包天的闯进去,还有蚊香蚊子拍等着。 只要一想到顾戟明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迟秋就有种莫名的兴奋,连晚上睡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也会联想下顾戟明在这张床上睡觉的模样——他占了顾戟明的卧室,别人都不敢跟他抢,也只有迟秋敢提出要睡顾戟明卧室的要求。 老房子地势比门前的柏油路要高一些,为了防潮,地基垫得高,穿过庭院里植物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一条平整的街道,偶尔有车辆来往,因为隔了段距离,并不显得太过喧闹。 此时迟秋他们正在码长城,各人脸上都有多少不一的裁成长条的白纸,输的最惨的同学将麻将往桌子中间推去,趁势说腿要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实际上是不想再来,纸条贴得太多都影响视力了,他站在大门那里往外看,刚才听到车子的发动机响,似乎曾经有车子在下面的路口停下,现在却没有看见车的影子,倒是看见路边蹲着一个人,身旁还有许多行李箱,他叫其他人:“哎,是不是顾戟明回来了?外面路口有个人。” 迟秋埋头码麻将:“怎么会,他都没有打电话叫咱们,再说到路口了干嘛不上来?” 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正是顾戟明,里面传来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回来了,到路口来帮帮忙。”迟秋他们住他的房子,不用他放血,使唤使唤他出点力气,顾戟明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迟秋呼地就起来了,将脸上的纸条三两下撕掉就往外跑,到达路口的时候顾戟明已经坐到地上了,脸色白得像只鬼。 “干嘛搞成这样!?” “头晕得厉害,地都在晃。” “你晕车?”迟秋蹲到他面前,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顾戟明,这几天他往路口看的时候总是特别留意穿着类似校服的人,没想到大半个暑假没见,顾戟明变身了。 “能走不?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接你去。” 顾戟明说:“我坐会,你们帮我把行李先扛回去,辛苦了。” “哎,你们拿东西上去。”他将顾戟明拖起来,“我背你上去,到屋里休息,外面太阳太猛了,这样下去你会中暑的。” 南方的日头似乎跟北方的不是同一个,顾戟明不好意思让迟秋背他,两人身高差不多,就怕到半路迟秋将他扔地上。 “你逞什么强!?”迟秋生气了,“身体要紧,就你这身板,我抱也抱得走。赶紧的,别墨迹了。” 搬行李的同学已经有一趟来回了,顾戟明不好让迟秋跟他在外面呆着,只得往他背上一趴。 迟秋肩膀宽厚,衣服下的肌肉结实,能够清晰地闻到他的体味,淡淡的汗味和他本身的味道混在一起,心跳强而有力,很踏实的样子,顾戟明把脸埋在他肩旁,放心地让他背着自己回家。 迟秋的确比他强多了,背着他从路口回到老房子,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将他放在床上,又忙着给他倒热水拿毛巾洗脸,迟秋皱着眉头:“你似乎有些中暑,这见鬼的天气太热了。” 从温哥华上飞机回到小镇,简直是两重天,顾戟明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头也很晕,反应比以往要强烈,便认为是晕机加晕车,没有想到还得加上中暑,一下子就病恹恹的,迟秋将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推出门,到镇上给他买藿香正气水。 顾戟明在卧室拿毛巾将身上草草擦了下,翻出睡衣换上,也没有精力招呼那几个同学,告诉他们哪个行李箱里装着带给他们的礼物,让他们自便,就枕着胳膊睡着了。 半途睡得迷迷糊糊地让迟秋喊醒,半睡半醒地就着迟秋的手喝了一小瓶难闻之极的藿香正气水,又睡着了,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天都要黑了,房间沉浸在黑暗中,从门缝里透进一丝灯光,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没有听到人声。 顾戟明从床上抬起半截身子伸手去按灯的开关,乍然间接触灯光,一下子受不了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门外传来迟秋的声音:“戟明,你醒了?”似乎一直在关注房内的情况一般,顾戟明觉得内心升起一股暖意,扬声说:“醒了。” 迟秋他们在打牌,怕吵着顾戟明休息,都几乎不说话,这些日子他们一天三顿都在外面解决,今天晚饭也不例外,顾戟明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招待不周。”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一个同学呵呵地笑,“给你留有饭菜,估计凉了,给你热热?” 顾戟明没有食欲,倒是想喝绿豆汤了,迟秋要给他去镇上买,顾戟明摇头说不用,翻出给福伯买的礼物去了福伯家,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碗绿豆外加一个大西瓜,福伯家年年种西瓜卖,哪年顾戟明都不缺西瓜吃。 迟秋他们本来也买有西瓜的,只是天气太热,四个大小伙子下午就将俩西瓜吃光了。 煤气罐里还有煤气,顾戟明到院子里接了水将高压锅翻出来洗洗,绿豆也掏干净了加了水架在煤气灶上开始煮绿豆汤。 迟秋他们和福伯混得熟了,顾戟明那点事都知道了,顾戟明翻出在温哥华拍的照片和录像让他们看,自己去拆行李箱,将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准备明天分发给邻居,一个同学问:“戟明,这个是你弟弟?” 他指着顾戟明的小表弟问顾戟明,里面年龄符合,模样又似中国人的只有小表弟,他刚十八,明显是华裔的模样。 顾戟明凑过去看:“不是,这是我小表弟,这个才是。” 他点点照片,照片上乔戈明站在他身后,两条长胳膊绕过脖子揽着他,笑得一脸灿烂,越发英俊。 “他完全遗传了我外祖父的相貌。”顾戟明说。 “啧啧,真难以想象……你们居然是亲兄弟。喂,温哥华好玩不?” 他们交谈着,迟秋的话倒少了,他一直在专心地看那些照片,半垂的眉眼看去似乎有了一丝对某些事物的抗拒。 似乎在收到顾戟明给他的彩色铅笔画后就有些不对劲了,迟秋看见顾戟明和他弟弟亲密的照片居然会吃味,实在太古怪了;毕竟是生活在信息传递发达的大都市,迟秋很容易地了解了自己的古怪行为,他喜欢顾戟明,而且是类似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他那个老总父亲对他的教育告诉他,权衡当下的利弊,既然不打算远离,最好还是保持现状,别试图打破,否则后果很可能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偶尔会有少年心性,思考方式却已经很接近他的父亲,父亲一直是他的偶像,他为此骄傲,虽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却未免有些沮丧,他以前也喜欢过不少女孩,也是这样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是否交往,交往的深度如何,放在顾戟明身上却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了。他不敢质疑父亲的教育,但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细小的名为疑惑的种子。 第11章 照片很多,要全部看完还颇费一点时间,顾戟明不时去厨房看看绿豆汤煮得怎么样,到庭院里水井旁用手摇了两桶水,原本是用电泵的,电路出了点问题,只能手动提水。 深水井的井水清洌甘甜,顾戟明拿个铁盆将熬好的绿豆汤盛了镇在井水中,夏夜凉风习习,白天的闷热已经远去,他站在庭院里往街道上望去,偶尔有车子呼啸而过,光柱刺破黑暗,又逐渐驶远,突然静谧下来的虫鸣重新涌入耳膜。 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容易想起一些事情,这段时间他似乎很少想起唐暝,但念头一旦触动,就再也停止不了,这个时间,唐暝会在做什么,还在考虑公司的事还是已经入睡? 夜越来越凉,顾戟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端着变温的绿豆汤进屋。 第二天一早迟秋他们还在呼呼大睡,顾戟明已经起来了,他翻了身旧的长衣长裤出来,穿了双胶底鞋,戴着草帽在庭院里忙活,那片菜地已经荒芜,野草丛生,他拿着锄头将它们一一翻出来,敲干净草根上的土放在太阳下暴晒,过几天就可以耧在一块烧掉,草木灰可以洒在花根上做肥料。 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早上的阳光依然灼热,顾戟明摘下草帽扇风,回头却发现迟秋起来了,正站在门前的游廊内,看样子是刚醒,还有点睡眼朦胧,迟秋到井边掬了井水洗脸,顿时精神一振,穿着顾戟明的拖鞋踢踢踏踏过来了,他蹲着帮忙,草根长得深,他拉扯了几下也没有抽出,倒是手指被勒得发疼,染上了青色的草汁。 顾戟明说:“你干不来这些活,好好屋里呆着吧,别到回家的时候晒成黑人。” 迟秋讪笑着,顾戟明把锄头扔在树荫下带着他回屋,他不好意思让他们总在屋里闷着,问他们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说距离旅游城市G市不远,要不要坐车去玩。 几人一起摇头,开玩笑,天气那么热他们简直动都不想动,不如呆在屋里,吃西瓜,搓麻将,干嘛要去活受罪。 顾戟明打算到镇上买些米面和菜回来,蔬菜福伯的菜园里有,买点肉什么的就可以了,油盐调料也得买一些,总不能天天让客人到外面吃去,迟秋和另外一个同学表示要跟着去,其他两人不想动,拿着带来的手提上网看电影开QQ泡美眉。 顾戟明穿着背心沙滩裤和拖鞋就出门,手里还拿着把蒲扇时不时扇一下,迟秋走在他旁边纳闷,这人到底有几种面孔,一时看去像个小家庭出身的朴素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乡下人,一时看去像教养很好气质也不错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时懒洋洋的,跟那些退休的大叔大伯一样;无论是哪样,他看去都自然得很,毫不矫揉造作。 到了菜市场,买了好几斤新鲜排骨,一些看去很好的五花肉,牛肉,一只土鸡,大土豆六个,卤菜若干,迟秋喜欢吃当地名叫脆而爽的小吃,又买了两份,大包小包的就打了摩的回去。 顾戟明亲自下厨,其他人不好意思吃白食,纷纷打下手,你争我抢的,一个土豆在几只手里转来转去,脱手飞出掉到橱柜下,迟秋到庭院找了根竹竿一通划拉。 一个同学自告奋勇要切土豆丝,切出来大小不一的土豆条,也没有不好意思,振振有词说这是第一份作品,值得拍照留念,迟秋还带着DV,一个同学举着晃来晃去地拍,又要给顾戟明特写,让顾戟明赶外面去了,厨房虽然不小,但一下子涌进五个少年,还是有些挤。 四个热菜,炖排骨,红烧排骨,土豆炖牛肉,烧茄子;四个凉菜,蒜蓉拌黄瓜,白糖西红柿,拌豆角,卤菜大拼盘,都很家常,分量也足,镇在井水里的啤酒透心凉,这一顿饭吃得几人嘴角流油,大呼过瘾,又夸厨子手艺好,拍足马屁,然后要求晚上吃什么什么,恐怕这才是目的。 吃饱喝足,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夏蝉鸣叫,不睡一觉似乎对不起自己,顾戟明从柜子里翻出吊床,在房子旁的竹林里架好,迟秋先抢了去,晃悠悠地半眯着眼,还没有享受几分钟,一条毛毛虫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掉到他头发上,迟秋还没有反应,一个同学已经尖叫起来,高分贝音量不亚于女同学,他特别怕这类软绵绵的虫子,对于蛇这类凉皮肤的反而不怕;迟秋拿手指将那条毛毛虫拈起来作势要扔他身上,那同学吓得赶紧跑开。 竹摇椅也拿出来了,就放在屋檐下,竹凉席铺在游廊林荫好的地方,旁边摆张矮几,放着西瓜茶水饮料等,躺在凉席上不用起来就能够着,同学说莫非顾戟明你以前就是这样过日子的?真是神仙一样,哎,大房子就是好,随便怎么折腾。 迟秋远远地说:“要你换怕你还不乐意,连条毛毛虫都怕……” “别跟我提毛毛虫!” 顾戟明花了两天时间将庭院和房子周围的杂草清除干净,迟秋他们也帮忙,虽然效率和效果都不怎么样,但总比独自干活要好,说说笑笑就做完了;又开始打扫房子,柜子床什么的都挪开,阿婆在生时住的那个房间衣柜下盘着条粗长的大蛇,他们吓得大叫,连呼拿棍子来打,顾戟明听到连忙赶过去:“不能打不能打!这是家蛇,没毒,看房子的,能帮忙逮老鼠。” 这条蛇还是阿婆先发现的,一再叮咛顾戟明不能伤它,老人家有时候迷信得很,认为有家蛇就表示家居平安。 几个人听说没毒,放下心,但还是觉得有些心悸,战战兢兢把衣柜挪回去后夺门而出,再也不在里面多待一秒钟。 迟秋被他老爸抓着蹲公司,好不容易争取了十天的假期,十天转眼就过去了,顾戟明去订机票,来平安镇也不过几天时间,那几个同学纷纷黑了一圈,顾戟明想想就愧疚,好吃好喝招待着,临走的时候还给他们准备了许多特产,从温哥华拿回来的那些大家吃得差不多,还剩一些给福伯家了,放家里等寒假回来也没法吃了。 其他几人带的东西都不多,顾戟明因为要将那些衣服都带着,额外多拿了个行李箱,去机场的路上迟秋都帮他拎着,他们从来没有晕车的经验,但看顾戟明的反应就牙疼,什么事都不用顾戟明做,他们都包了。 回到D大,距离开学还有几天,学校里比较安静,连新一届学生也还没有来,各人回各家,顾戟明依然住寝室,阳台上那两盆花将近两月没有得到水的滋润,一棵已经死了,另外一棵也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仙人球长相倒是不错。 迎新的时候班长将顾戟明抓去做苦力,戴着棒球帽坐太阳伞下汗如雨下,顾戟明正拿报纸当扇扭头和班长说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外语学院在哪里登记,顾戟明回头就看到没有什么表情的唐暝。 唐暝带他唐门的表妹来报名,意外看见一个像是顾戟明的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鬼使神差的就过去了,待顾戟明抬头就有些后悔,自己不是说了要和顾戟明保持距离的吗,怎么就一个暑假没见就做出这样的举动? 心里不高兴,脸上越发没有表情,顾戟明看见是他,心里有些雀跃,又不敢表现出来,同学给他们指路他就装着看报纸,实际上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听着唐暝的脚步声走远。旁边的同学互相评头论足,一致认为那个学妹称得上是美女,皮肤白,眼睛够大,可惜已经有了男朋友! 顾戟明说他们可不是男女朋友,看上了就去追吧。同学问你怎么知道,顾戟明说那男的我认识。 那女的是不是唐暝女朋友顾戟明不知道,他是嫉妒的,不由分说想拆了他们,就跟同学说他们不是男女朋友,话说出口他被自己的占有欲吓了一跳。 可能是在太阳底下时间久了,头晕晕的,竟然有中暑的预兆,似乎在温哥华跳舞游泳和外祖父一起晨跑丝毫不见成效,体质居然更虚了,脸色苍白,其他人见了连忙让他走了。 唐暝帮表妹报完名,离开的时候又经过那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往那里瞥了一眼,没有看见顾戟明。其实他是有顾戟明电话号码的,存手机联系人最后一页,虽然只打过一次,但那串并不好记的数字顽固地刻在脑海,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拨出来。 顾戟明似乎比放假前胖了,也白了些,天气热得鬓角都湿了,黑色的发丝贴着脸,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浸润在水光中一般,竟然让唐暝觉得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看着自己的目光很专注,仿佛在凝视他的爱人一般,下一刻就换上了平淡甚至刻意装出的淡漠表情,唐暝的心不易查觉地被什么刺了一下;顾戟明已经低头看手上的报纸了。 顾戟明感觉到茫然。他总是在等待,小时候等待父母回家,长大了等待爱他的人;他没有等到,却遇上了他喜欢的人。他说他跟他不可能,于是他退开了;他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他要一直这样被动吗?内心深处第一次生出不甘心的情绪。 第12章 大三开学后迟秋已经搬出寝室,他开始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做事,住寝室实在不方便,于是在校外租了房子,周末的时候偶尔会邀请顾戟明去他家,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无非是改善改善伙食,大家凑钱买了菜,因为顾戟明是厨师,于是大家免了他的钱。 有时候晚上还会去酒吧,去酒吧只能偶尔去一次,里面的消费不低,对于很多还没有自食其力的大学生来说常去还是有经济上的困难,顾戟明跟他们去了一两次,自己又单独去了几次,慢慢就喜欢上那种氛围。 这个时候很多同学都开始考虑在学校外租房,光他们班就有十几人,大熊给顾戟明打电话的时候顾戟明就跟他说了自己想在外面租房的想法,大熊已经先行,十分支持,张罗着要给他找房子,说他住那地方同个小区不同楼座的就有出租的,房租也不贵,很合适大学生租住,顾戟明说先看看,他还不知道唐暝在哪里住,心里有想法要离唐暝近一点,大熊下一句就说:“唐暝也在这里。” 顾戟明想是不是那样就能距离唐暝近一些,已经有了决定,在装模作样看了两三家之后就定了。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带着小厨房小卫生间,相对于老家的老房子逼仄得很,但顾戟明也很满足,只要想着唐暝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他就觉得幸福。 他觉得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能够偶尔看看也是好的,不至于跟以前一样一连好几个月都见不着,从大熊那里听到片言只语就浮想联翩。 顾戟明总算如愿,距离唐暝很近,只是依然极难看到他,偶尔遇到一次,唐暝都是沉默的样子,看见了顾戟明,却从来不会跟他打招呼,那睫毛很长的眼睑下是幽幽沉沉的黑眼睛,总是笼罩着一层寒霜。顾戟明每次都是匆匆跟他打招呼之后快步离开,走出老远才觉得一直在憋着气,几乎要窒息了。 他知道唐暝不喜欢自己,或许还有厌恶,因为他是这样阴魂不散地骚扰着他,想到这里顾戟明就觉得难过,一难过他就想喝酒;他去酒吧不会总去一家,而是换着去,今次这一家,下次那一家,后来让房东牵了网线,一次喝酒回去后半夜三更上网,找到同城的同志酒吧,晕忽忽地想起唐暝说的话,你还没有跟同性、交往过吧?这最麻烦了。我不喜欢这些麻烦。 很长一段时间顾戟明都在琢磨唐暝这句话,为什么没有跟同性、交往过是一种麻烦?后来看了许多资料才隐约猜出唐暝的潜台词:你是个处吧,处最麻烦了。(2012.06.19) 人们大多有第一次情节,他们一般都会对第一个交往对象存在异乎寻常的执念,假如没有准备投入地谈一场恋爱,最好不要跟处有开始,唐暝也是那样的想法吧,所以他一开始就断绝了顾戟明的念头。 假若他不是处呢……唐暝会不会就愿意要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顾戟明站在窄小的出租房里,因为酒精的关系,血液的流速加快,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在叫嚣着放肆吧,放肆吧。 他彻底魔怔了。 顾戟明直接把电脑的电源截断了,从衣柜的最角落里翻出从温哥华带回来的衣服,已经是冬天,选了一身英伦风的衣服,黑色长袖V领T恤,驼色修身裤,咖啡色中帮靴,配烟灰色围巾,黑色立领单排扣风衣,怕被熟识的人认出来,还戴了顶贝雷帽,围巾也往上拉,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直接打的走,没敢说去那家比较有名的酒吧,而是说出附近一家大商场的名称,上车后顾戟明就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那些灯光连成了线,拖拽出长长的尾巴。 到达那家大商场的时候司机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给了车费下车,站在路边一会才往酒吧的方向走去,已经是凌晨,天气越发的冷,行人稀少,酒吧门前的灯依然亮着,顾戟明从网站上知道,这个时间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他伸手扶扶帽子,推开玻璃门。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坐在附近的人都朝门口望去,顾戟明顿了顿,迎着众多的目光走到吧台,还没坐稳,已经有人跟调酒师开口要请他喝酒,顾戟明扭头去看说话的人,是个长相还过得去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看着身材不错,嘴角有两道深重的法令纹,显得面容有些严肃。 顾戟明没有说话,当调酒师把酒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伸手拿了起来,男人坐到他旁边问:“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前没有见过你。” 顾戟明点点头,手指握着玻璃杯,男人只能看见他被睫毛遮住的黑眼睛和挺直的鼻梁,心里就有些痒痒的,不过怕太急吓走了人,意外地有耐心和他攀谈,大部分是男人在说,顾戟明偶尔应一两个字,几乎不抬头看人,让人觉得他是害羞了。 其实顾戟明还在想着唐暝,想到他对自己冷淡的样子手指就有些抖,连忙喝了几口酒;酒杯不大,很快就喝完了,男人又给他叫了一杯,换了酒精度比较大的,顾戟明也没有在意,照样很快喝完了。 顾戟明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男人小心翼翼地说:“别喝太多,醉了很难受的,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顾戟明抬头看他,为了喝酒方便,他把围巾拉到了下巴,男人的目光注视着他,顾戟明似乎已经喝多了,眼睛半天对不上焦距,头脑也迟钝了,好半天才说:“去哪里?” 男人心里一喜,没想到顾戟明会答应得这样爽快,连忙结账,顾戟明还坐着,将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垂着头,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他还没有反应,男人确信顾戟明是醉了,大着胆子伸手从他外衣口袋里掏出还在振动的手机,看见款式落后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tangming,给他按了挂机键,再放回口袋,扶着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顾戟明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只是腿有些软,不过也没有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他推开男人的手自己走,刚走出两步就有人站到面前挡住去路,他绕开,那人还是挡着路,顾戟明一怒抬头就要训斥,却看见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孔,觉得是在做梦。 男人见自己看上的人被拦截了,心有不快,就要跟那个年轻男人理论,没想到无论他如何暴跳,那两人就是不将他当回事,兀自看着对方不动。 其实顾戟明进门的时候唐暝就注意上他了,只是没有看出来那是顾戟明,直到顾戟明拉下遮住脸的围巾,奇怪之后心里就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他打扮成那样到同志酒吧是想做什么?!不知道他那样的人一进这里就像绵羊落入狼窝,不被拆骨入腹无法退出吗?难道不知道再好的同志酒吧也是有点乱的,万一遇上个变态…… 看见顾戟明居然要跟男人走,唐暝再忍耐不住了,掏出手机就拨了他的电话;顾戟明没有接,什么都让男人代理,还要跟着走,唐暝将旁边的人推开,走了出去。 外面起风了,顾戟明酒意上涌,迎着风走了几步,就要坐到马路牙子上,唐暝蹲在他旁边问:“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认得我是谁吗?” “唐暝。”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呢?不知道这里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吗?” “做什么?做你们一样的事。我怎么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顾戟明!” “你生什么气,我还没有生气呢!你打扰到我了,你快走吧。” “我走了然后你还进去?” “不行吗。” “不行!” “你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了!” “你混蛋……”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顾戟明仰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唐暝,你干嘛管我呢,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不是觉得我是个麻烦吗,你这样八卦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的,哈哈。” 他喃喃地说,“我想跟男人上床,我都快20了还是处会被人笑话的。如果我不是处了,你会理会我吧?” 唐暝一下子消化不了他的话;等明白过来的时候两手握住他胳膊摇:“你!你非得这样糟蹋自己吗?” “我的身体轮不到你做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戟明不屑,“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心里就一阵阵揪得疼,这样下去我会得心脏病的,我还不想死呢。” 唐暝气得太阳穴血管直跳,深呼吸后问:“就那么喜欢我?” 顾戟明没有回答,他彻底醉了,看他的样子,恐怕清醒过来完全会忘记自己做过些什么,吐字不清地唱唱歌,走调忘词,磕磕巴巴地唱了几分钟,又站起来跳舞,倒是有模有样的,忘我地跳了会,看见唐暝,扑过去就抱着他,喊“暝”,有过路人往这边看来,唐暝抓着醉鬼想摇醒他,发现那只是徒劳。 他叫了出租,车子在夜色中飞驰,到达楼下的时候唐暝把顾戟明拖上楼,顾戟明已经被酒精控制了大脑,又晕车,开始发酒疯,挣扎,对他拳打脚踢,唐暝咬着牙,他从来不知道看去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喝多了会发酒疯,手劲大,打起人来生疼,又旁若无人地哼地方戏曲,一句也听不懂。 第13章 唐暝租的房子和顾戟明的是同样的格局,他开了门把顾戟明推进去,反手关了门。 他一手在墙壁上摸索,还没有摸到灯开关,在黑暗中就被顾戟明顶在墙上。 距离太近,能够感觉到彼此有些急促的气息,顾戟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近在咫尺的唐暝。 唐暝看着他的眼睛,右手拇指在他唇上摩挲,顾戟明咕哝一声:“唐暝……” 声音沙哑软糯,唐暝看着他把手伸进衣服下摆抚摸他的腰身,唇也朝他的唇压了下去。 气息逐渐加重,身体的摩擦让寒冷的空气也热了起来,唐暝给了顾戟明足够温和的前戏,当他顶进去的时候顾戟明呜咽着,把两条腿缠到他腰上,发出难耐的呻吟,小声地喊他的名字,“唐暝……唐暝……”,跟出了问题的留声机一样一声声重复着,总是变了声调。 酣畅淋漓的性爱持续了大半夜,结束的时候两人相拥而眠。 顾戟明疲惫至极,睡意也浓,却硬撑着不甘心就此睡去,絮絮叨叨地,有一句没一句地,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仿佛是说给唐暝听,却并不要求唐暝做出回应。 又仿佛是说给黑暗中某个冥冥的存在听,声音疲惫而疑惑。他说,人为什么会死呢,他并不贪心,不要求每个人都陪在身边,只要他们好好的,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就行了。为什么都走了呢,留下他一个人,很孤单。 唐暝就在顾戟明飘忽的嗓音中紧紧搂住他。唐暝很累也很困,但是他觉得如果就此睡过去,他会错过些什么。 在顾戟明因为难过而呜咽时,唐暝伸出手在他脸上梭巡,没有摸到湿漉漉的液体,于是安慰一般抚摸他的脸。 唐暝在阳光照进卧室的时候清醒,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摸,没有摸到那具温热的躯体,他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房子很小,阳台,厨房,卫生间,都没有那个人,于是他知道顾戟明走了。 唐暝光着身子坐在床边抽烟,有些事情超出了掌控,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着既然这样了那就和顾戟明开始一段新感情吧,但当初出柜也是怀着能够和那个人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的念头,谁知道仅仅半年就无法维持,对方忍受不了朝不保夕的生活率先离开,让他的出柜就像个笑话。 太累,他还没有准备开始另外一段感情的心理准备,似乎暂时丧失了爱的能力,他如何给顾戟明想要的东西? 黑暗退去,白天降临,恍如新生。 顾戟明以缓慢的步调走回家,暖气很给力,他将外套,上衣,裤子,内裤一件件褪下,进入窄小的卫生间,热水器喷出热水,腾腾蒸汽迅速充满整个空间,他一手撑着墙,单手慢慢将自己全身清理干净,夏天晒出的麦色肌肤在短短的冬日里恢复白皙,上面零散分布着唐暝弄出来的淤青和吻痕,甚至连脖子上也有,他伸手摸摸,暗青色的痕迹很显眼,摸上去有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上午十点才有课,光着身子在衣柜里翻找衣服,看到那些已经显出半旧颜色的高中校服,他静默了一会,将那些衣服拿袋子装起来,塞进行李箱,拿出睡衣套上倒在床上,片刻就睡死过去。 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睡意没有丝毫减退,头疼欲裂,浑身都散了架一般,一点也不想动,迷迷糊糊中闹钟连着响了好几回,顾戟明这才坐起来,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扭头看窗外,外边的天色不怎么好,天空灰茫茫的,让人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拿过手机,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息,都是唐暝的,他手指在上面移动,没有点开,看看时间距离上课不久,没有再磨蹭,用冷水洗了脸,镜子中的人面容憔悴,眼下隐隐有阴影。 他不敢多看,打开衣柜,里面都是从温哥华带回来的衣服,这才想起来校服让自己收起来了。 顾戟明知道人总得往前看,但是很难做到,他很容易就想起从前,也有意无意营造自己还活在过去的假象,他用阿婆的手机,穿过去的衣服,他不太清楚昨天晚上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但记得唐暝身上的味道和温度,那些拥抱是如此的美好。 走进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时间不到两分钟,老师也已经坐定在讲台上。一个平时比较交好的同学站起来招呼他:“戟明,这里!” 迟秋就坐在附近,他竭力平静地跟顾戟明打了招呼,恰巧铃声响起,他装作要专心听课的样子,实际上满脑子都是顾戟明的样子。 顾戟明似乎变了,不是外表,而是那种从内到外流露的气息,昨天下午六点还有课,距离现在也不过十多个小时,在顾戟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参与顾戟明的人生,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并因此感觉距离顾戟明渐行渐远,可以预见惨淡的未来,但他毫无办法。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教授在讲台上旁征博引的时候顾戟明手放在桌子下握着手机,大冬天的机壳都汗津津的,他低头,点开了两条未读信息。 “我醒了,没有看见你。” “如果我以前说的话做的事伤了你,请接受我的道歉。” 顾戟明额头抵在桌面上,无声地笑了笑。 下课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下午没有课,而明天就是礼拜六,家教的工作已经辞了,一下子多出许多空闲的时间来,顾戟明下课就离开学校,到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堆菜,他并没有邀请唐暝到家吃饭的念头,唐暝说要跟他谈话,令他焦躁不安,沉不下心,干脆做大餐消磨时间。 做的是松鼠鱼,鸭黄豆角,拔丝芋头这类特别费功夫又考验技术的菜,花了很多心思做出来的菜摆满了一桌子,却没有捧场品尝的人,顾戟明垂头看了半晌,自嘲一笑,开始琢磨怎么处理这些成果。 门被敲响,顾戟明住这里谁也没告诉,只有大熊和唐暝知道,但唐暝没有来过,顾戟明有些紧张,还莫名兴奋。 门开了,铁塔一般的大熊伫立在门口。大熊待要说话的,熊鼻子贼灵,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视线越过顾戟明肩膀,眼睛瞬时晶亮,看着顾戟明。 顾戟明被他用大型宠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不由一笑:“吃饭了没有?一起吧。” 大熊不好意思地笑,却坚决地坐到饭桌旁,坐下来之前还很自来熟地到厨房拿出碗筷。他似乎是饿狠了,风卷残云,满满一桌子菜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这才缓了速度,还抽出空来跟顾戟明说几句话。 顾戟明想跟他谈谈唐暝,大熊和唐暝很要好,也是个信得过的人。 顾戟明有些紧张,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实际上放在桌面下的手快把衣角拧烂了。 他不太会拐弯抹角,而大熊又是比较粗犷的人,稍微婉转些就可能听不懂,所以,还是直接问吧。 “大熊。” 大熊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闻言做出倾听的姿态。 顾戟明一口气说了出来:“以前,你跟我说过,唐暝他喜欢同性,又跟家里出柜了——我喜欢他。” 大熊瞪大眼睛,嘴里的饭菜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神态有些可笑,说的话却很严肃:“为什么?” 顾戟明看去跟他见过的同志都不一样,当然在大熊眼里,唐暝也是很不一样的。只是,顾戟明,怎么说呢,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他归类到小众里去。认识顾戟明两年了,彼此熟悉得仿佛从出生就认识那么密切,可是顾戟明看其他男性的目光,从来没有出格,就跟普通的异性恋一样。 实在意外。 顾戟明没有回答,下一句话更令大熊差点噎住:“昨天晚上,我跟唐暝上床了。” 彗星撞地球一般石破天惊。大熊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无意义地胡乱飞舞:“你……他……” 顾戟明忽然心定了:“只是跟你说一声。” 对,就是这样。大熊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是值得信赖的,只是告诉他而已,免得大熊热血发作再给唐暝找男人,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大熊只是没事过来转悠,却受到意外打击,受惊之后自觉地收拾狼藉地餐桌,将碗盘拿到水龙头下面清洗。离开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 大熊一离开,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人住,还是不习惯。 如果有个伴就好了。 一瞬间顾戟明想到唐暝,可是,虽然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接触,实际上两人的关系远远没有那么密切,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浮于表面。 昨天在酒精催化下,和唐暝发生关系,他并没有后悔,只是懊恼太仓促,很多细节都不记得,那么重要的时刻,居然是在醉酒的情况下发生的。 唐暝在床上很温柔,很有耐心,所以他只是觉得有点不适,和从网上了解到的相关事情,落差太大,顾戟明也没有经验,一时琢磨不透到底是唐暝那里太小,还是…… 顾戟明看着自己的手回忆昨晚抓住唐暝那里的感觉,可惜完全没有印象。这副模样似乎跟昨晚的举动一样傻,顾戟明早上醒了之后还有些后怕,假若没有遇到唐暝,真的和陌生人上了床,他今天一定会后悔死。 犯二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昨晚会在酒精的鼓动下生出和陌生人上床了的想法,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以后不要再喝酒…… “拿自己身体和未来开那种玩笑,实在太傻,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万一发生关系的人有问题怎么办?”唐暝就像训斥小学生的严肃教师,坐在他面前低着头两手乖乖放在膝盖上的就是顾戟明。 “知道了……”他小声地说。 唐暝还要说什么的,看见顾戟明这个模样,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有些头疼,突然升起一种被牛皮糖黏上的感觉,乖巧诚实而又执着的顾戟明,他该拿他怎么办?! 第14章 很小的饭店,意外的干净,连唯一的服务员看去也令人觉得舒服,顾戟明和唐暝相对坐着,饭店内灯光明亮,夜幕下一切都有些虚幻,也或许是因为目前的场景有些许奇怪。 顾戟明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虽然也见识过其他人是怎么谈的,但那些基本是男女搭配,而当面前坐的是一个和他一样性别,高矮差不多的人,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 从暗恋到明恋在到上床,似乎进程太快了,被唐暝一诈诈出暗恋他的事实,然后完全没有经过普通恋人的那些恋爱步骤,直接就三垒了,也没有山盟海誓,没有对未来的承诺,现在,算什么呢,顾戟明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唐暝约他出来,仅仅是他认为有些事必须当面和顾戟明说清楚,如今话都说了,来饭店,第二件事就是吃饭。 他把菜单往顾戟明前一转:“想吃什么就点。” 顾戟明极少上饭店吃饭的经历,也不是说没上过饭店,但基本都是别人下决定,他只需要跟从就好,如今唐暝突然要他做主,他也不会推辞,果真拿起菜单翻看。 他在暗自猜想唐暝喜欢的菜式,又估计以唐暝的性格肯定会自己结账,他目前经济状况不太好,不要点太贵的…… 顾戟明思想神游,浑然不知自己盯着菜单看了很久,唐暝也不催促,只是将打火机的盖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声音清脆。顾戟明听了一会节奏,反应过来自己大概太磨蹭了,有些尴尬地把菜单放回唐暝面前:“我怎么都好,你点吧。” 唐暝看了他一眼,确定眼前的人是说真的,不是客套。他也不看菜单,对一旁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服务员说了几个菜名,要了一个汤,两碗米饭。 相对无言。是可以想象的场面。真是尴尬。这是就顾戟明来说,至于唐暝,顾戟明只觉得唐暝大部分时间都是那副模样,冷静自持,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失色。 差不多的年纪,唐暝怎么就练得这样成熟了呢? 不像他,一点事都能忐忑半天。 第一次约会,就在顾戟明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的状态中结束了。 许久以后再回忆起来,顾戟明只记得那天晚上的灯光太明亮,明亮得对面的唐暝面容都被模糊了,至于说过些什么,除了唐暝告诉他不能糟蹋自己,别的,都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转眼就到了毕业时候,大家各奔前途,迟秋邀请顾戟明到他爸爸公司,迟秋已经通过他爸爸的考验,坐上了某个部门经理的位置。 顾戟明想到的是或许唐暝需要他,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着,周末会在一起,经常上床,偶尔顾戟明会做丰富的大餐请他和大熊。 他最终没有去迟秋那里。迟秋觉得失落而遗憾,但那时候即使不再将他父亲当做神,也知道自己不能选择一个男人,事业和家庭,他都不能放弃,所以对顾戟明那点说不出的心思,被他埋葬在心深处,或许在老了之后,可以就着酒慢慢回味。 有过多次恋爱经验的迟秋,在顾戟明这个人身上,投入的时间心思和感情最多,却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易走的合乎大众的道路。 这没有错,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看到身边熟睡的妻子,会产生一丝惆怅。 爱与不爱,似乎永远都是个难题。他只知道妻子贤良淑德,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 而爱情,只是种特殊的奢侈品,买不来,求不得。 论文答辩已经结束,通过是毫无问题的,导师曾建议顾戟明继续留校读研究生,依顾戟明的表现,可以免试直升,好几个带研究生的教授都有带他的意向,只是顾戟明志不在此,最后都谢绝了。 他并不是非常喜欢念书的,只是自小最突出的优点就是念书,无论如何总能取得师长满意的成绩,阿婆在外头总为此骄傲,于是乎一直念一直念,阿婆走了,他平生第一次失手,总觉得对不起阿婆的期望,在阿婆坟前忏悔了好久。 毕业聚会许多感性的同学都哭了,一些准备留在本市的同学倒看得比较开,定下以后固定每年至少聚会一次的约定,最后散伙。 顾戟明被灌了几杯酒,微醺,因为想到以后,心情还不错,看时间还早,准备到唐暝家看看需要打扫不,他手里有唐暝的门钥匙。 走到唐暝家楼下,却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中规中矩,神情带着些彷徨,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顾戟明多看了两眼,却越看越疑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有些熟眼。 犹豫间双脚已经将他带到中年妇女面前:“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中年妇女说话带着些地方口音,顾戟明偶尔听唐暝打电话,有时候也会冒出这种口音,联想到大熊说过的唐暝的老家,心里瞬间得出个猜想。 “您是唐暝的,亲人?”他试探着问。 中年妇女顿时睁大眼睛,顾戟明知道他猜对了。 这是唐暝的妈妈。 顾戟明略略迟疑,看样子似乎唐暝并不知道她过来的事情,问她要不要给唐暝打电话。 唐母似乎很期待,最后却摇摇头。 在附近找了间咖啡店,唐母问了许多唐暝的事,过得好不好。 顾戟明只说自己是唐暝朋友,并没有透露两人目前的关系。 唐母是个聪明人,或许曾经猜想过顾戟明与她儿子的关系或许不仅仅是朋友这样简单,当初唐暝谈男朋友,他们并不知道,唐暝却在与男朋友分手后,才跟家里袒露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宁愿自己打工念书也不跟他老子低头,那时候她就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旁人轻易不能动摇。 她暗暗评价眼前的年轻人,谈吐气质都不错,如果唐暝与他是那种关系,是个不错的选择。 坐着续了两回咖啡,唐母说道:“我该走了,戟明啊,阿姨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唐暝就托你照顾下,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有时候却太固执,自己坚持的不轻易让步,很容易吃亏……” 顾戟明说:“唐暝很厉害,我们同学都仰慕他呢。” 唐暝与他们同一届,却提前一年就修够学分拿到了学士学位。目前专注于他的事业,他很努力很努力,每天起码有十六小时都在忙,相对于刚刚在一起那会,唐暝毕业这一年来,两人基本维持着一礼拜见一次的频率。 唐母很快就走了,似乎很害怕被唐暝撞见一样。这是个知书识礼的女人,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但看情形,和唐暝的关系相当的糟糕。 这几年,唐暝一直在H市,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回去的话题,对家里的情况也是闭口不谈,作为他的好朋友,大熊,除了第一次谈过几句,现在对此也是三缄其口。 顾戟明并不是不好奇,只是依他们目前的关系和交情,刨根问底戳人伤疤,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唐暝是个工作狂,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会为了一个业务废寝忘食,甚至夜不归宿,吃住都在公司里,他的公司规模依然很小,租赁了一栋位置偏僻的写字楼的其中一间房间,小小的空间内放着五张桌子,一张会客的沙发,装修简陋,但屈指可数的员工们却仿佛有着无穷的动力,每天休息时间都很少,总是精神抖擞,到处跑业务,一旦有所收获,一定会彼此庆祝,继而鼓励对方。 斗志昂扬。 受唐暝状态影响,大熊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顾戟明性情虽然不至于散漫,却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他非常怀念小镇悠游闲适的日子,可是因为唐暝在这里,他舍不得离开,所以依然留在H市。 大学毕业之后的日子,徐徐展开。 第15章 顾戟明窝在沙发上,电视还开着,声音不大不小,即使已经睡意很浓,他还是听到开门的声音,随之进来的是一个月未见的合租人。 就是合租人。顾戟明无法根据情人,爱人或者恋人,床伴的定义来按到唐暝身上。 他们没有任何承诺或协议,只是顺其自然地住在一起。 他顺利从D大毕业后,找了个不上不下的公司签合同,做着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 公司距离原先租的房子有些远,后来唐暝吃住都在他公司,顾戟明就把房子退了,另外找了一处住处,距离上班的地方不近,每天一去一回光耗在路上的时间就在四个小时以上。 房子很小,位置偏僻,唯一的优点是,距离唐暝的公司很近,近到距离上班时间十分钟起床,都不用担心上班迟到。 唐暝出差,据说假若这次业务洽谈成功,公司规模就能扩大好几倍,搬到条件稍微好点的地段。 他们在这一个月内只通过一次电话,中途唐暝还因为太累而睡着,顾戟明维持着通话状态的手机最终因为耗完电而自动关机,清晨醒来手机还在手里攥着。 一个月未见,唐暝瘦了些,精神却很好,他给了走到面前的顾戟明一个大大的拥抱,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回来了。猜猜什么结果?” 顾戟明用力捶了一下他肩膀:“看你这得意劲儿,还用猜?!” 唐暝扔下手里的公文包,想抱着他转上两圈,两人体重身形相差无几,转了半圈就后力无继,一个踉跄差点同时摔倒。 顾戟明顺势滚倒在地,手却没有松开唐暝手,两人滚在一处,他哎呀哎呀地笑得喘不过气,鄙视道:“哥们,你得去健身房了。” 唐暝扑倒在他身上:“居然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治你!” 一边上下其手施展挠痒功,顾戟明最怕这个,边躲边求饶:“不敢……哈哈……真不敢了……放过我吧。” 他笑得太厉害,眼角都湿润了,挣扎得脸颊一片红云,唐暝出差一个月就禁欲了一个月,见此情景哪里还能忍住,两人刚才一番打闹,都有些衣衫不整,手口交缠,稍稍急促的鼻息交错。 “戟明……”唐暝长吁一口气,一手扣住顾戟明后脑,用力超朝近在咫尺的男人嘴唇亲了下去,辗转缠绵,干柴烈火很快熊熊燃烧,两人什么都顾不上,眼内都是汹涌的欲望,急切发泄。 “急色鬼……”顾戟明嘟囔着,或许是他那句该去健身房惹到了唐暝,这家伙完全是放开了折腾,最后还边进出边咬着顾戟明耳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我要去健身房?应该是你去吧,才两回就求饶了,不行了啊……” 最后两人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瘫倒在床,浑身汗水蒸腾。 顾戟明看着天花板问:“真成了?恭喜啊。” 唐暝转头用力在他脸上亲了口:“珍珠都没这么真!喏,真恭喜我再来次……” 他恢复了些力气又往顾戟明身上爬,顾戟明举手轻飘飘打了下他脑袋:“你这个牲口,小心精尽人亡!” 唐暝模模糊糊地说:“我精尽人亡也是你造成的……” “无赖啊……” 第二天顾戟明到菜市场买了新鲜骨头熬骨头汤,顺便拐到药店买套套,唐暝大牲口一晚上用了四个撕破三个,库存都没有了。 好几天唐暝都准时上下班,顾戟明再次端着一锅炖得香气四溢的山药排骨汤上桌,唐暝故意说:“老是这个汤,那个汤,我肯定发胖了。” 却毫不犹豫地举起勺子往自己碗里盛了好多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顾戟明脱了防烫手套,将围裙解了,接过唐暝给他盛的汤,颇有些不以为然:“你哪胖了?” 唐暝喝着乳白色的汤,汤汁顺着嘴角流,他丝毫没有在外面的好礼仪,伸出舌头猥琐地舔去汤汁,色眯眯地看着顾戟明:“哪胖?戟明你是要我明确说出来么?想不到你居然是这么闷骚……” 顾戟明骂:“去你的。” 唐暝吃吃地笑,眼神波光流转,顾戟明一时移不开目光,眼神都直了。 唐暝收到仰慕的目光,得意洋洋地仰起下巴:“呐,本少有魅力,你也不用摆出一副花痴样,很可笑知道不知道!” 顾戟明哭笑不得,也懒得理会自恋的唐少。这或许就是接触时间多了之后的结果,相互的了解也增加,顾戟明无比惊奇的发现,唐暝这个当初总是一脸臭表情,酷酷的家伙,骨子里居然是很自恋的。反过来,唐暝也发现,顾戟明总是云淡风轻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闷骚男。 毫无营养的话题持续到晚餐结束,唐暝一头钻入笔电里,顾戟明将餐桌收拾好,洗好碗筷,将垃圾拿出去扔掉,顺便和同样倒垃圾的邻居说了几句话,两手插在裤袋里沿着河堤走了一会。 初夏的季节,垂柳已经绿叶满枝桠,空气里充满了暗暗的花香,如果河里的水质能够更清澈一些,这是非常好的谈情说爱的地段。 一对对情侣毫不畏惧蚊虫的进攻,互相依偎着,喃喃甜言蜜语跟蚊子的嗡嗡声有得一拼,偶尔有人大声娇笑,充满炫耀的意味。 顾戟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暗黄的路灯光中,如他一般形单影只的虽然不是他一个,却绝不多,此情此景,要说完全没感触是骗人的。 没有遇见唐暝之前,阿婆在世之时,他还曾经幻想过未来,找个彼此顺眼的异性结婚,要一个或者几个孩子,看着他们从呀呀学语的婴幼儿慢慢长大,独立成人,那时候对于婚姻或者感情还没有明确的理解,只是根据对身边大人的观察得出模糊的结论,长大后必然会结婚,对象自然是异性,却不知道偶尔爱情之神会打盹或者开玩笑,让一个人突然对同性感兴趣,看上了,于是离开了大众该走的道路。 走上崎岖却合乎心意的道路。 满地荆棘。 走得鲜血淋漓却没有退路。 臧睿说,爱是最温暖的感情,每个人都能拥有,但爱情,算得了什么。 臧睿在他毕业那个夏天特意回了D大,那时候她走过了世界许多地方,遇到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可这不是同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就是没结果。 顾戟明不知道她具体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最后只是抱着她,静等她心情平复。 “戟明,你这么好,做我弟弟吧。”臧睿如是说。 顾戟明愕然之后欣然接受,浑不知臧睿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是如何的黯然。 那时候顾戟明已经在一次书信来往中告诉她自己爱上一个同性的事。臧睿在蓝天下打开电子邮件,看到那几个字眼时,天上有鸽群飞过,像落泪的声音。 自从和唐暝在一起,顾戟明就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他手的愿望,毕竟环境约束力很大,路已经不好走,不能再为自身一些任性要求而令路途更险阻。 只是,人总是贪心的。 最初,只抱着能够看到就好的卑微愿望。能看见了,又期望能够成为他的朋友;做了朋友,又觉得或许可以更密切些……于是一步步被内心的欲望驱逐着,如今,终于在一处住着,却渴望着能够完全拥有他,希望他能多一些时间待在身边,希望他对自己能多一些笑容,一句稍稍暧昧不明的话,都会心跳加速,仿佛恋人一般的。 可是,这并不是真相。 他不敢问,唐暝,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 第16章 唐暝只穿着白色的三角内裤站在穿衣镜前,用啫喱水将额发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 顾戟明今天歇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唐暝走到他面前:“我帅不帅?” 顾戟明翻身半躺着,心神还在电视剧上:“……帅绝人寰,你挡着我了。” 唐暝十分不满意自己被忽略,跳上沙发将顾戟明压住:“敷衍我啊?该罚,就罚你和我接吻五分钟。” 他自说自话,强硬地按着人进行了足足五分钟的深吻,顾戟明好不容易挣扎起来,脚趾隔着内裤蹭蹭他下面:“你硬了……你该上班了。” 唐暝噌地跳下地,两分钟后一个年轻精神的上班族出现在顾戟明面前:“晚上有应酬会晚回来,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他抬起顾戟明下巴亲亲他嘴唇:“拜拜。” 唐暝上班去了,顾戟明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仿佛知道他在看着,唐暝突然转身冲这边挥挥手,顾戟明似被看穿心思,不由自主地地退了一步,撩起的窗帘又将窗子盖得严严实实。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顾戟明在电视播放广告的间隙想,他的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除了上班就是围着唐暝转,唐暝也问过他,是不是找些消磨时间的事做,怕他总在屋里会闷坏。 其实他偶尔也会拿起画笔,试着设计一些图纸,虽然没有正统学过,或许是遗传,设计出来的东西意外的不错,一个作品还曾经被采纳过,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最后给唐暝买了个室内跑步机,一个沙包。 唐暝在外头,公司规模小资历浅,少不了让人看低的经历,受了气回来就对着沙包狂殴,据说这是不错的减压方式。 顾戟明曾试着打了两拳,手就疼得受不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类似自虐的方式减轻压力。 他对自己并没有多高的要求,和事业心很强的唐暝比起来,他完全是毫无志向混吃等死的类型,这点也让唐暝看不惯。 生活几乎一成不变,太过安逸平静,顾戟明终于想到改变,可是,要做些什么呢? 酒吧——自从发生酒后乱性的事情,他就发誓不去酒吧了。 旅游——一个人的旅行有什么意思?唐暝又不能跟着……怎么又提到唐暝了…… 顾戟明啊的一声大叫,在沙发上滚了滚,噗咚一声掉到地板上。 “哥,在做什么?”乔戈明来电话了。两地相差好几个时差,这会他那边大概是华灯初上。 “今天休息,可能出去逛。”顾戟明举着手机找信号,阿婆的手机使用年头太长,差不多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可能会买个手机,阿婆的手机要坏了。” “哥,你真是个长情的人。”乔戈明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听来有些低沉,“我想问你,将公司总部搬到中国去,好吗?” 乔戈明毕业后就接手了父亲的公司,顾戟明闻言一时愕然:“为什么?” “当初爸爸是想在国内办的,可是那时候国内政策不太好……现在国内政策还算可以,我就想着搬回去,也算是完成了爸爸的心愿。” 顾戟明喃喃说:“随你……你——跟外祖父外祖母说过了吗?搬到国内,你是不是也要回来?他们能同意吗?他们会舍不得你的。” 乔戈明笑道:“他们没有什么意见……哥你同意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高兴得很:“以后和哥你见面就方便多了!想想就期待得很……” 雀跃的语气,完全是小孩子模样。 真是难得。 顾戟明也笑了:“到时候哥给你做地道的中国菜。” 通话就在乔戈明流口水的迫切语气中切断,顾戟明看着手机屏幕笑着摇头。 小时候没在一起陌生得很,没想到都长大了居然能够像普通家庭的兄弟一样相处融洽,在几年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顾戟明心情大好,换了衣服准备外出,将阿婆的古董手机宝贝一般放到衣兜内,拿了钱包准备买个新手机,阿婆的手机只能做藏品了,就刚才的一通电话,恼人的电流声就没有断过,还经常听不清阿弟在说什么。 虽然很少逛街,但手机一条街的地点还是知道的,跳上城巴上路。 现在的手机更新换代快得很,似乎触摸屏的智能手机才出没多久,转眼到处都是四核手机的广告,连六七寸那么大屏幕的巨无霸手机也有了,站在顾戟明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就举着比书小不了多少的手机在跟人通话。 在最大的一家手机店挑了个和唐暝一个牌子的手机,他不好意思让店员给他解释怎么用,刷卡付了钱就离开了,那些店员注视他的目光太直接,令他难以承受。 似乎阿弟对于将公司总部搬到H市筹划已久,否则不会贸然跟他提出来。既然阿弟决定了,虽然具体日期还无法明确,但提前准备没错,总不能阿弟来了让他住酒店的道理,所以当路边一个带着棒球帽的年轻人笑着递过来一张卖房广告的时候,顾戟明接过来第一次认真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派发广告的年轻人将最后一张广告派完,看见顾戟明还站在一旁,或许是看多了一脸漠然接过广告转身丢到垃圾箱的行径,顾戟明拿过广告时的一声谢谢,还停留在脑海,他意外地收回准备迈走的脚步:“是需要买房子吗?” …… 顾戟明签下自己的名字,付了房款,封弱将他带出接待室,依然是健康耀眼的笑容:“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能拿好大一笔提成呢,让我请你吃饭表示感谢吧!” 买了房子解决了一桩心事,封弱的脾性又特别对胃口,如果不是封弱的全程热心细心讲解,没有这么快就办好,顾戟明欣然接受。 封弱征求他的意见,去了一家门面不是很大服务质量却非常好的饭店,席间又给他介绍装修公司,推荐的公司口碑不错,于是顾戟明连装修也不用愁了。 封弱有些吃惊又感动:“谢谢你的信任,难道你不怕我糊弄你吗?” 顾戟明虽然不是目光如炬,但一个人是不是真心,从一些细节上还可以看出一二的,况且,封弱介绍的那家装修公司,既然是名家,口碑好不好,回头一查就知道。 进入夏天,本来就不是很忙的工作随着淡季到来,更加悠闲,顾戟明并没有完全放开手,每天下了班依然到场监督,为此找了不少关于装修的资料,跟进跟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唐暝公司搬了家,业务扩大,自然比他更忙,但每天回去的时候依然能吃到顾戟明做的饭菜。 唐暝对顾戟明还算满意的,他不粘人,也不吵闹,不跟以前那个,总是要求伴侣做这个做那个,不能做到就撒娇,生气,最后还得哄回来,让人头疼无比。 只是,那种甜蜜的令人惆怅的情绪,不会再次出现。 或许顾戟明不是那个人,他也不是从前的唐暝,同样的感情,是无法复制的。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相对于以前一副乖乖仔的模样,顾戟明近段时间也忙了起来,唐暝以为是工作忙,也不是很在意。 顾戟明没有把买房的事告诉唐暝。 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唐暝现在是白手起家,虽然门当户对现在许多人都嗤之于鼻,但大部分人选择对象,下意识中,就是在条件差不多的人选中挑的。 在热恋还没有过去的时候,其他的或许是浮云,一旦爱情高温褪去,必然踏入平淡的家庭生活,到时候,太大差距产生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多,一开始或许会化解掉,但随着矛盾增多,必然会产生疲惫感,疲惫感积攒到一定程度,就是家庭解体的时候。 唐暝很聪明,商业头脑相当不错,假以时日,即使中途会有曲折,但一定会走到很多人前面,那时候,顾戟明就不用这样遮遮掩掩了。 也不能说遮遮掩掩,顾戟明生活上比较节俭,是从小跟着阿婆生活养出的习惯。唐暝和大熊他们,一直以为他家是小康人家,而父母亲人都去世了,只能依靠自己,平时外出吃饭什么的,都半强硬半开玩笑地不要他结账。 和唐暝在一起的事,他同样没有告诉阿弟。主要是怕阿弟有意见。虽然说他很希望能够得到阿弟的理解,但是,即使在加拿大,同性恋也属于边缘人群,阿弟思想再开放,顾戟明也不奢望能够得到赞同。 通过对阿弟的了解,他知道,阿弟是个百分百的异性恋,而且,十分保守。 这促使顾戟明下意识地不想阿弟知道这一切。 买的房子位于H市最后一个比较接近市中心的新开盘小区内,位置好,价格也不低,但是想到以后这将是他和阿弟共同的家,一向比较节俭的顾戟明几乎没有太多的考虑就掏钱了买下来。 其实想到阿弟在加拿大的房子,顾戟明曾想过是不是也在H市买别墅,但是查过一些地段绿化都过得去的小区的别墅价格,要价都很高,顾戟明不是没有那个钱,只是太高了,买了别墅就没有多余的钱装修,万一有需要花钱的时候,拿不出就尴尬了。 第17章 “结婚?!”顾戟明接过大红金色的请帖,睁大了眼睛,非常愕然。 现在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一般都会选择在三十岁左右组建家庭。迟秋在他老爸公司上班,似乎他老爸已经有将公司完全让儿子接手的意图,事业上正是乘风破浪的时候,他和唐暝还以为迟秋会专注于事业,而婚姻家庭,最起码也在三十二以后。 之前也没有听迟秋提过女朋友的事,却收到了结婚请帖,不怪他太过惊讶。 迟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是的,看对了眼,双方父母也都同意,结婚是迟早的事……” 顾戟明捶了他肩膀一下:“可以啊你!什么时候领出来我们看一看?能让迟总看上的,一定是大美女。” “一定。” 没多久,迟秋果然请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朋友一起聚聚,他的未婚妻,准老婆果然非常漂亮,气质也不错,坐在迟秋旁边,话不多,但体贴温柔,看得一干还没有女朋友的男人嫉妒无比,嚷着婚礼上非得将迟秋灌醉不可,让他得瑟! 迟秋未婚妻抿着嘴笑,注视着迟秋的目光温柔而带着些许狡诘。 顾戟明对迟秋举起手中的酒杯:“嫂子很不错……” 迟秋比他略大,这一声嫂子叫的并不过。 “干!”迟秋一昂头将满满一杯白酒悉数灌掉,喝得太急切,猛咳几声,眼泪都差点出来了,他一手抹脸将杯底一亮。 顾戟明没想到迟秋居然一口闷掉,不好意思只喝一口,只好学着他的模样将杯里的酒全喝了。酒量不好,很快就晕头了。 迟秋似乎看不得他醉酒难受的模样,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一挥手大家散去。 酒店门口迟秋将各人送上车离开,因为喝酒的缘故,身上有些燥热,将休闲衬衫扣子再解开一颗,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着,打火机好几次都没有点着火,就有些急躁,要将打火机扔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我帮你吧……” 迟秋眯着眼吐了口烟,在未婚妻关心而带着些许迷惑的眼神中揽过她的腰:“终于告别单身了。走,我们也回家。” 迟秋婚礼过后,国庆前,顾戟明在机场接到风尘仆仆的乔戈明,在一众旅客当中,顾戟明一眼就注意到了明显比一般人高出半个脑袋的阿弟,高兴地举手示意:“戈明,这里!” 乔戈明行李不多,长腿几步迈到顾戟明跟前,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哥!” 顾戟明将他带到停车场,打开一辆崭新的小车车门。 见阿弟打量着车内饰,顾戟明笑道:“这是给你买的,出入用得着。” 乔戈明坐在后座,趴在顾戟明座位靠背上问:“哥你开的什么车?” 顾戟明摇头:“我用不着。虽然开车没有坐车晕,我还是不太喜欢。” 他有一辆买了两三年的电动车,平日上下班和外出都用它。 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很快就到了小区,乔戈明在新家里转了两圈,又狠狠地抱了顾戟明一下:“我很喜欢这里。不过,怎么看去哥不常在这里住?” “才买没多久,离上班地方不算近,偶尔才来住住。”顾戟明站在其中一间卧室门口,“这三个卧室,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乔戈明想也不想伸手一指:“这间。” 顾戟明微笑,这卧室当初就是根据阿弟的喜好设计的,虽然早已经知道他的选择,看见他那么喜欢,还是抑制不住被认同的欢喜。 近中午,顾戟明准备带阿弟到外面酒店吃饭,乔戈明站在厨房不动:“哥说过要做地道的中国菜给我吃的。” 顾戟明只是买了些锅碗瓢勺放在厨房,一概调料食材也无,他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已经十二点了,要买调料米和菜什么的,起码要两个小时才能吃到,你不饿吗?” 乔戈明道:“不饿不饿,两个小时我能等。” 于是顾戟明带着他去了菜市场,乔戈明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和小贩们讨价还价,跟在后面帮着拿东西,油盐酱醋大米蔬菜肉类放满了后车厢。 停车的时候乔戈明拍着放在一旁的电动车的座位,坐上去试试,他人高马大,衬得电动车有点像小孩子的玩具。 做饭的时候乔戈明给他哥打下手,看着一样样蔬菜肉类变成一盘盘鲜香四逸的菜,馋到不得了,还没上桌就先吃上了,孩子一样。 顾戟明也没说他,冷不防乔戈明夹了块牛柳塞他嘴里:“哥你也尝尝,太好吃了……不烫吧?我晾得差不多才给你吃的。” 顾戟明无语,吃了半刻才说:“呃……谢谢。” 吃了饭顾戟明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乔戈明吃得饱,懒洋洋地说:“也没有什么要买的,哥都给准备好了……在家里坐着跟哥说说话就好。” 公司总部迁到H市,刚开始一段繁忙时刻过去,一切都步入正轨,顾戟明还在原先的公司上班,无视阿弟跟他说让他去帮忙的话。 这天是周五,下午刚下班就接到阿弟电话,出了公司大门就看到对面乔戈明挨着一辆造型粗犷十分拉风的摩托跑车,正看着这边。 帅哥靓车,令人侧目。 顾戟明这才明白阿弟要他别推车是什么意思。 “你弟我帅不帅?”乔戈明得瑟地说,等着哥哥的夸奖。 顾戟明啐了他一口:“新买的?” 乔戈明道:“是啊,你不是晕汽车吗,坐这个就好,我们去玩。” 过年前顾戟明带着阿弟玩遍了H市附近的大小景点,相比起唐暝的忙碌,他总觉得阿弟似乎有些轻松得过分,忍不住问:“年底不是应该很忙吗?” 乔戈明不以为意:“花钱请的属下不是白吃饭的,大部分事情他们都能应付,我需要的只是掌握大方向,具体的自然有人去做。哥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呢,你这么问我很高兴!” 顾戟明不懂管理,虽然还有疑惑,却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 冬日里H市日照短,四五点天就暗下来了,顾戟明做好饭等唐暝回来一起吃,冷不防黑云聚集,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小小的雪花在路灯光中纷飞,整个城市似乎进入了奇异的空间,令人惊奇而安静。 “下雪了,多穿点衣服。”顾戟明跟阿弟通电话,跟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他牛高马大的阿弟。 乔戈明这个时候还没有下班,站在宽大的落地窗下注视外面的雪幕:“哥,我会的。什么时候有机会带哥去滑雪……我教你啊。” 雪一直下到凌晨,开始将一些工作带回家做的唐暝关上笔记本,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卧室看顾戟明。 顾戟明作息比较有规律,早已经进入梦乡,他侧身躺在双人床里面,微微佝偻着背,半张脸庞被遮掩着,呼吸均匀悠长。 唐暝轻轻地将被子给他往下拉,拇指在他嘴唇上摩擦着,俯身在他略带红晕的脸颊上亲了下,顾戟明怕冷,似乎很多南方人都怕冷,本来暖气已经令卧室内温暖如春,他还要打开空调。 将空调温度调低点,脱衣服上床。 唐暝上床,顾戟明有所感觉,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又往里缩缩,将温暖的那点被窝让了出来。 他每次都是这样。 唐暝内心那块柔软的地方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下,他不懂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想把这个一直跟着他,用迷恋的眼神看他的男人抱住。 他也这样做了。 顾戟明睡意极浓,也十分享受和他相拥而眠的感觉,片刻就再次睡着了。 唐暝已经很困,却失眠了。 他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迄今为止,他过去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失眠记录。 第一次是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时候。 第二次是学弟决意和他分手,并离开中国的时候。 第三次是跟家里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无法如他们愿找个女人结婚,结果被暴怒的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 他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或许比一些人要聪明些,成熟一些,却依然脱离不了普通的范畴。 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他彷徨无助,幸好学弟出现了,安慰了他,却在最甜蜜的时候为了梦想,离开了。 唐暝并不怪他。只是依然觉得受伤。 后来或许是黑暗情绪压抑到极致,家里却张罗着要他跟一些门当户对的女孩见面,那些女孩家里都是跟家里生意有关系的,似乎这种联姻非常常见。 可是他无法忍受。 爆发的后果就是他这些年都没有回去。 似乎是顾戟明刚毕业没多久,顾戟明含含糊糊地说母亲来过H市。他那时候是什么反应呢,被赶出家门的羞辱,不被承认的彷徨愤怒,事业上一连串的艰辛,被窥见人生失败一面的老羞成怒,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大发脾气,从那以后,顾戟明再也不提起了。 他知道顾戟明关心他,因为自身家庭的缘故,顾戟明希望他能够和家里重修于好。 这个笨蛋。 他怎么会了解,老头子是多么顽固不化的人,而他那个贤良淑德的母亲,是很爱她的儿子不错,可是她更爱她的丈夫,一旦丈夫和儿子发生矛盾,从来都是毫无理由地就选择站在丈夫那边。 重修于好只需要一个条件。 他唐暝和女人结婚。 别说他唐暝做不到,顾戟明他舍得? 为了未来,他只能拼命赚钱,或许是跟老头子,跟所有看不起他,看不起同性恋的人憋着一口气,他要在三十五岁前赚到足够多的钱,多到三十五岁之后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够令他和爱人幸福生活。 第18章 顾戟明站在二十八岁岁末,距离而立只有两年的距离。 三十岁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坎,可是他现在对未来没有任何确定。 二十八岁这一年,大熊结婚了,迟秋有了个胖墩墩的儿子,唐暝的公司资产突破两千万买了房子置了车,乔戈明找了个中国女友又分了手,最后,臧睿从巴西飞回来了。 这几年因为某些兴趣爱好和相同的观念,两人飞快地熟稔起来,臧睿在他面前成功地脱去面具,对他撒娇耍赖,一如普通的女子,开始类似开玩笑,好玩一般叫他阿哥,后来,一个喊,一个应,不知情的外人看去,俨然感情非常好的哥妹两个。 顾戟明很喜欢那种家的感觉,有个亲弟弟,再多个“阿妹”也不错啊,于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比他年长两岁的“妹妹”。 顾戟明二十八岁,臧睿突然停止了满地球乱跑的行径,没有打招呼便回了H市。时已深秋,她一袭波西米亚风的长裙,细瘦的手腕上戴着绕了几圈的佛珠,长发高高挽起,两个硕大的耳环随着举首低眉的动作轻轻摇摆。 依然没有化妆,但涂着亮色的唇彩。 在一众上班族的身影中格外的灵动。 顾戟明拎着装了好些资料的提包,和三两个同事一边谈论一边走出写字楼,抬眼就看到了她。 旁边的同事那一瞬间都出神了。 臧睿大方一笑:“我回来了!” 她脚边还放着老大一个旅行背包,和那身打扮很不相衬,顾戟明跟同事说声抱歉,过去带着她走。 “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要给你惊喜呀!有没有?”臧睿说。 两人在附近一间餐馆要了个包厢,顾戟明低头翻看菜单,征求她意见点了几个菜,服务员拿着点菜单离开,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顾戟明突然恍然大悟:“你没有抽烟了?” 臧睿很严肃:“我准备活到九十九。” 顾戟明偶尔还会抽两根,闻言点头说:“这个想法很好。” 他们都很喜欢吃梅菜扣肉,菜上来后顾戟明自然而然地先给臧睿夹了块最好的扣肉,没想到臧睿瞬间色变,捂着嘴站起来开门,往洗手间方向飞奔,把顾戟明吓了一跳,追到洗手间门口,又不方便进去,托一个经过的中年妇女看看。 片刻之后臧睿出来,脸色有些发白,那个中年妇女跟在后面说:“怀孕了有时候看见或者闻到油腻,会吐是很正常的,慢慢就好了。” 顾戟明低头看臧睿,她轻轻移开目光。 中年妇女很热心,一直认为这两人是年轻夫妻,说了一堆怀孕后的注意事项,连怀孕期间的性事安全也直言不讳,听得顾戟明一脸别扭,臧睿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看见顾戟明表情非常不自然,无形中冲淡了尴尬,遂似笑非笑地欣赏他难得的窘态。 来往的人不少,顾戟明终于带着臧睿落荒而逃,临走还非常别扭地跟中年妇女道谢。 回到包厢,顾戟明让服务员将那盘几乎没动的梅菜扣肉用一次性快餐盒装起来,走的时候可以带回去给阿弟。 “你弟弟居然选择回来,在我的意料之外,和留学的人不一样,他可是从小在加拿大居住。”臧睿说。 “当初我也没有想到。”顾戟明说,“你——一个人回来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臧睿知道顾戟明是真心关心自己,本来也有告诉他的打算,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既然被发现,那就现在告诉他吧。 是很常见的套路,臧睿在旅游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有妇之夫,当然,初遇的时候臧睿是不知道的,那个男人长相虽然不是很英俊,但谈吐幽默,气质优雅,学识渊博,非常富有魅力。总之,是臧睿喜欢的那种男人。 两人从认识到熟捻,然后有了超友谊的关系,那时候臧睿无意中发现那个人居然已经结婚了,后来的事情,臧睿不说顾戟明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依臧睿的性子,绝对是先骂一通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就算那个男人跪着求,也丝毫没有回寰的余地。 “你有什么打算?”顾戟明从臧睿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听出了她的某个决心。 “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带着,陪她长大,然后周游世界。”臧睿说。 …… “既然你能喊我哥哥,我不能放着你一个人不管。”顾戟明将臧睿带回家,一个怀孕的女人,一个人住,诸多不妥,“或者可以找个保姆回来。” “我不喜欢陌生人。”臧睿说,“现在还早呢,才一个多月。再说还有你嘛,和阿弟——我很喜欢这种称呼,阿婆,阿爸,阿妈,阿哥,阿弟,一听就是浓浓的亲情味道。” 乔戈明回来就看到他阿哥和一个女人站在客厅内说话,熟捻的模样令他一瞬间想到,那是阿哥的女朋友,居然已经发展到可以带回家的程度,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对阿哥虽然没有达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但也能做到无话不谈,今天晚上的事,却给他当头一棒。 内心郁闷,却依然提起精神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跟阿哥和他女朋友打招呼。 臧睿伸出手跟他轻轻一握:“阿哥总说他阿弟俊美无匹,闻名不如见面。” 顾戟明给他阿弟介绍:“这是臧睿,臧是西藏的藏字去掉草字头,睿是睿智的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照顾,臧睿会住在这里。” 顾戟明不知道他阿弟在想些什么,介绍过后将热着的饭菜拿出来,除了带回来的梅菜扣肉,他另外再炒了个素菜,煮了米饭。 他的话落实了乔戈明心中所想,又听说他们已经在外面吃了回来的,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天知道实际上南辕北辙。 臧睿没有带衣服回来,那个硕大无比的旅行包内大部分是她的摄像器材和摄影作品,另外有几本一看就是新买的育儿手册。 幸好家里备有新的牙刷毛巾,臧睿借了顾戟明衬衣沙滩裤穿,衬衫袖子长,被挽了起来,拖着明显长出一截的宽大男式拖鞋在屋里啪嗒啪嗒地走来走去。 乔戈明看得皱了眉头,最后选择去书房上网,却总是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到阿哥和突然冒出来的阿嫂互道晚安,进入不同的房间休息,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已经习惯了和阿哥在一起的日子,如今这个家多出一个人,阿哥放在他身上的精力必然会被分走,乔戈明就像孩子一样吃了醋,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只是阿哥必然会结婚,阿哥都二十八了,虽然没有认真想过,但乔戈明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但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郁闷。 阿哥之前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吓着了他,回头一定要安抚费! 乔戈明在网络上随意浏览着新闻,对经济新闻尤其在意,看看时间,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正准备关电脑,门被轻轻敲响:“阿弟。” 他拉开门,顾戟明穿着睡袍站在门外,微笑着说:“我过来喊你早些休息——你似乎对我带臧睿回来不是很高兴,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只是有点郁闷,有嫂子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我……”乔戈明说,伸手扒了扒他那头金发。 “等等——”顾戟明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你喊臧睿嫂子?我明白了,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就是这样的情况。” 乔戈明用力扯头发:“所以其实她只是你认的妹妹?实际上已经是三十岁的老姑婆?天啊——” 顾戟明说:“让她听见你喊她老姑婆,她会报复你的,没礼貌的家伙。” 乔戈明耸耸肩,摊开双手说:“好的好的,阿哥,我绝不会当面喊她老姑婆的。” 他越过顾戟明去洗手间,顾戟明摇头叹气,希望这两人不要闹太多矛盾才好。 第19章 臧睿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顾戟明陪她上街购买婴儿用品,奶粉,一些相关的CD,主要是让臧睿运动运动,这个少女时代就喜欢到处乱跑的女人,怀孕之后却一百八十度转身,宅了,如果不是顾戟明坚持,她能够一个月不出门,每个月只出门一次,一次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是到最近的超市购买私人用品。 臧睿很开放,但还没有开放到让顾戟明给她买私人用品的地步。 “都是准妈妈了,每天都要散散步,晒晒太阳,身体健康孩子才能发育得好。”顾戟明十分坚持,将披头散发的臧睿推到梳妆台前,将她那一头长发慢慢梳顺了,用皮筋松松束好,医生说孕妇最好不要化妆,不要用化妆品,于是臧睿唯一的爱好,涂唇膏,也被坚决制止了。 牛角梳子轻轻划过头发的感觉很好,臧睿眯着眼睛,对面的梳妆镜内是顾戟明专注地给她梳头的景象。 “做你的爱人肯定很幸福。”臧睿说。 镜内顾戟明对她笑笑。 乔戈明中午是不回来的,臧睿说:“真的很想看看你的唐暝啊。” 她把唐暝两个字的读音咬得比较重。 “会有机会的。”顾戟明放下牛角梳子。 臧睿露出神往的表情:“能让你爱上的,肯定是很出色的男人……” “别在阿弟面前露出口风。”顾戟明再次警告她。 “堵不如疏。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臧睿有淡淡的忧虑,“况且,乔戈明未必如你想象那般保守。” “以后再说。”顾戟明切断话题,“走吧。我们先到医院进行例行检查,很简单的,然后到你最喜欢的那间茶室坐一坐。” 顾戟明是特意请假带臧睿去医院的,周末医院的人总是比较多,排队什么的会令孕妇心情烦躁。 以臧睿怀孕的年龄看,她已经被归入“高龄产妇”的行列,专属医生每次都要叮嘱一番,由于高龄产妇身体机能的下降,怀孕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适合的锻炼,尤其臧睿很坚持要自己生,因此锻炼必须加强。 顾戟明听说手机辐射对孩子不好,早禁止臧睿使用手机,但外出以防万一需要联系,因此臧睿的手机还是带着,只是路上是他拿着臧睿的手袋的。 那天天气还好,不热不冷,很适合外出,顾戟明帮臧睿排队取各种资料,臧睿只需要在检查的时候配合一下医生。 顾戟明拿着全部的检查资料到楼与楼之间的小花园找臧睿,臧睿面前站着一个男子,顾戟明只听到背对自己的男子给臧睿道歉,似乎是男子从臧睿面前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她的脚。 臧睿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被踩得不轻,没有发火,但心情很不好。 转头看见顾戟明,臧睿昂着脸说:“阿哥,我们走吧。” 男子转身,顾戟明愣了下,这个男子长得实在好看,怎么说呢,天天电视上那么多或英俊或帅气各种类型的演员,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他很美丽,是属于男人英俊的漂亮,周身环绕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这种气质更加凸显他容貌的出众。 顾戟明对他一点头,臧睿手搭在他曲起的手臂上,两人离开了小花园。 “真倒霉。”臧睿说,她面前放着一杯牛奶,竹帘卷了起来,窗外是绿植,茶室播放着轻音乐,声音很小,叮叮咚咚的琴声飘忽不定。 检查过脚面没有问题,顾戟明才带着她到这家茶室的,坐了好一会,臧睿心情好转,顾戟明在看带回来的工作资料,臧睿也没有打扰他,独自喝牛奶,欣赏音乐。 茶室没有完全独立的隔间,茶座之间是用竹帘隔开的,能够朦朦胧胧看到人影,却不能看清面目。 随着下班时间的到来,茶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原先空无一人的隔壁也来人了,臧睿仅仅看出是个男人,侍者客气地询问客人需要什么,那人说话了,臧睿瞬时听出就是在医院踩了自己一脚的臭男人。 真是冤家,一时又记起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臧睿独自乐了起来。 男子打电话,顾戟明沉浸在工作资料中,没有注意周围环境,臧睿却听到了唐暝两字,眼神一亮,该不会是顾戟明的那个男人吧?可是在医院内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啊。 男子挂了电话,臧睿回想仅仅几句的通话内容,如果这人不是唐暝,那么,就是他打电话给唐暝。 约在茶室?隔壁? 或许是因为顾戟明和唐暝都是喜欢男人的缘故,又或许是作为女人,直觉很敏感,臧睿心里有些不安,顾戟明正拿笔在资料上写写画画,什么都不知道。 那种不安不知道从何而来,臧睿想站起来拉着顾戟明离开,赶在唐暝过来之前,但最终只是静静地坐着,刚刚那种安然已经不复存在。 顾戟明还是太单纯,也是,二十八年的生命中,一帆风顺,几乎没有挫折的人生,很难令人变得复杂。 臧睿想到顾戟明曾经说过,唐暝有个初恋男友,后来去了国外。 她听得出来,隔壁的男子点咖啡,咖啡的名字是用英语说的,就带着些许英式英语腔调。 臧睿盯着手腕上的腕表,十分钟后,隔壁多了一个人,身形比一般男人高大,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顾戟明突然听到唐暝的声音,还有些迷糊,正抬头张望,臧睿按住了他的手。 唐暝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的?” 语气很熟稔,是认识多年的样子。 臧睿观察顾戟明,顾戟明对此似乎没有感想,只是疑惑为什么臧睿不让他跟唐暝打招呼。 顾戟明从来不会关注唐暝和其他男人是不是有超越友谊之外的关系,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想到那方面,还是对唐暝太放心。 “H市和十年前比起来,变了很多。”杜臻没有直接回答唐暝的问题,下一句令唐暝皱了眉,令顾戟明沉了脸,令臧睿差点跳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和你分手,只是因为我要出国,但我还是爱你的,现在还爱着,比十年前还要深——我回来了,虽然你说你已经有了其他人,但你们还没有结婚吧?没有结婚,我就不算插足者。我要追求你,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对我还有感情。” 顾戟明捏着资料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涨得厉害。 唐暝工作忙,他们这些年聚少离多,但除非唐暝在外面出差,他们平均一个礼拜会见一次面,在一起的时候唐暝的话不多,但顾戟明见过他在外面的样子,经常笑,而且很会说话,对人都是彬彬有礼,礼貌周到,细心,跟变了个人一样。 顾戟明不认为唐暝不喜欢自己。在自己面前的唐暝,才是最真实的。 这个男人的一席话,透露的信息非常多:这个就是唐暝的初恋男友。他早就回来了,而且和唐暝已经有了联系。他还爱唐暝,他说唐暝对他还有感情。 顾戟明不知道这是这个男人太过自信还是想迷惑唐暝,总之,当他这个意外的偷听者听到,却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男人的话。这个男人回来了,可是唐暝从来没有透露过。似乎之前他们已经见过面。 顾戟明手指冷汗津津,不知道这种时候做什么反应是恰当的,走过去告诉那个男子唐暝现在和自己在一起,让他别痴心妄想? 臧睿心脏砰然一跳,眉毛挑起,心里大骂混蛋,如果换个地方,她会冲过去教训他们,但是茶室不合适做这种事,而且看顾戟明的情况,安抚才是最重要的。 唐暝听见杜臻的话,半晌不作声,杜臻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笑容灿烂,真如花开。 “你还是那样自信。”唐暝说。 “你说过,这是我的优点。”杜臻抬起下巴,依稀是少年时候的骄傲模样。 唐暝看着这样的杜臻有些恍惚,过去的时光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你还是那样任性。”唐暝仔细地看杜臻,是那个他曾经爱得超过自己的人,可是十年了,H市在变,他也在变,杜臻没有说错,他对他还有感情,只是这感情,决不是爱,而是其他,“我们不可能的,我和他很快就会结婚。” 再过几年,他有足够的能力带着顾戟明离开,去承认他们同性情侣关系的国家。 杜臻对着唐暝的背影喊:“我不会放弃的!” 杜臻离开了,顾戟明长吐一口气,侧头看见臧睿担心地看着自己,他露出笑容:“这是唐暝。” 这是给她介绍?臧睿呆了下,想起唐暝语气坚决的“我和他很快就会结婚”,对顾戟明又露出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竟然想过跟你结婚。”语气中有淡淡的羡慕和嫉妒,顾戟明和唐暝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感情之路,祝福的语气却是真诚,“你们会幸福的。” 顾戟明从来不知道唐暝会有这种念头,似乎不是被杜臻拿话堵出来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前就有的想法;说给杜臻听的时候,顾戟明甚至觉得唐暝因为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松了一口气。 顾戟明上网查哪个国家让同性恋结婚,关系受法律保护,唐暝回来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把打开的网页关掉。 唐暝察觉顾戟明今天似乎格外的兴奋,吃了饭两人一起收拾厨房,他就有意无意地擦碰自己的手臂,大腿和臀部,偏偏去看的时候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碰到只是意外的表情。 唐暝觉得这样的顾戟明很有意思,和平时不太一样,也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极力忽视顾戟明渴望的眼神,将垃圾倒了,洗了澡只穿着条三角裤在房子里晃来晃去,一会沏茶,一会洗水果切水果,顺便给他塞两口,又接打了几个电话,观察到顾戟明有些坐卧不安,忍不住笑了又笑,顾戟明疑惑地问他笑什么,唐暝指指电视。 电视屏幕上是一群嗷嗷乱叫的猪。 顾戟明看看唐暝,又看看猪,唐暝坐到他旁边,见他还是一头雾水的迷糊样子,觉得实在可爱,终于大笑起来,扑过去揉着顾戟明的头发:“猪,你怎么这样可爱呢。” 这是顾戟明听到唐暝说的最近似情话的话,被压着还没有回神,唐暝已经收敛了笑容,缓缓靠近。 第20章 迟秋慢慢将工作人员递给自己的绿本子拿回来,和周玫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一起往外走,到了门口,也不能和往时一样共坐一辆车了,迟秋下意识往周玫看去,周玫也正在看他。 离婚是周玫提出的,她说:“迟秋,当我被家里逼着和你相亲的时候,看见是你,我觉得老天待我还不薄;跟你结婚,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新娘,后来有了骏骏,我想离开你,因为你给我的心,是经过修饰的,不是最真的。” 周玫认识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一直穷追不舍,迟秋没有怪她,原本就是自己的错,即使每天夜里抱着周玫睡觉告诉自己,这是他需要一生呵护的爱人,也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脑海总是不期然会飘过一个人的身影,连自己都瞒不过,何况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他后悔了,他不该害了无辜的周玫,因为愧疚,他在离婚时给了周玫许多经济补偿,但是他觉得周玫并不是很领情,伤都伤了,无论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什么再见亦是朋友,这点放在周玫身上行不通,她很干脆地跟迟秋说:“不要再见,祝你幸福,好好对待骏骏。” 骏骏周玫没有带走,她想和那个男人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骏骏没有了妈妈,天天哭闹,迟秋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看孩子,累得黑眼圈浓重,偏偏骏骏找不到妈妈就黏着他爸爸,爷爷奶奶想帮忙看也没办法。 幸好骏骏到了可以入幼儿园的年龄,否则他会累死。迟秋现在总会想起周玫,骏骏太顽皮,周玫这三年是真累,迟秋的愧疚更深,又多了感激。周玫其实真的很好,只是他没有那个福气…… 周末,迟秋肩膀上骑着骏骏,去大熊家。骏骏要跟他的妹妹玩。 大熊结婚后六个月就有了个女儿,他和老婆是中奖了才手忙脚乱结婚的,他们现在聚会,如果有大熊老婆在,一般看不到唐暝和顾戟明的影。迟秋结婚后,因为心里那点龌龊的念头,也减少了跟他们见面的次数。同一个城市,每年见面也不过两三次的样子,但感情还是不错。 大熊老婆厌恶同性恋,知道顾戟明和唐暝是那种人后,总是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甚至强令大熊和唐暝顾戟明断交,大熊和唐暝多年同学朋友,老婆闹得难看了就冷落她,他不稀罕打女人,也懒得跟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吵架。 骏骏和妹妹玩得很高兴,虽然三岁和两岁的小豆丁在一起似乎交流不太顺利,不是鸡同鸭讲就是各说各的样子,也丝毫阻挡不了他们对笑流口水的热情。 大熊老婆出门买菜,大熊连忙跟迟秋说:“唐暝的初恋情人,也是我发小,回来了,跟我说要追回唐暝,他从小就耐性特好,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除非他自己放弃。一边是发小一边是朋友,我夹在中间真不好做人……” 或许是不胜骚扰,大熊大倒苦水。 迟秋也隐约知道唐暝当初的事,大熊不知道自己对顾戟明有心思,要不就不会跟他说这事了。 商人趋利,迟秋是一瞬间想拆了唐暝和顾戟明,然后唐暝跟他初恋情人,顾戟明正好跟他…… 多好。 “手心手背的选择,真是两难,我没有告诉杜臻顾戟明是谁,可他自小就一肚子黑水,我不说他也能找门路查出来……”知道迟秋和顾戟明要好,看见迟秋眼露凶光,大熊连忙撇清自己。 迟秋问:“顾戟明知道这事么?” “不知道,唐暝没跟他说,唐暝说不能让顾戟明知道,要不又得多想,顾戟明这娃有时候挺多愁善感的……他把杜臻弄走就完了。”大熊挠挠头,“伤脑筋。一个大活人,要怎么弄走?杜臻以前就不是听他摆弄的人。” 迟秋听得直皱眉,妹妹一爪子将骏骏挠哭了,迟秋哄了两句骏骏还撒泼,没心思再墨迹,抱着骏骏走了。 大熊的话让他心烦意乱,一会觉得机会来了,有骏骏爸妈也不会逼着他找老婆;一会为顾戟明担心,顾戟明心思简单,对上杜臻这样的人毫无胜算,有冲动去告诉顾戟明,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想得入神,红灯转绿也没有注意到,后面的车主不耐烦,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骏骏得不到爸爸的安慰,在后座哭了小半天,哭累了,大概也是困了,系着儿童安全带,头低低的打瞌睡,口水闪亮滴了一裤子。 迟秋将车子开出去,手机就放在跟前,顾戟明的联络号码就在第一位,看了很久也没能下决心按下去。 手机倒是自己响了,一看,顾戟明三个字在眼前炸出一串烟花。 “迟秋!你车子借我用用,臧睿要生了!”顾戟明说。 臧睿……这两字在迟秋有些迟钝的脑子里转了两圈,他才醒悟过来,顾戟明曾跟他提过两句,臧睿是他认的妹妹,实际上年龄比顾戟明还要大两岁。 迟秋有些疑惑,却没有迟疑问了地址,调转车头。 其实是顾戟明太过紧张,一听臧睿说腰不太舒服,临产期也近了,心里就慌,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往肩上一搭,就要带臧睿出门。 车子乔戈明开到邻市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臧睿说了几遍不急,顾戟明才想到借车。 迟秋开车到达小区门口,顾戟明已经带着臧睿等候,臧睿坐在街边长椅上,顾戟明就站她旁边东张西望,还穿着家里的拖鞋。 迟秋就觉得这幅图很常见,其实许多夫妻就是这样——夫妻!迟秋眼睛盯在两人穿着的拖鞋上,臧睿脚上穿着的,也是男式拖鞋…… 迟秋将怪异的感觉通过摇头暂时抛开,顾戟明看见车,将臧睿扶了起来。 到了医院,顾戟明忙着办住院手续,迟秋就陪着臧睿。 臧睿面容有些浮肿,高高凸起的肚子比普通产妇要大,她逗着一脸好奇地看她肚子的骏骏:“阿姨肚子里面也有小宝宝哦,还是两个!” 骏骏好奇地去摸,迟秋正要阻止,臧睿却是一脸纵容的模样,母爱的光辉散发。 接下来是兵荒马乱,原先臧睿想自己生,医生经过检查也同意了,但入院的时候拍照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胎儿脐带绕脖,位置是后面那个,如果自然生产,等他哥哥生下来了,他很可能会有窒息的危险。 于是剖腹产。 等两个婴儿呱呱落地,母子平安,已经到了下半夜。 迟秋带着骏骏,小孩儿在爸爸怀里睡得很香,乔戈明回H市后也赶来医院,一同迎接新生命。 迟秋见过乔戈明照片,但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似乎目前跟臧睿住在一起,顾戟明偶尔也陪着,这似是而非的家庭关系……真够乱的! 两个男孩儿,一个巧克力颜色的肌肤,另外一个跟他妈一样黄种人。 俩混血儿! 臧睿没说她那个是谁,顾戟明想当然认为也是中国人,再不济也是华裔,结果看到护士塞过来的婴儿傻眼了。 臧睿没结婚,孩子上户口有困难,顾戟明让迟秋帮忙,迟秋答应了,临走的时候又盯着两个孩子看稀奇。 本来臧睿执意自己带孩子的,但是两个婴儿根本照顾不过来,顾戟明已经提前订了两个月嫂,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两个大男人,一切都井井有条。 孩子转移了顾戟明的注意力,没有多想杜臻,唐暝也没提,除了多出的两个小宝宝,日子和往日一样安静。 倒是迟秋出现的频率有提高的趋势,迟秋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想法,经常是车子在半路才醒悟。 他喜欢顾戟明,希望顾戟明能够幸福。而去顾戟明这个家,不会遇到唐暝。经过观察,他们从来不提唐暝,一开始迟秋还不明白,后来渐渐推测到,是顾戟明瞒着他弟弟,臧睿似乎知道有唐暝这号人,但在乔戈明面前也不提。 顾戟明很少提起他这个弟弟,迟秋对乔戈明知道的有限,但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乔戈明其人不简单。 直到几个月后,在政府带头组织的万家公司交流会上,朋友的朋友指着远处的乔戈明说那是某某公司的掌舵人时,才有些恍然。知道乔戈明的能力之后,迟秋沉思,顾戟明要瞒着他弟弟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数年下来,乔戈明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乔戈明不是一点疑惑都没有。 他阿哥人长得英俊,性格也好,经常有女人主动追求,却从来不见他提起和女人有关的话题,问起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直接说没有看上的,乔戈明比较相信后面这个。 只是几年下来,他虽然没有刻意观察,却模糊觉得,阿哥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一两天晚上不回家,没换公司前说路远住公司附近还说得过去,可后来换了公司,离家近了,说是好照顾臧睿,依然每个星期会消失一两个晚上。 问臧睿,臧睿会轻描淡写地说单身男人嘛,晚上夜不归宿是平常事。 乔戈明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放其他人身上有可能,阿哥却是绝对不可能! 会是幽会女友吗?什么样的女朋友让阿哥几年如一日地定期私会?还不能带回来? 乔戈明没有想到这个“女朋友”会令他大吃一惊,同时他心中另外一个长久以来的困惑,也终于有了恰当的解释。 第21章 “暝!”杜臻看到唐暝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竟然是要走的姿势,心一急,始终端整微笑的表情终于无法维持,极力维持的面具出现裂痕,他扑过去从后面用力抱住唐暝,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不要走,好么?” 唐暝背脊一时僵直,他没有想到杜臻会不顾一切放下矜持搂住自己。 早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办公楼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唐暝试图挣脱杜臻的束缚,杜臻太过用力,竟然一时挣不开,他眼内终于露出一丝决绝,只是杜臻看不见,他嗓音发紧带着涩涩的味道:“暝,我爱你,一直都爱着。” 唐暝冷笑:“你跟我说爱?从你不顾一切,拒绝了我的挽留,我对你就死心了。杜臻,我们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这样,太难看。” 你令我的爱没有归宿,决然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说爱我?你的爱,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唐暝幽幽地说:“杜臻,我没有忘记你,可是除了爱,还有其他原因会记得一个人。你刚离开的第一年,我想,如果你回头,我依然爱你,可是你没有回来;第二年,我恨你,如果你回来,我会把你揍一顿,从此不再见,你还是没有回来……第三年,我连恨也不想了。” “是因为顾戟明么?他哪点比得上我?长相,气质,才气,我哪里不如他?!一个从小父母双亡,跟奶奶长大的人,暝,你以为他爱你?他只是想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伴!他习惯要人陪着!他不爱你!”杜臻受到刺激,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你不知道他跟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在一起?要说他们之间没点事,唐暝你信么!出入吃住在一起,你就巴着这种男人不放?过去那个骄傲的专横霸道的唐暝哪里去了?那时候我多看一眼别的男人你都无法忍受……还有他那个外国人样貌的弟弟,对他存着什么心思,你果真不知道?” “你找人调查他?!”唐暝铁钳一样的手硬拽开杜臻的胳膊,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手段不少啊,杜臻,你越来越有能耐了。” 想象中的回应没有出现,杜臻有些不能置信:“你变了,唐暝。”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包括感情。是你不相信而已。我现在明确再告诉你一遍,我们不可能了,即使没有顾戟明。还有,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唐暝看着杜臻,两手抱胸,抗拒防御的姿态,“我知道你找过他,虽然他是很宽容的人,可是对于你,还是会觉得困惑的。” 杜臻有些怔然,唐暝走到门边说:“你该离开了,我要关门了。” 杜臻终于崩溃,他死死咬着苍白的嘴唇:“暝,我都快要死了……” “你应该配合你的医生,而不是来找我。”唐暝啪地关了灯,背影在窗外投入的灯光中有些模糊:“我会以朋友的身份去探望你的,保重。” 杜臻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刚才说错了,暝,你没有变,你还是你,还是那么的冷漠,不想关心的人,你连个真正的笑容都不吝于给予——以前我竟然觉得这样的你很吸引人,还沾沾自喜,现在才知道,被你无视,是多么的痛苦,唐暝,你的心,太硬了。” 唐暝很晚才回家,顾戟明离他老远就闻到浓郁的酒味,眼见唐暝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他。 唐暝搂着顾戟明脖子,眼神有些对不上焦距,直直看着顾戟明很久,喉咙深处咕哝了句:“戟明,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顾戟明竟然听明白了,说:“不会,除非你主动离开。” 唐暝心安了,全身一放松,烂泥一样往地面坠去,顾戟明在他跟地面接触的时候抱住他,骂他死猪,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唐暝吐了两人一身,顾戟明流了两身汗,才把醉鬼收拾干净,又拾掇了自己和客厅浴室,被他扔到卧室的唐暝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已经打着微微的鼾声。 半夜唐暝在酒劲催化下,没有做什么前戏就按着顾戟明要做那种事,顾戟明被惊醒,无奈醉鬼力气死大,反抗不成,最后半被迫半纵容地来了两回,疼得他直吸气,唐暝最后在他耳边说:“戟明,我爱你。” 语音清晰。 顾戟明呆住了。 说完那句话唐暝就没有出声,听呼吸,逐渐放缓,然后变得悠长。 顾戟明夜晚失眠,但早上起来的时候却精神很好,连一锅白粥都似乎比以前熬的要香得多。 唐暝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和顾戟明一同去超市采购。 唐暝推车,顾戟明在各个展柜前流连,时而往推车里扔一两样东西。 走到卖水产的区域,唐暝靠在推车上吸烟,看顾戟明认真地挑海鲜。 旁边经过的人不时把目光投到唐暝身上,唐暝却恍如未觉,他从来就是这样,与其说是不屑于回应,更恰当的是,他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这方面。 他似乎是跟顾戟明在一起很久以后,一个女部下偶然看到顾戟明,听说顾戟明是他朋友,请求给她介绍,想追求顾戟明做男朋友的时候,才突然发觉,顾戟明长相出色,从来不乏追求者,不分男女。 而这样一个追求者众多的男人,甘心跟着他,那双更适合拿画笔的手为他做羹汤,收拾房子,年年月月守着他,只为了一周一次的见面。 他没有怨怼,从来不会提出额外的要求,不要求承诺,不问未来,只是默默地守候着。 超市在放音乐,声音不高,男人在轻轻唱着:“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真是应景。 顾戟明在为选哪条草鱼而伤脑筋,唐暝走上前去,指着贴着玻璃墙吐泡泡那条说:“就这个吧,两个人吃足够了。” 唐暝其实不太喜欢吃鱼,嫌挑刺麻烦,每次吃鱼顾戟明都是把鱼腹那块给他,自己吃其余部分。 两人采购完,相携而行,唐暝新购买的住宅在一个比较注重隐私的小区内,住户思想开放程度比较高,看见两个男人拉着手走也不会有太过意外的反应。 顾戟明不太习惯在外面和唐暝如此亲密,反观唐暝,神色坦然,丝毫不觉得别扭。 从昨晚唐暝喝醉酒回来,就似乎有些什么在悄然改变。 顾戟明在唐暝看不见的角度微笑。 第22章 顾戟明再次见到杜臻是一天中午下班时,天气越来越热,让人烦躁。 杜臻似乎是专门来等着他的,就在公司门口,那么一个人,即使他面容憔悴,依然吸引了大批人的目光,但杜臻只找顾戟明。 顾戟明工作上有了些问题,他折腾好几天还没有达到上级的要求,这个时候看见不想看见的人,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习惯了温和待人,也没有恶形恶状,极力压抑内心的郁躁,问:“什么事?” 杜臻将他带到一家咖啡厅,顾戟明不喜欢喝咖啡,杜臻给他点的咖啡端上桌之后他只是拿着勺子在搅,一口都没有喝。 杜臻说:“唐暝以前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种咖啡……” 顾戟明摸不透杜臻想说什么,只是很烦他老提起唐暝以前怎么怎么,说:“他现在喜欢喝茶——你到底有什么事?我要去吃饭,然后上班。” 潜台词是我很忙,没空陪你扯唐暝以前,你已经是过去式,快滚蛋。 杜臻在唐暝和顾戟明面前碰的钉子多了,脸皮也越发的厚,估计普通钉子根本没法在他的脸皮上留下划痕:“唐暝要我不要再来找你。” 他脸色疲惫而表情无助,泫然若泣:“可是我怎么甘心,我和他相爱六年,即使分手,我也是不得已的,我要去LA做心脏手术——家族遗传的,唐暝那时候不知道,我害怕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唐暝会太过伤心,所以宁愿跟他说我要到LA念书,要和他分手,第一次手术不是很成功,躺在病床上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靠着想唐暝来度过那段日子……” 杜臻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和唐暝的事,无非是第一次怎么认识,怎么发展成情侣,彼此如何相爱,唐暝如何宠爱他,甚至连他们第一次做爱,用什么体位,唐暝表现如何……绘形绘色,纤毫毕现。 顾戟明本来对杜臻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只是越听越不对味,后来已经脸色非常不好,这个人,是诚心来恶心他的吧?杜臻却仿佛没有看到,扯过纸巾就擦眼泪鼻涕。 “我很快就要死了,你就让唐暝陪我一段时间,我死了,他还是你的……” 顾戟明忍无可忍,即使面前这个人是重症病人,他也想给那张脸来一拳:“唐暝是个人,感情怎么能够让来让去?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生病了,应该找医生才对,好好治病,保重身体。”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一点也没有了往日的沉稳。 杜臻独自在座位上发呆,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反应。 顾戟明一肚子气,连午饭都没有吃,到顶楼抽烟,到上班时间,脚边已经堆了一小堆烟蒂。那个是不抽身离开,他会忍不住往杜臻那张美丽的脸庞给上几拳,他放在桌下的手握着拳头,用力得关节都发白了。 他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或许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只要能把昔日恋人夺回去,脸皮算什么? 顾戟明没见过杜臻这样的人,让他心脏一阵阵发紧,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身体不好怎么的,就要他让出来?他顾戟明是那样大方的人么,总戳他心窝! 晚上顾戟明就翻来覆去睡不好,起了好几回,又替两个干儿子换尿布冲奶粉,自从辞退月嫂后,臧睿经常累得天打雷也吵不醒。 第二日顾戟明照例踩着点上班,刚到办公室就收到几束异样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连每天都要跟他开几句玩笑话的同事也忙碌着,分明看到他进去,眼珠斜得可笑地偷看,却依然不转身。 顾戟明纳闷,休息不好,心里还憋着气,也没跟往时一样去闹两句,搓了两把脸将心思放到工作上。 总喜欢用迟到彰显自身特权的上级今天居然也踏着点上班,站在顾戟明他们办公室外,脸色混合着好奇厌恶得意的情绪,阴沉沉地让顾戟明到他办公室。 顾戟明以为是关于工作的事,正要解释,上级就将个信封摔桌上让他看。 是匿名信,揭发顾戟明性向,表示对艾滋病的恐慌,担心继续跟他同事会被传染。 信仅仅寥寥几句话,顾戟明却能瞬间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知道是谁将这件事捅出来,如果老上级没有调走,或许他还能留下来,可是这个新上级,与他一向不对盘,总会下点小绊子,肯定会借机发作,羞辱一番然后要他辞职。 顾戟明在这家公司做了四年,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假的,薪酬也不错,但是假若新上级拿这个要挟,顾戟明却不吃他这一套。 在上级打好腹稿准备羞辱时,顾戟明已经抢先道:“我辞职。” 不等像被大便噎住的上级出声,他便拿着那封匿名信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环顾四周,以偷听姿势竖起耳朵的同事纷纷伏案做专心工作状。 顾戟明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将几样私人东西塞入包包里,写了简单的辞职信,递到人事部,上级泄愤不成,就在顾戟明档案上做文章,一句作风有问题足以令大部分公司将他拒之门外。 顾戟明站在自己的电动车旁边点了支烟,抽毕却没有开车,而是离开停车场,到对面的公车候车亭,候车亭在办公楼不远处,或许对面大楼窗户后就有曾经的同事正在看着他。 来了辆公交车,顾戟明没有注意目的地,随人流上车。汽油味和车厢内的混合气味令他不舒服,但是总比心里难受好。 一开始站着,后来得了个座位,直到终点,又随便上了一辆准备开出车站的车,晃荡到下班,回去后拿白纸描了几个字,夜晚唐暝回来,顾戟明将白纸拿出来问他认得那个字迹不。 唐暝皱了眉头:“杜臻给你的?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顾戟明是挑着描的,零落不成句。顾戟明不怒反笑:“这个,还要问你的初恋情人。” 他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冲,昨天让杜臻恶心着了,今天又丢了工作,没有火气的是圣人,他只是个凡人。 唐暝正在弯腰熨衣服,闻言挺直了腰,看着顾戟明:“他又找你了?找你做什么?” 顾戟明不想说,一想起杜臻他就心里揪着不舒服,只是冷笑。 唐暝不喜欢他这样。 “你逼着我问做什么?为什么不问他去?”顾戟明胸口起伏,将手边的水杯猛地摔出去,瓷杯啪的一声在墙角炸开。 他是气得失态了,唐暝没有再问,只是过去将他抱住,不顾他的挣扎,怀里的人好不容易镇定了些,他伸手在男人背上慢慢抚着。 顾戟明不太相信承诺,他只相信他看见的。自小父母总说什么时候会回来看他,可是总失约,跟狼来了一样,顾戟明慢慢地不再相信那些口头保证,他只看你在做什么。他心里明白得很。 唐暝也不再说什么保证,杜臻是成年人,思想成熟,如今疾病缠身,或许思想行为已经不能用平常的思维推测。 杜臻到医院拿检查结果,其实不用医生解释,杜臻就知道自己不太好,眼睛看东西一天比一天模糊,身体疼痛,吐血,不能再拖延。可是他希望陪着自己做手术的人已经视他如路人,虽然说会来看他,以朋友的身份。可是他们都知道,杜臻要的不是朋友。 唐暝,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我都这样了,你也不愿意看一眼。杜臻惨笑着。 顾戟明将唐暝推倒在床,撕扯他的衣服,粗鲁地亲吻他,无法控制力道,唐暝只是看着他,偶尔和他接吻,即使顾戟明狠狠地顶进去,也只是皱皱眉头,努力放松。 不太习惯这种姿势,可是既然爱,就是包容——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如果顾戟明需要,他愿意给。 做到后来,顾戟明呼吸急促眼角潮湿,汗水滴落挂在睫毛上,咸而涩。他狠狠地盯着唐暝,一口咬在唐暝脖颈上,牙齿用力。唐暝震动了一下,转动眼珠看向他,没有挣扎。 顾戟明那一口太用力,伤口隐隐渗出血珠。他低着头拿来药水给唐暝涂抹,神色动作有些僵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杜臻去找乔戈明,见乔戈明没有见唐暝和顾戟明那么容易。可杜臻有的是办法,他只是让传话的人告诉乔戈明,他想跟他谈谈顾戟明,还有关于顾戟明男朋友的事。 他如愿以偿,见到了乔戈明。 乔戈明本人比起照片里,压迫感要强得多,或许是“顾戟明男朋友”几个字起了作用。 顾戟明掩饰得太好,而乔戈明太迟钝。犹如晴天霹雳,但乔戈明没有在杜臻面前表现出来,像他这类人,早已经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可以左右旁人的情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乔戈明冷眼看杜臻。这是个被宠坏的男人,不但外表看去才二十出头,仿佛连心态也保留着少年的天真直率,太多人将他捧在手心,令他忘记了成熟,徘徊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他客气地叫人将杜臻送出去,碧色的眼眸幽深若海。 第23章 乔戈明很晚才回去,到家时臧睿陪着双胞胎,居然还没有休息。 乔戈明心情不好,跟宝贝们打了招呼就洗漱去了,臧睿成晚成晚睡不好,24小时都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坐在地上看双胞胎玩耍,这两个小混蛋,白天睡足了,晚上精神得很,闹到现在还没有睡意。 臧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把被孩子弄乱的长发拨到一侧,刚学会走路的大宝扶着墙壁跑进小舅刚打开门的卧室,片刻又出来了,胖乎乎的肉手捏着几张照片,给他妈妈看。 臧睿看了两眼,照片上唐暝和顾戟明手拉着手,相视而笑。 她心里咯噔一下,将其他照片全部拿过来,一张张翻看,全部是唐暝和顾戟明的照片,是乔戈明拿回来的?他从哪里得到的照片?唐暝和顾戟明知道不知道? 臧睿站起来到乔戈明卧室张望,乔戈明卧室带着独立的洗浴间,听水声,乔戈明应该还有一会才出来,她做贼一样溜进去,一眼就在乔戈明的书桌上看到一堆被大宝弄得乱七八糟的照片。 她一张张捡起来,看得越多脸色越糟,连洗浴间的水声什么时候停了,乔戈明什么时候来到身后也不知道。 乔戈明悄无声息地站到臧睿身后,将臧睿的反应一一看在眼内:“很惊讶是不是?我也从来没有想到,我哥他,他居然……” 臧睿极力镇定,将照片一张张叠好放回牛皮信封内,转身面对乔戈明,乔戈明身量高大,比她要高了不止一个头,压迫感特别强。 “照片哪里来的?你打算怎么做?”臧睿问。 “有人给我的。”乔戈明审视着她,“你似乎……你早已经知道了?” 臧睿抬头看他:“……是的。他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乔戈明脸色更差,那么久!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我瞒着你的。”臧睿也看着他,“他怕你接受不了,他不想失去你这个弟弟……” 她看不出乔戈明的内心活动,补充了句:“你不要责怪他,没有人喜欢做同性恋,社会的压力,人们的歧视,他们日子不好过。他怕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不再认他做哥哥,无视甚至仇视他……他很重视你。” 臧睿语气不太自然,在乔戈明目光注视下甚至觉得自己无所遁形,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爱他吧?”乔戈明突然说。 臧睿猛然抬头:“胡说什么!” “我没有猜错。”乔戈明很冷静,他突然就冷静下来了,甚至拖了把椅子坐下来,“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求不得。你知道他爱的是同性,所以退而求其次,能够做亲人,也比朋友或者陌生人好。” 臧睿没有看他,望着卧室一角,那里有顾戟明亲自挑选的壁灯,温暖的黄色光芒轻柔地笼罩着半边床头:“我给你讲讲我认识的顾戟明吧……” 双胞胎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个侧卧在沙发边,一个歪倒在绒毛玩具堆上,睡得口水流。臧睿将他们放回睡床,乔戈明帮她。 “……阿哥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定你很保守,一定不能接受他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所以叮嘱我绝对不能在你面前透露,他也认定了这辈子就唐暝一个人。”臧睿斜倚着儿童房门框,“我不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你阿哥,你比我们聪明,如果你也一样看重他,那么,就将这些事埋在心里吧,不要主动去问他,不要打扰他。” 臧睿两眼闪闪发亮,里面充满了决意维护某种东西的果断和坚决:“我有了孩子,他们是我的全部,而顾戟明,从他答应做我哥那天起,他就是我哥。我不希望他受伤、陷入痛苦,乔戈明,你记住这一点。如果你跟我一样爱他,那么就记住我的话,不要打扰他,他还想你结婚,有孩子喊他做伯伯呢。” 那天晚上顾戟明没有回来,乔戈明和臧睿均一夜无眠。 顾戟明等唐暝上班去了之后,从外面回来,突然失去工作,人生似乎也没有了目标,他坐在客厅,电视开着,却不知道播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对杜臻的怨恨,连唐暝也无法安慰。他对死亡二字最没有抵抗力,知道杜臻是个即将病入膏肓的人,心里都是怜悯,对杜臻总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直到杜臻要他让出唐暝,才忍无可忍让无可让,没想到,杜臻居然会将自己逼迫到这种程度。 求不得,所以宁愿毁灭。 杜臻去找唐暝,他是和唐暝道别的,说曾经给他带来不愉快,请求原谅。唐暝本来还绷着神经,对这个男人,他实在没有办法,一听杜臻要走,压力顿减,原谅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两人就像好朋友那样说了一阵话,直到有急事的业务主管敲门。 杜臻不用唐暝送,离开的时候抬头挺胸,甚至还对着秘书微笑,令尚未有婚恋的秘书目醉神迷,发了好一阵花痴。 杜臻离开H市的时候,顾戟明正在一家小书店翻书,书店开在学校附近,一到放学的点,就挤满了充满活力的学生仔,青春的女孩扎着马尾巴,轻盈地走来走去,书店老板是四十多岁的男人,清瘦,剪了个寸头,白衬衫蓝色牛仔裤,对每个进入书店的人都微笑着,轻柔的外文音乐在低低流淌,顾戟明站在书柜前,手里捧着书,看着收钱找钱的书店老板,突然觉得,开个书店似乎也不错,收银台那里放台电脑,空闲的时候可以上上网,随意接一些设计业务,自己是老板,做什么都随意得多,也不用听上级的训斥,不用在意同事的目光。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还是被伤害到了。 顾戟明买了几本书,等候书店老板找钱,居高临下看到中年男人挺直的鼻梁,细长的手指从一堆零钱中抽出找零的数目,直而长的睫毛闪动,黑色的眼珠安静地转动,他对他有好感,趁着人少的时候问了他几个问题。 书店老板脾气很好,听顾戟明说也想开书店,丝毫没有同行相斥的心理,详细地回答他的问题,说现在不是很空,要给顾戟明留电话号码,他关门后顾戟明有空,可以一起坐坐。 顾戟明接过他的名片,普通的白色名片,印着书店的名称,地址,和电话号码,他谢过,走出书店,却看到街道对面站着两个昔日同事,他们似乎专门在等他,看见他出门,冲他招手,顾戟明走到他们面前,同事有些别扭地冲他打招呼,吞吞吐吐地说着抱歉的话,说那天只是一下子觉得难以置信,现在想通了,觉得那时候太过无情,要跟他道歉,没想到居然会在街上遇见。 顾戟明说令他们感到困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拒绝了他们一起喝酒的建议,从街道另一个方向离开。 同事看着顾戟明的背影,一个对另一个说:“他买的是教育孩子的书?举报他的人是污蔑的吧?” “可他不是没有给自己辩解吗?听说新来的上司老早就想挤走他,好安排自己的人。老上司很喜欢顾戟明,你也知道。或许那封匿名信是上司自己搞出来的也不一定……” “顾戟明的才华是大家公认的,有几个敢说设计出来的东西比得上他?这样一个有才华,勤恳而踏实,又没有什么竞争心理的人,在我们公司,算是屈就了,偏偏有人容不得,费心想挤走他,真不明白。” “何止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那些大公司,听说宏盛曾经高薪挖他,但是他没有跳槽。” “哎,你说,他真是那个吗?我看不出来啊。” “不知道……” …… 顾戟明拿着基本如何教育孩子的书回家,路上顺便买了菜,意外发现本应该还在上班的乔戈明居然也在,大小宝双双拿他做马骑,臧睿扶着孩子笑得前俯后仰。 乔戈明已经知道他辞职,看到他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就不是滋味。 当顾戟明站在厨房问他吃土豆炖牛肉好不好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哥哥的付出,他走进厨房,问哥哥他可以帮到什么,不顾哥哥的阻止,执意要学怎么做地道的中国菜。 乔戈明装着无意地跟顾戟明开玩笑,要是有什么难题,想不开的,什么都可以跟他说。顾戟明不知道阿弟意有所指,只是觉得阿弟比以前更加黏人,心情一点点好起来,吃过晚饭教大小宝说话,笑语晏晏,幸福到不得了的模样。 唐暝跟顾戟明说杜臻走了,顾戟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唐暝拿额头顶他:“他离开H市了!不会再来烦我们!” 顾戟明躺着看天花板:“走了?”眼神有些茫然,这个消息来得太迟,他几乎没有多少喜悦。 唐暝亲他:“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顾戟明坐起来说,“我不喜欢他那种人,你有什么错?” 日子又恢复平静,顾戟明在考虑重新找工作上班还是开书店,接到唐暝母亲电话,念书时遇到唐暝母亲,和她说了一席话之后,这几年,又见了一次,电话多一点,通过好几次,这个爱着儿子的母亲,受到儿子冷落,只好通过儿子情人了解儿子的情况。 电话那头迟暮的女人语带哭音:“戟明啊,你帮阿姨劝劝暝暝吧,他爸,他爸,得了癌症,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让他回来看看他爸吧……” 第24章 顾戟明走出浴室时,唐暝穿着浴袍在阳台站着,一手拿着燃了一半的烟,一手端着酒杯,客厅一角的酒柜上搁着一瓶白酒,里面的液体已经去了一小半。 外面万家灯火,从阳台望出去的夜景很漂亮,下面车水马龙,人跟蚂蚁差不多,顾戟明刚开始住这样高的楼房,望下去总有晕眩的感觉,住的时间长了,慢慢才习惯过来。 他走近浑身冰冷充满无奈的男人,自从知道家里那个总是非常自我的老头子患了绝症的消息,唐暝一开始是无法置信,后来就一直沉默着,倍受打击的模样。他总想着,距离自己设定的成功就距离那么一小步,就可以在老头子面前炫耀,告诉他,即使不依赖他,自己也能够出人头地取得成功;却在斗志昂扬的时候,接到这样的消息,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即使在外人面前十分成熟理智,这个时候也不免觉得惘然。 总是精力旺盛,喜欢用最大音量吼自己的男人,怎么就得了癌症呢? 对于癌症,他并不陌生,昔日曾经有同学,甚至员工患上癌症,无可奈何地在灿烂的年华与世长辞,令人痛心。他表示了自己的惋惜,并帮助了他们。 可是,换成对象是自己老头子,他无法保持镇静。他无法相信。或者说,他理智上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淡淡的忧郁和惘然萦绕全身,顾戟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唐暝,坚硬的外壳破裂,露出带着软弱可怜的内里。他从背后抱着他。 唐暝将手中酒杯放下,抓住腰间顾戟明的手,刚沐浴完的身体带着香皂的清新气味,还有淡淡的水汽,此刻,这个一向温和的男人给了他最贴心的慰藉。 他此刻无比相信,无论如何,这个男人都会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是飞黄腾达还是落魄之极,突然有了这种觉悟,他犹如寻求抚慰的受伤野兽一般,毫无顾忌地将自身柔软脆弱的一面摊开在顾戟明面前。 唐暝陷入回忆之中,顾戟明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他知道,唐暝最需要的是有人倾听。 “我爸是个很要强很要面子的人,什么都要跟人比,信奉棍子底下出孝子,小时候我只要调皮一点,他就会连打带骂,偏偏我的性格总是很跳脱,没少挨他打,他越是那样我越是不服气,天天跟他对着干,我妈说我们两个个性太相似,后来准备送我去全封闭学校,正好我小叔回去,说不如让我换个环境,就把我带到H市。” “小叔对我很好,我甚至想,如果小叔是我爸爸就好了。来H市不到一年,不知道是谁在老家那边将我小叔是gay的事捅出去,老头子要我马上回去,我当然不愿意,那时候我早就知道小叔是gay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那段时间小叔很消沉,出卖他的就是他最掏心掏肺的一个朋友,没想到那个朋友会因为一个职称,就将他给出卖了,偏偏恋人又跟他提出分手;他的那个恋人是个人渣,我劝小叔说分了就分了,就小叔的条件,能找到更好的。小叔说我不懂。我的确是不懂,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杜臻,总觉得很多事情都很美好……” “……小叔自杀了,就在他那个朋友家所在的楼房跳楼,身上留的遗书只有片言只语,指责了他那个朋友,说对不起家里,但他没有后悔过,只后悔居然看错了人。” “小叔太狠了,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他一死,即使再看不惯他的人,在死亡面前也得保持沉默,但他那个朋友就惨了,虽然小叔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捅出去的,但那时候他那朋友和小叔的确是评选职称的两个候选人。他小叔用生命控诉他,即使没有证据,他那个朋友的名声也臭了,在那一带他们家受的牵连不小,家人进出都低着头,不久就搬走了,那个职称,自然没有评上。” “这事在我们那里闹得很大,参加小叔的葬礼时老头子态度强硬,非得我回去念书,想让我在他们眼皮底下待着,就怕我被我小叔带坏了。我当然没有同意,我已经习惯了在H市的生活,我对回去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企图通过控制生活费来迫使我回去,小叔将他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我,我就用那些钱念书,小叔也没有多少钱,买了房子后存款就不多了,但还能够让我衣食无忧,我以为,能够和杜臻一直好下去,但在高考后,他突然跟我分手,说家里要送他去国外念书,他决定听家里的。他没有问我去不去,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不喜欢待在陌生的地方,更别说国外那样遥远的地方。我要他留下来,他心意已决,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那样分开了。” “那时候我万念俱灰,很久都没能恢复过来,后来老头子跟人喝酒喝到胃出血,我回去看他,老头子和我妈合伙骗我相亲,我第一不喜欢欺骗,第二根本不喜欢女人,就把相亲搞砸了。那女孩家里条件很好,在我们那算是名门望族,老头子丢了面子,暴跳如雷,在家连砸带骂的,话说得很难听,我一时忍不住,也想快刀斩乱麻,省得以后为这些事烦心,告诉他我喜欢男人……那时候年少气盛,总觉得他想控制我,而我自己的人生只想把握在自己手里,不想被谁操控……话也说得冲,老头子当时就糙着实木做的椅子砸我,那木头椅子起码二百多斤,如果砸实了,不死就是残废,我偏偏不躲,就等着他砸,心想难道你还真要砸亲生儿子?”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们吵架时妈就在旁边,劝不住,看到老头子用暴力,我又不躲,仅仅来得及拉了老头子的衣袖一下,幸亏她拉了那一下,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肯定变成植物人。” 唐暝低头苦笑:“我被砸到了背部,当时只觉得痛,在我妈哭着喊我快走的声音里走出家门,刚走到马路上就倒了,人事不知,幸好碰到好心的路人,打120送我去医院……” “……老头子在我走出家门的时候跟我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从此我就没有回去。” 他凝视顾戟明双眼:“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顾戟明自然答应。 虽说是绝症,但唐父唐母并没有放弃治疗,有出国寻求帮助的意图,唐暝带着顾戟明坐飞机回去,顾戟明清楚唐暝和他家父亲闹矛盾的前后经过,到达之后并没有要求唐暝带着他去探望,而是就近找了酒店住下来,只托唐暝将他准备的礼品带过去。 唐暝在外奔波,顾戟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内,上网搜寻国内外对癌症治疗比较好的医院,数次打越洋电话询问外祖父外祖母,借用他们的人际网络拟定了两家著名医院,准备征求唐暝他们的意见。 他偶尔也会出去看看这座城市,唐暝十二岁之前都在这里生活,与十几年前相比,唐暝说这里变了很多,很多地方都几乎是面目全非。确定行程之后,他才有空带着顾戟明出去转一转。 “少年宫还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设施,除了那个长长的滑梯,其他的全部换了,那棵榕树还在啊,我记得我曾经在上面用小刀刻字……”唐暝俯身摸摸榕树的根,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当年刻的字,记忆中的位置只有一些划痕,“唐暝到此一游,幼稚得很。” 少年宫内有冷饮店,榕树荫下坐着一些年轻人和带着孩子的父母,唐暝问他:“吃冰糕么?” 顾戟明想了想:“好。” 他坐在一张空石桌旁,看唐暝走近冷饮店,和几个小孩少年站在柜台前挑选。 只是五月,但阳光已经有些刺眼,透过浓重的树叶空隙在水泥地上投落一地明灭的光斑。 数天后唐暝陪着唐母带着唐父离开,顾戟明回H市,他开了家书店兼咖啡店,就在唐暝公司附近。 一年八个月后,唐父逝世,临死前要求见顾戟明一面,顾戟明去了医院,唐父只是盯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让他出去了。 葬礼很隆重,唐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大熊等都出席了,出殡,下葬,顾戟明一直陪着唐暝,帮他处理一些事务。 葬礼之后,唐暝给唐母请了保姆,唐母并不愿意去H市,她虽然爱儿子,但并没有和儿子一起生活的愿望,顾戟明每年会陪唐暝回去住几天,乔戈明结婚,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阿哥,顾戟明和唐暝又领养了一个女孩,也算是儿女双全。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15 :你好,孩子他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