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黄沙狐狸谣 下——风尘树

作者:风尘树  录入:05-13

 三十

 飞沙大漠,这回的风沙看起来比刚才的要大点儿了,不过大漠中的气候就是这样,有点儿风就是风沙,没那么危险,却很麻烦,眼前看不清路,就连脚下也越陷越深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身后那个让人羞耻的地方。 凤炙手上拿着那柄剑,当成拐杖让自己走路的姿势尽量来的轻缓些,看着风沙太大,已经不能再走了,干脆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休息一下。也不敢坐,只能靠着石头让自己好过些。 现在前面是漠南,估计要走大半个月,后头又是漠西,回去了又碰上大胡子了,那得多痛苦,自己现在这个身子感觉都不像自己的了,走哪儿哪儿难受,还是没有洗澡的原因,身后的地方也发疼。 “凤炙!” 凤炙双腿一软,手中的剑差点儿就没拿稳,哆嗦着身子左右看了两眼,什么也没看到,心里才松了口气:“我这是出现幻觉了啊?” 眼看风刮的差不多要停了,他便拍了拍衣袖,直起腰准备继续朝漠南走,那儿总不至于遇到一个两个都是对自己毒药无效的人。 “凤炙!” 这回没有刮风的声音,凤炙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绝对是有人在喊自己,并且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还一度成为最近这些日子的噩耗。 “凤炙!” 声音越来越近,凤炙想要不回头,继续朝前走去还没走几步手腕就被人拉住,该死的自己穿了一身红色衣服,在大漠这么显眼,如果穿的一身黄色,往地上一趴兴许就不会被发现了。 凤炙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迎着阳光看清了司空傲的表情。 “你来干吗?!” 司空傲看着凤炙衣袍下沾染的灰尘,还有他满鼻子满脸的黄沙,心里更加愧疚,本来在他眼里,凤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的,个头比自己矮那么多,身材也小,虽然心肠毒辣,却不是想象中那么恶毒的坏人。 并且自己有愧于他,更加觉得不能让之不管了。 司空傲刚靠近,凤炙就大喊:“我会杀了你哦!” 司空傲没有停步,凤炙见他真的靠过来,拔出剑指向司空傲,奈何对方面不改色的继续靠前,凤炙只好用剑对着自己:“你再过来我可就自杀了啊!” 这么一说司空傲的确停在原地,睁大眼睛安抚他:“你,你别想不开!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想过不负责任,如果……如果……” “喂!大胡子你乱说什么?我凤炙是女人吗?还要我嫁给你吗?!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呐,石头在那儿,你一头撞死在那儿我就原谅你!”凤炙瞪圆了一双眼睛,听司空傲的话说的好像自己无理取闹似的。 “我会死的,一定会死,不过要在我帮主子完成大业之后,这样,你陪我一起回去,早日帮助主子当上大漠之主,你早一日取我项上人头。”司空傲开口,说完这句话之后伸出手握住凤炙的剑柄,凤炙挣扎,割破了他的手就越深。 血往下滴了又滴,染红了一片黄沙。 凤炙心狠,不把这点儿血放在心里,却为司空傲的那些话而动心,他倒是给自己一个不错的主意,他百毒不侵不代表印瞳他们也百毒不侵,下毒不一定非要触碰到,无色无味的毒才是天下一绝,哪怕以为吸一口空气,也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到时候是大胡子亲自将自己带回去,那群人死了也是他的原因,他内心越是愧疚,自己就越高兴,这中折磨不比让他直接死了要好多了? 凤炙微微勾起嘴角:“你当真愿意在印瞳当上大漠之主之后,把命送给我?” “当然。”司空傲见对方松口了,自己也从对方手中夺过了剑。 凤炙扭动了一下手腕:“那也好,我见你老实,就信你一回,我跟你回去,不给你们添麻烦,不过因为绝不会帮你们,到时候印瞳当上大漠之主,你就得亲自跪在我面前谢罪!” “可以。” “既然你说愿意把命给我,那我不让你死,让你变成药人,你也同意?”凤炙眯起双眼,打量了司空傲的身子,这人身手的确很好,功夫也了得,经过这次的教训他总算知道光是有能下毒的本事是不够的。 倘若下次再碰见和司空傲一样百毒不侵的,他不死的快了?不是谁都像这大胡子一样老实好骗,等到杀了印瞳他们一行人,再把大胡子变成药人称为只听自己话的保镖。凤炙这么一想,心里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我同意。”司空傲反正就不打算要这条命了,是不是药人也无所谓。 凤炙心情总算是好了点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那……那走吧,我跟你回去,我不给你们添乱,只要他印瞳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他。” 漠北的领袖,谁敢动他啊?不过他凤炙可不是什么君子好人,说话算不算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等等,你……你的伤怎么样?”司空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成分在里头。 凤炙眨了眨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扁嘴就哭起来:“还不是因为你,我凤炙和你无冤无仇的,现在成了这般德行,以后拿出去也不好说了。在漠北谁不知道我凤炙的大名,现在……呜呜呜……我……我……” 司空傲一看凤炙哭心里就受不了,弯着腰伸出手就想给凤炙擦脸,凤炙往后躲了躲:“你干嘛?!” 司空傲因为凤炙躲自己的这个动作,突然心里漏了一拍,尴尬的挠了挠头:“你……你别哭啊,我就想给你擦擦,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凤炙擦干净了眼泪:“我走不了路了,一路走过来,该伤的地方都伤了。” 司空傲从袖子里拿出了买来的白玉瓶装药膏,放在凤炙面前,凤炙看了一眼药膏就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顿时气得脸红了又白:“你什么意思?!要侮辱我吗?” “我只是先帮你上药,让你不那么难受。”司空傲看对方又横着一张脸,顿时觉得奇怪,凤炙的性格太阴晴不定了。 “谁要你上药?!”凤炙跺了一脚顿时感觉后头钻心的疼,背后冷汗直冒出来。不过心里也气不过,这大胡子是傻子他总算是彻底领教了,这种事本来他就是被逼迫的,巴不得别再发生了,早上被按在床上愣是被看了一遍就已经够痛苦了。 现在还要他脱了裤子给上药?! 他才做不出来! 司空傲看出凤炙疼了,只是笑了笑,脸上的络腮胡子跟着一起动,将药膏放在了凤炙的手上:“我知道你不好意思,给你,我背着你走,等到找到歇脚的地方,你自个儿上。” 说完,司空傲将剑装回了剑鞘,放在凤炙的手上,蹲下身子背对着凤炙。凤炙看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自己一剑刺过去,这个大胡子不死也得重伤,到时候还不是任他宰割? 可……这手怎么就是下不去呢? 凤炙也蹲下,爬在了司空傲的背上,深吸一口气,他才不是心软,他凤炙就从来没心软过,只是现在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了,等到他解决了印瞳再折磨他,这才能给自己出口恶气。 司空傲背着体重就像空气的凤炙,一步步朝漠北的方向走去,主子让他完成的事儿,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达到了,虽然凤炙没有严明要站在自己这边,不过不会作对就算是帮了大忙。等回去早点儿完成主子的千秋大业,之后把命交给凤炙,他也不枉交到这么多朋友。 一是烦于任务,二是纠于愧疚,三是他也不懂自己的心里如何作想,绕不知是春药作祟,当做是心动的感觉。只是凤炙不说,司空傲不猜,便让那一夜荒唐翻了过去,可凤炙不知司空傲是直性子牛角尖,错把那一夜的春药当做是真的感觉,现在身陷于感情与理智之间无法自拔。 昏黄大漠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背上趴着个满身红色的小人儿,在大漠中勾出了一副宁静的画。 只是不知道春药除了催情之外,会不会在原有的催情效果中叠加一种奇怪的效果,例如让人无法自拔迷恋那具身体,又或者……真迷恋上那个人? …… 上官靖见连悦华近来身子好多了,才将连悦华叫到了房间里。 连悦华主动关上了门,坐下之后看了上官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大队人马已经入了漠西境内,估计明天就能到疆门城附近了。” “悦华,前些日子我见到一个怪人。”上官靖说完,又眯起双眼:“准确来说……倒不像是个人。” “怎么样的人?”连悦华确信这人一定和此次行动有关。 “一身白衣,美得不真实,不过他说的话却很奇怪,说漠北摄鹰王当上大漠之主是顺从天意,而我们奉帝王之命接手漠北就是逆天而行。”上官靖说到这件事就觉得有蹊跷:“帝王说让我去接手漠北,若黄臻一行人反抗就直接以叛国罪论,歼灭逆党,你说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叛国,我要不直接将他们拿下吧。” “摄鹰王。”连悦华在心里喃喃了几遍,也注意到了上官靖话上的细节,他开口第一句说那个人,倒是直接从外貌开始。 什么白衣,美得不真实之类的赞美语言,可以看出上官靖对这个神秘人的好感,他连悦华不是傻子,上官靖喜欢美人不论男女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对方是敌军的人那才有问题,上官靖聪慧,分得轻重,只怕对那一个人手下留情,会使得整个局面都逆转啊。 “你上官公子也会夸赞人真不多见,不过这话的确有蹊跷,这个人……也有蹊跷。”从上官靖手中逃脱的人能有几个?除非上官靖有意放他走,不过以现在的局势,上官靖必定不会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不是寻常人。 “悦华,你意下如何?”上官靖挺直了胸膛:“摄鹰王?这么嚣张的名字?黄臻都公然反了,还交涉什么?既然帝王说我全权做主,那就……” 连悦华一笑,温文尔雅:“如你所想,不败之仗。” 大队兵马入漠西,整装待发,印瞳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上官靖终于主动交战,但对方从无败仗,军师又能耐非凡不可小觑。漠西为漠南统领,若出兵帮助上官靖攻打漠北,必定是场恶战。 印瞳接下,这一天总算来了,只要一路杀到漠南,坐上大漠之主的位置,整个大漠,依旧是他印家的天下。 三十一 练兵百日,只等一时,这句话印瞳总算知道是什么感受了,平日里和那群将士一起风吹日晒的,大漠的气候本就干燥,一个不留神便会中暑,而晚上一个不留神就风寒了。在这种变化多端的气候下还能提高自身的将士才是在沙场上真正有用的人,印瞳是个好将领,从来不卖身份,可军威甚严,很少有人会和他主动说话。 狸儿这段时间也不知忙什么,很难见到人影,像是经常出门,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见不到两面便消失了。 上官靖朝他开战的事情落定了之后,狸儿才没有出门过,这一夜暖风吹过,一院的落叶,大漠中也有绿洲,周围多是人住,绿洲中也长花草,只是品种不多而已。看来看去也就那几朵,可狸儿盯着那几朵花和满园的落叶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印瞳也在他身边呆了一个时辰,不知是发现了不拆穿,还是根本没发现。 “胡哥哥,胡哥哥,花儿是什么颜色的?” “和太阳一样。” “胡哥哥,你看我今天又射下了一只鹰,还是只雏鹰,虽然它飞不快,不过它目标小,我是不是很厉害?” “迎阳最厉害了。” “胡哥哥,以后我们都是卫老大身边的左右手,我是左手,你是右手,我们一起帮他打天下!以后我们一个当将军,一个当国师。” “好啊。” 一幕幕从眼前带过,两百年前的记忆既然如此清晰,上官迎阳那双无神的眼睛他也记得特别清楚,他虽有残,可却是大漠中少有的神箭手。他的后人竟然也继承了他对弓箭的能耐,成了大漠中第一神箭手,大将军,上官靖是上官迎阳的后人,这才是最让他烦的。 “狸儿。”印瞳终于还是主动走过去,站在狸儿身边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对他一笑,狸儿抬起头看他一眼,好像刚才并非失神,只是凑巧看到那个地方似的。 他有意隐瞒自己内心,印瞳也不逼迫。 “你抛给我的任务可大了,现在大敌当前,敌军都快要从漠西打到漠北来了,你竟然还在这儿赏花。”印瞳坐在狸儿的身边,顺着他的角度看向那几朵在枯叶中生长的小花。 “印瞳,你说……人在牵绊什么?有什么牵绊着的?”狸儿突然问出这句。 印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一笑,笑的事不关己:“其他人牵绊什么我不管,我只知我牵绊所在乎的,若也有牵绊你的事,何不试着去放手,若放不开手,又何必在乎是否牵绊自己。” “我……曾执着一件事,执着地将一个人推向最高峰,自己离开,然后想要忘了这个人,可是回忆是越执着越深刻的。到后来执着久了,反而淡忘了,现在不想有牵绊了,他却又偏偏跑出来,搅乱我的思绪。”狸儿说完这句话,印瞳身后揽住了他的肩膀,将狸儿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胸口。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你以前经历的我不知道,不过将来的我却能看到,以前你的牵绊我不懂,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决定放下,便别再执着。”印瞳明白,在狸儿这里,牵绊这个词在狸儿那里包含太多,包含他以前所遇所做,他爱上的某个人,某个爱上他的人,还有某个比不爱和爱更深刻的人。 “有时我想自己若早生两百年多好,可以看见你所遇见,可绝大部分还是希望就呆在现在罢,因为那个时候的你一定不快乐。”印瞳说完这句之后,微微低下头,从上往下看着狸儿的侧脸,不快乐的狸儿,他不想看见。 “印瞳,我不是人,是狐狸,或许……连狐狸也算不上,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存在,又为何拥有神奇,就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你不在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懂你,你懂我就好,何必自己懂自己。” “可我不懂你。” “那我让你懂,你问,我答,问什么,答什么。” “你从来没有真心的笑过一次,有时笑是为了掩饰,有时笑是为了逼迫,有时笑是为了调侃,那你能告诉我,你刚才从那边走来看见我时,笑什么?”狸儿就任由自己这样靠在印瞳的怀里,不挣脱,也不改变姿势,若要他问,他真不知要问什么。 “我在笑……原来他真的是在发呆啊。” 此话一出,狸儿抬头,印瞳低头,两人相视几眼,瞬间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其实狸儿有时真搞不懂印瞳,他高深莫测,深藏不漏。却难得的是在周围人中最懂印瞳的,印瞳想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根本不会开口,就一个动作,哪怕一个眼神,狸儿都能猜到他的意思,这是他的懂,他的不懂,则是印瞳将自己关起来之后,谁也看不透。 似懂非懂,朦胧的,难以捉摸。 此时,狸儿懂,印瞳也懂。 狸儿微微垂下眼帘,印瞳勾起嘴角:“这一笑,是笑你如此配合我……”然后缓缓低下头,双目凝视着狸儿淡薄如雪的唇,在最暧昧的气氛下,最折磨的等候中凑近。 一瞬间,两人立刻弹开,狸儿脸颊微红的朝院子口看去,印瞳干咳了一声也看了那儿一眼,沙华站在院子口有点儿惊愣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 虽说那一吻印瞳并没有亲下去,不过接下来的动作他沙华又不是笨蛋,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他是觉得离先生和主子的关系不一般,而且也觉得离先生可以,短时间内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主子的信任,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若早知道是这样的关系,那之前的种种疑虑不都不攻自破了吗? 只是,不知现在这种情况,是知道的好还是不知的好。 “主子,司空傲带凤炙回来了。”沙华垂下头,不敢看眼前的两个人。 印瞳一听,也正色了起来,司空傲能在短时间内活着将凤炙带回来的确是个奇迹,主要还是小饭那丹药的功效,现在司空傲回来,紧急的是帮他解毒。想也能知道以凤炙的心肠,司空傲身上的毒绝对不止一种,解起来也麻烦。 “狸儿,随我过去看看。”狸儿毕竟不是普通人,并且小饭在制作这个丹药的时候他也在旁辅助,说不定能帮上忙。 狸儿站起身,整理了自己白色的衣襟,双手背在身后侧过脸看了看印瞳,又看了看沙华,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了一声:“好,他带回了凤炙可是大功一件,你得好好嘉奖。” 印瞳一笑:“那是自然。” 沙华抬头看了印瞳和狸儿一眼,印瞳正低下头小声的和他说了什么,狸儿略微睁大了眼睛,貌似窘迫的大步朝前先走了,留着后头印瞳晃着手中的玉石边笑边走。 沙华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个和主子关系不一般的离先生,不知是什么时候和主子遇见,又扯上关系的,毕竟男子和男子一起……并不是特别见的了光,主子有所隐瞒也是正常。 狸儿朝外走去,耳边还绕着印瞳刚才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句:“我这一笑,笑你又懂我。” 司空傲刚带着凤炙回来,黄臻就派人去通知印瞳了,江仇和小饭听见了也火速赶来,小饭一直担心司空傲的问题,他制作丹药的时候虽然离先生有保证过绝对有效。可时间也是问题,这种毒,拖得越久,种在身上越久,才越难解,与身体结合的毒会成为以后的隐患。 说司空傲能忍一点也没错,分明身体已经很难受,几乎消受不住了,可还是强忍着让自己看起来没事儿,将凤炙带回来。 手心的黑斑已经长成一指长,以前是一碰就痛,现在就算不碰也如同千万根针扎似的难受,司空傲皱着眉头坐在前厅一直等着印瞳的到来。 其实凤炙看着司空傲发白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是因为中了自己的毒而难受了,只是这个人的武功还没有试出深浅,他不好逃跑也不好下手,所以便随着他一起到了漠北。途中听到了漠北与漠南即将交战的消息,漠南卫疆旭终于决定动手了,他开始在漠西还碰到了这次的主将上官靖,只是不知道那是上官靖,而悦华则是连悦华而已。 这回漠北和漠南交战,大漠肯定闹翻了天,他只要看着就好,等着他们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自己再下一把毒,到时候这群人要怎么处置还不要看自己高兴? 随后又看了司空傲一眼,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瞪,要不是这个大胡子整天跟在自己身边,他也没时间去寻找毒物,身上也就只有几根毒针和身体本身就存的毒,还有只蝎子王,其他的都不完整,路过咎顶只能看还不能上去,真是可恨。 印瞳一到门口便看见凤炙瞪司空傲这一幕,心里好笑,虽说是带回来了,可凤炙这个性子谁也改不了,奸诈毒辣,光是眼神就有敌意,也只有司空傲这样的人才会无视。 小饭和江仇从另一边走来,看见印瞳和他身后的狸儿,微微一鞠躬:“主子,离先生。” 这一声唤回了司空傲的思绪,抬头看见印瞳,立马站起来:“主子!” “嗯,你回来了。”印瞳看向凤炙,一身红衣异样惹眼,不光是他,就连刚进来的狸儿、小饭和江仇也看着他。 “主子,属下没有完成主子交给属下的任务。”司空傲本来想双手抱拳,没想到回来之后放松戒心,脑子一阵晕眩,差点儿没站住脚。 “已经完成的很好了。”印瞳微微一笑,没有再看凤炙:“你先下去休息吧,他……留在这儿。” 司空傲听印瞳这么一说,心下一紧,也不说话,看了凤炙一眼,凤炙显然不愿意,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司空傲,大有一副你走了就完蛋了的意思。 “是。”司空傲还是点头。 “狸儿留下。”印瞳看了一眼凤炙旁边的凳子,绕过桌子坐下去,小饭开口:“我也留下。” 江仇拉了拉他的衣袖:“主子有要事谈,你凑什么热闹?”随后也不管小饭是否愿意,拉着小饭就离开了。 三十二 “你有什么就直说。”凤炙见人都走了,单手撑着下巴,也不看印瞳一眼。 “解药。”狸儿刚坐下的便一个厉眼朝凤炙瞥过去。 “什么解药?我不懂。”凤炙整理了一下袖子,一脸不解。 印瞳也学他整理了一下袖子:“你刚才见我进来便在这四个凳子上下毒,我假装没看到乘你的意坐下了,你不给我解药?” “下毒?我刚才坐在这儿动也没动,怎么下毒?”凤炙有些好笑的瞥了印瞳一眼。 “我知道你和司空傲现在关系不一般,刚才印瞳在司空傲面前给足你面子没揭你的底,现在你反倒装起傻来。”狸儿摇了摇头,凤炙这才看了一眼这满身白衣的男子。 一看便难忘的容颜,惊艳的让人无法直视,一双狐狸眼看似温柔,实际中内含凌厉,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刺过来,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得动弹一般。 “你又是?” “不才摄鹰王麾下,军师一枚,狸儿。”狸儿倒是拿起了点儿书生范儿,说话虽然斯文,一双厉眼却从未离开凤炙身上:“凤先生,解药。” 凤炙冷哼一声,随手丢了一颗丹药在桌上,通体呈黄,印瞳拿了起来,勉强解开压制身体不适的内力,将丹药吞下,再度面对凤炙的时候一派严肃:“我知道在天涯客栈的时候和你有些交集,也知道你为人,你要杀我我不奇怪,不过既然你愿意和司空傲回来,必定是不会与我为敌了。” “我是答应他不与你为敌,可没说要帮你们,你要我凤炙给敌军下药,我才不会。”凤炙微微昂起头。 “那个手段,我印瞳还没必要用到,现在大战在即,你不给我添乱就已经算是帮忙了。”印瞳一笑,身子微微向后靠:“我知道你的心思,司空傲是个老实人,不会逼人就范,最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来,而你……软硬皆不吃。” “呵……你倒是把我看得挺透。”凤炙和印瞳比,年龄稍微小了点儿,不过气势上却一点也不服软,昂起头来就算是在印瞳的地盘也敢嚣张。 “所以你来的目的我一清二楚,我不当着司空傲的面和你说这些,是为了保全我们之间仅存的一点儿利益关系,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若让我知道你私底下要动什么手脚的话,我是宁可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妨碍我。”印瞳说完,又看了狸儿一眼,如狸儿所说,这个凤炙对他们有利无弊,只要活着,必定会派上用场。 “你就不怕我刚才给你的……是能让你听我话的毒药?”凤炙依旧不服输。 印瞳站起身来,显然没有再和他谈下去的必要,帮不帮自己倒是无所谓,只要凤炙在手上,他的心头大患也就少了一个,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勾起一抹冷笑:“怕。” 怕,又怎样?所以才让狸儿留下,他印瞳的命,现在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漠北统领在手,一路杀到漠南,他就什么也不怕。 两方军队准备充足,战火一触即发,漠北摄鹰王一夜间剿灭马贼团伙,擒获毒蝎子凤炙的行迹在整个漠北传遍,得人心者得天下。整个事迹被传的神乎其神,漠北居民也表示站在摄鹰王这边,有能者便能坐上大漠之主的位置,摄鹰王统领四万军队离开漠北,一路朝南出发,途中遇到不少胸怀大志的年轻男人参军,跟着大军出了漠北境内后四万大军已有七万。 另一边,在漠西落脚的上官靖已整好军队,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连悦华在身边他更加胜券在握,当了那么久的大将军,去漠北玩儿玩儿也不错。 夜晚星空密布的天空中,偶尔有一两颗似乎不清楚的星星滑落,凤炙看了一眼,也没在意。 “你怎么不进去?”司空傲从一旁的营帐内走出来,看了一眼坐在火堆旁边的凤炙,与橙红色的火形成鲜明对比的红色衣襟,夜风吹过,带动他的衣襟也跟着飘了起来。 看的司空傲有些傻眼了,说他们之间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就连司空傲这种一根筋通到底的人都发现他们之间早就有些什么在悄悄改变了。他对凤炙的感觉和看他的眼神,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好通通让凤炙看清,这个人因为上次他下的药而以为他爱上自己了。 凤炙不是傻子,这个世界上他什么毒都碰,唯独一项不碰,情毒可怕,不光是爱情,亲情、乃至于友情他都没有。 自小的经历就告诉他,世间的人从来都只要小爱,小爱自私,唯利是图,他没碰上一个能为他人奉贤的。现在碰上了,又觉得可怕,司空傲对他来说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光是那一夜的原因,还有其他多种,他善良,淳朴,老实,伤害起来才让人下不了狠手。 “里头有不想看到的人。”凤炙撇过头,单手撑着下巴扒着地上少得可怜的野草。 “我给你单独支了一个帐篷。”司空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跟着军队赶了好几天的路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快去休息吧。” “干嘛?这么殷勤,我可不会因为你给我这点儿好处而不杀你!”凤炙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司空傲无奈的笑了笑走过去想要扶他:“是是是,我知道。” “别碰我!”凤炙拍开了他的手,自己朝前走去,被拍开的一瞬间,司空傲心里突然一空,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似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嘲笑自己的行为。 自己曾经那么对待过他,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碰呢。 “大胡子!” 司空傲抬头,只见那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众多帐篷之间:“你搭的哪一个?” 司空傲微微一笑,跟上前去。 另一边,白色身影站在枯树后,身子靠着树干朝那两个身影看去,忽而一笑,从侧面走来的印瞳看见那一抹微笑,略微有些失神。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两百年前的那个人也太不懂得珍惜了,转而又想,爱情分什么容貌,感觉才最重要,纵使此时狸儿长得不尽人意,他一笑,在自己眼里也能倾城。 “看出了什么?”印瞳问。 狸儿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有情。” “谁有情?”印瞳也笑。 “司空傲有情,凤炙何尝不也有情。” “你怎么看出来的?” “凤炙被人称为毒蝎子,司空傲的脸色他怎么看不出,我们虽然为他解毒,不过涅水实在难解,还要凤炙他自己动手。”狸儿转身,与印瞳面对面:“他既然知道是我们用药压制了司空傲的毒性,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可他不仅没动手,还能和司空傲接近平静的相处。” “这么说,当初你让司空傲接近凤炙是对的?”印瞳一笑,想了想又说:“也是,换成沙华,他要是不从,早就挑断脚筋带了回来,沙华制不住凤炙。” 狸儿也一笑,印瞳伸手轻轻触碰了他的手指,见对方没反抗,才握住:“走吧。” “现在快要入夏了吧。” “春天刚过。”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仇看了一眼小饭,坐在火堆旁边,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棵枯树旁的两个人,嘟着张嘴用木棍戳着火堆里的柴火,冒出了点点火星。 “你干嘛来了?” “有的人有情,有的人无心哦。”江仇又瞥了小饭一眼,见对方头埋低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是何必呢?我看主子和离先生在一起那是一个王者风范,一个智慧卓越。你若过去掺一脚,完全就是个小跟班儿,这么多年了,打从五年前你跟着主子起,对他的那颗心我是一清二楚,看的多了,也为你烦。其实你不必如此的,看主子那样儿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他只是不戳穿,免得伤你心而已……而且天下好男人也不只他一个,你可以……” “你说够了没?!”小饭抬起头来瞪了江仇一眼,江仇愣了愣,动了动嘴唇没说话,看着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泪水的小饭,心里有些堵得慌。 “我知道我和主子的差距,所以我才不说出来,你不必过来泼冷水!”小饭站了起来,对着江仇的影子狠狠踩了一脚,然后转身跑开,江仇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还有些疼。 谁不是有情,谁又不是无心,每回知道自己过来只有犯堵的份儿,可还是见不得那张脸上露出一丁点儿不开心的情绪。五年前的小饭遇见印瞳,一见倾心,那五年前的江仇遇见小饭,又何尝不是一见倾心? 五年前,在印瞳和小饭还没有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碰见小饭了,一个药店的小跑堂儿的,看见他快要饿死在门口,便出手相救给了两个馒头。随后还托人给他安排账房这个工作,整天跟在他身后笑,看上去好不傻气,却让江仇怎么也移不开视线,而如今,小饭还是当年的小饭,江仇却不是当年的江仇了。 他们都知道冥冥之中自由安排这句话,所以不去反抗,选择顺从,他和小饭的相遇,好像就是为了等待印瞳的到来,也注定他只有看的份儿。 “喝酒么?” 江仇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一笑:“现在是没房顶给你躺了吧。” “有喝酒的心,躺哪儿不都一样呢。”沙华坐在了江仇的身边,看了江仇一眼:“你喜欢小饭。” “连你也看得出来。”他怎么就不懂呢? “他总会明白你的心意的。”江仇将酒坛放在了江仇的面前,江仇接过,看着明朗的星空,明天或许就是一场恶战,儿女之情在主子的雄图大业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反正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成就印瞳。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日情愁他日说。”举杯对饮,笑谈生死的感觉很好,小饭是个笨脑瓜子,或许正如沙华说的那样,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明白他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心意…… 三十三 摄鹰王手下有三大将,黄臻,沙华,江仇,分别为左右与前将军,每个将军的手上都有两个副将,黄臻除了司空傲这一个副将之外,其余人还是原班人马,沙华江仇两个人披上盔甲倒像那么回事儿。与漠南上官靖的战事一触即发,三个主将与一干副将在印瞳的帐篷内一起商讨布战策略。 军师离先生众所周知,容颜一瞥难忘,虽然私下有人传他和摄鹰王印瞳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碍于摄鹰王的威严都只放在心上,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文弱的人能出什么好主意,纷纷等待第一次商议的结果。 上官靖高傲,百战百胜的名头不是空穴来,两百年来大漠中不是没有像印瞳这样妄图当上大漠之主的人,不过无一成功,皆是上官家领兵应战。 “漠南上官靖领兵来战,不知众人有何退敌之法。”印瞳坐在正中间,身边站了白衣翩翩的狸儿。 周围人都还未说话,黄臻便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中间单膝跪下:“属下想,上官靖虽然落脚漠西,可漠南刚派兵来助,军队刚到,必定在长途跋涉中损耗不少,我们可以乘夜袭营。” 司空傲等都不说话,狸儿看了印瞳一眼,只见印瞳一笑:“黄将军有练兵打仗的经验,不过出此策得胜的几率有多少?” “没有十成,也有七八。”黄臻抱拳。 “那就由你领兵夜袭。”印瞳双手环胸,黄臻得令之后印瞳便让他们都出去,白天布置,晚上开始夜袭,黄臻带着手下兵马,司空傲留守。 营帐内就只剩下印瞳和狸儿两个人,顿时间安静了起来。 “你刚才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印瞳知道狸儿聪明,他有想法不一定会说出来,刚才黄臻提出夜袭的时候,他便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蹊跷的很。 “上官靖的军师是连悦华。”狸儿坐在了印瞳的身边。 “连悦华……”印瞳皱着眉头念了念这个名字,好像存在记忆深处一般,貌似听过。 “可以说上官靖百战百胜是靠的连悦华,他聪明的很,大军刚驻扎在漠西边境外,疲惫肯定有,连悦华也一定会做好准备,哪儿会没想到我们夜袭。”狸儿说。 “那你还不知声。”印瞳倒是一派悠闲,靠着椅子上与狸儿对视。 “你也不急?”狸儿挑眉。 “你不说,自然是有你不说的道理,既然你那么胜券在握,我就安静的听你想法好了。”印瞳笑,这么一说,狸儿也笑了起来。 另一边,十万大军刚在漠西境外扎营,上官靖便让他们不要放松警惕,轮流值班看守,穿上铠甲的上官靖嫣然一副王者风范,若说他是帝王御驾亲征,也不见得有人不信。满身银色鳞片,黑色的披风直落在脚踝处,刚掀开营帐,便看见坐在里头看着地图的连悦华。 “悦华。”上官靖喊了一声。 连悦华抬头看了上官靖一眼,见他大步走进来:“安排好了?” “嗯。”上官靖看着地图,略微皱眉:“按照地势来说,敌方比较占优势,我们处于壑处,若有大风沙的话要撤离很难,大军又长途跋涉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点我也想到了,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敌方也是看我们长途跋涉所以可能有夜袭的行动。”上官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悦华微微一笑:“这点我也想到了,所以就劳烦你上官公子下令加强军队的危机意识,巡查将士布置多一倍。” “等会儿我就下令,他们长途跋涉也累了,换班时间缩短,光是防范还不够。” “所以要以退为进,我们一面松懈,一面在外布下埋伏,等到敌军夜袭军队来了之后一举拿下,而且要让他们防不胜防,我早就想好了一招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烧光他们的粮草。”连悦华说完这句话之后,拍了拍袖子,收回看地图的目光,再看想上官靖的时候,微微一笑:“这样可行?” “当然得行。”上官靖脱下盔甲:“有你连悦华在身边,我从不担心自己会输,他摄鹰王印瞳此次败仗,漠北便能平静百年。” 连悦华整理桌案上书籍的手突然一顿,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平静多年的内心猛然波动,一双眼睛直直盯在同一个地方,接下来什么动作也没有。顿了好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说的摄鹰王,谁?” “印瞳,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是去年刚从中原来到大漠的,短短两个月内便灭了漠北第一马贼团,并且将毒蝎子凤炙收于麾下,这个名字被整个漠北膜拜。他们都喊摄鹰王,我看……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他也太幸运了,究竟是自己本身的实力,还是有什么人在后面帮他推波助澜呢?”上官靖说着,便沉入了自己的深思中。 连悦华的心随着他的话逐渐跳动的更快,五年前那个高傲的笑,那句爽朗的话,还有那抹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温柔,那句:祝你成功。 印瞳,原来如今的摄鹰王,如今漠北的首领,如今对抗漠南,对抗他的人竟然是印瞳。 那个被他埋在心底五年的名字,从来不拿出来,而此时无意间被勾出来,竟然勾出了那么多过往,勾起现在这么多纠葛。 是夜,帐外篝火,将士们全都围在一团吃饭,看上去一派散漫,埋伏在沙丘后头的黄臻带着三千将士紧跟后头,每个人都是他亲自练兵出来的,哪怕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默契十足,夜袭才更加方便,即使这次的夜袭不能成功,也要给对方造成一些伤害,总不枉这次突来。 黄臻一扬手,身后一个弓箭手小步向前,,伏在黄臻身边,拉起了弓,瞄准目标。 上官靖刚脱下盔甲,解开腰间的佩剑,突然拔出佩剑往后一指,那抹白色的身影落在耳边的头发因为剑气微微飘起,然后落下,垂在胸前。被指的人眼神波澜不惊,直勾勾的看向上官靖,上官靖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一顿:“是你……” 狸儿身形一晃,微微勾起嘴角:“是我。” “你来做什么?”上官靖收回手中的剑,看向狸儿满身白衣:“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印瞳身边的人吧?” “军师。”狸儿回答他,在上官靖的营帐内转了一圈,床边有一个木雕弓箭架,上面好看繁琐的花纹勾了的可以说完美无瑕。上面放了一把看上去有些陈旧,有些简单,但只有实弓箭者才能看出来的绝世好弓箭,弓箭的弓和箭都要讲究韧度,狸儿一眼瞥过去,便知道是上官家一直传下来的。 上官靖一听眼前这个人是印瞳的军师,心里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既然是敌人,对方军师莫名其妙跑到自己的营帐中来,并且在对方很有可能做出夜袭举动的同一个晚上。怎么能让他不想歪,现在他只要扬起剑,将眼前的这个人俘虏,那印瞳那边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上次你说印瞳当大漠之主顺从天意,简直是荒谬,谁是天意?又谁顺谁?漠北公然起兵造反,大漠之主派我前来剿灭叛党,你一个叛党的军师竟然还敢出现在我方军营,你就不怕我将你杀了?”上官靖依旧没有动手。 狸儿转身,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上下打量着上官靖,简直越看越像:“我这不是不动声色的进来了,怕什么?” “你竟然不怕?”上官靖微微眯起眼睛,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人的胆识,同样也佩服他的武功,印瞳身边一个军事竟然能在他的营帐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对付他更不可大意。 “上官靖,此时收手尚来得及,我与你还有些渊源,不想看你枉送性命。”狸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些许无奈。 越是这么说,上官靖便越心高气傲,他上官靖何时被人这么看不起过?败仗从来没打过不说,眼前这个人一说便是送命,也太看不起他了!上官靖微微昂起下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考虑考虑。” 狸儿一笑,心中叹这人的幼稚:“狸儿。” “那就麻烦狸儿军师回去告诉你们摄鹰王,我上官靖不仅不会退缩,还会带军朝前,必定将他漠北一干反贼统统擒获。”上官靖一挥袖转身,腰背笔挺:“顺便说一声,他印瞳的命我更是会活取!” 狸儿看着上官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他竟然放走自己? 转眼想来,他做的已经够了,以前的恩情也都尽了,上官靖若真的认真思考自己的话,一定能找出答案的,如果来这儿多了,反而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优柔寡断。一个转身,随着吹进营帐中的风一起化作一团白烟,细细的飞散。 站在营帐外屏住呼吸的连悦华将这些话从头到尾的听完,看着营帐唯一的出口久久没人出来,不禁有些怀疑,他刚才只是从这儿经过,正要进去多问上官靖一些印瞳的消息,怎料到碰到这种场面。 那个清冷的声音应该就是前段时间在疆门城上官靖提到的那个身穿白衣的神秘男子,听他的话,的确是有些蹊跷,和上官靖有渊源…… 黄臻微微一动手,伏在他身边的弓箭手一松手,弓箭嗖的一声朝夜巡小队一个领头人额头射去,直接射中眉心,这一箭顿时起了骚动。 黄臻吩咐一小队从后包抄,分两路,小部分人烧粮草,剩下的人全都冲进去,能烧的烧,能杀的杀。 “敌军夜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顿时传彻整个军营,连悦华一听,顿时警惕了起来,上官靖披上外衣从营帐中走出来,看了连悦华一眼:“果然说中了!” 黄臻带着手下一起冲进营帐的时候,身边才几千人马,而上官靖手下十万大军,虽说也疲惫,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只要能烧掉对方的粮草,这也就算成功了,只是没想到原本混进去的探子打探到的粮草地是错误的地点,不光没有粮草,反而埋下伏兵,就等着他们进来送死。 一切也都好像预料到了似的,原本在营帐中应该睡得很熟的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的从一边的枯木后冲出,有的从他们刚才埋伏的小沙丘后面出来,显然知道他们一切举动。黄臻心下咯噔一声,顿时觉得不妙,想要收兵撤退,再呆下去,必定死伤更加惨重,自己还可能成为俘虏。 刚要扬起手,从营帐中走出的上官靖冷冷一笑,拉开弓箭就射过去,不偏不倚的射穿了黄臻的右臂,疼的黄臻咬牙看过去。 敌军首脑就在眼前,可看着自己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顾全大局要紧。 正在他踌躇的片刻,跟着来的一个亲信帮他又挡了一下从上官靖那边射过来的弓箭:“将军,快走!” 上官靖显然是猫玩儿耗子似的要一点一点的撕裂他! 三十四 黄臻咬紧牙根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这里再说,在众人的掩护之下上了一匹马,扬起马鞭就开始逃离。一边回去,一边还时不时回头看向上官靖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仿似占了大半的沙漠,而他带着的几千人也在厮杀中抹灭了。 噙着泪,一路奋力朝前冲去,眼看越离越远,却没想到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了一阵风,将他卷下了马,分明今天不像是会起风沙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风刮过来?眼睛都睁不开,空中的风像是利刃一样朝自己割过来,一片片,一刀刀的卷起地面上的石子,一粒粒打入体内,黄臻疼的意识模糊。 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的时候,眼前好像有万千军马,每人手中一柄弓箭,箭脱离了弓像雨点般朝自己落下,顿时他身上到处是伤,一块块血肉与自己的肢体分离,脸色一下比一下惨白。 难道要死在这里?难道他黄臻一生就这样结束?他不甘心!还有那么多的雄伟大业没有完成,还有大漠之主没有换代,还有上官靖的十万精兵,还有印瞳恩公的,对……他其实……守着印瞳恩公的一个秘密。 记忆瞬间回到离开漠北的前一天,在进印瞳房间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注意,所以看见了那个半掩着门里的一个秘密。和离先生正在谈话的印瞳手中把玩着一块玉柱,尾指大小,上面却的的确确刻着黑鹰两个字,用金子镶边,好不华丽。这个东西他听说过,马贼团伙的头子黑鹰手中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当时的他突然脚下一致,被印瞳发现,只是对着他一笑,也不责怪他。 随后将手中的玉柱扬了扬:“捡来的,好看吗?” 那眼神中的凌厉他一生难忘,当时他心思复杂,也没管其他,随便点了点头连来的目的也忘记了,回去之后便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提起,此时死前,竟然记起来。 身上的伤口一处比一处深,印瞳那时对他说话的眼神,还有那一抹笑在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黄臻挣扎着身体最后筋疲力尽的躺在一片黄沙中,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喊出声,睁着的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天空,风沙骤止,躺在黄沙中的黄臻,身上只有右臂上的一处箭伤,其他地方竟然完好无损。 风沙止住之后,落在马匹边的白衣男子朝地上的人看了一眼,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忍转瞬即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连一条人命都要怜悯,怎得天下? 狸儿伸手顺着马匹背后的鬃毛一路摸到底,刚才还受了惊慌的马匹顿时安静了下来,狸儿朝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至于这匹马的生死,还是由马自己掌握的好。若他能在找到水源之前离开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说不定能碰到个不错的商人一路带走。 自己负手而立,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大步朝漠北的方向走去。 印瞳没见到狸儿回来可睡不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眼前少了那抹白影,就开始变得不踏实了起来,负手在营帐中度来度去,一头黑色的头发已经披下,腰背挺得笔直。 站在外面的狸儿透过布帘缝看那个身影,高挺着的身材,不若司空傲那样魁梧,也不若沙华那样纤瘦,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能让他觉得恰到好处。其实印瞳有着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却给人一种冰冷刚毅的感觉,其实他所有表面显示出来的都是假象,谁能走进他的真心还让狸儿有些犹豫。 看着看着,狸儿就有些失神了。 印瞳才一个转身,便瞟见站在外头的一抹白色,细小的缝中只能看见他的一点衣襟,不过足以让他确定。 “狸儿。” 狸儿回过神,掀开布帘进去。 印瞳朝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才问:“怎么样?” “如果是我出马,你当然得放心。”狸儿一笑,随手端起一杯茶就喝了起来,已经冷了,不过狸儿心里却暖和着。显然刚才印瞳来回度步不是因为黄臻的事,眉头紧皱的模样他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是在担心自己。 只是一看到自己反而转移话题到了黄臻身上,其实印瞳自卫心理太强,他的在乎,他的担忧,他的情感,从来不表现在脸上。 狸儿又想,这一生要印瞳对一个人说句爱,可能比当上大漠之主还难。 “借着这次夜袭,也除掉了黄臻,知道我身份的人消失之后,才要真正对上官靖做出行动,不能坐以待毙。”印瞳正色道:“拿下大漠虽然难,但有你相助也简单,纵使他上官靖多厉害,军师多聪明,也比不上你万分之一。” “那我可要多谢夸奖。”狸儿玩笑似的拱手一鞠躬,印瞳笑了起来:“你啊你……” “粮草库着火了!!!” 外头一阵骚乱,印瞳猛的皱了眉头,他们搞夜袭,对方也搞烧粮草这种把戏!狸儿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印瞳正在整理衣服,眼看就要出去,他一把拉住,摇摇头:“不急,等烧干净了再说。” “那我这个摄鹰王也太不急了。”印瞳一笑,有点儿玩笑的意思,狸儿听他话说出口,拉着他袖子的手收回,反被印瞳握住:“哎~收回去干什么。”然后放在手心把玩了一阵子。 眼看情势差不多,他才做急忙穿上衣服的模样冲出去。 狸儿掀开布帘的一角,印瞳看着沙华带着一大队人马朝粮草的地方去,大漠中本就水源短缺,他们所驻扎的地方还好是临近水源的地方,脚下的沙子也是散沙,也没等水来直接用沙子把火给浇灭。印瞳越是焦急,狸儿嘴边的笑意便越深,离开漠北之后,他这只雄鹰谁也挡不住成功的去路,若没有自己,其他人也同样可以做到吧? 江仇率领人捉来了一共七名漠南派来烧粮草的奸细,竟然是随着义军进来的,还有几个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崇拜,现在看起来,各个贼眉鼠眼!其实连悦华安插进来的奸细也就只有十个,与其说是他安插进来,倒不如直接说这些人太不能克制诱惑,一点儿小甜头就甘愿为他做事。 印瞳看着这几个人,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幸好火已经扑灭,可原本放在那儿的狼草也被烧得七七八八,他摄鹰王的威力也不可小觑,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其中一个鼠辈吓出尿来。周围人看着他裤子湿了,也没个笑的,更加可恨,这样的人怎么当军? 问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反正其中曲折在场的都已经十有八九猜到了,江仇一拱手:“主子,怎么处置?” “呵……背叛我摄鹰王大军的,必定生不如死,挂在杆上,什么时候被乌鸦啄干净了,什么时候丢了。”印瞳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冷到让人发颤,看得出来他是真动怒了,也不说放下来,让人生不如死的,即使死后也不给个全是,丢到一边任由黄土埋了。 江仇倒是无所谓,派人将那七个人拖下去之后,印瞳也一挥衣袖:“我摄鹰王的麾下没有胆小怯懦的将士,更不会出叛徒,若让我知道谁还有像这样的异心,为点儿好处叛我,下场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众人听了,心下一震,岁怕犹敬,更加服帖摄鹰王印瞳的威严。 “你刚才装的可真像。”狸儿见印瞳貌似疲惫的进来,不冷不热的嘲笑一声。刚才还身心疲惫的某人脱了披风顿时变回了原样,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狸儿两眼:“骗不过自己人,怎么骗过别人?” “伪君子。”狸儿又笑,印瞳点头:“是啊,可还是你口中的好人。” 朝印瞳走过去,狸儿的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印瞳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这样的人离自己这么近,竟然莫名的有种踏实的安全感,好像万事不用担心一样。印瞳用手心摩擦着狸儿肩膀,眼睛看着桌上的茶杯:“明日大军交战,司空傲立功,挖空黄臻的势力再让他们知道黄将军已经在今晚的夜袭中被上官靖杀死,再解决上官靖。” “所以你可以放心等着做你的大漠之主了。”狸儿往印瞳的怀里缩了缩,曾经的他看着那样伟岸的背影,也想要靠过去,哪怕只是一下也行,可怎么也到不了那人的身边。爱情这种东西很奇怪,得不到的才珍贵,狸儿不懂那样的爱,越是身边的,才越要珍惜,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离你而去。 此时的印瞳,他万分珍惜,而此时的他,又何尝不被印瞳万分珍惜。 看到印瞳惩罚的七名男子各个被拔去了舌头,就算想要指正剩下的三个来换取性命也不行,那三个看着这样的场景,本来也只是涂点儿好处,这回要搭上命,谁还敢呆下去。这回没被揪出来,难保下次不被揪出来,偷偷带了点儿银子溜了出去,连悦华那儿是去不了了,这儿更呆不下去,两边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主子怎么说的?”帐外,江仇盯着那三个看似没惊动任何人溜走的身影,沙华双手抱胸站的笔直:“若去找连悦华,饶命,若逃,死。” 那一夜便传出两个消息,一是摄鹰王的粮草被七名奸细烧了粮草,那夜烧红了半边天。二则是那七名奸细随着大军挂在杆上,一夜间尸骨无存,丢弃于荒野。 这个消息同时也传到了上官靖和连悦华的耳里,对他们来说这正是好消息,昨夜黄臻领军袭营,才伤他们几百人,几千人的大军就死伤尽光,而同一天晚上印瞳的粮草被烧,怎让上官靖不高兴。 他看了连悦华一眼,收起嘴角的笑容,微微皱眉:“悦华?” 他在出神。 三十五 “悦华。”上官靖喊了两声都不见对方理会自己,这样的失神他还从未见过,于是冷着声音又喊了一声:“连悦华。” 连悦华这才反应过来,发现了自己失神有些丢人,脸上立刻堆了笑容:“不好意思。” “你究竟有什么没告诉我?”上官靖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连悦华有问题,不过他从来不担心这个人会做出背叛自己的事,只是连悦华有事瞒着自己总让他心里带着些不爽:“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 然后拂袖离开了营帐,连悦华看着上官靖离去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他这是怎么了,什么人能动摇他的心思,印瞳……他不该担心,也不必他担心的。 连悦华走到伏案前,大笔一挥,在雪白的纸上隽秀细瘦的字体写下了——印瞳。 回忆到了六年前,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刚从家里出来的文弱书生,他不懂文不懂武,身体也不好,不过对军事谋略却自信的很。只带着一个包袱便想入大漠创出自己的一片天,中原人才辈出,他这样的人,文武不佳,中原帝王龙氏称霸,怎么用得着他,大漠反而不同,英雄倍出,难免会有人缺个他这样儿的,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能爬到顶层。 抱着这样的想法,却在进入大漠的第三天用尽身上的水和干粮,在昏黄大漠中抬头看向几乎将人晒死的太阳,然后晕了过去。再度醒来已经是在一片绿洲中了,他听说过大漠中有海市蜃楼,还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闭着眼睛不去挣扎,感叹他连悦华一身用处却死的这么窝囊。直到感觉到有水流过他的脸,他才再度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那一抹刚毅冷俊的脸,连悦华动了动口,什么也说不出。 “你醒了。”好听的声音响起,入耳如清泉一样让人心里踏实,温柔的很。 “嗯。”连悦华想要坐起来,那个人一身中原的衣服,可看上去和普通中原人又不一样,他的眼皮有些陷,让那双黑色的瞳孔更加深邃。那人走过来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怀里喝了些水,还吃了点儿干粮之后,才将他放在一棵树旁靠着。 连悦华这才发现原来被救的不只他一个,他只是缺水晕厥了而已,另一个则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似的,深色的衣服都能看见血淋淋的。那个人忙前忙后的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另一个人擦着身体,还像是有武功一样往他身体里注入内力,连悦华看不懂,不过总知道是在尽力救那人的性命。 等到他差不多忙好了,连悦华才开口:“多谢。” “不用。”那好听的声音又开口,随后便是往地上一坐,三个人安静的坐了一个晚上,当天夜里那个浑身是伤的人醒了过来,痛苦的呻吟了许久,好像是做噩梦了。连悦华虽然身体好多了,可是还有些虚,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见救他的人将那个人抱在怀里,带着温和的语气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会好的,那个人才慢慢安静起来。 次日,那个重伤的人却比连悦华他们两个更早醒,不过他像是认得那人似的,也不站在连悦华身边,而是坐在那人身边,笔直的,即使身上是伤。那人醒了之后,看见他一笑:“可算是又醒了。” “多谢恩公相救。”浑身重伤的人往地上一磕头,那人也不阻止他,只是噙着笑说:“你说过,若让我有机会再救你一次,便生死跟随。” “是。” “那你就叫沙华。”那人像是得了宝贝似的双手环胸,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连悦华,对着他一笑,如面春风:“你呢?又叫什么名字?” 连悦华一愣,随后开口:“我没打算被你救一命就跟着你。” “呵呵……”那人的声音笑的更好听:“这我当然知道,相遇即是缘,随口问而已,阁下要是不方便说,我也不强求。” 连悦华顿了顿,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随后站起来,也大方的一笑,拍了拍青衣袖子,一鞠躬:“在下连悦华。” “可真正式,在下印瞳。”那人也站了起来,随后将装好水的牛皮水壶和一包干粮扔到了连悦华的怀中:“前面不远就有人家,足够你活命的了。” “多……”谢字还没说出口,印瞳便挺直了身子朝前走去,刚有个新名字的人跟在身后,看了连悦华一眼,面无表情。连悦华一顿,立刻开口:“在下来大漠是为了能飞黄腾达,今日的恩情断不会忘,若有朝一日连悦华登上高楼,印瞳恩公来寻必定力所能及,知恩图报。” “好志向。”印瞳一笑,也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再说吧。” 这样的人怎让他忘怀?这样的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让人深刻,印瞳,印入眼瞳,不灭不忘,那一瞬间的温柔,随后的纨绔,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脾性。他连悦华此生都会记得有个名为印瞳的人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过他的命,当时的他还说要登高楼,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大漠第一将军的军师,并且忠于一主,那个纨绔公子也成了漠北跺一脚便足以地动山摇的反贼摄鹰王。 仅一天建立起来的情感被他深埋在心里,喜欢两个字更是从不会提,如今看来,他们注定势不两立,连悦华突然感觉胸口一窒,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皱起,无力坐在靠椅上,看着白纸上那两个被墨点晕毁的字。 黄臻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才没回来,司空傲也是老实人一个,和黄臻的手下竟然也聊得很开,没两句便像兄弟一样一起喝酒,很快黄臻的手下也认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大胡子。只是对于大胡子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红衣男子不太看好,一双厉眼瞥过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更加薄情寡义。 两军交战,印瞳不仅没有怪罪黄臻未能按时归来之罪,还让将军之位空悬,等黄臻归来再重罚,绝不以官职要挟。此举一出,甚得黄臻原本部下的心,更觉得这个摄鹰王正义凛然,然而此次交战,军不能无首,便让司空傲应战,前去挫挫上官靖的锐气。 印瞳反而在出兵之前说了一句:“此战,我们只可败,不许胜!” “鹰王……”似乎有人觉得这样不妥,司空傲随后瞪了那个人一眼:“属下领命!” “司空傲便暂代黄臻出战,若有违军令者,斩!”印瞳一挥手,司空傲抬头看了他一眼,左手食指上一颗祖母绿的戒指在阳光下散着光芒,顿时心领神会。 天空中的一只大鹰因为印瞳的这句话,长鸣一声,这次计划若能成功,要围杀上官靖还不是指日可待? 司空傲在私底下与黄臻的部下打成一团,其实经常被印瞳招去谈话,一切都在计划中,杀了黄臻的心腹,挖空他的实力,然后在发现黄臻已死之后顶替将军一职,他印瞳身边沙华、江仇、司空傲三员大将,各个都是能手心腹,还怕不战无不胜? 司空傲带着大军挥师前往,两军交战,首领先过招,司空傲本来就人高,坐在马上反而显得马小,对方来的将军也是个粗人,双手都拿着两把大刀,看上去孔武有力,不是个好缠的对手。 司空傲略微上了点儿心,扬起手中的刀朝前冲过去,大军在后留守,旗鼓声,助威声声声打入他的耳膜,上万人马的沙漠中,微风轻飘。穿着一身黑衣的司空傲和满身银甲的对手在场上打的不分上下,你一刀过来,他便一刀还回去。 那人原是上官靖手下一员武将,和司空傲本是一个性子,有些木讷,却很忠心,这回上官靖说只准赢,不准输,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失了头角。这么一想,便更加卖力了起来,一双粗壮的胳膊扬起手中的刀便朝司空傲砍过去。想来司空傲的功夫了得,骑马的功夫却不行,扬起手中的大刀挡了一下,却还是被刀锋划破肩膀上的皮肤,身子一侧,马匹受惊,高高扬起前面的双蹄。 “额呵——” 黑马长吟一声,司空傲翻下马身,漠南军队士气大增,纷纷扬旗呐喊,就算下马的司空傲也不比坐在马上的人矮多少,本来身高就高,离开了那匹马,反而行动更加方便。朝下弯了点儿身子,一把刀看在了马的前蹄上,原本坐在马上的人顿时翻了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还被司空傲划破背后。 两个人在四起的黄沙中打得不分你我,要不是一个银白色一个浑身通黑,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司空傲挡住来人的招式,眼看见对方的罩门,本想一刀过去,后来想起印瞳说的那句:只可败,不许胜! 就这个空挡,下颚被那人的刀尖碰到,破了点儿皮,血液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司空傲往后退了几步,一扬手,身后的大军纷纷压近。 两队兵马打得人仰马翻,兵器在空中触碰的声音,铮铮作响,马嘶声也响彻耳霄,两边的擂鼓敲得像是能震起地面上的黄沙。呐喊声与痛苦的哀嚎声连成一片,横尸遍野,这一片处处都是血腥味,有人踩着别人的尸体,有人踩着自己战友的尸体,只为了能胜利。 这场战役谁也没肯提前认输,从白天打到了黄昏,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小部分人满身是血的杀红了眼,浴血奋战的滋味很不好受。司空傲看了一眼自己这边还剩下的人,与对方相比之后,回忆起印瞳私下和他说的话,便拔起地上的旗子,大喊一声:“退!!!” 那边见了司空傲带着众人纷纷后退,穷寇莫追,更何况他们死伤也很惨重,若再追下去反而对自己不利,于是也收了兵,回到上官靖那头。 印瞳听说大队人马打了败仗回来之后,粮草被烧毁的消息也散出去了,现在他在外界的完全就是个不堪一击的败军模样,撤退也是应该的吧? 拂手让报信的人离开之后,印瞳看向身边的狸儿,微微一笑:“还是你的计谋出的好,先是粮草分真假两方,假的让黄臻手下看守,真的让沙华盯着,被烧的假粮草给上官靖一个假象。我军士气低弱,又在战争上吃了败仗,骄兵必败,何况他上官靖本就是个高傲的人,在他松懈的时候再给予一重击。” 狸儿也笑:“若真是这样,才好。” 三十六 结果他还是策马过来了,唯独就他一人,看着前方火光通亮的军营,偌大的部队缩在一起,部署的相当紧密。连悦华撇了撇嘴,看着身下的千里马,带着苦笑:“连悦华啊连悦华,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就为了个名字,冒这么大的险。 连悦华下马,如果是他一个人要混进军营的话,还是容易的,只要看那人一眼就好,一眼他便能知道是不是那个人,若不是,杀之也无关。 若是,那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 他是上官靖的军师,此生都是,他连悦华曾发过毒誓,只奉一主!不论如何,他都不该来的,不该靠近,不该去看,不论那人是不是印瞳,他都不能动情,这一生他只能忠心于上官靖一人! 带着复杂的情绪,连悦华上马,一勒缰绳,掉头离去。 潜伏在一旁的上官靖看着马上的人,冷冷的勾起嘴角,好你个连悦华,他屏住呼吸看着你在纸上写下印瞳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印瞳必定有过一些关系。现在看那眼神都知道,连悦华你也有动情的时候,忆起那抹白色的身影,同样是印瞳的人,你们都是印瞳的人,都站在印瞳那边。 就连连悦华你也甘心冒着生命危险,一介文人骑马夜探,连悦华,好样儿的,你是好样儿的! 回到营中,连悦华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上官靖的影子,才一个转身,上官靖一身黑色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奇怪,只是那张脸冰冷冰冷的。让他心里有些不好受,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好像有什么被发现了似的,难道是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太不谨慎,被上官靖知道了? 不,不会的,按上官靖的性格,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和他当面拿出来谈,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不出声,只是看着。 连悦华一笑,想要掩饰心里的不安:“印瞳那边已经弹尽粮空,没什么好担忧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上官靖微微眯起眼睛,只是用鼻子发出一个音节,连悦华心里一阵寒,却不知怎么办,只能惺惺离去。 两个月来的战场硝烟不断,有胜败之分,有退近之法,两个月前的印瞳和大队军马在大漠的一角找到黄臻的尸体,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乌鸦啄食,保留黄臻一个全尸。黄臻的原部下拥司空傲为新的将领,司空傲成功当上了将军之位,与江仇沙华并列,黄臻被小部队人马带回漠北家乡厚葬。 战事虽然延续了两个月也未得到个结果,不过胜负之分还是清楚的,上官靖领兵有道,连悦华聪明城府深,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无往不利。即使是深的漠北民众拥护的摄鹰王印瞳,和他倾国倾城的军师也只能忍气吞声。 奇怪的是每一次摄鹰王战胜,驻扎的营地就会往前,逼迫上官靖退后,而上官靖战胜,摄鹰王的部队主动撤退,形成名义上上官靖战胜,实际却没有多大改变。这样的情况,在第三个月的月初,连悦华发现了,并且叫来了上官靖,两个人在营帐中私下讨论。 “你说的情况我也有所发现,这三个月来的战事的确蹊跷,分明我们战胜的次数比他们一倍不止,现在却被他们逼到了漠西边缘,实在奇怪。”上官靖皱眉,和连悦华在一起说话,不想睡上下级,然而像是朋友。 “而且我还发现,近来的几场战事更加怪异,虽然摄鹰王那边败退,可细数一下尸体的数量,分明我们这方死伤较多,他们没理由因为一点儿下风就撤退。”连悦华微微凄迷眼睛,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就不得不想起地方那个穿着白衣的青年。 “你这么说的确也是,莫非这就是他们的计策?”上官靖的眼神占了点儿厉色。 “如果是这样,那那位叫狸儿的军师也太小看我连悦华了,他们要反败为胜,要以退为进,那我们就来个顺水推舟。”连悦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点儿色彩,跳动的异常好看,让上官靖看着不经意想到了那个晚上。 那个本来不该存在的晚上,那晚的连悦华苦苦哀求,眼眶中的泪水直淌出来,也是湿润不已,现在看来,同样闪着水光的眼瞳,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上官靖愣了愣神,连悦华只要一句话,他便知道什么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也不再说话,听连悦华细细道来。 这晚的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星星,就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 印瞳的营帐内,红色的披风挂在了衣架上,一身铠甲已经脱下,只穿着一件里衣,外头披着个外套而已,红色的外套与白色的里衣成了鲜明对比。印瞳披下一头黑发,原本凌厉的双眼此时也染上了几分温柔,他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爬在伏案上正在写字的人,时而勾起嘴角,时而皱起眉头。 狸儿哪不知道那人是在看和自己,只是他不说,不抬头,怕一个抬头还没来得及看到现在所感受到的温柔眼神,那人就已经将一丝感情收起,变成公式化的神情了。 “狸儿。”印瞳突然喊了一声。 狸儿这才不得不放下笔,朝他看过来,出乎意料的印瞳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清醒,嘴角也挂着笑容,即使如此,也却难得。 他一步步朝印瞳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只见印瞳伸出手拉过他,让他坐在旁边:“黄臻的事情算是彻底办妥了,上官靖也陷入了圈套,再聪明的连悦华也比不上一个狸儿,或许明天,又或许后天,我就能战胜上官靖,一举拿下漠南。” “是啊,到时候你就是大漠之主。”狸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享受着或许仅有的一刻温存,也许他一个睁眼,印瞳就会将情绪统统收回,再温柔的眼神,再真实的微笑也不复存在。 他还未睁开眼睛,扑鼻而来的热气让他心脏猛的跳动,印瞳没有亲吻他,只是离得很近,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节奏,能闻到彼此身上特有的香味,几乎静到可以听到心跳。 “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我怎么活?”印瞳说完这句话,狸儿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动声色,眼神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情绪。 他在害怕,在担忧,害怕真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印瞳不在他身边,他又变成一个人,担忧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等到他真的完成了之后,他们早就回不到最初的关系。 本来就是一个答应而将他们连在一起,这种羁绊他无法忽略,却又觉得是谁都可以。若一年前在风尘址的不是印瞳,他此时或许就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又或者,他对那个人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情愫,迫使自己必须去面对即将可能面对的一切,害怕还未在一起就要考虑分开的苦。 “我一定活不了……离开了你,我一定活不了……”印瞳低着声音,沙哑好听,凑过头去,亲吻了狸儿,唇瓣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印瞳能感觉到他的冰冷,而狸儿则能感觉到印瞳的滚烫。 他们两个分明截然不同,却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由安排这种说法,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顺其自然的,便将两个人的生命连在一起,割舍不开。 印瞳紧紧的抱着狸儿,像是要将他揉进骨头里再也不分开一般,狸儿也任由他抱着自己,感受嘴唇上被人亲吻,被人摩擦,被人的舌头撬开勾起他舌头的种种感受。两百多年来,他从未体会过,即使两百年前的卫鉴,他也只是远远看着,深深的吻如同印瞳这个人一般,似近似远,似存似幻。 舌头离去,他不舍,舌头靠近,他却推拒,虽然矫情,却显得更有情趣。 印瞳被狸儿的动作逗笑,亲吻他的唇改成了亲吻他的脸,鼻尖,睫毛,然后到额头,一路一路,闻着他的发香,总觉得怎么也吻不够,怎么也不能放开。他想就这样抱着他,让他成为自己的人,却在心里害怕那一点点拒绝,若狸儿不愿意呢?他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不开心,却也不能直截了当的问出口。 “两百年前的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风尘树,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存在是何意义,直到十五岁的时候,碰见一个叫做上官迎阳的小孩儿,他天生瞎了。那个时候的迎阳只有六岁,喜欢跟在我身后,他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狐狸,他便喊我胡哥哥,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十一岁的迎阳带回了一个满身桀骜不驯气息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卫鉴。” 印瞳看着靠在他怀里的狸儿,那张仿似永远不会多出一点儿情绪的脸此时正沉浸在远久的回忆中,他听着,也不去打扰,清楚的明白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狸儿向自己打开心扉的机会。 “卫鉴那时浑身是伤,我救了他,他抱有远大的志向,我被他的宏图伟业动容,决定帮他,却不和他说,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能力,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挥袖便可以席卷整个大漠。我在他身后变成他成功不可缺少的关键,迎阳天生的神箭手,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感情好像慢慢沉淀的有些不同,从一开始的欣赏到后来的爱慕,却从未有一次说出口过。我看着他站上了最高的位置,看着他被称战神,当上的大漠之主,却只能看,永远都碰不到,他好像也不再和我说他的伟大志向,好像也不多看我一眼,于是我离开了他。” “无声无息的,自始至终都没告诉他我的身份,没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也只知道我姓胡而已。于是两百年后的我碰上了你,你同样桀骜不驯,却在眼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东西,你善良的帮风尘树浇水,却心狠的不给任何人你的真实情绪。你说你叫印瞳,你告诉我你是两百年前印家后代,你和他一样抱着当上大漠之主的想法,对我说出口。” “印瞳,若两百年前没有我,或许现在你已经是大漠之主了也说不定……”狸儿抬头,细秀的眉头紧皱,印瞳心里猛地一怔,他才明白两百年前的战神,才明白那么多过往,明白能让狸儿花心思动容的一切。 “若两百年前没有你,现在的我一定不能遇见你,那样多不好,是不?”印瞳好像开玩笑似的,说了这句之后,收敛了脸上玩笑的神色,正色道:“狸儿,把你交给我。” 三十七 “狸儿,把你交给我。”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这句话对于印瞳这样的人来说有多重要,他认真,即使开玩笑也在他的筹划之内,起到什么效果也被他预先算好。而现在这句话,像是突如其来,却带着万分的认真与肯定,如果和狸儿在一起的话,也就表示他印瞳这一生,只会要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狸儿也看着他,怔了好久,才开口:“你……” “……”印瞳没有说话,还未等狸儿开口,便俯过身去吻住他的唇,不让他提出任何疑问,揽在狸儿腰上的手也松开,轻轻抚着白皙的脖子,整个营帐中的气氛顿时高涨,周围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手指勾掉了系在腰间的腰带,印瞳将脸靠在狸儿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贴上了狸儿的脖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狸儿浑身一怔,反应让他感觉无所适从,越是奇怪,心跳就越快,心跳的越快,越是阻止不了印瞳接下来的动作。 其实不是阻止不了,而是自己不想阻止吧,狸儿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早就忌惮着印瞳的身体,记忆之中没有和任何人这么亲密,这么贴合却不讨厌,反而像是下了蛊毒一样,越是害怕,越想靠近。 爱情,他没想过,也不曾奢望,却在碰见印瞳的时候,统统瓦解,正因为这人是印瞳,所以他才会……爱上,爱这个字,好陌生,却难得的…… “唔……”狸儿微微皱起眉头,手指颤抖的捏着印瞳肩膀上的衣襟。 他在颤抖,他能感觉的到,并不是毫无反应,也不是拒绝不了。印瞳探入狸儿衣襟里的手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游走,像是膜拜一件心爱之物似的轻轻触碰。狸儿甚至可以感觉到印瞳指尖上的指纹,每擦过他一片皮肤时留下的火热悸动,他颤抖着身体,那只手摩擦着他的脖子,滑致锁骨,再到胸堂,每一遍都那么温柔。 印瞳的动作轻柔,像是羽毛一般抚摸在狸儿的心口,越是这样,却越是难熬。 狸儿的额头抵在印瞳的肩膀上,闻着他头发好闻的味道,印瞳滚烫的唇在他的锁骨滑过,轻轻的触碰便离开,呼吸出来的热气洒在脖间,浑身上下过激的反应让他无所适从。印瞳张开口,在狸儿的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手指正好滑到了他左胸前的一点突兀,挺立在他的指尖,便听见狸儿那一声微小的呻yin。 印瞳松开口,在狸儿的锁骨处留下一点不大的红痕,两天便可以散开的轻度。 他直视着狸儿的双眼,那双狐狸眼平时的清冷全部消失,微微勾起的眼角带着几分妩媚,看在他眼里总是不够。将狸儿打横抱起,走向床榻。他的营帐和别人不同,站在外头,只要拉下布帘,外头的声音一丝一毫也听不见,他的床榻上还有帘幔,防止毒虫之类的爬进来,也是为了防凤炙。 此时躺在上面,竟然有几分旖旎的感觉,帐幔飘起,一角落在狸儿的头发旁,被印瞳用手拨开,纤细修长手,指节分明,斯条慢理的解开系在狸儿腰间的腰带。 那双眼睛在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上,像是要给他一种安心,敞开衣襟,狸儿的上身露在印瞳的眼前,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见。那白皙几乎透明的身体上除了他刚才落下的吻痕,像是精雕细琢过的玉器一般,让人不舍触碰,怕坏了似的。 但若换成他印瞳,便想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东西,越是干净,他却越想破坏这份无暇,想在上面落下斑驳的吻痕,想让平时清冷的狸儿在自己身下展现妖娆的媚态,想听他正经的声音透露出一丝不稳,甚至喘息以致呻yin。 “狸儿。”印瞳缓缓俯下,身,压在了狸儿的身上,印瞳不像司空傲那般魁梧,身体却满是精肉,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胳膊,虽然不黝黑,却能给人安全感。狸儿伸出手,碰在印瞳的肩膀上,一片滚烫,他闭上眼睛,轻轻搂住了印瞳的脖子。 印瞳也垂着眼眸在他脸上、脖子、胸口落下自己密密麻麻的吻,每啄过一次的地方,便会变得一片滚烫,然后烧红他的身体,狸儿感觉到羞涩,却不羞耻,和自己心爱的人做这种事,一点也不羞耻。 印瞳的唇是烫的,舌头更加灼热,舌尖滑过他的皮肤,总能让他从下腹传来一阵酥麻触及全身,瘫软无力,躺在那里感觉那怪异的心悸。印瞳的舌头碰到狸儿的胸口时,狸儿微微瑟缩了一下,他微笑的含住一粒乳珠,滚烫的舌尖在上面画着圈,身下的人不住颤抖,还故作镇定的不做一丝反应。 印瞳伸出手,温和的扯下狸儿的裤子,手掌覆在狸儿的liang跨之间,狸儿像是触电般的猛的睁开双眼,睫毛微微颤抖,张开口没有喊出声,只是一个劲儿的喘气。印瞳吻着他的脖子,好听的声音细软的喊着:“狸儿……狸儿……” 掌中之物随着他喊的声音,渐渐抬起头来,不再疲软,半勃在手掌中,他顺着寻到了两片gu瓣之间,脆弱柔嫩的那一处在他手指触碰的同时自然瑟缩一下。狸儿这才发出声音:“是……是在那儿?” 印瞳缓缓抬起头:“不然呢?” “我……”我以为,只是互相摩擦而已。狸儿睁着双眼,看着印瞳的眼神,这句话怎么也吐不出口,脸更加烧红:“没什么。” 印瞳微微一笑:“我的狸儿是初次啊……” 这话脱口,狸儿歪着头,不去看印瞳,感受他的那只手在自己后方一次一次摩擦,试图伸进去,每次只进去一个指节便被狸儿死死咬住,可能是本能的反应,可印瞳却爱极了这本能反应,他才不会告诉狸儿,自己也是初次。 从入世至今,他从没碰过一个人,虽然看过,虽然有过欲望,确也总是自己解决,印瞳和别人不同,他不分精神层次的感情和肉体上的感情,他专一,他执着,他认真。一旦他认定了,便绝不后悔,不会放弃,不会被外界迷惑,心心念念,也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对于狸儿,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真心,也决不允许这真心白费。 印瞳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便撑起身子,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了一瓶药膏,本来这是疗伤用的,细细滑滑涂在伤口上好的快些,有些粘稠,却能起到润滑作用。狸儿见他拿出东西,倒在手指一点儿,再次触碰到自己后方时,还有几分冰凉,让他不自觉的又眨了几下眼睛。 “放松点儿。”印瞳缓着声音说,靠近了狸儿点儿在他嘴角亲吻一口。 狸儿能清晰的感觉到抵在自己大腿上的灼热,更能感觉到伸入自己后方的手指,虽然仅仅只有一根,进进出出的扩张,三根手指循序渐进的没入之后,印瞳才扶着自己的对他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的确痛,撑的难受,才只没入一半便让他消受不住,昂着头脖子与下巴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张开口发出一丝痛苦的音节。印瞳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轻微的皱着眉头看来他也不好受,吻着狸儿的嘴唇,压着声音低喃他的名字,一遍一遍,重复的一次比一次温柔。 灼、热的气息,缓慢的律动,轻柔的亲吻,印瞳喜欢握着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喜欢与他耳鬓厮磨的诉说着一些喜欢上他时候的小举动。这样的印瞳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狸儿虽然痛苦,却在心里幸福,闭着眼睛细细听着他的情话,眉头皱起,嘴角却是挂着微笑。 印瞳不强势的只图自己的感受,他考虑着狸儿,所以一直浅入浅出,感觉狸儿有些适应了,才扶着狸儿的腰抬起他一只腿让自己更加深入一点。只是那一点,狸儿便像是被触碰到什么软肋似的猛的睁开双眼,淡褐色的瞳孔瞬间变换成金色,张开的口似痛苦又似huan愉的呵出一声轻吟。 印瞳微微一笑,自己也算是适应过来了,才再度压在狸儿的身上,盯着自己也是头一次看见的金色瞳孔,睫毛微微颤抖,在他每次摩擦到那一点时,狸儿都会张开口哼出声。 “啊……嗯啊……” 狸儿伸出的手在印瞳的背后紧紧搂着,透明的指甲在他的背后划出一道道浅红色的痕迹,难以忍受的奇怪快感从身体的后方传达全身,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绷紧全身,却瘫软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啊哈……” 满头黑发瞬间变白,银白色的铺满整个枕巾,就连睫毛也变成了银白色,衬着金色的瞳孔映入印瞳的眼帘。印瞳看着狸儿的脸,原本的白皙上染上一层红晕,两腮透露着动情,他也舒服,也能感觉到每一次进入时狸儿的放松与退出后的缩紧,各中美妙却让他不知如何形容。 “叫我的名字。” “印瞳……印……瞳……哈啊……印……啊啊——” 摩擦触电般的感受,快感电击般窜入全身,狸儿印字刚出口,瞳还未发便在呻yin中湮灭,尾音像是狐狸的叫声一般妩媚勾人。头顶一对白色的耳朵窜了出来,印瞳看着有些惊奇,狸儿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满是痴迷与情欲,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左腿被一团毛绒的东西拂过,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一条白色的尾巴缠住了自己的左腿。 印瞳痴痴的笑出声来:“你究竟还能变成什么模样?” “没……”狸儿羞怯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指甲透明,手腕弯曲勾住了印瞳的脖子,一张满是潮红的脸衬着满头银发,柔腻的声音细微的喊了一声:“印瞳。” 印瞳微笑,俯下身去。 满室旖旎,糜烂勾栏,艳色如画,如醉痴缠,在这一夜春宵中化成百般柔情万般沉醉,相互纠缠的身影直到后半夜才终得消停。 三十八 沙华发现今天的主子和以往的不同,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却又不像敷衍一般的笑容,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堵在他胸口有些难受。 “沙华,你说呢?”印瞳微微眯起双眼。 沙华这才抬头,有些微愣的看向他,显然没把刚才的话听进去,他的沉默让周围一圈人都为他辩护:“此事尚有难度,让沙华将军出面,难免有些……” “且太傅府上戒备森严,南家的人虽世代习文,军令那么点儿大,放置的地方一定隐蔽,这……” “请鹰王三思,考虑再选人选吧。” 从大家细细的对话中,沙华也多少能知道大概了,应该就是漠南太傅姓南,上官靖前来漠北,虚则统领漠北一带,实则是被削了大将军之位,军令暂放于太傅府。太傅乃一介文人,其对军令无用,帝王表面说让上官靖凯旋归来便将军令重交他手,其实不然。 而主子的意思,是让他去一趟漠南,将军令拿来么? “属下领命!”沙华也不管事情是否猜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主子总不会害自己,所以一个拱手单膝跪下便接了这道命令。 众人商议结果离开之后,江仇嘀咕了一句:“怎么没看见那个和咱们主子形影不离的离先生?” 沙华突然想到数月前还未离开漠北时见到的场景,顿时尴尬了起来:“主子的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吧。” 司空傲撇了撇嘴:“就连我都看出来了,不过那位离先生也是有真材实料才会呆在主子身边的。” 江仇听到他们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小声叹了口气:“那小饭桶又要难过了。” 司空傲听到这句话,还不清楚原因,刚想开口问一句,便被跑过来的一个侍卫撞了一下,他侧脸看过去,只见那个侍卫满脸惊慌:“司空将……将军,凤公子他……” “他怎么了?!”听到凤炙,司空傲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还未等侍卫开口,他便不耐烦的推开侍卫,大步地朝凤炙的方向走去。 “你说司空傲是不是对凤炙太上心了?”江仇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司空傲的背影。 沙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像是有那么点儿关系,只是……凤炙这个人天生薄情,司空傲怕是有一场苦战了。” “薄情?薄情总比笨到不懂情来的好。”江仇撇了撇嘴,拍了拍沙华的肩膀:“此次行动就只有你一个人,虽然为难你了,但也可以看出主子有多信任你。你是我们几个人当中第一个进来的,如今主子身边也就只有我们四个,加上离先生算一个,沙华,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出差错了。” “我明白。”沙华点头,随后又想起了江仇那句,薄情总比笨到不懂情来的好,难道江仇爱上了某个不懂情的人?那么……爱,又是什么感觉呢? 他沙华从小到大只见过兄弟姐妹,只见过从小将他拉扯大的宫女太监,离开了那皇室复杂的争夺后,直到今日也没有碰见真爱,爱这个字像是避开了他似的,离得太远了吧。 只是沙华不知道,此行之后,爱字离他越来越近,那些都是后话。 再说司空傲风风火火的赶到自己的营帐之中,之间营帐里头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具尸体,凤炙高傲的坐在椅子上,一派悠闲的喝着茶,显然不将那五具尸体看在眼里。 司空傲只要瞥一眼那五具尸体的模样便知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就连大致用的是什么毒都一清二楚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本来以为凤炙出了什么事儿,现在看来也是,他能有什么事儿?他不将别人折腾个半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自己长着眼睛,难道不会看吗?”凤炙其实有话要对司空傲说,只是见对方刚来就直接蹦出了这句话,自己也是个不吃亏的人,干脆还了回去。 “你为什么又要杀人?你分明答应过我不轻易……” “不轻易杀人不代表不杀,有些人该杀的很,我不动手,反而对不起自己了。”凤炙将茶杯放回桌子上,再度看向司空傲的时候眼神有些冰冷:“司空将军忘记此次我来你们这儿的目的了吗?五条人命,你要还他们一个公道?你要杀了我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司空傲一时语塞,这人分明知道自己不会动他一根汗毛,更别说杀了他,现在说这些话无非是气自己而已。不过他要气自己也的确达到了,他要杀人,自己一星半点儿也管不了,不对自己放毒就已经是万幸,突然想起凤炙以往的行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 “司空将军,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我赌你会因这件事给我道歉,若你道歉,便答应我一个要求,若你不道歉,我凤炙就不要你那条命了。”凤炙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冰冷,眼神中还有几分狠毒。 司空傲心里咯噔一声,好不容易在这几个月建立起来的关系,却因为这件事再度瓦解。 “我不会向你道歉。”分明是对方的错,好像说的理直气壮似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凤炙冷哼一声,整理了自己的衣袖,一身火红从司空傲身边走过:“咱们就等着看。” 离开营帐之后,司空傲总感觉有几分难过,心情顿时也差了不少,没来由的心疼,吩咐一个将士将里头的尸体处理一下,带回老家厚葬,结果换来的却是那个将士惊讶的表情。 “将军……要厚葬他们?” “怎么?”隐隐约约,像是有什么对方不对。 “哦,没什么。”那个将士挥手让几个人进去,可没一个人能碰尸体,看着发黑的尸体脸上也没有多少同情的表情,司空傲那种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姜君放,过来。” “是将军。” “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不要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司空傲坐在伏案前,这五个人死在自己的营帐内,凤炙不至于杀个人跑到自己的地方来杀。 “这……事情是这样的……”姜君放细细道来,这姜君放本来是黄臻手下一员大将,在司空傲当副将的时候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很快就建立了友好感情。后来司空傲当上了主将,姜君放便被提拔成了副将,他是难得的人才,也从不会拐弯抹角,和司空傲正好一个性子。 原来事情的原尾是凤炙早上无聊,想找司空傲说说话的时候才知道他被印瞳叫过去商量事宜,于是在营帐内等了一个上午。那五个人本来是黄臻的手下,司空傲当上将军的时候,他们就多有不甘,于是早上进来,想要找司空傲讨一个说法,口气还不好,闹得整个营帐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恰巧凤炙在里头,难得的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也不说话,姜君放经过,见到就进去劝走,让他们等司空傲回来再说。谁知他们要走之前还嘴里不干不净的说凤炙解气,说他不过只是司空傲身边一个暖床的人,长得几分姿色穿着扎眼的红,一看便是徒有毒蝎子虚名。 “所以他才……”司空傲皱着眉头。 “怎么将军真不知?我派人前去通知将军的时候,有让他说清缘由的。”姜君放也奇怪,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他们将军对凤炙有多上心,先不说从什么角度出发的,那吃喝拉撒样样照顾的无微不至,所以闻名漠北的毒蝎子才会收敛毒性跟着他这么久。 大漠战争并不舒服,一路上来进进退退的累人的紧,漠南那边还有风调雨顺的一片草原,和这黄沙漫天的都不同,凤炙这种性子能跟着他没多少埋怨,还一跟就是大半年,的确有心。 司空傲怎么知道那个喘气话都说不清楚的将士接下来要说的话?早先一步回来,又先一步闹僵了,现在看来,杀人的确不应该,可那五个人若当着他的面对凤炙说这种话的话,他说不定也会下手杀之,他不怪凤炙。 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多,这才想起来凤炙和他打赌的事儿,这家伙早知道,也不解释,任由着自己误会,到底是什么性格。 要哄他,恐怕有段时间得折腾了。 印瞳和上官靖再度开战的时候,沙华卷着小小包裹便从战争边缘一个人离开,离开漠西边境,一路朝漠南出发,他轻功了得,在大漠中一口气走上几十里根本没问题。只是天有黑的时候,看着晚霞近落,便在路边找了个小店住下,离漠南越近,这里的小店就越多。 沙华随便点了几样东西吃着,看着外头一片黄沙,天黑的出奇,店家怕晚上风大刮进来,刚要关门,便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店家,店家,等等!” 一袭黄衫闯入沙华的眼眸中,这身浅黄色他人的,一眼便难忘,让他认得的倒不是这个人的长相,而是他的声音。不带半分大漠人口音,说话和他记忆中的中原教书先生一样,那一口流利的诗句想让他忘了都难。 待到那人进来了,店家才关门,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便看见了沙华,对他温婉一笑之后,有面朝小二:“麻烦来杯茶,再来一点儿吃的。” “好嘞!”小二到后头忙活去了,这样的小店总共也就四五个人,小二和跑堂打杂的算在一个人身上,偶尔其他人也可以来帮帮忙。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其他桌的凳子都打上桌了,沙华又是一个人在吃,可见到沙华腰间的佩剑却不敢靠近,干干的笑了一下自己动手收拾了一个桌子,坐下之后才顾上喝口茶。 沙华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又看,记得主子对他说过,这人不是中原人,可他不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都像中原人一样,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扎起,还穿着中原人会穿的薄衫,浅黄色的垂地。他没有大漠人的人高马大,纤瘦的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在整个大漠,他只见过一个人身上有与之相似的气质——离先生。 离先生给人清冷,但也有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宁静,除了比不上容颜之外,此人身上同样有,只是太过书生气,太柔弱了。 三十九 隔壁又发出了点儿奇怪的动静了,这是今夜沙华第三次睁开眼睛盯着床顶上的帐幔睡不着,隔壁稍微有点儿什么声响,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房间隔音不好,又小,好像再静一点儿,他就能听见那个年轻男人的呼吸声似的,又是一下不轻不重的声音,沙华翻了个身。 “你轻点儿!”终于有人声传出来,却不是那个人的。 沙华微微眯起双眼,仔细听倒像是店小二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一个他没听过的声音:“没事儿,饭菜里下的药够他睡到明天中午呢!” “那隔壁还有人呢!” “隔壁?隔壁我也放了点儿。” 沙华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家黑店,现在漠南与漠北在漠西边境开战,周围的小店随便弄死几个人往尸体堆里丢,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所以这家店才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可他沙华自小习武,一点点蒙汗药对他还没多大作用,只是看来那年轻男子已经睡死过去了吧,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 另一房间内,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手上端着个烛台,缩在床角里翻来翻去的。 “我看他背着挺大的包袱,里头肯定有不少值钱的东西。” “怎么全是书啊?” “不会吧?就没有一点儿东西?那他怎么付钱啊?” “嘿,找到了,可漂亮的一块玉,你瞧瞧,瞧瞧,晶莹剔透,在月光下还发光呢,快看!真漂亮,肯定值不少钱。”店小二满嘴脸的贪婪,那玉块的确晶莹剔透,莫约一指长两指宽,上面刻着二字——秋风。 “是块好玉。”冰冷的声音在那两人身后响起,店小二和另一个伙计呆呆的回头,看了一眼,才看见沙华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 话还未说完,直接被沙华反手一砍,给砍晕了,两个人竟然一点武功也不会,并且出来这么长时间店里还没有动静,看来不是店主的问题,只是单纯伙计贪财而已。偷一点儿小东西,离开的时候不会被发现,等到路上发现了也来不及了,这块玉可不是个小东西,沙华放在手上看了又看,随后走到了床边。 那人穿着一件里衣躺在床上,睡得安静的很,心口因为呼吸起伏,斯文的没有任何小动作,两只手规规矩矩的合放在腹部,沙华看着不自觉的勾起一边嘴角。 拍了拍那人肩膀:“喂。” 没醒。 “喂!” 依旧没动静。 沙华伸出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一起稍微用力,捏住了那人鼻子,没过多久,果然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猛的喘了口气。沙华不禁心里鄙夷,要作案也不买好点儿的蒙汗药,这种蒙汗药随随便便就能弄醒,想来也不值几个钱,真是贪小便宜。 那人睁开眼睛看见沙华,顿时吓了一跳,也没叫出声,坐起来环顾四周一圈,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二和伙计,还有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加上沙华手中自己的玉佩。 “你……” 沙华将玉扔在他怀里:“还给你。” 然后站起来准备要走,那人一愣,随后也下床:“这是黑店?” “嗯。” “多谢你救了我。”他一鞠躬,斯文谦卑。 “……”沙华不说话,看了他几眼之后,又是一个:“嗯。” “在下南秋风,敢问兄台大名。”原来他就是漠南太傅的儿子,南秋风。 那人披着头发的样子更加像是中原人了,皮肤也不和大漠人一样,看上去都知道是脆弱的东西。 不知为何,沙华对这脆弱的东西,因为那一句诗句,难以忘怀记得至今:“沙华,我倒是在漠北见过你,怎么大半年了,才走到这儿?大漠没有山水可游玩的。” “唉……说来惭愧,我本在大半年前从中原回到大漠,在漠北教了几天书便想回漠南的,结果当时漠北将军府内动,人员外出也比较麻烦便多呆了一段时间。等到可以离开漠北之后,漠北的首领也换了,又自立为王,现在与漠南战事连连,一路上来的人多少都收到牵连,所以我才磕磕绊绊,大半年只走了这么点儿路。” 说完,南秋风缩了缩肩膀,看向没关的窗户和自己只穿了一件的身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沙华背过身去,他才拿起挂在一边的衣服一件件套上。 “沙……额,沙公子,你呢?”这称呼,总觉得怪怪的。 “直接叫我沙华吧。”沙华说道:“我是一直住在漠北,近来有事才要前往漠南的,既然顺路,就一起吧。” “甚好,甚好。”一路上来都是一个人,对南秋风来说的确有些困难,如果有一个人相互照应,还是个会功夫的,当然好得多了。 沙华见他穿好衣服:“今夜倒是不会起风了,前方五里左右还有一家店,到那儿歇脚吧。”随后便伸出剑勾起南秋风的包裹直接丢入他怀中,被南秋风抱个正着。 遇见太傅的儿子南秋风的确是件好事,等到之后要入太傅府便简单许多,看来此次智取比强拿或无头苍蝇一样乱来要方便了。 休息了一夜之后,两人便踏上了前往漠南的路程,这一路上碰到不少树林和山丘,这儿的气候和漠北不同,不会动不动起风沙,也不会晒得让人找不到水源渴死。南秋风对沙华倒是好的出奇,看着沙华也不像是大漠人才知道,原来沙华是中原人,后来才来的大漠,至于为何来,他倒是不问,沙华也不说。 “沙华,我们也走了几天了,这里离漠南还有多少天的路程你清楚吗?”南秋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还有十天吧。”按照南秋风的脚程,也就这么长时间了,若是自己一个人,可能三天左右便可以到。 “哦,到了漠南咱们就要分开了,还不知道你去漠南做什么呢。”南秋风开口,伸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又将水壶递给沙华:“给。” 沙华接过水壶,开口便胡邹了个理由:“教功夫。” “我看你功夫也是厉害,不过漠南会功夫的人颇多,一时半会儿若找不到门路,可以到我家来,我帮你。”南秋风说完,对着沙华笑了笑。 “哦?你帮我?”故作不知。 “我……我家在漠南还是有点儿地位的。”南秋风说完,也不开口了,和陌生人说太多也不好,虽然这个人没有恶意,看样子也不像是会找自己帮忙的,但能帮点儿总好。 不知为何,那天黄沙迷蒙的晚上,他落下客栈第一眼便看见了沙华,不好意思,羞涩,统统展现在这人面前。南秋风去过中原,知道不少中原有头有脸的人物喜欢养男童玩儿。他对这些也没什么看法,只是看见沙华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人特别吸引自己,他身上有种在别人身上找不到的特质。 忧郁。 是这个特质吧,那双眼睛说话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可说话的口气加上他的行为一起,总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这个秘密困扰着他,让他忧郁,让他神秘。 这样的人才吸引人吧,南秋风不敢靠沙华太近,总是保持一定的范围,他爱笑,喜欢小孩儿,和小孩儿接触没有心机,他也没有心机,所以不懂沙华这样的眼神。正因为不懂,才更加吸引自己,或许明知这是险路,还是要往前走,不知回头似的。 想到这儿,他突然一笑,笑容被沙华看在眼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前面歇脚吧。”沙华说。 “好。” …… 另一边战火连天,上官靖像是看透了印瞳的战术一般,屡战屡胜,逼迫印瞳退兵不成,只能硬抗,两军交战,炮火连天,兵戎相见,死伤无数。才三天,整个漠西边境可以用横尸遍野来形容,两军实打实的交战,谁也讨不了好。 上官靖这才知道印瞳的能力,看来以前这人是故意输给自己的,他越是奇怪,自己反而越是好奇,到底什么方法能将印瞳置于死地。再看一眼坐在台下发呆的连悦华,上官靖眯起双眼,冷哼一声:“在想谁呢?” 连悦华回过神,刚才在想狸儿的战术出神了,并没有听见上官靖说的话,这回回过神,方才想的应对之法全都忘记了,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上官靖又是一个冷笑:“悦华你最近失神失的严重啊,印瞳他固然强大,可我方人马比他多出何止上万,打不过他才是笑话!我决定了,三日后踏平他印瞳的扎营之地,必定要将他活捉,然后拉到你面前,将人头割下来送给你当礼物。” 连悦华心里咯噔一声,上官靖可是知道了什么? “我要人头何用?”连悦华撇过脸,也没有好脸色:“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你上官公子可舍得杀了那个给印瞳出谋划策的军师——狸儿。” “你怎么知道狸儿?”上官靖眯起双眼。 “他可非寻常人,我全上官公子还是收了那颗心吧。”连悦华站起身来,上官靖一个大步向前,拉住了连悦华的手:“你见过他?!” “是。” “他什么时候来过?” “一个月前,那天你正好不在。”连悦华挑起眉毛。 “可你却从未和我说过。”上官靖放开了连悦华,双眼中满是疑惑:“连悦华,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和印瞳究竟什么关系?你……还是不是我的人?” 这句话让连悦华猛的回头瞪了他一眼,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即使敌人是印瞳,他也没有想过背叛上官靖,此时却变得他不信任自己?连悦华一挥袖,掀开布帘走出营帐,心里顿时百感交集,难受的很。 什么一个月前狸儿来过,他根本就没见过那人的正脸,这些都是想要转移上官靖怀疑他和印瞳关系的目标,结果却落得一个不被信任的下场。 “你喜欢印瞳!”上官靖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声音不大,足够连悦华听见,也让他停住了脚步。 连悦华并未回头:“可他却喜欢狸儿,整个摄鹰王的大营都知道印瞳和狸儿的关系,你还在对你那穿白衣夜晚来见的美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吗?上官靖,你怎可以不信我?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 上官靖看着连悦华的背影,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深,想着狸儿喜欢印瞳,就连连悦华也喜欢他,跟在自己身边六年的军师竟然也对着敌方首领不忘情,让他怎么能冷静下来? “悦华,连悦华,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也喜欢印瞳,他喜欢印瞳,你也喜欢印瞳,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印瞳!”上官靖拔出墙壁上挂着的剑,一剑砍断了伏案,桌上的墨水洒满了张张白纸,晕染成了墨花。 四十 另一方面印瞳也已经发现了上官靖的想法,毕竟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于容易发现,他也无所谓,反正他印瞳想让你知道的,你才会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你连猜都不敢瞎猜。 坐在伏案前,看着下面白色身影,突然勾起嘴角:“你的计划成功了大半,只差最后一步了。”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连悦华不是普通人,什么事情在乱他心智,否则不会这么容易的。”狸儿单手撑着下巴,想的有些入神,连悦华这样的人,他有听说过,以往上官靖的所有战事他几乎都会参加,无往不利,手法相当高明。 这次他只是略微动了点儿小脑经而已,没理由对方看不出来,除非他的心不在这上面。 战事已经开启了这么长时间,大半年了,上官靖没理由和这边分不出上下风,连悦华心不在焉也就罢了,就连上官靖的心也不在这上面,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的对,谨慎些好。”印瞳点点头,随后继续看着伏案上的公文。 狸儿抬头看了印瞳一眼,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到现在他们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一起谈心,一起喝茶,有的时候会出营帐看看篝火,看看月亮,一夜无话。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狸儿清楚印瞳这个人,他不是忘记那天的事儿,而是怕自己的尴尬,所以不说,其实,他们都清楚。 江仇领兵出战,带出的部下全都是自己亲自训练的,从他和对方首脑交战时一直处于上风,直到现在两军交战,他们更是士气大涨。其实整个摄鹰王的下属都清楚鹰王的决定,这个计谋还是离先生出的。 己方先占优势,让对方死伤较多之后,再故作疲累,让对方占尽优势,然后尽快撤离,造成对方战争上的胜利,其实都是假象。不过主子就是要让他们查出不对劲,知道自己这边放松警惕,来勾起上官靖的好胜之心,让他战胜之后骄傲自满,不如让他在清楚对方故意放水之后的愤怒与自负。 他们出兵攻来的越早,就越准备不足,自己才越有在人数上失利,在地势上得意的机会。 “杀!!!” 江仇利剑一挥,将来人逼到了五米外,恶狠狠的看着他不能靠近,对方善长枪,适合远攻,自己的剑和对方比不了,实在有些棘手。不过江仇轻功还好,后脚一个用力,腾在空中旋转身子,一柄剑顿时化作千万柄,朝那人过去,那人也了不得,拿出长枪纷纷挡住。 “叱!”江仇吐了口嘴里的痰,这仗要是打丑了,回去又要被小饭给笑话了。 那人也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看举着长枪就要刺过来,江仇横剑欲挡,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人,浑身黑色,穿着他们军中的衣服,脸被蒙住了看不清,不过手持长枪耍的倒是万分好看。 他的长枪上下刺过去,速度快而狠,借着长枪支撑地面的力量双脚腾起狠狠的踢了那人胸口,那人顿时倒后碰了一口血。江仇看的有些出神,这动作好熟悉,就连这身影也好熟悉,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都…… 江仇心里顿时一紧,是他! 一定是他! 他没死,他竟然还没死! 那人的身影如风一般在战争中游走,短时间内就消失在了江仇眼前,江仇想要去追,沙场上有一半的人都是自己这边的,衣服大多一样,根本找不到那个人了。心里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江仇一扬起手中的剑将对方首领的头砍了下来,这仗赢得漂亮,但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退兵。 带回了对手的头,光是看他头顶上的盔甲都知道他职位不小,功夫了得就连江仇也差点儿不是对手,印瞳眯着双眼看向江仇:“这仗本该输的。” “主子,我……我看见他了。”江仇猛的抬头,这个时候的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仅需要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印瞳也顿了一下:“你看见谁了?” “他没死,他没死!我看见他了,我肯定我没看错,那样的枪法,那样的动作,我见了五年多怎么可能认错人,一定是他!”江仇说完这句话,站在一边的小饭听到枪法两个字,顿时也明白过来他们在谈论的是谁。 已经死了将近一年的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又出现?可江仇不会骗人的,他说看见了就一定是看见,小饭一个上前,也不管之前和江仇的别扭,小声问了一句:“是胡亥吗?” “虽然没有见到他的样子,可眼神错不了。”江仇捏紧拳头:“主子,他就在我们军营中。” 印瞳点点头,挥手让江仇和小饭下去,胡亥,这个名字他快要遗忘一年了,从去年随着大火一起消失的天涯客栈,还有死在其中的百余号兄弟,领头的大冲和胡亥也是他亲眼看见没能逃掉的。他一直以为他们都死了,可三个月过去,他即将出兵,又大半年过去,他已经带着兵马杀进了漠西,这个时候胡亥竟然出现了。 可为什么他出现了也不来找自己?是知道那场火可能和自己有关?若不为自己着想的话,为什么要投入军中,还要救江仇? 胡亥啊胡亥,你究竟……怎么想的。 狸儿看了一眼印瞳,伸手将他眉间的皱痕抚平,轻声说了句:“外界传言沸沸扬扬,都知道是你摄鹰王杀了马贼,他一定也听说了,你觉得他是来找你要个说法,还是重新投入你麾下呢?” “我不知道。”印瞳低下头,看着伏案上杯中的茶水,一根茶叶在浮在上面渐渐沉下去,他伸手端起那杯茶,伸手揽住了狸儿的肩膀:“今晚,让我单独和他说。” “好。”狸儿站起身子,胡亥肯定知道江仇认出了自己,更明白既然败露了,必定会找上来。 他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狸儿挥了挥衣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大漠中的神,他不过是挂着这个名字涂有虚表而已。他其实什么也办不到,他可以随时杀人,可以让千万人一夕间覆灭,却不能动摇人的心,一个人的感情是说不出变的也没理由的,如同现在的印瞳和胡亥。 这两个人,他一个也帮不了。 走出了营帐,狸儿一直向外走去,今晚印瞳和胡亥必定会在帐中谈话,他原本是和印瞳住在一起的,现在看来,前半夜是回不去的。 干脆在外头转了两圈,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树林后那个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满身银色盔甲还未歇下来,身后背着弓箭,挺立在那儿也不动弹。 普通人的肉眼虽然看不见,可他狸儿的一双眼睛能观千里,就算那个人隐藏的再深他都能一眼捉住。 一个转身,上官靖发现不对劲,立马勒紧缰绳准备掉头离开,一抹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来这儿太危险了。” “你担心我的安危?”上官靖看向狸儿,对方面对着他,背对着月亮和一片树林,竟然有种沙漠森林中的精灵感觉,美,美得不真实,太虚幻。 “你不该来,更不该想要行刺他。”狸儿看了一眼上官靖背后的弓箭,这个弓箭是他上官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和他大有渊源,弓箭的射程正好可以要了印瞳的命,只要印瞳出来。 “你在意我的生死,还是在意他?”上官靖咄咄逼人,下了马,丢下缰绳朝狸儿走去,高大的身子顿时挡住了那一丁点儿光芒:“你说,你三番五次来我这儿找我,要保住我的命,还怕我夜间行刺,是担心印瞳被我杀了,还是担心我的安危?!” “上官靖。”狸儿声音不大,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震慑人心的威力:“你不该胡思乱想。” 上官靖被这眼神惊住,也不说话,捏紧拳头:“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你不是知道么。”狸儿背对着他,自己的心软,竟然给上官靖这样的错觉,是他的错,是他的错罢,一开始就不该因为他是迎阳的后人而想要留住他的命,他是生是死,都不是自己能安排的,他该生该死,冥冥中自有定数。 “你喜欢印瞳!呵!你喜欢印瞳,他也喜欢印瞳,我上官靖哪一点儿不好,入不了你狸儿的眼?!”上官靖伸手欲抓住狸儿的手腕,被狸儿一个晃身便躲开了,此时狸儿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微的同情。 “这话,你是对我说,还是对谁说?”说完这句,他便大步离开,上官靖被他这句话给问愣了,回过神来,那抹白色早就不在,这话,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当然是对狸儿,只有狸儿,只有这样的神秘,这样的美貌,这样能震慑人心的气质才能让他上官靖喜欢上。 绝不可能是因为…… 上官靖翻身上马,骑着马飞速离去,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一双眼中满是肯定:“不会,不会是因为连悦华,绝不是因为他……” …… 印瞳坐在营帐中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进来,他也耐着性子,将茶杯中的水全都喝完了之后,才慢慢开口:“进来。” 见对方没有动静,便用了点儿力呵一声:“给我进来!” 此时,布帘外才有人掀开,低着头走进来,除了身上的盔甲之外,还有一圈黑色的布包裹全身,半张脸被隐藏在黑布中,一双眼睛因为低着头,被头发挡住,看不清表情。 “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印瞳盯着那个人的头顶,如今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看不清长相。 “鹰王,没什么要吩咐的话,我就下去了。”那人开口,虽然沙哑,虽然被损坏,但的确是他熟悉的声音不错。 “胡亥,你在恨我。”印瞳捏紧拳头,他想扯开那人的面纱,想看看以往的人到底被摧残成什么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念让他在自己军中呆了大半年而不动声色。 “我没恨你。”胡亥开口,伸出手,缓缓扯下脸上的面纱,那上面竟然是交错的刀痕,毁掉了他原本俊帅的面容:“甚至为了你,不惜毁掉以往的胡亥。” 四十一 印瞳看着胡亥的脸,伤痕早就已经愈合,只是上面的刀疤怎么也不能修复,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或许他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胡亥。印瞳心里很疼,说不出什么感受,此时正襟危坐在伏案前,指甲陷入肉中,他开口:“你的脸……” “我自己划的,那场大火中,大冲将我一个人推开,我躲在厨房后面的水缸中,出来的时候已经重伤,差点死了。修养了三个多月才好起来,那个时候就听说老大你已经成了摄鹰王了,我就知道你能成功,还听说你这名字的来由,我体谅你的逼不得已。”胡亥脸上挂着笑容,或许不想那么狰狞,看在印瞳眼里却万分讽刺。 “我知道老大你的雄图大业有多重要,我身为胡家后人,本就是印家的世代忠仆,即使事先我和大冲知道你这个决定,也不会退缩,带着笑容去死的。我知道老大你在征兵,我知道你要杀入漠南夺回印家的天下,这也是我们几个忠仆的愿望,所以我不恨你,老大,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理解你,所以才会再次投靠你。”胡亥说到这儿,脸上的表情一顿:“我怕黄臻的手下认得我,所以划了自己的脸,毁了自己的容颜,我不敢与老大相认,我怕老大会再杀我一次,因为我知道这个秘密……” “胡亥!”印瞳站了起来,听着他的故事,痛的何尝不是自己,一切愧疚全都涌入脑门,但他不允许自己愧疚,不允许自己在胡亥面前有一丝脆弱。他知道胡亥不会恨自己,更不会杀自己,他们世代忠仆的命本就是他印家的,他想要他们生,他们便生,想要他们死,更不许多做说明。 只是……他将来要当上大漠之主,他要成为帝王,他要统领整个大漠,所以他要有王者风范,要懂得收敛自己的真实情感,不可以感情用事,不可以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 印瞳想要去扶起胡亥,想要告诉他自己多恨要用他们的死换取现在的地位,却不可说,不可做。 胡亥抬起头,狰狞的脸上道道刀疤,印瞳眯起双眼,伸出手轻轻抚在那张脸上:“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一出口,胡亥竟然就像个小孩儿似的嚎哭起来,一年,他忍受了一年时间,他害怕印瞳会杀了他,他不是怕死,而是怕离开印瞳。他怕自己只有死才能体现出利用价值,他害怕印瞳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掩埋,他不过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 印瞳的手滑到了胡亥的肩膀上:“你跟着江仇,可好?” 胡亥猛的点头,哭的气也没喘稳:“好,好,只要老大你不要我的命,只要老大你还肯让我跟在你身边,怎么都好。” 胡亥最终还是擦干净了眼泪,离开了印瞳的营帐,他前脚刚走,狸儿后脚就踏了进来,胡话方才才离开,说明印瞳现在为止还是安全的。 他掀开布帘,看见印瞳笔直的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干练而威武。狸儿没有告诉印瞳,他的背影最好看,若即若离,让人觉得近在咫尺,却又触碰不到,他爱看,却不想看见,印瞳给他背影的时候,便是离去。 “你被他感动了还是他被你感动了?”狸儿看着印瞳,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点儿难过,有点儿不忍,还有点儿愧疚。 “我们这是真情。”印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狸儿的额头,将他的头推开,狸儿忽而一笑:“是啊,世间有很多情,都是割舍不下的。” “狸儿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情?”印瞳转头,低下头看着狸儿,眼神中带着点儿温柔,伸出手理了理狸儿的头发。 “很久以前的情了,总觉的自己该抛的都抛了,到头来却还是……”狸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印瞳低头以吻封缄,他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伸出手搂住了印瞳的腰,印瞳伸出舌头,与他互相纠缠。 其实他不想听,不想听狸儿的过去,狸儿越是在意过去,便说明他越是个长情的人,其实印瞳早在狸儿往风尘树上挂方大冲和胡亥的名字时,便知道他心善。 狸儿喘得厉害,握着印瞳腰间的手指间微微颤抖,印瞳松开狸儿的口:“我知道你孤独,知道你心软,知道你不舍,不过我印瞳是个独专的人,我不允许你眼里,心里有其他人,一点也不允许。” “呵呵……”狸儿笑,声音清灵好听。 “今晚撤离吧。”印瞳问。 “好。”狸儿轻笑,然后两人松开对方,印瞳挥手:“来人!发号施令,全军秘密撤离,与演戏时一样,三天内,让他上官靖落网!” 印瞳分三天,将整个七万人大军分三批离开军营。 那天晚上上官靖碰见狸儿回去之后,心里一直都不舒服,越是想要证明他是喜欢狸儿的,便越是想让印瞳死无葬身之地。和连悦华,他彻底闹翻了吧,他清楚连悦华,就算见上面也只是普通的公式化对话,绝不说半句与战事无关的,悦华他……憔悴了许多。 不!他憔悴了,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将军,一个军师的关系,多余的一概不存在,即使以往还有朋友关系,可在那错误的一晚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连悦华……他只是个普通人,像他这样普通的人,怎么和狸儿比,怎么能入他上官靖的眼。 “不可!不可轻举妄动。”连悦华听了上官靖的想法,猛的站起来。 “本将军是命令,不是征求你连军师的意见。”上官靖危险的眯着眼睛。 “上官靖,印瞳他这摆明了是圈套,他以落败来让你骄傲,骄兵必败,他不是要乘你不备攻打你,而是要让你攻打他,进入他设下的陷进!”看着连悦华脸上的表情,上官靖便越气,你既然心中有印瞳,又何必装作现在这副在乎他的模样? “连悦华,我知道你聪明,也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可就算换成我上官靖去攻打他,打入他的军营中,陷入他设下的陷进,也不会输!”上官靖骄傲地抬起头:“你忘了我是谁了?!” “我……”连悦华一时语塞,的确,以上官靖的本事,就算印瞳设下圈套,也拿他没辙,上官靖这一仗,必定会赢。 但是担心,为什么要担心,有什么可为上官靖担心的,他上官靖从始至终都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例外。而自己呢……连悦华苦笑,自己不过是和上官靖无意间一夜风流的军师罢了,在上官靖的眼里,谁也比不上他心中的狸儿。 上官靖刚决定,便让军队整装待发,同时连悦华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按正常来说,三餐时分军中必定烟火高升,而现在看来每天的烟火都在减少,今日看过去就寥寥几点炊烟。难道那么大的营地,就几千个人? 他的疑惑统统和上官靖说过,可上官靖不知是否放在心上,只是嗯,然后便继续自己的事,连悦华感觉到空虚,最近,特别空虚。 一夕间好像没人能和他诉说心事,没人能对他笑,没人能陪他一起喝酒,没人能告诉他自己的看法了。一夕间,他变成了一个人,上官靖的身影每日都可看见,却始终不能靠近,他从站在他身边的位置,变成了后面,远远的,看着背影。 这一仗,上官靖抱着必胜的心态,亲自穿戴银色铠甲上阵,连悦华坚持要跟,身后带着大部队军马朝印瞳驻扎的营地前去,前后准备,总共三天,也正好这三天,印瞳下令军中人悄然撤离,整个大营已是空城。 上官靖的大队人马站在已经能看见印瞳军营的外面,只有几百个人冲了出来,拿着弓箭对准他们,现在已经是黑夜,里面流动的人影,好像有成千上万一般。 连悦华心里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这么多人影,不该在下午只有那么点儿炊烟,难道里面的人影都是假象,让上官靖不敢进入,空城计? 上官靖冷哼一声,再多的人有何可怕,他上官靖带领大部队军马过来,就是要踏平你印瞳的整个军营:“拿下十余人头者,赏!拿下百余人头者,重赏!拿下将领人头者,俸禄翻三!拿下印瞳人头者,我让他当将军!” 军旗高高扬起,深蓝色的军旗上印着一个大字——靖。 千万人马分骑军和步军,一团团像是乌云般朝印瞳的军营压去,很快整个沙漠便黄沙四起,烟雾缭绕,上官靖骑着马立在前方,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连悦华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他伸出手,拉住上官靖的衣袖:“你……小心。” 上官靖看了他一眼,黑夜中的连悦华穿着一件绿色的长衫,和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文质纤纤,像是风都能吹走一般,他刚想要伸手握住连悦华的手,对方便已经收回了。 此时的感觉却不如一开始那么强烈,他必须得战争,不像是先开始与谁在怄气一般,而是单纯的想要战胜。从他和连悦华合作至今,从未因为一个人而争吵过,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就连发生那样的事,也从未破坏过他们之间的情谊,一个印瞳,一个狸儿,将能毁的,全都毁了。 上官靖突然觉得不值,为了狸儿,舍弃连悦华,值吗? “杀!!!”大军振奋,兵刃相交的声音在夜空格外清晰,铿铿锵锵的在上官靖的耳边响起,上官靖看着连悦华,低着声音开口:“若我不敌,你便逃命。” “上官靖……”连悦华还未说完,上官靖便一夹马腹,朝前奔去,才打了短短一段时间,整个军营便空空如也,所有的油灯都点着,每个营帐中却没有人。 糟了!上官靖心里一阵紧缩,立刻勒紧缰绳:“撤兵!” 簌簌的周围顿时响起了弓箭的声音,箭雨朝自己的大军过来,不少步兵都被射倒在地,分明刚才还没有人的军营,周围已经密布人群,几千人留守大营只是为了给上官靖一个假象。他虽知道是空城,却像是着了魔似的没有退路往城里去,现在想要撤退了,突然发现原来的路早已封死,被印瞳的大军填满。 印瞳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整个军营是个凹地,那满身红色铠甲的人竖起满头黑发,身边一抹幽白的身影一眼便看出是谁。 连悦华虽然时刻告诫自己不可以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而抛去自己和上官靖多年的情谊与关系,可在看到那人时,又如同统统瓦解一般,心中的感情如潮水般涌来。 “果然,是他……印瞳。” 四十二 “上官靖!你无路可退了。”江仇拉着缰绳,笔直的看着立在下面的上官靖,嘴角勾着笑容,小饭不懂功夫,躲在江仇的后头,看着上官靖和连悦华两人。江仇回头看了小饭一眼,突然开口:“喂!等会儿我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你亲自煮饭给我吃好不好?” “我还没打算原谅你。”小饭白了江仇一眼,他虽然知道主子和离先生的确很相配,但江仇上次那话说的太重,他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他说话。 “还在生气?你也气太大了。”江仇撇了撇嘴,扬起手中的剑:“冲啊!” “将上官靖的人头拿下!” 周围四起的兵器声,黄沙如烟,印瞳看了狸儿一眼,说:“你就在上面呆着,别下来。” 狸儿明白的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就算下去和那群人一起厮杀也帮不了印瞳多少忙,现如今是他的主场,是他的战争,自己在一旁看着就好。 印瞳回头再度看向他,最后一挥缰绳朝坡下奔去,直接靠近上官靖,上官靖在众人的拥护下往后退,要保住大局,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往前冲而让自己陷入囫囵之中。如果一方将领都陷入危机,那整个军队就如同散沙,不堪一击,他朝后退了退,连悦华一个上前与他并齐。 印瞳从沙丘上冲下来,火红的身子周围像是燃起火焰一般,他身下的黑马扬起前足,在沙场中嘶叫一声,印瞳拉住了缰绳,腰间别着的鞭子被他扯下来。拿出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响鼻,戾气随着鞭子挥出的范围,前排挡在他面前上官靖的部下全都倒地,盔甲破裂,凡是受伤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不住的流。 他不轻易出手,一出手,绝对要人命,他的鞭子一旦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意思。有人拿着长剑过来,看上去像是上官靖那边一个不小的将领,印瞳冷哼一声,此时,真好让他练练好久没动过的身手,长剑往他胸口刺,他迅速躺在马背上躲过。此时伸出手挥了一下鞭子,对方拿剑鞘挡住,鞭子迅速卷住了那人手中的剑鞘,被印瞳一扯,硬生生裂成了两半,震得手心破开。 远远站在高处的狸儿目光没有离开过场内的印瞳,一对眉头没有紧皱,他相信印瞳的身手,相信他的能力,这里没有一人的武功可以和他平手。突然,天空中滑落下了两颗明亮的星星,坠了一半便在夜空中消失了,狸儿心中一顿,突然揪住,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向烽火缭绕的战场:“今日,要陨落两颗星……” 那个缠住印瞳的人不顾手中的伤口,大喝一声丢开马匹双手握剑砍过来,一脚踢在马头上借力悬在空中,那匹马被他直接踢倒在地,可见他这一招用了几分力气。印瞳动用内力站在马背上,一只脚勾住缰绳,双手握住鞭子的两边,剑锋凌厉,朝他刺过来的时候他往后靠过去,整个人倾斜在马背上,双手用鞭子迅速缠住那人手中的快剑。 印瞳手中的鞭子缠住那人的剑,他伸出另一只腿直接踢在那人的腹部,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一圈,带动手中被缠住的剑,压在那人的脖子上,生生割下了那人的脑袋。转身回到马背上,印瞳松开勾住的缰绳,转而用左手拉住,黑马再度长嘶一声,他挥动手中的鞭子,撒掉沾染在上面的血迹。 “印瞳。”上官靖捏紧拳头:“印瞳!我要你死!” 连悦华立刻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上官靖脸部表情有些狰狞,他心中微微触动,那个人是六年前救过自己一命的人没错,是自己锁在心中六年的人没错。可眼前的人,上官靖是他决定要一生跟随的主子,他到底…… 上官靖从背后拿出弓箭,箭他自己专门改造,入体便有百根倒刺纷纷展开,纠缠血肉,绝无可能存活,他拉开弓箭,瞄准目标。 江仇刚被人弄下马,气得他一挥剑砍断了那匹马的前足,马上与他纠缠的将军立刻滚了下来,江仇大笑,看向远处的司空傲,这家伙孔武有力,打起来也不吃劲,才一个转身,便看见面对着上官靖,却没发现他的印瞳。 上官靖拉着的弓即将离弦,印瞳还在与一干杂碎厮杀,江仇还为思考,立刻飞身上前。 咻—— “不要!”连悦华喊了一声。 第一箭,生生射在了江仇的胸口,箭锋划破他的皮肤直入身体,插在心脏边缘,江仇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瞬间苍白。那入肉的箭倒刺纷纷竖起,从里往外扎着皮肤,在外看来他只是中了一箭,实际五脏六腑都被倒刺戳穿。 “江仇!” 印瞳看着江仇从自己眼前倒下,落地的时候痛苦的呻、吟出声,顿时周围声音静止,他飞身下马,朝江仇跑去。 上官靖皱着眉头,他从未有过一次失误!说要瞄准印瞳,哪怕千万个人来挡,也都是送死!箭再上弓,拉弦即发,刚脱手,眼前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扑过,上官靖心中一疼,耳边风声战火声统统消失,他刚才……看错了吧。 “额啊——”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上官靖握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不可置信的朝前方看去,被他箭气带过两米外的连悦华趴在地上,箭直接穿过了他的背部刺破胸口,倒刺纷纷扎入血肉,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他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上官靖抛开弓箭,也不顾周围有多少凶险,朝连悦华那抹绿色的身影跑去,直接跪在了他身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看着那缩成一团颤抖的身子,就连心都跟着周围的声音,统统停止了一般。 “连悦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挡这一箭!!!” “上官靖……”连悦华想要转过身看着他的脸,他毁了上官靖原本可以胜利的机会,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上官靖从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上官靖发出的箭从不会有失误。他拉不回事实,只能用自己去挡住那事实。 有人说,人在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一生中最在乎的人,他原以为是印瞳,显然他错了,有的人用一生的时间都搞不懂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谁,用一生的时间去爱一个或许他根本不爱的人。只是他以为,他爱而已。 上官靖伸出手,将连悦华翻过来,抱在怀里,瞳孔中一片湿气,周围一切仿佛变得都不那么重要,谁也没眼前这个人重要,谁也比不上。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手指,抚上连悦华被鲜血染红的脸颊,胸口疼到快要窒息:“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不会让你死的……” “上官靖……上官……上官靖……” “我在,我在这里,悦华,我在这里,你不要死,不要……”上官靖轻轻抱着连悦华,他怕自己抱紧了连悦华便会痛苦的死去,他怕自己碰到他的伤口,怕自己牵扯到他一点儿疼痛,那样自己会疼痛万分。 印瞳看着江仇,也不管周围战火硝烟,直接过去将江仇抱起来,远远看着的不光有狸儿,还有小饭,小饭睁大一双眼睛,竟然连靠近都不敢。刚才还生龙活虎和他斗嘴的人,此时怎么躺在地上,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呢……这是假的吧?是假的,一定是江仇和他开玩笑的,他从来都喜欢开玩笑。 “江仇,江仇!你不会有事的,撑着点!”江仇一张脸瞬间惨白,刚才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死了似的,他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印瞳的袖子,一双眼睛却盯着小饭的方向,又是一口血从嘴里喷出。 鲜血直接染红了他胸口的衣襟,小饭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江仇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眼神和以前看着他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却在冥冥中变了什么。 “江仇……”小饭从怀中拿出止血散,扑到江仇身边就打开往他胸口的伤口撒去,手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刚才还和他开玩笑,还和他说要原谅……江仇伸出手,拉住小饭撒药的手,无力的摇了摇头。 “没……没用的,这箭……满是倒刺,我……必死无疑。”江仇看着小饭,狸儿从远远的沙丘上赶过来,只看见江仇满身是血的躺在了印瞳和小饭中间,他没有靠近,他和江仇接触的不多,原以为自己不会动容,只要印瞳没事就好,看来不是这样,此时心里竟然跟着牵扯出一丝难受。 “你别说话了,你流了好多血,不止血会死的。”小饭眼前一片迷蒙,根本看不清自己手中的药撒在了江仇身上那个部位,被江仇握住的手越来越紧,紧到他痛,也没有挣脱开。 “小饭桶,我……我上次不是成心要和你吵的。”江仇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挂在嘴上,瞳孔中满是认真。 “我不怪你,我一点也不怪你,你别吓我好不好,江仇……你,你别这样。”小饭伸出手,摸着江仇的脸,印瞳捏紧拳头,现在的状况,哪怕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看着自己的兄弟再一次从自己眼前死去的感觉,痛彻心扉。 “范小饭,我……”江仇看着小饭的脸,他想说好多话,也知道自己还有时间说那些话,只是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些微犹豫了。 我在遇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只是没告诉你而已,我也知道你喜欢主子,知道你的性格不会和主子说,知道你一直都默默的在背后看着主子和离先生。可你怎么就不回头看我一眼呢,长达七年的感情,和主子相遇之前,我们就相识了,你的笑,你的气,你的调皮和憋屈,我统统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 只是我不告诉你,你便看不见罢了。 现在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说出喜欢两个字,那不过是在死前让你记得我一辈子,难受一辈子罢了。有人说,真爱一个人,是让那个人幸福,我想让你幸福,所以今生,我还是不对你说喜欢了罢,就让你一辈子不知道,做个快快乐乐的小饭桶有多好。 “我……我不在了,没人欺负你,你可别让……别人欺负,好好的活啊。”江仇开口,脸上的笑容僵住,小饭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哭起来。 自己妄称医术了得,此时看着江仇一步步面向死亡的深渊,竟然一点也帮不上,他救不了他,拉不回他。 他不要,不要! 四十三 江仇身体微微颤抖,满眼的夜空都显得不真实,一片模糊的看不清星星的方向,只能看见围着自己的印瞳和小饭,还有站的不远的离先生和急速跑过来的司空傲、胡亥。他们都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在短短时间内,他将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再度回顾了一遍,最快乐的就是跟在主子后面。 他从以前的人人喊打,被那里的人说成是前朝叛徒,他江家在印氏江山覆灭了之后就从未有过好日子,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可他们世代习武,他命大靠着自己从小的武术根基活到了十五岁。 然后遇见了菩萨心肠的小饭,那个时候的小饭也不过是个药店的小童,看着他可怜便给了他一点儿吃的,然后笑得满脸无害:“你没事吧?我帮你治伤啊。” 你没事吧……我帮你治伤啊。 这句话,他打算记在心里一辈子,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遇见小饭七年多,跟着印瞳六年,他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强,看着小饭对印瞳日渐爱慕的眼神。其实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痛苦,他嫉妒,他难受,他委屈,从未说出口过,因为小饭是他最爱的人,说出来,只怕是会被伤害吧。 江仇再次吐血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身体的疼痛变得麻木,呼吸开始不顺,就连握着小饭的手也开始感觉不到温度。 “小饭……” “我在,我在这里。”小饭握着江仇的手,冰凉冰凉,他在颤抖,他在哭泣,却始终没有任何作为,他以为自己可以起死回生,可面对着江仇,他满腹的恨,恨自己此刻变得如此无能。 江仇眼前一片黑,眼睛已经失明了,耳边也渐渐失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心跳即将停止。爱这个字能牵扯人的一生,他不敢说出口,满腹的爱,就陪着他一起下到地狱吧,他死了之后,小饭身边有司空傲,有胡亥,有离先生,还有他最爱的主子,多好…… 多好…… “江仇!”印瞳心下一紧。 “江仇!!!江仇……不要……不要闭上眼睛,不要!!!江仇,江仇——” 怀中的人竟再也没有动静。 上官靖看着怀中的连悦华,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肩膀上那一块布料,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大口大口喷洒出来的血。他细心的将连悦华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抹掉,还原他整张干净清秀的脸,看着连悦华在怀里无力挣扎,看着他痛苦的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一丝丝声音,心如刀绞。 “悦华……悦华。”上官靖贴上了连悦华的脸,感受他皮肤上仅存的一点温度。 “上官……靖、上……上官靖……”连悦华口中一遍遍念着上官靖的名字,沙哑破碎不堪,却每个字都吐得那么清楚,那么沉重。 “悦华……悦华,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医治,你别说了……”上官靖小心翼翼的抱起连悦华,才刚抱着他离开地面,连悦华的脸便是一阵发青,疼得嘴唇发抖。 他心慌的又没有动作,生怕一点儿小举动都能让连悦华痛苦不堪,看着连悦华的脸,他发狠的喊:“来人啊!!!快看看悦华!他要是死了,你们全都陪葬!!!” 随着大军跟随的大夫没有一个敢靠近,将军的箭射中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更别说文质体弱的连军师了,统统站在一边,就连伤员也不敢靠近。 “你……你怎么,变得……如此不理智了……”连悦华艰难的开口,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清明。 “我不让你死,不许你死!”上官靖看着即将支持不住的连悦华,眼眸中溢满泪水,迎着风滑在脸上,冰凉冰凉。他搂着连悦华,动也不敢动:“悦华,悦华……对不起,我不该射那一箭的,我不该的。” “别……再喜欢,狸儿了……他……不是……不是……”不是寻常人,你爱上他,没有结果的,连悦华想说出口,那句话却怎么也不能吐出,他怕在上官靖脸上看出一点不悦的情绪,怕上官靖还喜欢狸儿。 他连悦华一世聪明,却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六年封在心中的人,原来到头不是他所爱的那个,一命还一命,他曾被印瞳救下,现在救下印瞳,他们一个欠债,一个债户,总算是还清了。那他和上官靖呢,牵扯了六年的关系,怎么还的清呢…… “我不喜欢了,不喜欢了,不喜欢了……”上官靖捏紧拳头,连悦华原本清明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浑浊,他从不给人后路,那时的狠心,造成了现在的伤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连悦华会离开自己,更从未想过迫使他离开的竟然是自己,他知道连悦华的大限将至,却怎么也不想承认。 若这只是梦,他醒来之后绝不会不听连悦华的意思出兵,更不会射出那第二箭。 “悦华……我的悦华……”人这一生中,真正能找到自己爱的人有几个?真正爱了一辈子的人又有几个?他原本高傲,以为只有狸儿那般美貌与聪明才智才是配的上自己的不二人选。可配与爱无关,六年的时间,他对那个人六年的纵容与宠溺,温柔与顽皮,到头来却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等到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上官靖……带我……回去……”连悦华捏着上官靖袖子的布料越来越紧,指甲陷入肉中,痛苦蔓延全身,他的双眼早就看不清了,只有理智还一直在坚持,坚持不想让自己死在满是血腥的沙场:“带我……回去……上官靖……上官靖……” 上官靖,带我回去,我想回到没来大漠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中原,满是花香,那个时候的中原没有战争,没有黄沙,没有印瞳。没有他六年间所遇到的一切一切,更不会有痛苦,有挣扎,最好连上官靖你也不要遇到,不要和你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你依旧是你高傲的大将军,而我不过是有点儿小脑经的普通人,我们彼此不认识彼此,过得快乐逍遥。 若要遇见,来世可好?来世我们离开纷扰的战场,只在一方种地,我会早早发现爱,到时再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将军!将军!我方人数居多,敌方江仇已死,只有印瞳带着司空傲一人硬抗,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拿下所有叛党不成问题!将军!” “将军!我方士气大振!成功不在话下!只要将时间拖延两个时辰,没有江仇带领的军队必定灭亡,我们便胜了啊!” “将军!!!” 上官靖紧紧抱着怀里没有呼吸的人,从他的背后拔出那根满是倒刺的箭,带出一片血和肉花,背后的伤口还兹兹的冒着鲜血。他面无表情的用染红的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冷着声音说:“撤兵。” “将军!!!如今我方在人数上占尽优势,胜券在握,不可撤兵啊!!!” “撤兵!”上官靖抱着连悦华站了起来,那满身银色盔甲的人此时从背后看过去一片落寞,有人伤心的时候大哭,将所有情绪全都发泄出来,有人难过的时候流不出一点眼泪,即使心如刀割,却依旧不动声色。 这样的人,满身满心都是伤痕,他们不在别人面前展现脆弱,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上官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冷静了下来,低着声音喃喃了一句:“悦华说要回去。”瞬间大喝:“撤兵!!!” 将军下令,上官靖的军队中印瞳埋伏本就损耗巨大,现在看来的确和印瞳的军队无法比拼,可他们的人数足足比印瞳多了一半,何况江仇已死,时间长了印瞳必定不是上官靖的对手。便因为这个命令,上官靖带着剩下的几万人,一步步撤离了印瞳所管辖的范围内,退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双星陨落,一夕间,江仇,连悦华统统死在箭下,如同狸儿先前看到的两颗星一般,那样闪耀,却躲不过短短一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中。生命脆弱,爱也脆弱,有的人懂爱,却不被爱,有的人不懂爱,等到懂了,也过了爱的时刻,谁真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厮守一生。 江仇被火化的那一天,印瞳、胡亥、司空傲和狸儿凤炙只站在那里,等到火把递上之后,司空傲给了小饭。小饭顿时满脸泪水,他不敢,不敢靠前用手中的火把了结江仇,就好像江仇只是躺在那儿一样,他并未死,只是睡久了点儿,火化了之后才真的消失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印瞳等人全都离开,整片空旷的黄沙中,除了被风吹得摇晃的野草,就只有小饭一个人拿着火把,他不懂司空傲为什么要将火把递给自己,他分明是众人中最脆弱,最不愿亲手送江仇离开的人,回想起江仇中箭后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明白。 “刚醒就乱跑,饿了吧?” “我早就让厨房给你弄好了饭菜,等候着你饭大爷的大驾光临呢,还不走?” “有的人有情,有的人无心哦。” 他是嘴巴刻薄了点儿,可字里行间中,哪透露不出关心呢,江仇,你的感情,他到现在才知道,怎么办? “死江仇!臭江仇!没有你欺负我,我这一生不知道得过得多逍遥呢!”小饭擦了脸上的眼泪,僵硬的大笑三声:“哈哈哈……你在那边,也别欺负别人了啊!我,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江仇!……走好。” 一把火把抛在空中,一圈圈转动过后,稳稳的落在了江仇身边的柴火堆里,沾了油的柴火堆瞬间点着,小饭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一边,残忍的逼迫自己将整个火化的过程看完,脸上的眼泪也不管不顾,任由它被风吹干再淌湿吧。 等到最后一点儿火星都灭了,他才慢慢走过去,从怀中拿出个透明的小瓶子,贴在刚才江仇心脏的部分,捻了一点儿放入瓶子,然后转身。 四十四 滚滚黄沙,多少儿女情仇,怎叹江山,谁主沉浮与共,一声浮华,不比半点笑眸,容颜未改,情系红尘如梦。 时至今日,上官靖才明白,他觉着自己可笑,却怎么也勾不动嘴角。 那日将连悦华带回之后,整个军中都说将军没了连军师整个人都变得颓废起来,萎靡不振的模样让人看的又忧又气的,他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靠近半步,就连话也不敢说。 连悦华火化的那一天,上官靖站在大漠中很长时间,那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人去打扰,他从白天天刚亮站到了晚上月亮升起,连悦华的骨灰除了他自己收着的那一点,其余的都被风吹散了。原本有火的地方一片黑色,也在风中被黄沙掩盖,这里像是什么也没经历过一般,自始至终就只有上官靖一人。 上官靖看着天空的远方,夕阳西下,他永记得那一天,他刚被封将,便有一抹浅绿色的身影站在自己府上的厅内。 那人眉清目秀,长得不吸引人,却有说不出的舒服感,气质出众,嫣然一副睿智聪明,那人一手执扇,衣摆翩翩,一拱手,一弯腰,书生般的声音说了一句:“在下连悦华。” 那抹绿色仿佛还绕在眼前,那句:在下连悦华,也仿佛缠在耳边,只是风一吹,黄沙掩盖,连悦华的容颜在风沙中吹散。此时上官靖才转身,他记得连悦华说他是大漠中最值得自己投靠效忠的人,在他身边一待便是六年,不卑不亢,温文尔雅。 那一把纸扇不知哪一年丢在哪儿,如今纸扇绿衣不在,人也不在了罢。 大军看着上官靖安然归来,都松了一口气,可看到上官靖脸上严肃的神色,都绷紧着一颗心,上官靖看着几个将领站在营前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眯双眼。 “通知夏青,让他亲自带兵前来,助本将军拿下叛贼摄鹰王印瞳!”上官靖此话一出,顿时士气高涨,众人都觉得以前那个百战百胜的上官将军又回来了,立刻派人前去临近的漠西疆门城通知疆门城主,镇西将军夏青。 锦缎绸布做成的帘子垂下,一阵风吹过,那帘子被吹起,只见一抹黑影飘过,似有似无,原本躺在床上还安然睡着的人猛的睁开双眼,看到来人的身影背对着光线站在他床边。他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来,他刚要下床,那人便一个手势让他别动。 布帘时不时因为风吹动的时候飘起看见那两个身影,低着声音好像在说什么,没多长时间那抹黑色的身影又在一阵风中消失了。 只留下坐在床上的人皱着眉头思考些什么,然后一掀被子,披着外衣就出门:“来人!” “是,将军。”站在门口的一个守卫听候指示。 “漠西边境外漠北与上官将军有一战,本是陛下没下令便由不得我们出兵,此时看来战事对我方不利,若上官将军派人前来要求出兵,只要有他上官家的印章,我夏青便可不顾陛下亲意,出兵攻打漠北叛贼。”原来那方才躺在床上睡觉的人正是疆门城城主镇西将军夏青,夏家从一百年前开始便是卫氏天下的得力大将。 一百年前夏青的曾祖父被帝王分来漠西镇守大漠西方,疆门城也在他的管辖之内,时间久了,也便成了夏家人管理疆门城,外表看过去和漠南同气连枝,实际早已独占一方。十多年前夏青的父亲带出军队亲自寻找大漠狐狸,捉到狐狸后却因为触怒狐狸而一瞬消失,如今也找不到尸首,夏青年迈的祖父在漠东练兵,疆门城便落到了未及弱冠的夏青身上。现夏青年仅二十七,漠西境内人人赞扬,不失为一个好将领。 夏青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果然两天后,便看到三个人带着上官靖的玉佩前来,要求他出兵一起攻打漠北叛贼,夏青一下,答应的爽快,不仅备精兵五万,甚至还亲自领兵,前往漠西边境协助上官靖。 夏青看见上官靖的时候,有些微愣,早就听闻上官靖年纪轻轻便是大将军,现在看来也不如传言中的那么意气奋发,自持高傲,反而眼中有红色血丝,像是没睡好一般,下巴泛青,可惜了那副俊俏硬朗的脸。 不过夏青还是出于礼貌的和他详谈战事,出乎夏青意料的是上官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想法和战术却极为厉害,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也在心里打了个小算盘。 等到天都黑了,这次交涉才结束,夏青大致了解了一下当下战事情况,分明又可以赢的机会,他不赢,就为了将一个重要的人的尸体带回来安葬,这么说上官靖出乎意料的温柔啊。他记得在外对上官靖的传言都是漠南最杰出的年轻人,有勇有谋,家世一流,长相也俊美无俦,这样完美的人却有一个缺点,他眼高于顶,从来看不上任何稍微一点儿逊色的人。就连是他儿时玩伴万杰雄,和上官靖也比不上。 却会在重要决定生死存亡的战事上为了一个人而抛开战事和胜利的机会,他比外界传言的要温柔的多呢。 夏青也被疆门城的人称为青年才俊,不光是他的能力,还因为他长着一张容易记住的脸,他右边的眉角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青痣,让他多添几分姿色。在晚饭的时候,夏青跟在上官靖后头,两人有闲聊了两句,夏青开口:“上官将军你这么英姿飒爽,怎么年纪轻轻还留胡子?” “胡子?”上官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有些扎手,后随意的一笑:“俊给谁看啊。” 夏青倒是想说,看的人多着呢,上官靖要是打扮干净的话,肯定是被女孩子踏破门槛要倒贴的,这句俊给谁看,几分落寞含在其中,夏青聪明,知道这件事一定与那个已经死了的,很重要的人——连悦华有关。 夏青不喜欢窥探人的隐私,并且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些,明日便要出兵了,摄鹰王那边比他这边的状况糟糕多了,身边就一个司空傲和沙华,顶不了多大的事儿。 这一日终究是要到来的,印瞳看着眼前庞大的兵队,不用打,光是冲过来都能踏平他的军队了,狸儿看着心里也着实有些慌乱。连悦华死后,必定对上官靖造成了影响,按照上官靖的个性,他越平静,才越可怕,此次他不是为了漠南而剿灭反贼,纯粹是为了连悦华而杀了印瞳。 上官靖,你在乎输赢吗?若你在乎,何必执着于连悦华呢?若不在乎,又为什么来此一战?狸儿担心印瞳,这场战事能赢的几率很少,可对方依然一派悠然的纨绔模样,坐在马上把玩儿着手中的玉柱,大喝下令,与地方死磕到底。 战火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上官靖抛开了他拿手的弓箭,手中握着一个九节鞭,与印瞳的鞭子如出一辙。弓箭,他现在还不敢碰,每回看见的时候,都能想到连悦华躺在他怀里满身是血死前模样,苍白的口中呢喃出他的名字,疼到心碎。 印瞳知道上官靖是冲着他来的,沙华不在,江仇已死,索性还有胡亥和司空傲两个人,胡亥引开了夏青,司空傲对付上官靖的手下,只剩下他和上官靖了。 印瞳聪明的很,他不笨,更不会不知道狸儿哪天晚上出去不在,又去见了什么人,他清楚的很,只是他不说,埋在心里,他不想说也觉得没必要说。有些事情不去揭穿,就永远都是秘密,一旦捅破,才是麻烦。 所以他不揭穿狸儿与上官靖见面的事,他不揭穿上官靖对狸儿的那些非分之想,他隐藏自己心里的愤怒和酸意,因为他明白狸儿对上官靖抱着的想法,上官迎阳的子孙,他肯定想要留着。 十几万大军对付他印瞳的几万大军,不赢才奇怪吧。 上官靖与印瞳在众多战火中相遇,双眼瞳孔中都蹦出的火花燃烧周围一切,危险的气息步步逼近,他们几乎同时扬起手中的鞭子,朝对方挥手抽过去。其实上官靖除了弓箭之外,对于九节鞭也有些研究,虽然不精通,但对付印瞳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或许时间长了,他会招架不住,但在这之前,他一定不能死! 印瞳早就看透了上官靖的心,他之所以要战,是为了战赢,之所以要赢,为连悦华报仇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则是即使报不了仇,他上官靖也依旧如同连悦华心中所想的那般,是战场上咆哮的狮子,无人能敌,永不退缩。 他成全上官靖,就当是了上官靖死前的心愿,和上官靖痛快淋漓的打一场。 鞭子在空中发出声音,带动着风中的气流,如同风刀一般,鞭子未触及到人身,人的身上便划开一道口子,上官靖牵着马往后退了两步,瞬时挥出手中的九节鞭,与印瞳的鞭子交缠在一起,他飞身起来,脚勾起地上的一把刀,一用力朝印瞳踢去。 印瞳因为手中的鞭子被困住,侧身躲开,肩膀上还是被化了一道口子,与上官靖身上的比起来,算是小伤了。 两个人在一片人声与杀戮声中交战,似乎没有看到周围的人,司空傲见一个人砍一个人,脑子里还在想昨天晚上去找凤炙的时候,被对方一凳子砸出来的情况,他在生自己的气吧……一不留神,司空傲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与他眼角边的伤痕重叠,不深,流血却多。 司空傲一脚将那个骑兵踢下了马,伸手去擦,免得迷了眼睛。 “夏将军!!!” 不知谁喊了一声,上官靖心里一顿,他夏青怎么也是个将军,不可能短时间内便出事吧?印瞳一鞭子抽在了他身上:“在分什么神?!” “印瞳!你!”上官靖看了一眼砍向自己兵马的夏青,心里一阵发寒。 “我?”印瞳又在上官靖身上抽了一下,根本让上官靖防不胜防,原来开始他只是猫玩儿耗子似的跟自己闹腾罢了,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然他不会分身跑到这里来和自己打这一架。原来夏青早就不是卫家的人,原来他上官靖这一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只是他浑然不知而已。 狸儿看着顿时反转的战事,夏青的五万军马纷纷倒戈朝向自己这边,印瞳的兵队势力大涨,反而上官靖那边凄凄惨惨,战况一目了然,上官靖必输无疑。只是…… 狸儿看向印瞳,他却不知道,成就这一切的原因…… 四十五 “印瞳!我杀了你!!!”上官靖发狠的丢掉手中的九节鞭,理智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惜他刚要靠近印瞳,便被他的内力震开。高深莫测的功夫,他从未展现在外过,一直以为他只是鞭子使得厉害,纨绔而已,没想到他的内力如此惊人,若他防备的人,别说要碰到,就连靠近都做不到。 上官靖被重重的摔倒在地,周围全都是他的部下尖利痛苦的叫喊声,上官靖眼前一片迷蒙,胸口的心跳好像立刻停止,又渐渐平息,最后才继续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他满身银甲的看向大漠战场,腥风血雨,满地红花,碎成一片的尸体,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乱世,这就是大漠中能者便可当上帝王必定要付出的代价。 印瞳从马背上下来,直步走向上官靖:“我印瞳,看上去软弱么?好欺负么?无能么?” “聪明,印瞳,你的确很聪明,在这方面,我比不上你。”上官靖坐在地上冷笑:“不过我也比不上你的城府,你的心机,你伪善的面具到底骗了多少个人?就连一百年前开始便效忠于我卫氏天下的夏家也能倒戈于你。” “他本就是我印氏世代忠仆。”印瞳站在上官靖身边,垂下眼眸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王者气质十足。若不是上官靖上官家也是卫家的世代忠仆,他说不定也会跟着印瞳这样的人身后闯拼,他的确有让人折服的气质,也的确有王者风范,只是……他不姓卫。 胡亥看着反过来帮着自己的夏青,先开始还不太信任他,直到夏青说到那句:“印王之家七忠仆,江胡蒋李夏方苏,在下夏青。” 司空傲腾出空来护着身后刚才险些被人刺伤的凤炙:“你离远点!” “大胡子你都满脸是血了还担心我?!”凤炙有些不屑,眼神朝司空傲眼角边的伤口看了两眼,见着不深,便挥了一下火红色的袖子:“他们谁靠近的了我凤炙!” 司空傲无奈的笑了笑:“是是是。”小饭赶过来,将怀中的伤药放在凤炙的手中:“你先给司空大哥上药止血,我去看看另一边。” 凤炙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又看了看已经跑开的小饭,最后看向对着他傻笑的司空傲:“我……我可是带毒的,你,你自己弄。” 司空傲接过伤药:“夏青竟然是自己人,胡亥说印家有七个世代忠仆,夏青应该就是其中一个了,不过这个计谋出的真好,离先生不愧为离先生。” 狸儿看着战场,他满身白色,处在血肉模糊的人堆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眼神中空旷了许久,才回过神,看见印瞳和上官靖两个人在那儿,像是在说什么,他却无意去听了。 短短半日,上官靖的大军全军覆没,剩下的便只有夏青和印瞳的人马,上官靖被众人围在其中,身穿银色铠甲挺直着背,依旧潇洒。印瞳与他面对面,夏青赶过来的时候,单膝跪地,臣服于印瞳:“印家忠仆夏青听从主子命令,敌军兵马全部覆灭。” “上官靖,这回你知道了吧。”印瞳又靠近了上官靖点儿:“我要当上大漠之主,势在必得。” 上官靖不说话,眼睛看向在人群中缓缓度步而来的白色身影,那抹白色身影越靠越近,上官靖看着他,突然苦笑:“我落魄了。” “你不怒自威,何来落魄可言呢。”狸儿说,他没有抬头看向印瞳,只是又开口:“你走吧。” “走?”上官靖看了看周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自己淹死,他走?能走到哪儿去? 印瞳眯着危险的双眼冷着口气说道:“狸儿,两个人,我只给你留一条命。” 狸儿一顿:“我一人要一半。”便从身边的将士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眼疾手快利落的割下了上官靖的左手,上官靖痛苦的呻吟传入他的耳朵,他连眉头也不眨一下。 鲜血喷洒在狸儿白色的衣摆上,这时他才抬头看向印瞳,眼神中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大漠神箭手上官靖了,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另一半,我也要。” 印瞳看着狸儿,看了许久许久,在周围人以为他即将杀了上官靖的时候,他一个好字,便让众人放上官靖离开,上官靖捂着自己断了手臂的胳膊,离开前深深看了狸儿一眼,对方并没有对视他的眼神,只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英雄多寂寥,好自为之。” 这句话一出,他与上官家再不相干。 上官靖捂着滴血的胳膊,看着昏黄大漠,飞沙走石的时候,他晕倒在了一棵树下面,再度醒来,已经被当地的居民救了,看得出他是个将士,便帮他治伤,还等着他立了功不忘回来报答救命之恩。 可谁也不知道,上官靖早就在那场与摄鹰王交战的最后一场,伴随着他众多将领,一起死在漠西边境之外。 一抹黄沙飞过,带动一片落叶,身穿青色衣服的男人只有一只手臂,那唯一的一只手上还抱着个拳头大的骨灰坛,满头黑发披下,风吹过的时候扬起,露出他那半张俊美的容颜。下半张脸的胡渣有些长,分明就他一人,却时不时的动动嘴,像是在与谁谈话一般,劫后重生,他身上原先的戾气也消失殆尽。 “是了,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家乡在江南,那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以前便羡慕的紧,现在看来,正巧有时间去看看。”那人笑,嘴角勾起,眼神看着整片大漠,没有特定的一处,却也不像痴傻。 又是一阵风过,那人再次开口:“怎么不让我去?我也看看你父母是否和你长得一样啊。” “这有什么要准备的,莫不成你嫌我现在模样丑陋,吓到他们两位老人家?” “不嫌弃我便去定了。” “你那什么无奈的表情啊,悦华。” …… 摄鹰王得势,漠西夏青随着造反,其威胁程度让远在漠南的卫疆旭起伏不安,且立刻下令,让将军万杰雄领兵出战,万杰雄乃夏青儿时玩伴,这两个人之间的种种羁绊也意远深长。 打了胜仗的军营中满是一片欢腾景象,印瞳心情大好,满脸笑容的犒赏三军,也派人让可能已经到了漠南的沙华知道这消息。江仇虽死,胡亥犹存,在此次战事当中屡建奇功的胡亥虽然长着一张丑人脸,不过却深得将士的尊重,江仇的位置,胡亥顶上也无人反对。 众人都在军营中喝酒吃肉,但也不敢松懈,轮流享受,印瞳更是与众位立功的将士具备对饮,军师离先生身体不适,没来。 司空傲喝得酩酊大醉的回去,路也走不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凤炙的帐营前,看着帐营许长时间,才踏步进去,刚进去,凤炙便没好气的开口:“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蝎子,大魔头,你战功赫赫的司空将军还是回去吧,省的有人说你被我这男儿身女儿心的货给勾上了。” 司空傲尴尬万分的挠挠头:“我还以为你不为那事儿生气了呢。” “我不过是一介小人物,怎敢生你司空将军的气,来日他印瞳当上了大漠之主,你就是他身边第一人,我巴结都来不及呢。”说完这句,凤炙又笑:“不过我凤炙不喜欢官场的乌烟瘴气,就恕我不巴结你之罪,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司空傲眉头一皱,拳头捏的紧紧的,酒也醒了一半了,他朝凤炙走过去,看着那张脸,最终还是开口:“凤炙,难道我对你的心思,你不知道?” 凤炙被他这话问的一愣,眨了眨眼睛之后又说:“你什么心思,我怎会知道。” “不!你知道,我司空傲虽然三大五粗了点儿,虽然不聪明,不过感觉从来没有错过,我觉得主子可靠,便跟了他不后悔,我觉得你其实不坏,所以你到现在没乱杀一个人,我觉得我喜欢……”说到这儿,司空傲后面的话被凤炙的眼神逼了回去。 凤炙睁大了一双眼睛,有些愤怒,有些窘迫:“大胡子!我是个男人!你别因为……因为那次的事儿就把我当女人,我不会再让自己受那样的屈辱!” 司空傲心口一疼,抿着嘴唇,久久才说:“我没有把你当女人,我知道你是个男人,所以我才会以为那是我的责任心在作怪,我也以为我只是对你有愧疚,才会……” 凤炙咬着牙根:“好啊,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就直白的告诉你吧,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并且还很讨厌你,恨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曾怎么对待过我,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你说过印瞳当上大漠之主之后,你的命归我,到时候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谎话,这些统统都是谎话,若真要杀他,易如反掌,为何要等到印瞳当上大漠之主呢?若要杀他,早就可以,他凤炙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遵守信用?这些是谎话,可他却逼着自己去相信都是事实。 司空傲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有些落寞,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凤炙面前,显得凤炙太过单薄,凤炙的身高才只到他胸口而已。这一刻,司空傲却显得脆弱,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开口:“我……我明白了,对不起。” 转身离开凤炙的营帐之后,凤炙才无力的坐在床边,颤抖着手给自己端了一杯水,他没错,若真有一天他因为心里那真奇怪的感觉杀不了司空傲的话,就离开他吧,越远越好,只有心狠才是在这世上生存的唯一途径,若有他狠不下心的人,只能躲。 印瞳掀开布帘的第一眼,便看向站在伏案边笔直的人,就这样看着那人纤瘦的背影许久,他才从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缓慢的走进去。 狸儿没有回头,双手背在身后:“能告诉我,你这笑是什么意思吗?” 印瞳靠近狸儿,从背后抱住他,身上竟然没有一点酒味,反而有点儿淡淡的茶香,狸儿知道他不爱喝酒,也不会喝酒,所以以茶代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没喝酒,进来的步伐还有些颠簸,像是喝醉了的人一般,可真能演戏。 “我在笑,永远一掀开门帘便看到你就好了。”印瞳说完,狸儿转身,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平稳的心跳声一点也不像在说什么动听的情话,狸儿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温柔与爱恋全都是错觉。 四十六 若他对人的温柔是假的,若他的善良与义气也是假的,若他并非与自己一般将一切都告诉对方,若他不仅有所保留还刻意隐瞒呢? “夏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他是你印家世代忠仆的事。”狸儿问。 “三年前。”印瞳如实回答。 “所以你若想要造反,想要当上大漠之主,并非一定要找到我,只要夏青和他爷爷帮着你的话,你一样可以拥有十万大军。”狸儿说话没有起伏,平稳的很:“我在想,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多场战争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没骗你,只是你没问我而已,我找你,起初的确是为了要当上大漠之主,找了两年之后,夏青的爷爷从漠东找到了我。一年后,我和夏青见面,时机并未成熟,所以我又等了两年,我要做到万无一失,我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地方失败,所以光有夏青远远不够。”印瞳说出这句话后,看向狸儿,深黑色的瞳孔中毫无隐瞒:“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有野心,我本身就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狸儿一时语塞,伸出手,捏着印瞳的衣摆:“我知道,可那些,也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是么,我从未真正懂过你,印瞳,你总是把自己隐藏的那么深,一切计划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可以让夏青在最后一刻出现,因为之前的你一直在为这一次做铺垫,连悦华不死,上官靖就无法信任夏青,其实你早就知道连悦华是谁了吧。” “知道。”印瞳放开了狸儿,绕道一边坐下,面色已恢复正常:“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六年前我救过他一命,为了成为大漠之主,他的死是无可避免的。他太聪明,有他在,夏青永远无法接近上官靖,我没料到他会是上官靖的军师,让他多活了六年,足够了。” “如今你的势力如此之大,当上大漠之主也不是难事,没人能够阻挡你,所以那些刻意温柔,你不用再做了。”狸儿转身,背对着印瞳的那一刻,眼神中滑过一丝哀伤,所以印瞳不用假装对他抱有感情,不用假装对他与他人不同。 “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是大漠狐狸?!”印瞳猛的站起来,将狸儿掰过来面朝自己:“你听好了,你名字是我取的,身份是我给的,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装的,这些东西,装的来吗?!” 狸儿看着印瞳,他也只是猜测,可他和印瞳在一起,永远都是猜测,他需要知道的印瞳才会让他知道,而印瞳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也永远都猜不到。 “狸儿,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和卫鉴、上官迎阳的事情有多妒忌,你不知道我多讨厌现在坐在漠南的那个皇帝,不光是卫鉴,哪怕姓卫的人我都讨厌!我讨厌上官迎阳,也讨厌让你如此在乎的上官靖!所以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在这世上消失,那样就没有牵绊你情绪的其他人了,只有我一个,只能有我一个。”印瞳将狸儿狠狠的抱在怀里:“我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真实情绪,因为那样漏洞百出,我会随时死在一个我信任的人手上。所以我装作无所谓,装作温和,装作理智,可我也有感情,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妒忌之心,我也会害怕自己心爱的人离我而去。” “狸儿,我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如此在乎,若我单要靠你的能力,战争中早就让你卷起风沙,何必死伤那么多呢。我是有心计,我不信任何人,就连沙华我都不全信,可我信你,所以今日才会让你看到和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我,我不平易近人,没有谁,我会付出全部感情,唯独你,只唯独你。”印瞳亲吻着狸儿的脸颊,狸儿微微一怔,即使他猜,也猜不到这样的结局。 最终他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不是败给印瞳,而是败给自己,他对印瞳早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心思,印瞳对他的心思,他也早就知道,诸多他不知晓的事情出现之后,他才会有怀疑。 “若还有下次,你会瞒着我吗?”狸儿问。 “会。”印瞳回答:“不该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知道,你若能知道的,可以自己去找。” 狸儿一笑,声音平和:“这才是我认识的印瞳啊,刚才那长篇大论的情话,听得我都快要觉得,抱着我的是另一个人了。” “一人一半的命,你让我多痛苦。”印瞳将头埋在狸儿的肩膀里,张口便咬。 他是个嫉妒心、占有欲极强的人,若被定义为自己的,决不允许别人分享,哪怕多看一眼都不行,可那个人自己,却在他面前如此在乎别人。 狸儿皱着眉头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疼痛,印瞳抚在他腰间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游走,一只在他背后撑住他,一只已经开始解开他系在腰间的腰带。 印瞳带着惩罚性的啃咬一路延伸到脖子,却又舍不得似的只轻轻的咬着,淡淡的牙印没一会儿就消失了,狸儿的双手伏在他肩膀上,下巴微微昂起,蹭着印瞳的黑发,外衣已经被脱下。 床上纠缠着的身影,衣服几乎全都脱光,狸儿躺在床上迷离着瞳孔盯着帐篷的顶端,印瞳满头黑发与他的黑发交缠,细细密密的吻从他的额头到锁骨,允吻出的吻痕落了一颗又一颗。 狸儿扭动了一下腰身,怪异的难耐感蔓延全身,曾有过的酥麻从下腹窜上脑门,他伸出手,五指扣在印瞳的背后,白色的里衣在他的五指缝中褶皱,攥在手心。印瞳的手指拂过他胸口的每一寸皮肤,燃起火苗,落到胸口一点时,停在那个地方反复摩擦,时而揉捏,惹的狸儿张口喘气,气还未喘,便被他的吻堵在口中。 印瞳的舌尖滑过他的嘴唇,舔着他的牙齿,勾住他的舌头,在纠缠中循序渐进的找到喘息的机会,狸儿吞咽着与印瞳交织产生的唾液,印瞳的手指在他胸口微重的一掐,便听见他用鼻音哼了一声。 印瞳的手滑下狸儿的腰腹,他突然一笑,没了动作,狸儿看向他,只听他说:“想不想知道我这一笑是何用意?” 狸儿还未开口,印瞳便用手在他腰间一捏,又痛又痒,狸儿缩了一下,脸上一片绯红,不知是哭是笑,怎么印瞳还会玩儿这么幼稚的东西。他张口:“你……你别做这种羞耻的动作。” “这叫羞耻,那这叫什么?”印瞳伸手握着狸儿早已挺立的分身,狸儿睁圆了眼睛,伸手想要推阻,还是被印瞳拉开他的手,印瞳伏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和你开玩笑呢,想要看看你有没有其他的一面,如同我一样。” “看出来了吗?”狸儿问,还能感觉到那只手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看出来了,你的所有面,其实我早就看过了。”印瞳声音低哑,手指渐渐滑到狸儿的身后,此一番与上次不同,他有做好准备,所以进入狸儿的时候也比较顺利,虽然狸儿脸上还是会出现那种纠结难受的表情,却没有头一次那么疼痛。 狸儿有很美的一面,满头披下的银发,金色的瞳孔,白皙的手指,窄细的腰身,还有他动情时跑出来的尾巴,这些迷人又魅惑。狐狸就是狐狸,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美得让人窒息,曾有过那么几次印瞳被他迷惑了,不知那是因为狸儿的美貌,还真是所谓的感情。 他无法确定自己感情之前,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碰狸儿,美丽的人也是毒药,沾上了就逃脱不掉,如今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印瞳看着狸儿缠绕在自己撑在他耳侧双手的银色头发,又看见自己几根黑发因为汗水黏在了狸儿的脸颊上,他伸手将头发拨到了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看着狸儿因为动情而变得迷离的表情。 上扬的眉角,抖动的睫毛,隐忍时哼出好听声音的鼻子,就连咬着下唇的牙齿都那么好看,他勾起下巴,在每一次印瞳深入撞击的时候,都会松开牙齿,发出好听的声音。那声音迷醉销魂,听在耳里能酥麻全身,他的手在自己背后用力挠出痕迹,承受不住的时候会轻微的摇着头,睁着泛雾的瞳孔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 “印瞳……啊……印……瞳,印瞳……嗯啊——” “狸儿……”印瞳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人,吻着他的唇,舔舐他每一个令自己喜爱的地方,感受将自己裹住温滑滚烫的地方,紧致的吸附着自己。印瞳也迷惑,在这种时刻,他也不能让自己万分清醒,尤其面对的是狸儿,那张动人泛红的脸,在看着他的时候痴情迷恋,是平时的狸儿绝不会露出的表情。 “嗯……啊啊……” 狸儿的尾巴缠绕在印瞳的腰上,抬起臀部即迎合着印瞳,也让自己好受点,白色的狐狸尾巴勾住印瞳腰上的时候,印瞳被那柔软的绒毛扫过,差点儿没把持住。 妖精就是妖精,让人痴迷。 “大漠天下,唾手可得。”印瞳低哑着身影对狸儿说,狸儿的眼神中清明了不少,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等到时候,我再和他们介绍你。” 介绍你,不是以一个来历不明离先生的身份,而是你的真实身份,你是大漠狐狸,更是我印瞳的人,这样的身份,若真对他印瞳有感情的人,谁不想得。 “印瞳,有些事你不知道,所以……嗯……所以你才会将决定下的这么早,等到时候,或许情况就不允许你这么做了。”狸儿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将头扭过去,印瞳看着他的侧脸,自己分明在说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印瞳动了动腰,惹的狸儿一阵急喘呻吟交错,他又说:“你若不想我对外说也行,我不说就是了,只要你在我身边。” 狸儿睁开眼睛,看着印瞳的脸,深深的看着之后,才对他一笑。 只怕,到时候不在,现在说再多也都枉然。 四十七 “万将军,此次可是要前去漠西?”年迈的男人拦住了一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去路,那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敦实的眼神中闪出了点儿光泽:“南太傅。” “若万将军此次在路上碰见小儿,还望将军能让他快点回来。”南太傅想到自己这唯一的独子就头疼,不过话语中也掩饰不了其中的疼爱。 “既然南太傅都这么开口了,本将若看到了必定会支会几个手下将南公子安全带回来的。”万杰雄说完,又和南太傅寒暄了几句,便抱拳离开。 此次领命前去漠南,其实他是最不想去的那个,回想起儿时碰见的那个人,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夏青竟然会突然叛变,成为摄鹰王印瞳的手下。万杰雄想着难过,却不表现出来,多大的痛苦也要自己忍着往肚子里头咽,他想去,却是想要调查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怎么他也不会相信夏青是那种人。 夏青,夏青,万杰雄皱着眉头,谁不知道他和夏青从小一同习武长大,卫疆旭这一招棋下的太险了,一面不给自己实权,一面让自己去对付夏青。还不是两种结果,若他和夏青一起反的话,在漠都居住的家人便不得好死,他只能和夏青一拼到底,卫疆旭是在试探他万家的忠心。 想到这儿,万杰雄就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回去整理好,就该出发了。 说到另一边,已经到达漠南境内的沙华和南秋风身上都染了些风尘,南秋风伸出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看着沙华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也蹭了不少灰,笑了笑。 沙华看了他一眼,南秋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等到了漠都,我看你还是先到我家洗洗干净吧。” 沙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仪容,本来在大漠中行走几天也不成为题的,可和南秋风这么个文弱书生走在一起就大有问题了,先不说他体力不足,可话还不少,他点点头:“也好。” 到了漠都已经夕阳西下了,从漠都外头看,城墙围绕威严的很,每一个角落都有重兵把守,这样的漠都才不容易攻克下来,难怪主子要他来拿军令。军令没了,谁也调不动兵马,对于主子攻克漠都是关键一步,前段时间已经收到了枭传来的信说上官靖也被主子解决了,就差他这里一步。 沙华看了一眼南秋风,对方对着他一笑,脸上的表情温和友善的很,沙华微微眯起眼睛,要想拿到军令,这个人也得好好利用一番。 南秋风看到了城墙,更加来劲儿了,三两步就往前跨去,沙华还在想自己的事情,南秋风见他走得不快,以为他累了,笑着拉沙华的手:“走啊,快点儿,我家里的不远,只要进了城自然有人回来接我们。” 沙华看着被南秋风拉着的手,突然收回,脑子里想起了主子和离先生在一起的时候,被他无意间撞见的小动作,没来由的脸上一热,心里也慌慌的。他不是不谙世事的人,更何况在以往皇族里头,男人和男人的事情他看多了,也习惯了,只是他不喜欢,甚至还有些排斥,看着南秋风拉着自己手的时候,突然有种害怕。 南秋风见沙华抽回手,撇了撇嘴也没不开心:“你要是累了,歇会儿也没关系。” 沙华没有看向南秋风,只是摇摇头:“快些走吧。” 他们交谈,不用大漠话,其实南秋风在中原呆的时间久了,说中原话反而比较多,说出来的声音清秀悦耳,就像是一汪清泉往心窝里流去一般让人舒服。沙华其实是不想伤害南秋风的,自从听见他念了那一首自己以往经常听到的诗之后,便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了。 南秋风对沙华来说,算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吧,虽然这个故知自己不知道,他也不愿说,自己再深的感情,和主子的大业比起来也一文不值。 所以,该隐藏的,还是隐藏起来吧。 南秋风转过头往前走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往下看去,突然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随后暗自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是那样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愈合能力一天比一天加强了啊,自己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也不是第一次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果然如同南秋风所言,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玉佩解下给人看了之后,没多久便有人抬着轿子将他们带劲了南府,南秋风家中一股书香气息,世代都是文人,花园里的布置更是精巧。虽然里头植物的品种不多,不过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植物所栽的位置都有讲究,南秋风对自己家也不熟悉,还是靠仆人带路才找到房间,与沙华告别之后,便整顿休息了。 印瞳拿下上官靖与漠西之后一路往前,万杰雄准备妥当之后也带兵出发,万杰雄与印瞳的第一战不分上下,万杰雄高呼一声:“让夏青出来!!!”无奈没人应他之后,战事又持续了几天,万杰雄没看到一支夏青的兵队便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半月有余后,万杰雄再度调兵,原本放在太傅府上的军令不翼而飞,南太傅被冠上通敌卖国之罪,满门抄斩,与之通信的摄鹰王部下沙华也已经不在漠都。 在漠西边境的地方,一只雄鹰在天空中飞过,站在一片黄沙顶端的人伸出自己的手,黑色的雄鹰立刻飞身而下,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巨大的翅膀展开,足足有两米来长。 那人一身黑色,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雄鹰的脑袋,从雄鹰的嘴中拿下一张木签,签上写着:三日即回。 沙华还有三天便回来了,漠都军令丢失了才是天大的笑话,万杰雄领兵出战皇帝不放心怕他倒戈到自己这边才不把军令给他。调兵的事儿还让一个文人来弄,沙华办事果然让他放心,短短月天,便带着军令回来,看他坐在漠都皇位上的人还拿什么和他拼天下。 “主子。”司空傲高大的身影弯下腰。 “嗯?”印瞳转过身,手上的鹰没有离开,反而是用头顶蹭了蹭印瞳的肩膀,司空傲抬头看了一眼那只鹰,反而让印瞳惊奇了一把:“司空傲,你这脸……” 司空傲摸了摸自己下巴,略微尴尬的笑着:“前些天伤到了脸,疤痕痒的厉害,干脆就将胡子给剃了。”他的脸上,也就只有一条眼睛眉角边上的疤痕,虽然长,但是看上去却不狰狞,司空傲长得不像大漠人,也不像中原人,那张脸竟然是少有的英俊,若不是那条疤,怕是挤身一流美男子也是可以的。 “剃了干净。”印瞳点点头,看着司空傲那难以启齿的模样就知道是什么事,他摆了摆手,放枭飞在空中:“走吧,我跟你回去。” 让司空傲和印瞳都头痛的事,肯定是万杰雄和夏青的事儿了,夏青自从进了印瞳的营,根本不领兵打仗,尤其对方是万杰雄的情况下。两人原本的交情不浅,不然不会每一场战役,还未动手,万杰雄都说一句:让夏青出来! 万杰雄的确是个领兵的人才,只是和上官靖比起来还差点儿,所以印瞳对付他根本就是猫玩儿耗子,等着漠都里头混乱了好一举拿下。只是万杰雄比上官靖难缠的地方就是他永远都是死脑经不屈不饶的,每回开战都是那一句话,好像夏青出来了,他们的战事就有的商量一样。 印瞳回去的时候,整个营帐里只有狸儿和夏青两个人,夏青比狸儿高一点儿,毕竟是将门之后,身材也不若狸儿显得柔弱,两个人站在一起,加上夏青皱眉的表情,狸儿顿时占了下风。印瞳不说话,就站在那儿看,狸儿只是一笑,整个气场便变得不同,夏青被他这一笑笑的心里发毛,他越是发毛,狸儿就越笑。 “夏将军,在下倒是好奇你和万杰雄的关系了。”狸儿挑了一根头发在手中把玩儿,整个大漠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夏青和万杰雄以往的事儿他一直一眼便可以看出了,自始至终,除了印瞳之外,他谁也看的清楚。 “我和他的关系?离先生这话说的蹊跷,我和敌军首领能有什么关系。”夏青说完这句话,扭头便看见了双手环胸站在一边像是看好戏一样的印瞳,眉头皱的更紧了,瞒是瞒不住的,要么坦白? 坦白?他有什么好坦白的?他和那人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关系,顶多就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而已。 “我夏家是印家世代忠仆,不论我与万杰雄以往是否有过交情,我夏青也绝不会背叛印家,这个离先生大可放心。”夏青说完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被这姓离的拉进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堆话,说的他心情都郁闷了。 整个军营哪个不知道这人是印瞳的谁,只是大家都不直说,放在心里明白而已,装的自己多清高,结果是否有真材实料还有待考究,至少他夏青从进摄鹰王麾下之后,便没看出这个人的一点儿用处。 挥开眼前的布帘,夏青出去了之后,印瞳才开口:“他对你有意见了。” “他对万杰雄有感情。”狸儿笑着,也不恼刚才夏青的口气多冲,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招印瞳坐在自己身边:“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可以说是两小无猜了,万杰雄此次领命前来,想必也不想和夏青为难,若战事能够大而化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说万杰雄会倒戈?”印瞳摇摇头,对这个想法觉得好笑。 “倒戈他是不会了,可不代表不会为情所困,不会心软啊。”狸儿将头靠在印瞳的肩膀上:“上官靖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今的连悦华成了我们的人,比以往更好对付。” “狸儿,你可是和我呆久了,才会学会利用人了?”印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点儿调侃的口气,狸儿一笑:“我利用胡亥和方大冲的时候,可不是和你学的,之所以再没有利用人,你自己明白的。” 是啊,他明白,因为他所利用的都是印瞳身边的人,而令印瞳不悦的,他再也没做吧。 四十八 沙华回来之后,手腕上多了一条伤痕,那伤痕看上去有些时日了,想必是在漠都出现意外的时候弄到的,回来之后的沙华话更少了,印瞳只需看他一眼,便知道沙华不对劲。 江仇的死对沙华的打击也不小,他对着小饭拾回来的那盒骨灰坐了一整个上午之后,才逐渐转好。每回万杰雄都是亲自领兵出战,漠都因为军令不翼而飞一事拖延太长时间,万杰雄被打得节节败退,却依旧不依不饶,始终要等到夏青出面才肯宣败。 印瞳带领的军队一路杀到了漠南边境,眼看就要突破最后一道关卡,直捣黄龙之后,他便是大漠之主,谁也不能挡住这个去路。 沙场上的万杰雄披金带甲,与沙华与司空傲带领的军队杀的你死我活,横尸遍野的大漠中,野草也染成了一片血红色,燥热的天气下,战败的一方尸体不能及时带回去收拾,腐烂在那一片地方,凡是经过的人都能闻到一阵恶臭。 万杰雄和司空傲这人高马大的根本打不过,他的武力与夏青不分上下,拿着手中的武器接近拼命的与司空傲厮杀,司空傲不擅长拿兵器,也被他伤到了几分。万杰雄是越打越勇的人,一旦认真起来,谁都不敢与他拼命,久战之下,司空傲落了下风,朝后退了一步,万杰雄的兵器被沙华挡住,司空傲才有空喘一口气。 “别小看了他,挺厉害的。”司空傲提醒一句。 万杰雄一看对手,皱起眉头,这个人好面熟,万杰雄的记忆一向不错,沙华也同样很好,两个人一眼便看出来与对方在漠都见过。 近一个月前,在漠都万杰雄去南太傅家领军令调兵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当时还坐在花园内与南家的公子南秋风一起对饮下棋,两人好像知己一般。那时这人脸上挂着笑,虽然与现在的阴沉不符,不过他万杰雄还不至于认错人,这么说眼前这个人便是南家通敌卖国的对象,沙华? 沙华也知道万杰雄认出了自己,稍微一个慌神,万杰雄竟然没有冲上来,反而是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看着他,随后说了一句:“南秋风没死。” 沙华一顿,握在手中的剑差点儿落地,他直直的看着万杰雄,只是那短短几秒,便被司空傲拉了回去:“你疯了?!这个时候发什么呆?!” 沙华顿时拉回了神,周围的战火声继续缭绕在耳边,脑子却一片嗡嗡作响,不断想起和南秋风一个多月的经过,越是想起,便越头痛欲裂。他捏着手中的剑,怎么也提不起来,想起自己将那一剑刺在南秋风肩膀上,南秋风的表情,震惊,不可置信,还有……被背叛似的伤心。 南太傅通敌卖国这消息在他得到军令后的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漠都,最后帮着自己逃出去的,竟然是一枚不知是谁送来的玉佩,上面复杂的花纹只有皇亲国戚才配拥有。沙华逃出去后的第三天,南家被满门抄斩,当时的人头挂了整个城墙,无非是逼他回去自投罗网,谁又知道,那一家人不过是被自己利用了而已,他没胆子,甚至绝情的不看一眼便迅速赶回。 没想到,南秋风竟然还活着。 司空傲看出沙华的不对劲,派了几个人守在他身边之后自己便往前冲去,沙华握着手中的剑,手腕微微颤抖,那句南秋风没死,打在他的心上,原本以为成功之后,全都死了便无所谓愧疚,而此时,胸口的一阵阵疼痛,远不是愧疚那么简单。 司空傲和沙华打了胜仗回来之后,印瞳就发现沙华有些不一样,找了个机会让沙华单独留下来,自己坐在伏案前看着沙华。胡亥离开了挺长一段时间,和司空傲还有小饭躲在一边吃东西,还没吃上几口,司空傲自个儿的问题又出现了,凤炙不见了。 走的连一封书信也没有,除了带走他那套红色的衣服,什么也没带走,除了留下几粒给司空傲的解药,也什么都没留下。 司空傲盯着桌上晶莹剔透的精致瓶子,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印瞳将一杯茶都喝完了,沙华也没开口说话,这回倒是显得他急了似的,印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开口:“在漠南发生了什么?” 沙华抬了一下眼眸,随后又低下去:“一切顺利。” “我是说你。”印瞳不喜欢沙华跟自己打马虎眼儿,谁看不出来打从漠南回来之后这个人就一直在心里埋着心事,不与别人说还要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沙华斗胆问主子一句。”这话出口,沙华又有些后悔,可话说了一般,印瞳那闲暇等待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开口接下去:“主子和离先生,是情爱关系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印瞳微微眯起双眼。 “若是,沙华便要离开主子一段时间了,若不是,沙华必定在一个月内帮主子拿下整个漠南。”沙华说完这句话,竟然双膝下跪:“沙华一条命是主子救回来的,主子知道沙华的为人,若我认定了一件事必定死也要完成,只是……我还在犹豫,因为我没经历过,不确定,所以不能妄下结论,也不会做出行动。” “你是喜欢上了什么人了?”印瞳揉着眉心,感情是最让人沉不住气的东西:“而喜欢上的,还是个男人。” 沙华头更低了:“属下不确定。” “见一面就确定了,不过我只给你三日时间。”印瞳一挥手,手中的气劲将沙华推向营帐外面,沙华一个踉跄,还好站稳了。他清楚印瞳这次行动的意思,一面放他去见南秋风,一面告诉他不可出事不可不归,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是个陷进,坐在漠南的卫疆旭故意不杀南秋风,不就是料到了沙华有朝一日会回去救人。 沙华苦笑一声,其实主子还是关心自己的,不然不会在刚在那一掌内,度了真气给他。 主子越是对自己这般好,自己才更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去救南秋风。 回想起在南家的日子,与南秋风一起秉烛夜谈,说着中原的事迹,南秋风说中原那边皇子之间的斗争依旧不断,还和他说了几个皇子的事迹,让他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南秋风还说中原那边武林之中魔教与正派腥风血雨之后却又销声匿迹,他说的好传奇,自己也听得好入神。南秋风会下棋,大漠中很少有人会执黑白之子,可他们竟然能下不分上下,其实沙华心里清楚,自己对南秋风的感觉是什么,很少有人能和自己说这么多话。 直到那一夜他去偷军令,南秋风本来只是路过,听到声响才推开门,看见沙华满身黑衣站在月光下手中拿着军令,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泛酸。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大声叫人,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沙华,沙华手中的剑直接刺入他的肩膀,划破锁骨,血溅了出来。 那个时候,南秋风还是没有叫出声,任由沙华拿着军令丢下了那把剑离开,而那天的白日,南秋风刚和沙华表明自己的心境,一张书生气的脸上浮着两抹红晕对沙华说:“我……我对沙华你的心思,怕早被你看穿了吧。中原也有许多男风传出,就好比当今七皇子便是在风花雪月的场所男女通吃,又好比魔教教主和正派武林的某个男子传出暧昧,这些都……” 只是他那话还没说完,便被沙华打断,沙华仅一句:“我知道。”便再无其他,按照沙华这个性子,南秋风知道他是允了自己,心里大喜,还想着晚上找他聊天,才碰见这样一幕。 那一剑刺在南秋风的肩膀上,血顺着他的衣服染红了他半边身子,最终还是无力的靠则门倒下来,一双震惊的眼睛还未缓过神来,便止不住的流下眼泪。 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的绝情,沙华又有些痛恨了起来,利用别人的感情行事,这一向不是自己的作风,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有此捷径,他也不知南秋风竟然会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情愫。 南家人怕是恨透了自己吧,沙华苦笑,三日时间,足够他去漠南救人来回了,只是……将南秋风救出来真的好吗?再与他相见真的好吗?他是会恨不得杀了自己给家人报仇,还是用痛彻心扉的责怪眼神看着自己?又或者,干脆再不相见? 沙华说不准,不过当晚,还是骑着马一路朝漠南的方向驶去。 狸儿看着沙华的背影,瞥了印瞳一眼:“你这样放他去真的好吗?” “沙华轻功了得,绝对可以逃脱,不过带着个人就难说了。”印瞳开口:“有些事总需要个了解的,他今日不去,来日必定还会想念,若让他亲手解决这件事,对他未必不好。” “你心真善。”狸儿说,印瞳揽着他的肩膀一笑:“真是好笑,竟然还会有人说我善良。” “不然,你方才注入他体内的内力作甚?”狸儿的眼神一闪:“你以为我看不出?” 印瞳还是笑笑,司空傲前来站在他俩的身后,看了一眼印瞳揽着狸儿肩膀的手,直接开口:“主子,凤炙不见了。” “是不见了,还是走了?”印瞳问。 “……”司空傲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说:“应该是走了吧。” “是走了才好。”印瞳继续道:“若是不见了,很可能是被武功高强的人掳了去,对我们没有好处,或许还会招来麻烦,若是自己走了,那就表示他不愿呆在军营里,也表示他不会对我大军做出任何不利的事,走了才好。” 这话虽然说的一点也没错,可司空傲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再抬头看向印瞳的时候,回想起自己与凤炙见面也是主子一手安排的。 与其说是主子安排的,倒不如说是离先生的想法,狸儿看见司空傲的眼神朝自己瞥过来,对着印瞳一笑:“我有些话要对司空将军说。” 印瞳一愣,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晃着手中的玉柱度步回去。 司空傲不解的看向狸儿:“离先生有何话对我说?” “该走时,让其走,该留时,其自留,司空将军你虽不算绝顶聪明,却也是大智若愚,凤炙与你并非强求的来的,我只奉劝司空将军一句,男人的承诺至关重要,若司空将军早有想法,何不按照想法行事?多恼其他也无益。”狸儿说完这句,便顺着印瞳的脚步离开。 只剩下司空傲一人站在原地,承诺,至关重要。 四十九 温湿的牢房外厚墙堵堵,看守的人一圈外又围了一圈,黑石铸成的牢房大门打开,两边的墙壁上都五步一根火把,照的整个隧道通亮。走十步一个岔路口,里面九曲十八弯,每一个岔路口中都有五个牢房,这样的设计更是如同迷宫一般,若非在里面长久住过的人,进得去也未必出的来,更别说将人救走。 卫疆旭将南秋风关在这个地方无非是想要让他的同党有进无出,南秋风被关在最里头的一层,看守的人每两个时辰换一批,每换一批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他身上千结锁也不可能。 墙壁已经与天然的石头形成一体,坚硬无比,墙顶上还因为整个牢房的温度一滴滴往下滴水,滴落在南秋风的头顶,让他稍微有些活着的知觉。眼前一片迷蒙,看什么都是虚幻的,只有手腕和脚腕上的疼痛让他支撑到现在,满头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原先就纤瘦的身材现在更加夸张。 耳边只能听见一遍一遍的滴答声,南秋风眨了一下眼睛,让睫毛上的水珠落下,回忆起自己落入现在这般下场的缘由。 那个在黑店里相遇的人仿佛就想安排好了一样,插入他原本安然的生命中,父母的死还历历在目,怎么也忘不了全家三十几口人凄厉的尖叫声。他还曾在那座大院里和那个人执子对弈,那人的棋下的很好,好几次差点儿就输了,每回那人赢了之后,都会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想到这儿,南秋风眼神略微温柔了一些。 他是贱么,不然为何此时还要想着那个人?他心狠么,否则全家皆因那人而死他竟然还不怪那人。 落叶纷飞的大院中,他会穿着一身黄色的长衫,如同中原人一样,站在树下看着沙华手中握剑在瑟瑟的落叶中舞剑,沙华舞剑特别好看,一把刚硬无比的剑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游来游去,软若蛇骨。 他们还会对诗,坐在院中,手上捧着热茶,想起那句诗便让对方对出下一句,次次都是南秋风赢,因为他在中原什么也没学会,唯独学会了诗词歌赋。他们家世代文官,他学不来武,不能像沙华那般武功卓越,只能拿着书本舞文弄墨的,可看着沙华与他对诗的模样,还有几分喜欢的味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些诗句,哪句不是情意绵绵,唯独他沙华不知,每回从南秋风口里念出这些的原意。 冰凉的水又一滴滴在了南秋风的后颈,顺着脊梁划入背后,衣服有一半已经湿透,倒不是水染湿的,反而是一片红色,嘴唇干裂的没有一丝血气,哪怕是睁着的眼睛,也即将闭上一般。 牢房中安静的出奇,幽幽的好像传出什么歌声似的,几个看守牢房的人转了一圈回到了关着南秋风的那个门口,看着里面半死的人突然一笑:“瞧,他倒是不怕死,还有兴致在这儿哼歌。” “你听得懂他是在哼歌?” “听不懂他说的哪儿的话,不过调子应该是在哼吧。” 两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之后,继续巡视,那全身的力气都在锁链上的人无力的垂了一下头,干裂的嘴里依旧吐字清晰,只是声音低沉沙哑,破碎了一般不若原本那么好听了,念出来的诗,唱出来的歌,都让人听得不舒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唱完了这首诗,南秋风又再度开口,就现在的场景,吐一番自己的苦水。 “黑屋如冬落清水,几段相似几抹泪; 犹记院落除白子,玉环碰杯饮酒归; 青丝成灰发如雪,愁脱江山应离别; 诗词歌赋满惆怅,一腔热情赴东却。” 沙华赶来漠南的时候,兜兜转转才找到地牢,因为轻功好,躲过了那群人的视线,加上印瞳输给自己的几道内力,屏住呼吸在地牢中找了三圈也找不到南秋风的影子,只能听到水滴滴下来的声音。 忽然远远的好像传来什么声音,沙华仔细听了一遍,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却又不像是南秋风的声音,南秋风的声音比这好听,只是那一首好诗落入他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诗词歌赋满惆怅,一腔热情赴东却。 沙华顺着歌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躲过了几个侍卫,才一个转弯就被侍卫看见,他立刻一个手刀下去,那人声还未出便倒了下去,这一炷香的时间,恰巧是看守南秋风的人在换班。南秋风看见自己牢笼前的人倒下,还有一双穿着黑色鞋子的脚在外头,身子略微顿了一下,是谁?他无力抬头去看,只能在心底不断猜测。 沙华在周围转了几下,也没再听见那个声音唱歌了,看了牢房里一群即将死了的人,有的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个个扫过没有一人是南秋风,最后才落在了那个身上有一半是血的人身上。那人身形大小与南秋风极为相似,只是脏乱成这样,被折腾成这样,真的会是南秋风?若卫疆旭要用南秋风引自己落网,不该会把他打成这样。 “南秋风。”沙华小声的喊了一句。 那个身影瑟缩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叮当的声音,也只有那一声,那人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是他!南秋风心里一紧,不,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他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不想和他有牵扯,不想回忆起自己一家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的场景。他一点也不想,所以就装作不认识吧,不认识了才好,从此以后你沙华就不在他南秋风的生命中,或许过不了多久他扛不住这样的生活,死了才好。 沙华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方才那一怔,分明就是南秋风,他不愿见到自己,不愿与自己相认,也再正常不过了。 南秋风头依旧低着,看见那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该如死灰般的心猛地跳动一下,沙华伸手触碰了一下锁住南秋风手腕的铁链,只是轻轻一碰,便让他疼得浑身颤抖。那里已经磨破了皮肉,还若隐若现的能看见白骨,别说碰,哪怕一根手指头动一下都能牵动全身的伤口。 沙华皱着眉头,心里如刀绞一般难受,他伏在南秋风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跟我走。” 南秋风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小声的自嘲:“我自是愿放下一切跟你走,你却放不下一切带我走。” 我自是愿意放下一切,放下原本的仇恨,放下你欺骗我的事实,放下在漠南的一切不好记忆,跟着你,闯南闯北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就好。可你却做不到放下摄鹰王手下大将的身份,放不下你的主子,放不下你的忠心与一干兄弟,所以你带不走我,而不是我不愿随你。 南秋风这句话,含了太多委屈,听在沙华心里,更是让他呼吸困难,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南秋风的脸,原先本该俊美无俦的容颜现在也染了一层沧桑。南秋风双眼无神,盯着沙华看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恨意,无爱哪来的恨,无恨怎会有爱,他放下的够狠,所以不允许自己对眼前这个人还有半分情感。 沙华看着这眼神,左胸口顿时一空,说不出什么感受,像是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一般。 眼前这个人,曾对着他笑,逗他开心,曾温柔的嘘寒问暖,还与他执子对弈,他的虚情假意在这人眼眸中都是真情流露,他伪装出的快乐也让这人开心一整天。眼前这人的快乐,仿佛随着他的心情而变动,他愿意不顾一切相信自己,甚至还在他差点难以逃出城的时候,命人将玉佩送过来,让他逃过一劫,即使知道他自己在劫难逃,必定是死这个下场。 南秋风曾用生命去喜欢沙华,只是沙华知道,在自己的眼里,情爱远没有主子重要。 南秋风突然一笑,干裂的嘴唇因为他这个笑容扯开伤口,渗出点儿血丝,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感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轻声说,声音轻到沙华差点儿没听清楚,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他只能乘着这个机会将南秋风带走,可看着他身上千百个锁结,根本不会解开。他拔出腰间的剑,一条条斩断,金属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南秋风心下一惊:“你还不走?” 沙华不顾他的话,继续斩断锁结,南秋风动了动手指,痛到脸上一片白:“再不走,他们听到声音肯定会来的。” “沙华!你砍不断那些锁链,也带不走我的。” “你走吧,走啊,我不想看见你,我恨你,恨之入骨,根本不想与你见这一面,你来做什么?为了你那点儿愧疚,为了我般鬼样子而怜悯吗?……咳咳咳……你……咳咳咳……”南秋风语速太急,话还未说完便一阵咳嗽,喉口一甜,便是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沙华这才回过神,抛下剑跪在他身边扶住他:“南秋风!” “咳咳咳……你走……咳咳咳……我,我南秋风还没落到让仇人救……的地步。”南秋风动手推开沙华,可手中的力气太小,还未触及到沙华的衣角便因疼痛而不敢动弹。沙华看着他的模样,又估算了一下时间,的确如此,现在救不出去他的,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一条命。 “我会回来的。” “我不想看见你。”南秋风冰冷着口气回了一句,这一句,沙华紧握拳头,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牢房中安静的又只能听见那滴滴答答的水从上头滴下的声音。南秋风回头看了一眼那把落下的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凄凄惨惨,手指还在滴着血,眼眸中染上一层雾霾,疼到心里。 “我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他喃喃这句话,似是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谁听,这话若不说出口,那人怕是不会离开这里吧,危险重重,他也只能救他一命而已。而自己的这条命,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他却始终提不起勇气自杀,想到死,多可怕,他南秋风只是个胆小的可悲人而已。 “呵呵……呵呵哈哈哈……”牢房中传来阵阵嘶哑的笑声,随后又是急促的咳嗽。 五十 战事继续,烟火缭绕,如今渐进漠南,片片黄沙也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漠南的气候与漠北不同,树林和山峰也有一大片,人群还没有马群多。这样丰沃的地方真不愧为大漠之主所待之处,只是接近一年的战事将这片沃土变得有些不堪,凡是摄鹰王所经过的地方都有不少伤亡。 草原上的人看着一个‘印’字都绕道而行,倒不是怕了摄鹰王,而是知道凡是摄鹰王路过的地方必定会有战事,早早离去的好,他们一介草民,搀和不了英雄们的志向。 万杰雄被印瞳的兵队打得节节败退,直接退入漠南境内,坐在高堂之上的卫疆旭愤怒不平,领兵上前线,御驾亲征,这其间,还有几分故事没有讲明。 话说凤炙离开印瞳营帐之后,一路朝北走去,印瞳每过一个城池,都会安排一些兵马守着,凤炙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那么多兵马看守的地方自然很难过去,所以他走之前还偷偷拿走了司空傲的令牌。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令牌,不过至少可以象征身份,通行无阻是必须的,得意的晃着手中的令牌,一身火红色就这么出现在了漠西境内。 如今漠西已然是印瞳的天下,他心情一好,想起了疆门城中的美酒美肉,便整理好衣襟朝里头走去。 疆门城的守卫看着凤炙腰间挂着的令牌,统统低腰让他进入,别说阻拦,就连多看一眼也不敢,谁不知道这个烫金的令牌上头司空二字是摄鹰王亲许的。摄鹰王手下大将才有这个能耐得到烙上这个花纹的令牌,对凤炙来说,能行方便就好了。 到了疆门城里头,看着熟悉的街道,突然想起了原先不论他走到哪儿都跟在身后的大胡子,那么高的个子,走出去都没人敢欺负。又见了一个熟悉的客栈,上次他们也是在这儿歇息的,凤炙微微皱着眉头,原本的好心情一散而空,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儿。 本身他这次出来没杀一个人,就已经吃亏了,怎么已经离那大胡子越远,心里反而越不踏实。 凤炙挥散心里那些不安的想法,走进了客栈中,瞥了一眼里头的人,对着小二说了一句:“上房一间,备好热水,酒菜选最好的一个时辰后送进来。” 每一间房间的布局差不多都相同,推门而入的时候差点儿让自己失神,这里头……可不就是上回和那家伙……那家伙……的地方吗?!凤炙皱着眉头,转身对着小二说:“给我换一间,和这间长得不一样的。” “这位爷,我们店里,所以上房都长一个样儿。”小二有些为难。 凤炙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就关上门,小二看的莫名其妙,敲了敲门问了句:“爷,您的水还要吗?” 凤炙冰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 “主子。”小饭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印瞳了,这回被叫过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进了印瞳的营帐,第一眼看见的反而是离先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离先生最近身体总是不好一般,睡在床上,一睡便是一整个白天,只有晚上大伙儿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会出来走动,身体也虚弱许多,帐帘垂下看不见人。这回倒是好端端的站在一旁研究漠都里头的皇城布线图,虽然现在大漠的大半江山已经在印瞳手中,可怎样用最快的方法夺下漠都,也是关键。 印瞳看见小饭来了,转身对他一笑:“小饭,你医术了得,有件事儿要问你。” “主子请说。”小饭被说成医术了得,心里还颇为不是滋味儿,他是对于医术方面有不少造诣,可依旧救不来自己想救的人。 “胡亥那张脸……你想想有何办法可以补救。”印瞳说出这话的时候,狸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胡亥的脸上伤痕入肉很深,也伤到了筋皮,要复原是不可能的,不过让他的疤痕淡一些还是可以的。”小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印瞳的眼神微微闪了一瞬,随后一笑:“也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私下和他说,别让他知道是我交代的。” “是。”小饭下去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狸儿一眼,狸儿也正看向他,对着他莞尔一笑,这一笑笑的小饭心里不舒服,却说不出的安然。 待到小饭出去后,狸儿才走到印瞳身边,抬起脖子一双狐狸眼勾起:“你在想什么呢?” “已经两天了,还有一天就是沙华回来的日子,还有一天我将攻到漠都正门口,整个大漠就在我手中了。”印瞳说完这句话,狸儿突然一笑:“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分明不在想这些,还要骗我。” “哦?”印瞳一抬眉。 “你此时让小饭去看胡亥脸上的伤疤,无非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安稳一些,怎么,打算利用胡亥做什么?”狸儿此话一出,印瞳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勾起嘴角:“我这一笑,笑知我者莫若狸儿也。” “说来听罢。”狸儿被他这么一说,怪不好意思的,脸上微红,也不挣开印瞳的怀抱。 “万杰雄能在漠南站住脚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虽比不上上官靖也不至于一场不胜节节败退,显然他是想让夏青出面,而我也想看看他和夏青之间到底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印瞳说完这句话,狸儿又接下去:“这么说,你是想利用胡亥手下的兵马,让胡亥杀了万杰雄,引夏青出面,不过要是单打独斗的话,胡亥却不是万杰雄的对手。” “是。”印瞳点头:“若真是万杰雄的对手,反而让夏青看不到那种揪心的场面了,夏青闭门不见万杰雄,你知道其中原因吗?” “还不是为了一个情字。”狸儿摇摇头,对于他们的事儿,自己从来不搀和,只是关系到印瞳的未来,倒是不得不上点儿心了。 “哦?”印瞳这一声哦,听在狸儿耳里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他不说,且由得印瞳想,印瞳却不若他所以为的那样,至少皱个眉头思索会儿。反而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直接朝帐幔里头走去,边走脸上还边挂着笑:“不早了,离军师,是否该歇下了?” 狸儿从印瞳的怀里挣脱出来:“以后……别这般抱我,倒像个女的了。” 印瞳看着狸儿的背影,精明的眼神略微迟钝了点儿,里面染着几分柔情与痴迷,若不是碰到眼前这个人,他怎么去想情爱?若不是碰到眼前这个人,他又怎会在即将称王的路上放纵自己失了防守?只是这人不知,自己对他上的那份心有多重罢了。 印瞳清楚,狸儿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只是印瞳也不会表露出太多情感,因为他知道多余的情感会让人呆滞,有些事,瞒着也有瞒着的好处。 与印瞳和衣躺在榻上,狸儿不是没有自己的营帐,只是整个军队都知道他和印瞳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侧过脸看向印瞳,开启的口过了会儿又合上,欲言又止的。 印瞳眼睛虽然闭上了,不过平稳的呼吸还能听出来他没睡着,果然,狸儿的眼神被发现,印瞳也不睁开眼睛:“什么事?” “没什么。”狸儿开口一笑,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印瞳,一双眼睛闭上,又再度睁开,晶亮的完全没有睡意。 印瞳怕是一整天都在忙,困意来了,从后头搂着狸儿的腰,让他的后背贴着自己的胸膛就这么睡着了,这一天晚上他们谁也没想闹腾,就这么安稳的睡着。印瞳的唇贴着狸儿的肩膀,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散发着轻微的香味,嗅在鼻息中让人安稳。 狸儿一双眼睛由淡褐色慢慢起雾,眨了眨之后,满头的黑发也转瞬成白,如同印瞳第一眼见到这个人般,那么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捉摸。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印瞳说的那句话:还有一天我将攻到漠都正门口,整个大漠就在我手中了。 还有一天,他就在漠都城门前朝里面卫鉴的子孙叫嚣,一如两百年前的卫鉴一样,那个时候,卫疆旭不敌下位,他成了大漠之主,一切尘埃落定。那自己呢?又何去何从?犹记得第一次印瞳问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含糊带过,名字这种东西,要了也没用,一个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又能陪他多久? 他,大漠狐狸,三百年一沉睡,三百年一消记忆,若印瞳轮回转世,若自己沉睡再醒,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不记得谁了。 爱这种东西,太沉重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所以他不轻易对印瞳说爱,而他也知道印瞳不对自己说这个字的缘由,他们都清楚此话一出,一生背负的有多重。 人有生生世世,有轮回转世,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而他呢,没有生生世世,没有生老病死,却与七情六欲怎么也脱离不了干系,斩不断着沾情的枷锁。 狸儿闭上眼睛,刚才还不断起伏的心此时已经平稳有节奏的跳动着,从后头抱着他的印瞳蹭了蹭鼻子,与他抱得更紧,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次日,胡亥接到印瞳的命令,不论如何都要杀了万杰雄,此话一出,胡亥与司空傲带领的军队由两面包抄漠都,将整个漠都里外围得水泄不通,司空傲负责守,而胡亥负责攻。一个稳重踏实,一个英勇冲动,战鼓连天,司空傲的军队在万杰雄刚将‘卫’字的大旗举起的时候便开始架了木梯往城楼上爬,此举只准生不准败。 五十一 万杰雄站在城墙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是万军之首,穿着象征身份的盔甲站在正中间,手一挥便是巨石攻击,一块块石头朝欲爬上城楼的人身上砸去。一个将士来报:“将军,陛下来了……” “什么?!”周围的炮火声连天,他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谁来了?” “陛下来了!!!” “……胡闹。”万杰雄低吼一声,没有任何人接到这个消息,原本坐在高堂之上的人身穿盔甲出现在转角,一路提着盔甲边走上来,万杰雄皱着眉头单膝跪下:“陛下。” “印瞳的军队都欺负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还在这里死守城门!开城门,带着军队杀出去!”卫疆旭一张硬朗的脸倒有几分武官的模样,只是先祖打下来的基业根基稳扎,从小也没什么历练,治国之道虽头头是道,对战事的情况却不太清楚。 “还差点儿……”万杰雄低着头反驳。 “还差?!瞧着对方的阵势势必要今日取下漠都,你还等?!还差?!” “还差点儿……只差这一个……”万杰雄喃喃,自己节节败退并非本意,他不是缩头乌龟等着别人制裁自己,只是…… “还差什么?!” “还差……”还差一个解释,还差他夏青给自己的一个解释!万杰雄皱眉,话还未脱口而出,卫疆旭便冷哼一声转身:“无能之辈!金将军!开城门!迎战!” “陛下!不可啊!现在敌人就在城脚,若此时开城门,必定让敌人有机可乘,漠都失了防守……”万杰雄劝阻不成,无奈卫疆旭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一句话,直接又吼了一声:“万杰雄,你想抗旨不成?!开城门!” 大队兵马有了卫疆旭的鼓舞,打开城门冲出外头,早就在外面做好埋伏的司空傲看现在是个下手的好机会,让人冲了过去,在他们人还未出来之前便堵死在里头。 胡亥从身边将士的手上抢过来一把长枪,直直的朝刚冲出城门的卫疆旭刺去,长枪脱手,带着一股气劲在空中划出弧度,枪身因劲风而动。 站在城墙上的万杰雄看到这一景象,吓得立刻飞身而下,命悬一线之际踢开了即将刺中卫疆旭的长枪,怒着一双眼睛盯向胡亥。胡亥呵呵大笑,他就是要逼得这个人出手,将万杰雄的头颅带到主子面前,他倒要看看这万杰雄的功夫究竟是有多了得,让主子叮嘱他万分小心。 万杰雄看着身后与人厮杀成一团的卫疆旭,是谁将整个卫家大漠逼到现在这般地步?是死在沙场上的上官靖,还是一路上来让印瞳攻下座座城池的自己?万杰雄心下一紧,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下去,即使漠都失手,即使整个大漠改朝换代,夏青也不会给他那个解释。 记忆回到他年仅七岁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与夏青见面,五岁的夏青就和他父亲一起来到漠南学武,与万杰雄是同一个师傅教的,两个人都好战无比,同样知道有对方的存在,只是从未见过。直到万杰雄七岁生辰的那一天,师傅带着夏青到他这儿为他庆生,那是第一眼见到夏青,嫩的一掐就会出水似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喜欢躲在师傅身后。 那天夜晚,师傅和他还有夏青的父亲与一干朝廷大臣喝多了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看见了正拔草玩儿的夏青,走过去:“你是夏青?” 夏青看着他,点了点头。 “夏青,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以后要娶你。” 那天,夏青打了他一巴掌,他不服气的打回去,于是两个人扭成一团,身上脏乱不堪,被人拉开之后,万杰雄还满腹委屈的对他吼了一句:“你干嘛打我?!” 然后夏青被他吼哭了…… 万杰雄看着眼前这烽火缭绕的战场,死伤无数的军人,也不知道谁是哪边的人,尸体躺的满地都是,夏青,夏青……我万杰雄愿意领兵来战,各种缘由你会不知道吗?我万杰雄又为何节节败退,逼到现在这地步,你也当真不出来见一面吗? 那天两个人打架的事儿闹得整个漠南的人都知道,万家的大公子与夏家的小公子满鼻子满脸的灰,那天之后,万杰雄才知道夏青是个男的,反而不在乎的一笑:“我就说哪有那么多巾帼英雄。” 然后他听了父亲的话,带着东西到夏家赔礼道歉,在夏家见到夏青的时候,夏青还不爱搭理他,他把东西塞到夏青手中了,夏青才看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才不要。”也没丢掉。 万杰雄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齿:“我知道了,你是男的,昨天是我做错了,不过长大以后我还是要娶你。” 这回夏青倒是没一巴掌打过去,反而是看着他撇了撇嘴,然后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扔了回去跑开了,万杰雄见他没打自己,笑嘻嘻的直喊:“我长大以后娶你!夏青,我长大以后娶你好不好?你长得真的很漂亮,我一定要娶到你的!”…… 儿时的玩笑一晃二十余年,如今的他们都不再稚气,也不如以往那样关系亲密,摄鹰王——印家世代忠仆之一,夏青,而他却是卫家的世代忠仆,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所以他才想用这种方法逼得夏青出来,即使知道夏青出现了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即使知道夏青的立场不会改变,即使知道他的解释或许会让自己更伤心,却还是想见他一面。 “夏青!你出来!!!”万杰雄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长柄刀,直直的朝胡亥飞身而去,胡亥从未在万杰雄身上看见如此重的肃杀之气,原先看到的这个人不过是他收敛住了自己的实力。顿时周身警惕了起来,主子说的不错,这个人的确不好对付,他们俩若真硬碰硬,指不定谁吃亏,说不定是自己。 万杰雄冲入了摄鹰王麾下的茫茫人海中,一把长柄刀在人身上砍了一个又一个刀痕,血溅的满脸满身都是,一双染红的双眼朝胡亥看过去的时候,的确让胡亥心惊了一把。胡亥勒紧缰绳朝万杰雄的方向冲过去,手中提着长枪从万杰雄的手下拦住了一个差点儿被他砍死的将士,万杰雄的刀虽然被挡住了,那力道却震得胡亥手心发疼。 好厉害! 不得不在心里这么一叹,胡亥再度出手,手中的长枪与万杰雄手中的长柄刀交织在一起,两人的武器滑过时还能看见蹦出的火花,万杰雄一刀过去,胡亥转身下马,只见身下的马长嘶一声倒地不起,血涌了满地都是。胡亥横着长枪挡住攻势,一个弯身伸出腿往万杰雄的下盘扫去,万杰雄也在空中打了个旋,平稳落地。 两人这边打的热火朝天的,观战的人也不好受。 司空傲全心全意对付卫疆旭身边的三个将士,这个皇帝功夫不若,只是不知道战场上的规矩,以为杀了人就行了吗?背对着敌人这么大的要害若不是他身边的三个将士护着他,怕早就死在了司空傲的手下。 一抹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千军万马之中,如此纷乱的战场中,他的衣襟不染一丝灰尘,平稳的一步步朝这边走来,厮杀成一团的士兵没有一个能碰到他的身体。他披着一头的长发,头发在阳光下有点儿黄,一身雪白色的纱衣随风飘着,那双狐狸眼中看不清表情,眼神在众多人中锁在了那一个人身上。 顿时,周围风沙骤起,一阵狂风吹过,城门上不少人都被狂风卷了下来,摔在地上血溅三尺,还有人被风吹到了空中狠狠摔在城墙上,不论是卫疆旭的人还是印瞳的人,都死伤惨重。不过按照现在的战事发展,这一场风沙反倒是在帮了卫疆旭,大搓了印瞳的兵队,印瞳若撤兵回整的话,还能让卫疆旭回去商量几天对策。 印瞳远远就看见了这个场景,那人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怀抱起身的他一清二楚,他离开营帐的后一刻自己便穿衣起身,陪着他走过不少地方。一路上来看着两边的青草,还有山峰与丛林,仿佛每一块地方都有这人的回忆似的,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点儿感伤与说不清的思绪,直到来到了战场。 场内所有人无法伤他一分一毫,索性自己就坐在马上远远地看着,看着他究竟有何举动,看见那场风沙起来,印瞳心里的确不舒服,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捏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果然,虽说不在乎,还不是来了,还不是帮了,还不是想要留那人一条命而已,狸儿啊狸儿,你的善良,让他心生不满。 在场外看着这一切的人何止印瞳一个,夏青看见印瞳的身影的确有些惊讶,随后骑着马站在了他身边,两个人看着漠南的大好风景,站在这么一处高山上,山下的战事历历在目。漠南和漠北的确不一样,漠北黄沙一片,漠南却青草依依,而他常年所呆的漠西,也不过是能找到几块绿源而已。 “主子。”夏青上前。 “你来了,每场战都在旁边这么看着,不亲自上阵,不怕那家伙杀红了眼?”印瞳说这话的时候,夏青略微一愣,自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竟然都知道。 “我……”夏青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继续看着密布人群的战场,黑压压的一片,炮火连天,每炸开一处都有黄沙石子溅起,然后被风吹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风沙来的那么不明不白,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能看见他吗?”印瞳又开口,突然一笑,手指指着一个方向:“在那儿呢。” 夏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的确看见与胡亥厮杀在一起的万杰雄,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夏青心里唏嘘了一声。万杰雄和胡亥打得你死我活,好像完全不管现在是在战场上一般,两个人身上都挂着伤,胡亥更是,一只胳膊都提不起来了,身上的盔甲也损坏了一半,不过依旧在跟万杰雄死拼。 夏青看着万杰雄,表面上看过去还好,可是……他心里一惊,万杰雄从来没离开过他所站的位置,他的腿有问题?被局限了? 忽然,一抹白色闯入了两人的眼眸中,夏青又看了一眼那抹白色,在沙场上的确突兀的很,然后瞳孔收缩:“是离先生!” “是啊,是他。”印瞳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挺好似的,口气毫不在乎,一双眼睛盯着那白色的身影也没离开过,夏青有些疑惑,军营里一直传主子和离先生……难道都是假的?不然主子现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是不是太奇怪了。 “夏青。”印瞳突然开口,夏青看了他一眼,只见印瞳脸上挂着笑,看似温柔,却让他寒到骨子里,声音轻柔:“你刺我一剑,丢下去。” 夏青吓得从马背上翻下来,单膝跪在地上:“主子,这是何意?!” 五十二 “让你刺,还不动手?”印瞳也下了马,笔直的站在夏青面前,夏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拔剑看向印瞳,怎么也下不了手。 印瞳叹了一口气:“若我自己动手,他会看出马脚的。” “谁?”夏青不清楚,问出口,印瞳又不说,只是扭头看向山脚下的大片人群,再度扭回来的时候,眼神一厉:“刺!” 夏青手腕一用力,朝印瞳的胸口刺去,剑入肉时发出的声音吓人的狠,整片蓝色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点,飞在高空中的枭长鸣一声,印瞳面无表情的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躯抽离了夏青的剑。 再退后两步,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整个人就朝山下躺去,夏青真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吓得不轻,大喊一声:“主子!!!” 天空中的枭又长鸣一声,俯身飞下,战场上人群密布之中,那抹白色的身影一颤,听到鹰鸣,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离千军万马甚远的山上,一抹黑点迅速降落,他心里徒然一空,像无法呼吸般窒息。 瞬间大队人马之中,不知一股什么强大的力量,愣是在万千人中开辟了一条大路,死伤无数,灰烟四起,那一股力量经过的地方人群朝空中散开,统统四肢离体再重重落下。 也就只是那一瞬,狸儿稳稳的接住了那抹黑色的身影。 置身其中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站在山上的夏青看见了全过程,离先生的一抹白色眨眼般的功夫落在了山脚下,现在已经看不见主子和离先生究竟在哪儿,可那千军万马都不是敌手,甚至不能靠近分毫的能耐,他统统看在眼里。 “印瞳!” 狸儿接住印瞳的时候,在原地转了转了几圈散了那冲力,一身白色的衣袍染上了一层灰,印瞳看着他变成银色的头发,眼睛眯了眯。狸儿方才被吓得不轻,一瞬间回了原形也不知道,只是看着躺在怀里的印瞳,他的胸口一大片血渍,皱着眉头伸手轻轻抚在他的左胸上:“你……你怎么?” 印瞳脸色渐渐不好,嘴唇也变得苍白,满头黑发高高束起,额前的刘海寒湿了点儿贴在脸上,怎么看都英气逼人,而此时看着狸儿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心里竟然有几分快意。他伸出手,贴在狸儿脸上:“值得。” “在胡说什么?!”狸儿一双眼睛中满是担忧,抚在印瞳胸口的手用了点儿劲儿按住不断喷出的血,他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更不能治愈伤口,突然发现自己还这么无能,气急败坏的咬着下唇:“怎么……怎么会这样?” 印瞳只看着他,不说话,眼神中满是温柔,自己这么极端的将这个人从卫疆旭的身边拽回来,看到他如此担忧自己的眼神,还是值得的。他善妒,他独占,他霸道,却从不表露出来,每每想要将这个人圈在身边的时候,却放他更远,看着他为了卫疆旭不惜将今日的战况颠倒,印瞳怎能不气。 气,却不能限制住这个人,所以才会想出这么极端的方式,想要看看在那人快死的时候,和自己快死的时候,他究竟会站在哪一边,两百年前的卫鉴,与现在的自己,他究竟选择哪一个。结果得到了,狸儿此时将他抱在怀里,终于让他心里有些安慰,印瞳苦笑,自己现在的心里竟然还在想,若伤势不这么严重的话,一定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狠狠的亲吻,疯狂索取,来证明这人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一丝一毫也不能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我没事。”印瞳说,刚才夏青的剑直接穿过了他的左胸膛,怎么会没事。 狸儿伸出的手贴在印瞳的心口,知道从这人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自己去看。 “夏青,你刺我一剑,丢下去。” “若我自己动,他会看出马脚的。” 这两句话在狸儿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眉头轻皱,狐狸眼中一瞬间落下了泪,打在印瞳心上,让印瞳呆了。他从未见狸儿哭过,就连痛苦的表情也不曾拥有,他永远都是那样的面容,波澜不惊,竟然会为了自己而哭,印瞳说不出现在是喜是悲,只觉狸儿为自己落泪而喜,而让他落泪的自己却可恨。 “你这个……蠢人。”狸儿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他不怪印瞳,因为他知道印瞳的心境,如同他所听到所看到的一般,这个人竟然会为了对自己那样的占有欲,不惜牺牲到这种地步。 若这个赌注下错,他可就真死在这儿了。 记忆回到他与印瞳相见不久的时候,那个时候印瞳对他说,他不平白无故收人恩惠,若以后自己有何需求尽管到来,除了生死。 他将生死看之甚重,而如今,也看之甚轻。 “我好冷啊……狸儿。”印瞳伸出手,将狸儿的胳膊抱在怀里,一双眼皮沉重的睁不开,狸儿猛吸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担忧:“别……我,我带你回去,小饭会有办法的。” 印瞳的眼皮越沉,声音越沙哑,那根刺就在狸儿的心中越放肆的扎,扎得他滴血般的疼,将印瞳抱在怀里,怕他冷了,便让自己的体温上升。瞬间那满身的白色纱衣落成白色毛裘,绒毛贴在印瞳脸上的时候,才让他舒服的将眉头松开了点儿,狸儿单薄的身子将他背起,风沙骤起。 印瞳将脸贴在狸儿的肩窝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一双眼睛中闪着些光芒,目光朝身后看去,战势已定,无可更改,卫家的天下,必定在今日画上个句号。 “印瞳。”狸儿见他不说话,呼吸也越来越薄弱,耳边的风声刮的更大了。 他想用尽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回营,却不能不顾印瞳的伤势,不知道他能否承受的住这急速。 “印瞳,和我说说话罢,我还有许多话没告诉你,我还有许多秘密都不曾有人知道,我说,你听可好?”狸儿心急之下,只能使出这个法子,他的秘密,鲜少有人知道,此时却肯为了印瞳的性命一一透露,他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隐瞒,他想将自己剖析在他面前,让他看到完整的自己。 这样,他还会这般对待自己,便好。 “……你说,我听。”印瞳干咳一声,喉口一甜,不敢让狸儿看见,只能生生的吞咽回去。 “我是大漠狐狸,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我无父无母,浑然天成,我不知道自己的使命,空有一身异能,却不能在大漠中占上任何一个位置。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重要的不重要的,统统都是过往,三百年后终究会忘掉,因为我的记忆只能存三百年,三百年一沉睡,十年一苏醒,我深知自己终将要和身边的人分离,所以不敢投入感情。” 狸儿转头看了一眼印瞳,那双眼睛虽然无神,却睁着没错,他松了口气,继续说:“印瞳,我真正放在心上的,曾以为是卫鉴,可真正用心去对待的,你却是第一人,我如此这般的对你,你可不要……” 狸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的捏了一下,他眉头一皱,金色的瞳孔中又泛起了雾气,他知道,知道这一捏的用意,身后低沉沙哑的声音,虚弱的传来:“我不会……离你而去。” “你可要……说到做到。”狸儿深吸一口气,眼泪滑下,捏紧拳头。 “那是自然……我可是……要当上大漠之主的人。”印瞳勉强勾起嘴角,嘴唇中一线红色渗出,背后早就鲜红一片,衣襟上的血往下滴落,染红了狸儿白色的裘衣,他却不自知。 只见昏黄的大漠中,一阵风吹过,滴了一条红色的血迹。 小饭坐在营帐内的时候就感觉不安,虽说今日前去十拿九稳,可他还是担心胡亥的性命,毕竟也听夏青说过万杰雄的本事,不可小觑。只是那不安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直到一阵狂风吹进他的营帐内,他被吓了一跳,才看见满头银发浑身白色裘毛的人背对着光站在门口。 “你……”小饭刚想要开口大叫,有人直接闯进来竟然没人发现,可是一看那人眼熟,他便止住了声音,满头银发的人拥有一双金色的瞳孔,面容似神如仙,裘衣的下半边已经染成红色,脸色惨白:“救印瞳。” 印瞳两个字将小饭拉回了神,狸儿将印瞳放在小饭的床上,身后早就已经被印瞳的血染红成一大片,刚进营帐的时候发现印瞳早就已经闭上眼睛了,呼吸也停止,自己的心也跟着他的呼吸停止了一般。 放下印瞳之后,狸儿才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死死的拉着小饭的袖子:“救印瞳,快,救他!” 他重要,他太重要了,早就超过自己心中所以为的重要,早上不知轻重的想要留下卫疆旭的一条命,却造成这种结果。他离不开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不拖泥带水的救完人后便离开印瞳的身边,却低估了印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小饭赶紧伸手在印瞳的鼻下,又摸了他的脉搏,虽然没了呼吸,可脉搏还在,即使微弱,可说明主子还活着。剪刀剪开了印瞳上身的衣料,被那狰狞的伤口吓得不轻,不知从何下手,狸儿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只满是透明尖利指甲的手便压在了小饭的肩膀上。一双金色的瞳孔毫无遮掩的冰冷:“若救不回他,你便赔命!” 小饭心下一顿:“不用你说,我也会救活主子的。” 这话一出,便知道小饭还是有把握将印瞳从鬼门关拉上来,才松了口气,脚下不稳的扶着椅子坐下,也不记得要变回人类的模样,就这么满身绒毛满头银发的盯着小饭动作。小饭的医术毕竟不错,即使被狸儿这么盯着,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下来,外头的天白了又黑,狸儿的双眼依旧没有离开过印瞳的身上。 “狸儿……”昏迷中的印瞳因为胸口那缝针的疼痛稍微拾回了点儿意识,沙哑的声音很低的喊了一声,竟然是狸儿。 狸儿站了起来,笔直的看着印瞳,伸出手却不敢贴着他,只能轻声的说:“我在。” 小饭心里一疼,眼眶湿润了起来,却逼着自己不能流泪,手上还握着主子的命,他也要在这些年中学会成长,掩饰心伤,掩饰不快,感情用事太不成熟,太容易害得身边的人了。 “狸儿……” “在,我在……一直都在。” 五十三 “我在,我在……”狸儿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 印瞳眉心的皱痕才缓了点儿,小饭停下手中的事,印瞳却没了声音,也不说话,狸儿心下一急,伸出手掐在了小饭的脖子上:“他怎么了?!” 小饭被狸儿这般模样吓到,稳住自己的心才说:“主子太累,睡着了。” 狸儿这才一顿,收回了手,脸上的厉色收起,他才换成原来离先生的口气一般轻缓:“抱歉,我并非想要如此对你。” 小饭了然:“我明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银发,雪衣,除了原先就给人的一抹白色,和长相,几乎全都变了,金色的瞳孔印在他如雪的脸上,倾国倾城的容貌,难怪主子都喜欢他了,就连自己看了也会脸红。只是这个人,若非他的声音,若非他的长相,小饭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竟然会是之前站在主子身边出谋划策、波澜不惊的离先生。 “离先生你……”小饭开口。 狸儿才想起自己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脸,又看了一眼垂下的银发,才一挥袖,便变回了满头黑发,一身白色纱衣的模样,只说:“如你所看到的一般,别说出去。” “我明白了。”小饭点头,他尴尬的挠了挠脸颊:“这么长时间都要陪在主子身边,一定会累的,我出去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吧。” 小饭离开营帐之后,狸儿坐在了印瞳身边,伸出手轻轻抚着那刀刻般的容颜,只是此时柔和了不少,少了他原先的英挺,滑到印瞳嘴角的时候,狸儿俯下身,脸上没有半分羞怯,在印瞳的唇上轻轻贴着。 嘴下的唇突然动了一下,狸儿想要坐起来,被印瞳一只手抓住手臂不能动弹,他看着印瞳缓缓睁开的眼眸,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开口:“被我抓到了。” “你……”狸儿脸颊一红,原本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应该不会发现自己的,没想到竟然被抓个正着。 “我若不装睡,小饭怎会离开,又怎知你会偷袭我?”印瞳艰难的勾出一个笑容,狸儿看出他的不适与难过,也不动弹,只是咬着牙说:“你活该难受,谁让你要夏青刺你,谁让你要我担心。” “是你啊,是你让我……想要让你能只看着我,所以才让夏青刺我一剑,所以才会有你的担心。”印瞳与他拌嘴,胸口的疼痛不是假的,他是在小饭没用麻醉护心,直接缝针的情况下痛的恢复意识,然后醒了的。 狸儿听到他这么说,抿着嘴:“你骗我。” “没骗你。” “骗我以为你快要死了,骗的我一整天心惊胆战,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没骗你,是差点儿死了,现在还难受着呢。”印瞳松开狸儿的衣袖,狸儿也不离开他,俯着身子亲吻印瞳的眼皮:“累就睡吧,身上的伤有的养了,若让你那十几万大军知道他们威武的摄鹰王竟然因为这点儿小事自残,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印瞳闭上眼睛,实在累得不能动弹,感觉到狸儿的手与自己的相握,安然睡去。 狸儿看着他的脸,心里没来由的平静,就这么陪在印瞳身边。 被两人抛开的战场维持到了晚上,漠都城门终于失守,在摄鹰王军队的炮火下大开,被人攻入城中,摄鹰王早下命令,一不杀,二不抢,夺下漠都皇城便将剩余的人,死者埋葬,活的俘虏。 卫疆旭被俘虏,司空傲活禽卫疆旭立功,而万杰雄战死沙场,自始至终也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一面,胡亥在与万杰雄的僵持中身受重伤被人带回了营帐中治疗,一日一夜后救回性命,漠都城门高挂黑色旌旗,金边红底,上头一个花体大字——印。 摄鹰王夺下大漠事迹在三天内传遍整个大漠,堪称史上最快一次夺下大漠成为大漠之主的君王,卫疆旭关入大牢,卫家最后一个世代忠仆万杰雄也在战场上阵亡,全过程,夏青看着,从未插手。 司空傲和胡亥两人在皇城中养伤,印瞳三日后便可行走,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拉着狸儿在漠都中转了一圈,亲自去看自己今后要住的地方。在漠都中转了好几天,没人见过摄鹰王的面容,所以没被人认出来,只有人说,这几日经常看见两个俊美男子在城中吃喝玩乐,好不悠闲。 外传摄鹰王重伤,登上大漠之主的仪式时间推后,而印瞳心中一直有一点不安的地方,便是牢中的南秋风不知所踪,沙华从未归来。 黄沙纷飞,这一处不如漠南那般水土丰润,走两步便让沙子进了鞋子,走在前面的人浑身麻衣粗布,身上的伤口结痂痒的让他想要再度挠破,只是还未碰到伤口,身后的人又推了他一把:“走!不许挠!” 那瘦弱的身体因为他这一推,往前又踉跄了几步,稳住了身子大步往前走。 手刚抬上来,又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不许挠!好不容易才结痂了。” 披在两侧的黑发被他一推,随风飘起。露出那张斯文柔弱的脸,南秋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这又是何必呢。” 身后的人腰间一把佩剑,身上穿着的衣服与大漠人格格不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管走你的就是了。” “沙华,我早说过,不想见你,你这般在我面前反复走过,是否故意想让我看着心里难受?”南秋风说出狠话,这话不光让沙华脚下一顿,更让他自己心里刀割一般的疼。 沙华只是推了他一下,再也不说话,安静的出奇,心里却万分难受,看着南秋风瘦弱的背影,自己说过一定要将他救出来,就必定会救出来。可即使救回了这个人的命,能救回他家里人的命吗?他一家几十口皆因自己而死已是事实,南秋风恨自己一生一世也是事实,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心里好受点儿而已,却没想到,越见到这个人,心中的疼就越是加分。 沙华深知,自己这一生,不论如何也不能背弃主子,他的身份,与南秋风东西两分,他们这一辈子,注定不会有结果,起初的遇见也是早有计划,他们只是在这场战争中用感情去玩儿命的渺小棋子而已。 沙华也曾想过,若下一世,他不是现在这个身份,不是中原的六皇子,不曾在皇子的斗争中被暗杀两次,不曾被印瞳救下两次,他也不会遇见南秋风。不会与南秋风假戏真做,不会在南秋风的诗中找回与家乡相关的点滴,不会看见他便莫名安心,更不会造成现在这样,喜欢却不能喜欢。 南秋风看着脚下的黄沙,一步步朝前走去,也不用沙华推他了,步伐稳了不少,眼神中的情绪便越是低落,思绪回到战火连天,漠都城门失守的那天。 那天晚上牢中无一人看守,众多人想要逃出去却都离不开这个小牢笼,他身上的锁链限制住他所有动作,南秋风知道,摄鹰王印瞳一旦攻下漠都这最后一道防守,牢内的人一个也别想活。早就对死亡即恐惧,又无所谓了的他,嘴唇勾起笑容,然后看见与自己同样困在牢中手脚束缚的人,一个个死在那个人的剑下。 南秋风抬头看着他,那人站在他面前,拔出剑一句话也不说将他身上的铁锁链统统砍断,直到他浑身无力瘫软在一边的时候,那人才丢下剑跑来抱住他,轻声喊了一句:“南秋风,我说过,一定要将你救出去的。” 那人将他抱在怀中,动作轻柔却紧紧的,没有一丝空隙,将他打横抱起,离开潮湿阴冷的地牢之后,没有去找他主子,而是朝反方向,环着东边的方向往漠东走。与其说是要往漠东,倒不如说是要远离摄鹰王所在的地方,唯有漠东那一块还不曾被摄鹰王涉及管辖,虽然漠东主动宣败,却没有摄鹰王的一兵一卒。 这一路,沙华找了无数家医馆才将他身上的伤治好,十天后,带着他上路,边走边推,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南秋风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了了几个人家,这里已经很荒芜了,也不会有摄鹰王的兵队,即使沙华将他安排到漠东去,早晚有一天,那里也会有摄鹰王的部署。即使他改头换面,换了身份,他还是一个人,只会舞文弄墨,写几个字,念几首诗词,沙华,终将要回到他主子的身边,既然如此,又何必与他再多接触,徒增伤悲呢。 走过这一段,就走过这一段吧,等到了漠东的时候,不用他南秋风开口,沙华自然会走。 沙华看着南秋风的背影,就连眨眼也是奢侈一般,想要将这人深深印在眼眸中,想要将这人绑在自己身边,可他也知道,自己是谁的人,而他和南秋风此生终将不可能会在一起。 “南秋风。”沙华突然开口。 南秋风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感觉身后的温度骤长,然后被一阵温暖环绕,身后的人抱着自己,南秋风挣扎了一下:“放开。” “不放!至少这一刻……不能放。”沙华将头埋在南秋风的衣服中,南秋风身上的衣服没有他以前穿的那么雅致,粗麻的布衣擦在脸上有些难受:“要给你换一套衣服吗?这套穿在身上难受吗?” “……不难受。”南秋风抿了抿嘴唇。 沙华又开口:“冷吗?” “冷。” 沙华抱紧了点儿:“对不起。” “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不想听他从你口中说出,若你不说出,我还可以骗自己,这些都是别人做的,可你开口说了,却逼迫我不得不相信这事实。”南秋风咬着下唇,闭上眼睛不想让湿了的眼眶中,眼泪流出来:“沙华,我南秋风无才无貌,可我喜欢你。” 沙华也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缝里淌了出来,滑落在南秋风肩头的粗布衣上,心里千万个对不起说不出口。 “沙华……我喜欢你。”这一声,抽泣不止。 “我知道……我知道。” 一声声喃喃淹没在黄沙中,这一片金色,两抹身影紧紧贴在一起,一个青灰,一个淡黄。 此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而那人明明也同样爱着,却不能相守一生。 五十四 “你当真要如此?”印瞳身上还有伤,坐在椅子上看着脚下跪着的人,眉头一直紧皱。 “非如此不可,主子,司空傲的诺言值得千金。”脚下跪着的人没有抬起头,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从背后看过去,那头乌黑的头发像是能盖住他的全身。 印瞳点头:“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做,也早知道,凭我是留不住你的。” “主子……”司空傲抬起头,看了一眼印瞳,印瞳眼神中的情绪他揣摩不透,可那隐隐散发出的不舍他却看得出来,心里也很难过,思绪回到很久以前,那个漠西的边境处,那一抹红色身影的人,决心又再度下起来。 “主子……司空傲自知对不起主子,跟随主子这么长时间,主子必定是办大事,成君王的,司空傲没有野心,只想要平平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便可……”话还未说完,印瞳便闭上眼睛挥手,让他下去,司空傲站了起来,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对于这个人,他万般不舍。 记得曾经有过那一刻他和沙华两个人坐在屋顶喝酒的时候,他们都谈到过印瞳这个人,而也达成共识,印瞳,是他们跟了便绝不会后悔的一个人。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只是如今印瞳早已当上了大漠之主,等到他伤一好,便会坐享整个大漠,而这些曾经帮他打江山的臣子们个个攀龙附凤飞黄腾达。 司空傲不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手握重兵,站在漠南一出挥手千万人听其指挥,只是他早就对那个人有言在先。 等到帮主子夺下大漠之后,他的命,就只是那人一个的。 离开了印瞳的房间,司空傲再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整个皇城中都是一片喜庆,火红的颜色挂满窗边,这里有些红绸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而今一想,竟然满是感伤。第一次见到印瞳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人与他人不同,端着一杯茶,带着一抹笑对他说:“收,我们这儿,什么都收。” 狸儿从一旁走出来,看了一眼印瞳:“即使你动之以情,也撼动不了他铁定要走的心啊。” 印瞳朝狸儿伸出手,将对方的手牵在手中:“他和凤炙的事儿,迟早要解决的,只是没想到当初让他去找凤炙,不是带一个能人回来,而是被凤炙拐了一个能人走。” “你是真这样想,还是故意这样说的?”狸儿看了他一眼。 印瞳突然一笑:“你越来越厉害,我想骗都快骗不了你了。” 如今天下已定,司空傲纵然是一个人才,可毕竟非他印家世代忠仆,半路收进来的伙伴即便他想要用心去信任,也会有一道墙堵着。他正在愁怎么将这个人安排,是放回漠北呢,还是前往漠东,结果这人自己提出离开,这样也好,这样便不是他印瞳欠司空傲,而是司空傲欠他印瞳的了。 日后若再有变动,只要他印瞳一句话,还怕司空傲不回来全力以赴么? 狸儿坐在印瞳身边,头轻轻靠在印瞳的肩膀上,他知道这个人,从不会对一个人全心付出,他的真情,永远划分成好几段,对谁都真,却又不全真,多可气可恨,却让他狸儿怎么也气不起,恨不动。 高大的身躯披上毛皮披风,司空傲牵着手中的马,摸了摸那匹马的脸颊,一步步朝外头走去,离开宫墙之后,还未上马,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饭跟在后面跑了好几段路,看见司空傲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司空傲回头等着小饭过来,小饭抬头看了一眼司空傲,对方太高,以至于抬头被阳光刺了眼睛,差点儿流出眼泪。 司空傲见小饭哭了,一撇嘴,心里也千万个不舍得,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早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说要分开,他何尝心里不难过呢,于是伸出手往小饭的头上摸了摸:“以后若主子和你们想我了,可以让枭给我传个口信,我收到,自会回来看你们的。” 小饭眨了眨眼睛,听司空傲这么说,心里也挺感动,从袖子中拿出了个玉瓶:“上次凤炙留下的药我钻研了好长时间,他的涅水实在厉害,我不知道怎么解毒性,不过这个药多少也能将你身体了的毒素清除一点儿出去。里头总共有十二粒,每月一粒,你的命,便可保到四十岁,若我再研究出解毒的方法,定会让你回来取药。” “好。”司空傲收下了小饭的药,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胡亥站在一边双手环胸,朝小饭走近了点儿,然后放大声音喊了一句:“喂!!!” “啊!”小饭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胡亥,那张脸上的疤痕也好了不少,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狰狞,只是嘴角的地方有些歪了,看过去已经不如以往那般俊帅。小饭对自己的医术还是不满意,若他真有本事,胡亥就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他伸出手,摸了摸胡亥的脸:“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胡亥一愣,自己本来想吓这家伙逗着玩儿的,结果反倒被这家伙调戏了? 胡亥往后退了一步,干笑了两声:“你要是治我的伤,还是先帮我把我的腿给治好吧,你看,现在走路还有点儿打颤呢,那万杰雄也真够狠的。” 小饭看胡亥退后了一步,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回去让我给你看看?” “对了,你吃了没?我到现在都没吃呢,刚睡醒,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胡亥见小饭有些赌气,凑过去露出一张难看的脸对他傻笑。 “没吃,你要烧给我吃?” “行啊!” …… 司空傲作别印瞳之后,第一个来的地方便是凤炙的老家,索性那里的人都认得他,也知道他是跟在摄鹰王后面打天下的司空将军,他一来都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司空傲对这里人的热情还是没辙,只能喝了酒,晚上才到凤家大宅里转了一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凤炙的时候,他在这里找那只毒蝎子,衣衫不整的,现在想来好笑的很。 司空傲坐在屋顶,只要呆在这儿,那人早晚会回来的吧? 凤炙在漠西转了一圈之后,本来想要去漠东的,后来想想印瞳若完了登基大典之后,第一个要开刷的地方一定是漠东,那儿处处驻扎着他的兵马反而对自己不是件好事儿。左思右想还是回去先,毕竟漠北那一块儿自己也熟悉,怎么说他印瞳也不会突然回到漠北扰人清梦,这么一想,凤炙就开始出发了。 司空傲在凤炙的老家呆了半个月也不见那个人的人影,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凤家老宅的屋顶上坐上两个时辰,然后再回去,日复一日的,从一开始的没耐心,也渐渐磨出了耐心。 这天晚上,天空的月亮正圆,司空傲刚进凤家老宅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声响,心下一喜,凑近看了点儿,只见主屋里的确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在那儿。 只是那身影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儿,手上拿着个铁锤像是在砍什么,边砍嘴里还边说些什么话,司空傲屏住呼吸凑近了点儿。凤炙的背影还是那么较小柔弱,像是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到底不起一样,红色的衣服挂在身上,因为手上的动作而滑下肩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司空傲移开目光,听见凤炙在那儿喊什么:“贱女人!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贱人!砍死你!砍死你!” 司空傲干咳了一声,吓得凤炙扭头就将锤子往他身上砍过去,凤炙在出手后才看见来人是谁,想要收手也收不住,幸好司空傲身手敏捷,一扭身躲过了一劫。他皱着眉头看向凤炙:“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杀我?” 凤炙稳了稳身子,突然响起来,如今大漠已在印瞳手中,他司空傲也算是完成了他主子的毕生志愿,此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不是因为当年那句他的命是他的这话? 凤炙撇了撇嘴:“可不是,你可在那儿站好了,等我打到你死为止!” 司空傲一愣,竟然就真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任由凤炙动手,凤炙见他这样,自己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果然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很难收回,他凤炙又极要面子,真要他杀这个人自己是铁定下不了手的,扇几巴掌了事吧,可看着司空傲的脸,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了。 “大胡子,你胡子呢?”凤炙眨了眨眼睛。 司空傲睁开眼,左右看了几眼,又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我……剃了。” “剃了?!”凤炙大喊一声,虽然现在这样的大胡子是很好看,高挺的鼻梁和深蓝色的瞳孔,看上去有点儿异族人的感觉,可……可总觉得怪怪的:“谁让你剃了?!不是说印瞳他夺下大漠之后你就是我的了吗?你准你随便剃掉胡子的?!” “啊?”司空傲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他,只见后者一扭头:“我现在很生气,气的都不想杀你了,你给我把胡子养出来之前我是懒得下手了。” 凤炙一丢手中的锤子,将刚才砍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提到一边,司空傲心知肚明对方是不想杀了自己,所以故意找个台阶下的。他也不戳穿,只是看一眼被凤炙踢到一边的几块碎木,上面写着——凤林氏。 是……凤炙家的人? 他刚才口口声声喊得贱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只见那个木牌旁边还有个,上头写着——凤幺天之灵位。 凤幺天,是凤炙的爹? 凤炙气的往椅子上一坐,看了一眼司空傲,顺着他的眼神看见自己刚才砍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啐了一口痰漫不经心的说:“哦,那两个啊,一个勾引大哥的贱女人,一个勾搭弟妹的贱男人,正好一对,死了都让人不甘心。” 司空傲一愣,原来那个凤林氏,不是凤炙的娘。 五十五 凤炙靠着椅子晃了晃腿,司空傲站在他身边,这人倔是倔了点儿,却倔的让人心疼。 从他看那两块木头的眼神都看得出来,那里面深深的恨意一直都未减少,司空傲伸出手,将凤炙的头抱在怀里:“没关系,若你不杀我的话,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凤炙猛的推开司空傲,一双眼睛睁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陪着我?!我凤炙何尝要人来陪,反正独来独往惯了,你爱哪儿呆着就哪儿呆着去!要么回印瞳身边!” “我知道你这是气话。” “哼!司空傲,我可不喜欢男人!”凤炙大喝一声,司空傲被他说愣,苦笑着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凤炙眼神暗了暗:“你怎么会知道?世人都说我凤炙心狠手辣,是毒蝎子,那他们呢?他们怎么不歹毒?我杀的,都是该杀的,到现在没因为错杀任何一个人而后悔过,即使现在杀了你,我以后也不会后悔!” 他总是出言伤人,却只是想掩饰自己的脆弱,这些司空傲都知道,所以他不去计较那话对自己的伤害有多大,只是站在原地不吭声。凤炙看着司空傲,看着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眼神中看不到丝毫怜悯,反而多是心疼,看得凤炙心里那面厚实的墙片片瓦解。 “司空傲。” “我在。” “你想知道,毒蝎子他怎么在这世上活下来的么?” 司空傲看着他,缓缓点头:“你若说,我便听。” 原来这一片毒物猖狂,众人都没有办法,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不小心碰到毒物死掉,十年前突然有一家姓凤的人带着老婆孩子到这儿定居,他们在这儿研制毒物,那些原本可以毒害人的东西全都成了赚钱买卖。 从那时候起,这里的人都将凤家看的很重,凤家也招工来帮他们培养毒物,凤家的主人凤幺天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可他的老婆却年轻漂亮,他十岁的儿子从不开口说话,只是从小就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色。那个小孩儿,便是凤炙,凤家看似安宁,每夜却传来打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喊声,凤炙年纪很小,只有他知道自己十岁的时候,为什么来到这一片地方。 凤家本不会用毒,凤幺天娶了一个世代养毒的女人,那女人本姓宇,貌美如花,可却因为她一身是毒没人敢靠近她,更没有人娶他。那时的凤幺天是个穷小子,入赘到那女人家中,对那女人也百般恩好,两人日久生情,才一年的时间里就有了孩子,那孩子便是凤炙。孩子生下来后,凤幺天却说他拉来了一比大买卖,想要和宇家合作,带着他弟弟做点儿生意,姓宇的女人见凤幺天对他好,便答应了下来。 那一场生意果然成功,宇家人都觉得凤幺天有生意头脑,便让自己的毒物生意交给凤幺天打理,在那场生意中,凤幺天认识了林氏,林氏女人长的不特别美,说话的声音却酥到骨子里。两家交好之后,凤幺天的弟弟娶了林氏,两人虽然在一起,但林氏从不让凤幺天的弟弟碰自己,反而私下与凤幺天经常约出去见面,两人的地下情便从这一刻开始。 林氏怀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凤炙五岁,凤幺天的弟弟与凤幺天在内室吵得翻天覆地,他从未碰过林氏,林氏又说这孩子是凤家的,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凤幺天也毫不否认,林氏再使计策,凤幺天的弟弟决定将事情抖露出来,还未说出口的那天晚上,被凤幺天杀了。 凤炙看见全过程,他跑回宇家,看见已经很久没和凤幺天见面的母亲,将这事儿说出来后,宇晴说:“凤炙,他是你爹,别人不信他,我信,你也得信,知道吗?” 他点头,那一信,便是五年,那一年林氏再度怀孕,凤家宇家闹得人仰马翻,林氏对凤幺天说,何不用毒毒死宇家的人,将其财产全都归于己下。而那一年的毒药加大火将整个宇家湮灭,凤炙是凤幺天唯一的儿子,他幸存了下来,却被林氏威胁不得将此事说出去,不然便让他不得好死。 他们带着凤炙和两个女儿来到了这一片地方,打着世代做毒物生意的名号,披着一张伪善的脸,让凤炙恨之入骨。 凤幺天和三个女人有染,林氏本就长得不漂亮,年老色衰后吸引不了凤幺天,便拿凤炙出气,凤家的两个小女儿,大的五岁,小的刚生下来,五岁的女孩儿经常拿着毒蝎子在凤炙身上咬。凤炙气不过想要还手,每回都被林氏拖到后院打骂,然后则是毒蛇与他作伴,他差点儿被毒死四次,事后毒蛇毒蝎子对他都无作用,林氏便开始用武器鞭打。 林氏每回打完凤炙后,都会被回来的凤幺天惩罚,每夜都传出哭喊的声音。 这个家其实早就已经破碎了,他恨毁了他幸福家庭的林氏,更恨抵挡不了美色诱惑薄情的凤幺天。有一天村里的孩子说他是私生子,说他不是林氏的孩子,他是在外头抱养的,只是看他可怜才给他几口饭吃。 凤炙便用毒蝎子吓那个人,问他是谁说的,那人告诉他,是林氏的大女儿说的。 这事儿在这儿传开了后,凤幺天大发雷霆,为了巩固自己在这一片的地位,便将凤炙扔在咎顶,与毒物为伴,凤炙恨,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年他十二岁,从咎顶下来之后,更是少言寡语。有一夜林氏撞见凤幺天在家里和别的女人做那种事,一家都吵的不可开交,凤炙一把火烧光了厨房,那天的晚饭他统统掺了剧毒在里头,终于将那群毁了他整个人生的人全都杀死。 这事儿在别人口中,他是个蛇蝎心肠没心没肺的毒蝎子,小小年纪就杀了自己全家,不可原谅,也却只有他自己知情,是谁对不起谁在先。 从那之后,毒蝎子凤炙向来就冷情无心,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便毒死他,惹怒了他的,便杀全家,谁若对他不好一分,他便要十分百分的还人。 司空傲听了,心下打颤,凤炙的确狠,却也让他心疼,若十二岁便经历了那么多,受到那么多伤害,心里扭曲成这样儿,那接下来杀害的人,那些过错还能全都算在他身上吗?司空傲不说话,此时的他只想将凤炙抱在怀里,安慰他,自己绝不会那么对他,绝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凤炙瞪了他一眼:“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才不可怜,可怜的是你们这些扛不住毒药吞噬的人!只要我动动手指,统统都得死!” “凤炙。” 司空傲这一声喊得温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发出这样柔和的声音,凤炙愣了愣,肩膀耸了耸:“做什么?” “我们去找风尘址,可好?” 风尘址里风尘树,红丝带上千年墨写着自己此生罪过,若一个昼夜没有掉下来,便可以洗尽罪孽,司空傲的意思,不得而知。凤炙想反口,为什么他要去,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他才不在乎是否做永生永世的恶人,才不需要得到那些人的原谅。 可看着司空傲的眼神,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说话,扭开头:“随便吧。” 风尘址哪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呢,在找到风尘树之前,他便和凤炙在一起,他知道凤炙说不喜欢自己或许是一时气话,或许他们真的不可能,这这个可怜的人,身边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不论如何,他不会先放手,若有朝一日,凤炙打他骂他让他离开,到时候他再走也可。 抱着这样的想法,司空傲深深的看了凤炙一眼,凤炙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他做不来附和他对已经死了的人做出什么亵渎的事儿,但至少可以让他知道,此时的他不孤单。其实早就不孤单了吧,从他凤炙注定要遇见他司空傲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哪不是早就已经谱写好了的呢?注定他司空傲要喜欢上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也注定这人往后的日子不会一个人。 昏黄大漠,沙华回到漠南,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看着漠南城墙上的印字,心里百转千回,他们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回报,而他,也终于帮了主子的忙。他欠主子两条命,至少今生今世是还不完的,他此生,只欠过两个人,一个是恩,一个是情,忠义难两全,沙华对着漠南一笑,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主子。 如他所想的那样,若有来生,南秋风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走了司空傲,来了沙华,印瞳当天晚上并没有半分开心,他只给了沙华三天时间,这人一走便是一个月,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小饭和胡亥两人跪下求情都没有用,印瞳吩咐下去,沙华杖责五十,闭门思过一月,沙华面容上带着笑,抬头看起印瞳的时候,印瞳微微眯着眼睛瞥开眼光。 主子终究还是舍不得杀他啊,江仇、小饭、胡亥、大冲他们统统没有一个沙华重要。 印瞳亲自看着沙华被打了五十大板,胡亥和两个侍卫将他扶下去,印瞳有些乏了,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小饭看在眼里,捏了捏拳头上前:“主子。” 印瞳回头:“怎么?” “若……若身份不同,还能相守生生世世吗?此一生,又是谁的一生?”小饭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有些胆怯,但按照他的性子能将这话说出来,已算是长进了。 印瞳顿了顿,突然一笑,伸出手犹豫了会儿,最终放在小饭的头上:“小饭,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跟着我身后没头没脑乱转的小孩儿了,长大了才好,是么?” “主子,想清楚了么?”小饭见印瞳没有回答自己,又不甘心的问一句,有些爱,可以相守在一起,但有些爱,哪怕爱上,都是奢侈的。 “你老大何时让你失望过?我还是以往的我,做任何事都不是空穴来风的,我即有胆子去做,怎想不到其中后果。”印瞳说完,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看着印瞳转身离开,小饭的睫毛抖了抖,主子和离先生,真会有结果吗? 五十六 印瞳刚回到房间,便看见正在掌灯的狸儿,狸儿听见门开了的声音,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对着他笑了笑,烛光下的狸儿,显得有些不真是,飘渺的捉不到似的。 “狸儿。”印瞳走过去,狸儿将灯放在了桌上,也走过去,伸出手贴在印瞳的胸口上,那一块前不久还有伤口,现在应该好多了吧:“还疼吗?” “早不疼了,你特意等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印瞳问,他和狸儿,本不是同一个房间,在漠南,他是大漠之主,是摄鹰王,许多举止都会被人评头论足,所以他和狸儿分开休息。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他和狸儿的关系,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狸儿听他这么一问,脸上微微泛着点儿红晕:“也没什么,只是见你屋里灯没亮,点亮就走。” 印瞳伸手将狸儿的腰揽住:“既然来了,我怎会放你走?” “你的伤……” “我说,早不疼了。” 两唇相交,火热的欲望在亲吻中燃烧,狸儿的白衣顺着光滑的肩膀落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印瞳轻柔的吻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脖子,然后到了肩膀,张口轻轻咬了一口。狸儿勾住他的脖子,不想让自己双腿发软倒下去,两人没纠缠了一会儿就躺在了床榻上,印瞳将狸儿压在身上,稍微碰到了点儿胸口的伤,有些难受的皱起眉头。 狸儿看出了他的不适,于是一笑,勾起一抹倾国倾城的容颜,狐狸眼微挑:“今日,我在上如何?” “嗯?”印瞳被他的话唬的睁着眼睛也没了动作,狸儿这话的意思,是…… 狸儿知道印瞳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稍微用了点儿力坐起来,笑容中尽显媚态,印瞳呵呵一笑,明白他的想法,只是不解平日里就连呻吟声都尽量压抑着的狸儿今日怎么会这么主动。他不是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人,眼神更加凌厉了点儿看着狸儿,可那眼神直接被狸儿忽视,趴在他的胸口上,手探入里衣,摸着那一块被小饭用针缝合的地方。 狐狸眼微微暗淡了点儿,说不疼,他一点儿也不信,印瞳身上的伤,多一分他也会跟着难受,只是这种矫情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已经滑到腰间的衣服遮住狸儿的双腿,只隐约露出两个雪白的小腿,跨坐在印瞳的腰腹部分,印瞳直视着他的双眼,狸儿一笑,才一眨眼的功夫,摇了摇头,满头黑发披下变成雪白,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金色的瞳孔直视印瞳,毫不退避。 印瞳被他弄的有些懵了,这到底什么情况?狸儿……怎么突然转性了? 交织在一起的灼热气息因为狸儿的改变而变得更加燥热升温,印瞳也坐起来,让狸儿面对着自己抱在怀里,亲吻他的胸口,伸手穿过银白色的发丝,柔顺的头发抚着指缝,挠的心里都痒痒的。 狸儿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下去的那一刻,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忍着用鼻音发出来。 “狸儿……今日,你好美。”比以往更美,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印瞳搂着狸儿的腰,感受手中的腰在怀中摆动,节奏缓慢却折磨人。 “印瞳……” “在。” “印瞳……” “我在。” 狸儿趴在印瞳的肩膀上,灼热从身后一片片传来,燃烧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不忍开口,不想开口,便不开口吧。闭着眼睛磨蹭着印瞳的脸颊,等到难耐变成灼热,烧得他神智模糊的时候,狸儿才张开口细细的哼出声。 那一声声敲击在印瞳的心里,这一次的交合与以往都不同,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最温暖也最柔软的一片地方一般,不用过多的言语,无须那些情话,他们一样可以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印瞳也像狸儿那般闭着眼睛,只需感觉此时便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顾。 明日,印瞳登基,摄鹰王当上大漠之主,他传闻中的狐狸,也便完成了印瞳最初的目的了吧,而那句以心愿换心愿的说法,何必在这人身上实现呢?狸儿睁开双眼,他果然还是不能做到清心寡欲,不能做到与这样一个人接触,不付出感情,只是答应帮他完成心愿而已,早在接触的过程中,有种情愫比想象中更快蔓延,长满了他全身。 狸儿的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黏腻磨人的低吟,醉打印瞳的心。 太阳还未晒进印瞳的房间,他便睁开了眼睛,今日便是登基之日,五更的时候会有人拿好锦绣罗缎进来帮他穿衣,而他终于当上了大漠之主,一切都有些不切实际般虚幻,让他觉得不正是。在天涯客栈里当个马贼头子,也不过是昨日之事,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得来自己想要的一切,这般简单。 印瞳伸手,摸了一下身边空荡的床铺,心中突然一空。 “狸儿?” 摄鹰王原漠北人氏,仅凭一人之力拿下漠北马贼,将凤炙擒获手中,也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取下整个大漠,成了大漠中最短称王的神话。有人传,摄鹰王本名印瞳,其身份本就是两百年期那皇家印氏的子嗣,能取下整个大漠,当上大漠之主也是顺天意行天道而已。 也有人说,摄鹰王年纪轻轻,武功卓越,大漠之中无一人能与之敌手,可当上大漠之主并非他真是本领,最后一站攻破漠南漠都时,有人看见十多年前大漠狐狸瞬间倾灭夏将军的场景再现,莫不成印瞳当上大漠之主,是有大漠狐狸相助? 种种传说,都在当日摄鹰王印瞳登基后停止,威慑人心的容颜,不容拒绝的态度与一双如同黑洞一般深邃的瞳孔,他的肩头站着一只鹰,通体发黑,羽翼柔顺,登基仪式当日,晴空霹雷,中了放在正中间的烟火,举国欢庆。 印瞳当上大漠之主,朝代改鹰,下了诏书,命一队人马前往漠东驻守,只是摄鹰王日渐消瘦,登基之后,第二日便面容发白,气色也不好。第三日更加剧烈,手中握有丝绢,话不到半句便气喘不已咳嗽不断,第四日,摄鹰王身体不适,早朝未上。 那俊朗容颜一夕间蒙上灰色,床头上消受的人与以往意气风发不同,面容苍白,小饭站在一边偷偷擦泪,却始终束手无策,这怪病如同生老病死一般,五脏六腑具已枯萎。沙华胡亥和夏青站在印瞳边上,才不过三日,离先生没影儿了之后,主子便一日不过一日,床上的人伸出枯瘦的手,拉住沙华俯身。 “遗诏,枕下。” “不!主子!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沙华连忙松手,不敢相信短短三日,便将战场场上那般意气风发,从马贼头子闯成大漠之主的王者摧残成现在这般模样。 “沙华,接旨。” “……”沙华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印瞳一双眼睛微微眯起,还一如往日那般不容人抗拒:“接旨。” “……臣……接旨。” 摄鹰王印瞳当上大漠之主的第四天,夜间暴毙。 次日,摄鹰王暴毙之事也传了开来,始终没人见过一抹白色出现在漠都,漠都每户人家门前都挂着一抹白条,哀叹这样让人敬仰的英雄天妒英才。摄鹰王下了诏书,仿似早知自己有这一日,将一切都安排好般。 “先帝摄鹰王诏曰,朕深知重伤难治,命不久矣,有朝一日归西之后,沙华取代朕后嗣,为大漠之主,朝代不改,不容违抗。夏青镇守漠西,胡亥领兵驻守漠都,其手下两副将分别前去漠东漠北,领兵驻站,范小饭为世代宫医,江仇追为傲国将军,其牌位长饲皇陵。” 这一安排,竟无人不满,下葬之后,夏青只身一人,带着一匹马,穿越沙漠,回到漠西。 一路上看着曾经成为战场,而现在已被一片黄沙掩埋的地方,心里百感交集,他一身绒衣,看着天气有点儿热,从袖中拿出了把扇子,挥了挥之后,抬头瞄了一眼太阳,牵着马也不骑。 “夏青,长大后,我娶你可好?” 恐怕是天气太热,以至于现在出现了幻听,耳边一有这句话,他便心口发疼,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了。伸出手,捏着胸口的一块衣布,脚下的步伐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夏青脸上的表情才好过了点儿,挂着一抹笑,对着身后的马突然开口。 “你说,一个人的爱,得多深才愿意以命相赌呢?主子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不过两人最后的下场还不是一样。”夏青说完这句,那马儿像是有灵性似的点头,夏青笑:“你也赞同对不对?” 印瞳不惜堵上性命刺了一剑之后跳下悬崖,只是为了赌离先生会不会转过身来看他一眼,或者能否将他救下。 万杰雄呢,不惜以万千人马和整个漠南为赌注,节节败退只是为了逼他夏青现身,给个交代而已,他们,都是痴人。 那他呢?夏青停在原地仔细想了想自己,然后不可否置,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他注重自己是印家世代忠仆,所以他的一生早就被规划好了。从小到大唯一灌输的知识就只有怎样忠于印家,他所有的情感,都注入了忠诚中去了,爱这种东西,他从不敢碰。 所以万杰雄才死的不甘心吧,那样不甘心的表情,他何尝想让他死呢?他何尝不想两人不是敌对的身份,一个卫家世代忠仆,一个印家世代忠仆,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年幼时他不懂和万杰雄保持疏离,才会让那人对自己产生爱慕之情,年轻的他身边每个朋友,这个知己仿佛愿意倾听自己所有不满一般。 待到年老,他身边每一个人,万杰雄在下面孤独,他在上面孤独,两人,不是一样可悲么? 爱这种东西,玄乎。 夏青摇了摇头,不去想罢,最后骑上马,扬尘而去。 五十七 风尘树前,除了绿叶盈盈的树和上面挂着的红丝带之外,还有两抹身影站在那儿,一抹高大雄武,一抹瘦小纤弱,一个满身黑衣,一个红纱轻飘。 “你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红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黑衣男子,黑衣男子轻笑:“想要找的话,怎有找不到的东西?其实我在遇见主子之前,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娘还未死,她带我来过这儿,我也不过循着记忆,再找一回罢。” “你果然不是大漠人,我瞅着也长得不像。”红衣男子撇了撇嘴。 黑衣男子只是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大大的红布,递给了红衣男子一根笔:“来,将名字全写在上面,挂上去,如果一个昼夜没掉下来,你做的孽就全都被原谅了,我陪着你在这儿守一个昼夜。” 红衣男子讥笑:“说不定挂上去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掉下来了呢。” 黑衣男子皱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红衣男子拗不过他,有些不耐烦的将红布拿在手上,用笔沾了沾千年墨,边写的时候边笑:“我说大胡子,你也太看不起我凤炙了吧,这么小一块布,你要我写地区,不是写人名儿吧?” 司空傲被他这么一说,脸上表情僵了僵,若真有那么多,还真有些玄乎,只见凤炙很快写好了两个名字,也就只有那两个他父亲和弟妹偷情生下的女儿,年纪还小,便死了。凤炙有些漫不经心,可那双眼睛却万分认真,将红绸子挂在树枝上,一阵风吹过,没掉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你看……我陪你在这儿守着。”司空傲的话刚落,挂在树枝上的红绸子便飘在了地上,凤炙脸色一僵:“不用守了,走吧。” “要么,要么你再试试别的名字。”司空傲看着凤炙的眼神有些失落,还有些受伤,心里顿时跟着难受了起来,拉着凤炙的袖子,被他甩开:“不用了!写谁?再多的人都是无辜死的,我杀了那么多人,在这儿三天三夜都写不完,你岂不是要我一个个守到一年后?大胡子,连风尘树都说,我生生世世注定要成为恶人,你何必执着呢。” 司空傲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一急,脱口而出:“你若生生世世为恶人,我便生生世世为好人,我看着你,守着你,管着你,不让你有机会作恶,总有一世,你不会错杀任何一个好人,到时候,我们再来这儿挂你前几世的孽,可好?” 凤炙身子一僵,转头看着他,眼神中有些鄙夷,还有些什么一闪而过:“好矫情呢。” 司空傲脸一红:“我……” “走吧,矫情的大胡子,我们去中原吧,我还没见过中原的花儿长了几种颜色呢,印瞳死了之后,你就是个无主的浮萍,跟着我咯。”凤炙双手背在身后,司空傲庞大的身子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落下的红绸,很快就被黄沙掩盖了一半,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不是。 “你这条命还是我的呢,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以后你的主子就只有我一个,我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想也不行!” “是。” “你上次和我说的拿东西叫什么……什么葫芦来着?” “冰糖葫芦,我也是听沙华说的。” “管谁说呢,我要吃的。” “好。” …… 沙华当上大漠之主的消息传得很快,最快不过三天,便传到了漠东,漠东有一处偏僻的村落,那儿的教育向来不好,几乎没几个人认得字的,在那儿认得字的都是大人,被人捧着,生怕跑了。 而一个月前来了一位教书先生,虽然年纪轻轻,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可说起话来斯文有礼,声音有些沙哑,却难得的好听,让人听着舒服。那先生来的时候穿着一声淡黄色的单衣,薄薄的,脸上还挂着笑,见人友善的很,这儿的小孩儿都喜欢缠着他讲讲中原的故事,那先生也喜欢有事儿没事儿念两句诗词来抒发心情。 他来这村落的时候,这里人都知道他识字,便特意到城中买了几本书回来,给他用木头盖了个小私塾,教村落里十二个小孩儿读书,写字,深得村名尊重。 这一日,来听课的孩子们都比平时晚了点儿,那个教书先生从不出门,就喜欢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写写字,偶尔自己一个人下下棋,今日将书本都整理好了也没看见孩子们来,他也不急躁,边喝茶边等着。 等到终于听见几个吵闹的声音从房子后面传来,一个转角便看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手中还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吃的,往他院子里面走来。 他早就准备好了桌椅让十二个孩子坐下,然后开始讲课。 “先生,何为一国之君呢?”一个小孩儿突然开口问道。 “这问题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那穿着淡黄色衣服的人倒是个好脾性,说话面上带笑。 “我就是有些好奇,我那么崇拜摄鹰王,结果他没在位几天便西去了,现在坐稳整个大漠江山的是摄鹰王身边的得力助手,名沙华,我就疑惑一国之君是不是谁想当,都可以当的?”那小孩儿又说。 这一说,倒是像把那个好脾气的先生说愣了一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回过神来之后,又是一副笑容:“在中原可不是谁想当都可以的,要经历重重考验,然后让帝王在众多儿子中选一个出来,推翻君王的人,大部分落不到个好名声。大漠中就不同了,能者称帝,只要有才有能有德,谁当君王不是一样呢。” 那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旁边又一个小孩儿窜出来:“先生先生,我也有一个问题不懂,我前段时间看了一首词,可就是不懂什么意思,还有几个字也不太认识。” “哪一篇?” 那小孩儿拿来了一本书,崭新的封面,看来刚买不久,打开翻到折起的一页,上头的确有几个不太简单的字,那先生一笑,捧着书说:“我给你念一遍吧。” 大家都知道先生念诗念词的时候,声音是极好听的,于是纷纷凑过去。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念完,那先生顿了顿,眼神飘远,痴痴的又念了一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句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心就像双丝结成的网一般,其中无数个结。” “这里头的网,是不是和我阿爹圈牛羊的网一样啊?” “有点儿相似。”那先生一笑。 “那这心结可不能解,解了,就漏了。” 这话说出,先生脸上又有些顿了,学生们见今日先生心思不在教书上,随便念了几首诗词便回去了,只有那一个对着落日坐在院子中,他从来不走出这里,是怕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会碰到一些自己不想碰到的人或事。 如今高台上坐着的,却是那人,他可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他可守住了他想守住的?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些结,他都解不开,若有一日解开了,说不定也像那个学生说的一般,漏了呢。 沙华,我南秋风此生遇见你,是祸罢。 …… 一袭白衣,满头银发,微风吹起,额前的几抹发丝摆动,淡褐色的瞳孔左右看了两眼,站在岔路口却又不知往哪儿走了,头顺势往右边撇了撇,干脆就走右边吧。踏着步伐朝右边走去,这条路,好像离漠北近了点儿,其实他不想去漠北,可除了漠北,其他地方也不熟悉,整个大漠,他不能出去。 他又是如此,每次碰见情这个字,就只有逃的份儿,两百年前卫鉴当上大漠之主之后,冷漠对人,他逃了,而如今,印瞳也是大漠之主,他们分明清楚彼此心意,自己,却还是逃了。 其实狸儿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害怕,他怯懦,胆小,只是从不说出来而已,对于生死,他看的很透,却不能看透一个情字,爱与不爱,爱和深爱,这些他统统不懂。他也不希望自己懂,三百年,他也只有三百年而已,若真和印瞳在一起,他们要忍受的太多,又岂是在一起便足够了呢。 印瞳是人,他是狐狸,这早就该想到的,偏偏被那心脏不安分跳动的悸动冲昏了头脑,如今回到最原始的关系就好,他是大漠狐狸,孤身一人,也永远只是一个人。不想呆在印瞳的身边,顶着男侍的身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一点点老去,然后容颜不再,面容枯瘦,满头白发,苍老多病,最后死在眼前,他一定受不了,早点儿逃走,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多好。 高空中一声鹰鸣,狸儿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一个黑点儿朝他扑过来,在离他近些的地方旋转不停,狸儿皱起眉头,这家伙,看起来太眼熟。 “你总是就知道逃,一次两次从我身边逃走。” 狸儿浑身一僵,他此时,应该在漠南高枕无忧当他的大漠之主才对。 “你可知,印瞳为了你,已经死了?”那人开口,声音如此熟悉,说出的话却冰冷的很,狸儿听他说出这句话,睁大双眼转身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人。 一贯的意气风发,一贯的玄色长衣,一贯的黑发竖起,剑眉入鬓,深入黑洞的瞳孔直直的盯着他,没从他身上挪开半分。狸儿眉头一皱,眼神中的担忧与安心一瞬间凑在一起,让他眯着眼睛眼眶发热,抿了抿嘴,他往后退了一步:“真可恶。” “我可恶?”那人往前一步,与以前相比,他瘦了些,看着狸儿有些心疼,在他靠近的时候狸儿有些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准再往后退。”印瞳声音略大了些,一双眼睛瞪着狸儿:“不准再逃!我说我们在一起,便是在一起,你逃了,是不信任我,还是失信于我?”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不愿守你生老病死,八十年后终有一日我也会沉睡,忘记与你的点点滴滴,从最初做起。”狸儿眼神暗了暗,说出这话的时候,双拳握紧,看着印瞳的眼神中含这些什么情愫。 “三百年一沉睡,再醒便忘记一切,我知道你说的,可那又如何?这不是你逃走的理由。”印瞳又一次逼近:“见狐狸者,狐狸能达其心愿,昔日我印瞳要你狐狸助我成为大漠之主,你做到了,而此时,我要你陪在我身边,生生世世,狐狸可应允呢?” 狸儿一怔,生生……世世。 五十八 生生世世,何等代价,他印瞳这般理智的人口中说出的话,何时变得这么不理智了? 看着狸儿不说话,印瞳再度皱眉:“允,还是不允。” 狸儿垂眸:“你本该当你的大漠之主,本就不该出来找我,现在你抛下整个大漠,只是为了一个狸儿,值得吗?” “为了一个狸儿放弃整个大漠,值得。”印瞳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心虚,说这话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瞳孔直视狸儿,狸儿被他说愣了,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为了一个狸儿,抛弃整个大漠都值得。 一阵风吹过,两人的耳旁都有风呼呼的刮起,黄沙飘起,却不曾砸在这两人的身上,这黄沙就如同狸儿此时的心境一般,一点儿也不平静,波涛不断。时间过了,狸儿依旧没开口,印瞳原先凌厉的表情尽失,眉宇间的戾气也消失不见,瞳孔依旧那么深黑,只是其中的傲气散空,转瞬便是些微哀求。 狸儿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印瞳的神情,可他此时眉头放松,眼皮下垂,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了,竟然让自己心里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黄沙中僵持了一段时间,印瞳终于动了动嘴唇开口,声音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你……别不说话啊,说些什么吧。”他看着狸儿,眼神中的哀求更深,声音却越发的颤抖:“我印瞳,骄傲一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低声下气,我生来便知道自己是成大事的人,也从未有一人能够如此牵动我的心绪。我看似自傲,其实何尝不自卑呢,害怕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害怕属于自己的人离我而去,那日早晨醒来,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害怕了……” “害怕了一整个白天黑夜,可终究等不来你,狸儿,当上大漠之主的这三天,我过得一点也不快活,一点也不。所以我才找了小饭,让他拿出可以让人假死的药,摆脱这个原本加在我身上的头衔,抛开一切身份只是为了可以出来找你,其实从始至终,没有一件东西属于我,就连你也不属于我……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想走便可以走的悄然无声,我连发觉的机会都没有,你只给我留了个担忧,我强势,我自信满满的让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安静让我没把握,或许,你从来就没有对我……” 狸儿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前摇头,否认印瞳胡乱猜测,他从不知印瞳心里是个很害怕失去的人,如同自己一般,只是他和自己不同的是,自己只会逃避,而他却故作自信的让自己承认其实一切都和自己所想的一般平稳。 “你知道的,我对你……你知道的。”狸儿说,他伸出手:“印瞳,若你想好了我们身份悬殊,想好了那生生世世的代价,我愿允,若你只是一时冲动,便别牵我的手。” 印瞳看着狸儿的手,没有伸手过去,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看在狸儿眼里,狸儿收回了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有些冰冷:“只要你想清楚,还能找到我,我狸儿自愿达你心愿。”狸儿此话一出,转身欲走,黑色的鹰飞到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印瞳站在原地挣扎许久,狸儿也感觉到不对劲,这不是印瞳的作风,他想来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人,只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他回头。 “狸儿,我告诉你吧。” 狸儿回头,看见印瞳消瘦的身影站在风口中,他真的瘦了,瘦了许多,或许小饭那药做的太逼真,以至于他身上真有不少器官在衰竭,不然怎么如此单薄。 “入漠都皇城,我便看见了,世代帝王的寝宫里,都有一副传下来的画像,上面的白狐是你,落款卫鉴,我不想你看见那幅画,便让人早早处理,带着你在皇城中转了几圈。只是没想到皇城禁地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满满都是你狸儿的画像,有笑的,有不笑的,统统都是他卫鉴画的。原来两百年前的狸儿并非单相思,他卫鉴同样对你抱着那样心态,只是他是大漠之主,不允许身边有任何流言蜚语,所以他孤独一生,他在一幅画上题字,知道你狸儿三百年一沉睡,消除过往,那时他轮回转世,你们早就忘了对方,重新来过。” 说到这儿,印瞳冷笑一声:“多可笑,多可笑!只要你狸儿呆在我身边一天,便不会是他卫鉴的人,连半分关系都没有!……可是你走了,你竟然……走了,连张书信都没有,卫鉴的话便在我脑海里不断重现,我害怕有朝一日你会遇见转世的他,我害怕有朝一日转世的他会对你抱有情谊,我都害怕。” 印瞳看着狸儿的双眼,只是他的怕从不说出口而已,那些都是脆弱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而他生来便不允许有脆弱,可不脆弱,真不会害怕吗?他怕了,所以他放弃了大漠,放弃来之不易的大漠之主,让印瞳只存在大漠的历史中三天时间,便让枭寻着狸儿的踪影找到他,一定要在卫鉴之前找到他。 狸儿同样看着印瞳,他从不知两百年前卫鉴对自己也有心,他从不知卫家的皇城中挂满了竟然是自己的画像,只是这话从印瞳口中说出来,竟然让他有几分嫌恶,嫌恶那些画像让印瞳脆弱不堪。 “知道这些的你,还允不允?”印瞳问。 狸儿嘴角勾起个不起眼的弧度:“你可知,大漠狐狸的愿望,从来都是一愿还一愿的?” “那你那一愿,又是什么?” “有朝一日,若你转世,若我沉睡,定要在卫鉴之前找到我。”狸儿此话一出,印瞳将他拉入自己怀中,狠狠抱在怀里,此生、不,生生世世都不放开了:“当然。” “我现在有枭,有壑,还有你,帝王我也当了三天了,狸儿,三百年已经过了两百余年,剩余的几十年我陪你走过没没走过的,陪你看过你没看过的,陪你尝过你没尝过的,可好?待我容颜尽失,老迈时,你可别嫌弃我才好。”印瞳牵着狸儿的手,头顶上空的枭盘旋不断。 “但愿别太丑罢。”狸儿摇摇头。 “真是气人啊……”印瞳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狸儿:“你可受过伤?” “倒不曾有过,怎么?” “那我便用刀在你左心口刻上一个印字,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印瞳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我印家的,不允改变。”印瞳说完,当真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他本来这是想为狸儿刚才说的话唬唬他,没想到狸儿倒是波澜不惊的站在那儿,将自己的领口往下拉了点儿。 “你……” 狸儿一笑,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刻深点儿,我怕浅了,疤痕淡了,看不见便忘了。” 他们都怕,都怕会忘了对方,都怕短短几十年后,谁也不记得谁,都怕找到时对方身边已有别人,所以狸儿才坦然面对印瞳这话,有了印记,才会记得更深。 印瞳看着他身上,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狸儿往前走了一步,小刀的刀尖划破他的皮肤,那块地方竟然没有愈合,鲜红色的血顺着伤口滴在了白衣上,印瞳一愣,狸儿继续笑:“反正伤都伤了,不继续反而可惜了,我知你字写得漂亮,可别刻歪了。” “……当然不会。”印瞳垂下眼眸,看着狸儿的胸口,狸儿伸出手,摸上印瞳的左心房,那一块地方,曾被夏青的剑刺穿过,留下深深的疤痕,只是印瞳这一副皮囊和他的不同,不会生生世世都一样,只要自己记得他就好,记得他了,便会主动去找。 有些爱,说出来了好,有些爱,不说两人都知道,他们不用再矫情的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即使不说,对方也能从眼神,动作,言语中感受出对方对自己情感的点点滴滴。他们从无争执,因为毫无保留,他们不担心有能破坏他们情感的东西,若爱一个人,能爱到付出性命,能爱到抛弃江山,怎不值得去爱? 他们都爱彼此,爱对方,只看一眼便足够了解。 黄沙之中,两人并肩走过,玄衣男子挥手指向一片昏黄,映着落日:“瞧我印家天下!” 狸儿也笑:“你将沙华放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无非是不想让他再有机会去找南秋风吧?” “知我者,莫若狸儿也,他们此生注定不会有结果,又何必给对方带来悲伤呢,再说沙华他是中原六皇子,从小受皇室教育,管理大漠应该井井有条,等若来世我来取,还真不希望轻易便拿下这般简单了。”印瞳说完,牵着狸儿的手朝漠北的方向走去:“我和你是在漠北遇见的,便在漠北定居吧?” “风尘址?”狸儿笑,那儿可建不起什么房子。 “当然不是。”印瞳说,脸上还带着点儿皎洁的笑容,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得意的事情一般:“我从漠南出来,也不是什么也不带的,一些银子过一辈子还是足够了。” “若让你那一干将士得知他们的摄鹰王还是个偷鸡摸狗顺手牵羊带走几样价值不菲的宝物才离开的,肯定对你另眼相看。”狸儿这话也曾说过,在军营中说完,印瞳便笑了,而此时说完,印瞳同样笑了,咧开嘴豪放的笑了两声。 “我与你第一次相识是在飞沙客栈门口,那时我还年幼,看着你把夏青他父亲的一千军马瞬间倾灭,我便知道,你,我是要定了。”印瞳骄傲过后,声音转为温和平缓:“等到了漠北,我将飞沙客栈盘下,你做老板娘可好?” “老板娘?” “一起做老板也是可以的啊。”印瞳笑了笑,看着狸儿的容貌,若打扮成个女的,或许还真没人能认得出来,可若是个男子,也能将漠北女的迷得颠三倒四。 “那印老板可要雇几个人当马贼了?”狸儿笑他。 印瞳故作一副恍然大悟:“可以考虑。” 狸儿呵呵笑了起来,大漠之中,一白一玄的身影渐渐远去,那白衣男子满头银发,玄衣男子右肩一撮毛裘披下,顶头上方一只黑鹰盘旋,时不时传来几声鹰鸣。 “印瞳,这一世你陪我,来世我陪你可好?” “只要不分开,便好。” 或许千百年后,大漠中不论大人小孩儿,一手提酒,一手提肉,用嘴撕着吃着,顺口都唱道:大漠帝王能者当,万年魅狐谁遇到,三百年后消过往,黄沙滚滚,红颜娇娇,千秋大业一纸述,唯有狐狸谣…… 尾声 百年后。 昏黄大漠,两人成形,一高一矮,高的太高,矮的忒矮。 黄沙平静,这一片地方他们转了好几圈,水都快要喝光了也没找到出口。 那矮的是一个莫约十岁的孩童双瞳漆黑,一手握紧,一手攥着身边高大男子的衣摆,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男子:“师傅,要不我去找水吧?” “把你弄丢了,我便自刎得了。”那高大男子有一把花白的胡子,身形却和普通老人不同,不佝偻着背,说话也不沙哑,只是脸上有些皱纹,可身子骨还是硬朗的很的。 “哪儿那么夸张?我厉害着呢!”那小孩儿有些不服气,松开了抓着老人衣摆的手,往右边跑了几步:“我从那边走,看看有没有水,若没有,再回来寻你。” “哎!哎!!你跑到哪儿去?!” 男孩儿半蹲着,从沙丘上滑了下去,速度快到老人跟不上,只能站在沙丘上对着那小身影气的直跺脚:“你!你给我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转身就走了啊!”老人为了让小孩儿信服自己,故意转身走了几步,随后便听见身后的小孩儿喊自己。 “师傅师傅!” 老人勾起嘴角,知道怕了吧。 “师傅师傅!有只狐狸随我姓!”男孩儿手中抱着个东西,藏在怀里头:“师傅,那边和这边完全不一样,我说了往那边走!那边有块大石头,过了大石头还有棵大树,树叶碧绿,肯定有水!” “树……漠北,碧绿的树……”那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一跺脚:“嘿!风尘树,你可真聪明,一找便找到了!” “师傅,有只狐狸随我姓!”那男孩儿摊开双手,怀里头躺着个浑身纯白的小狐狸,莫过半个胳膊大小,宽大的尾巴罩着身上,只露出了一对耳朵。 老人皱眉:“胡说!你姓印,狐狸就算有姓,也是姓胡,哪儿跟你一样?” 男孩儿知道老人不信,抚开了狐狸的尾巴,之间狐狸胸口一片绒毛中,红色的毛发生成了个——印,不大,却秀气漂亮:“是随我姓的吧?” “奇了……真是奇了,一日之内找到了风尘树,就连大漠狐狸也碰到了个,只是不知此狐狸是真是假。” “你平时不和我说话,怪无聊的,就带着吧,师傅,我叫印桀,他就叫印狸好了。” 老人皱着眉头,想往男孩儿头上拍过去,见男孩儿躲了,便皱眉,男孩儿也不怕他,大笑着抱着怀里的狐狸朝风尘址的方向跑过去。 “印桀!你这般顽劣,还记得你来大漠是干什么的吗?” “当然记得,我印桀有朝一日要当上大漠之主,不过当上大漠之主之前,玩儿一会儿怎么了?师傅,那边可漂亮了,树上还有红绸子,过去看看!” “你!你……你气死我了!别跑!别跑了!再跑看我捉到了怎么收拾你!” 一老一小,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满是黄沙的漠北跑了几段,老人累了,扶着膝盖休息,男孩儿站在原地等他,等到老人休息好了,他又重新往前跑,如此反复,消失在通往风尘址的黑石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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