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明朝落魄少侠,自带苦逼光环,一朝落入凡间,扑倒种马一只。1V1,两个好男人的故事 内容标签:古穿今 穿越时空 灵异神怪 黑帮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放,西门瑞 ┃ 配角: ┃ 其它:忠犬少侠攻x贫穷炸毛受 01.飞仙 从工地上回来时,沈放已经精疲力尽了。捏捏左肩僵硬的肌肉,意料之中的一阵酸疼,身边有几个高中生说说笑笑地经过,他忍不住看了几眼,随即移开目光,甩甩头,一抹苦笑泛起嘴角。 曾几何时,他也像他们一样平凡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为学业、恋爱、游戏烦恼着、叛逆着,与喜欢搞外遇的父亲展开着一系列的冷战与妥协。 直到那一天,因为某个契机,父母终于撕破了脸,决意为这漫长的婚姻做一个了结。然后……没有然后了,母亲没有选择和平的分手,而是用一种更为畅快淋漓的手段来报复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死亡。 就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父亲从此一蹶不振,终日酗酒,生意一落千丈,从母亲自杀直到沈家的破产,仅仅不到三个月。可笑的是,母亲的死与破产的打击都没有彻底拖垮父亲,反倒是那不起眼的酒精,终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悄悄带走了他残破的生命。 那一年,沈放十八岁,高三。 房东林阿姨经过,刚巧看见沈放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小放儿,杵在大门口想什么呢?” 沈放回了神,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死死盯着电线杆旁准备撒尿的大黄狗,害它尿也不是,不尿也不是,哆哆嗦嗦地瞧着自己,那小模样儿好像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变身城管上来罚钱。 林阿姨看沈放依旧是副呆呆的样子,噗嗤捂嘴一笑,不顾他那一米八的大个子与自己的海拔差距,愣是就着他那头总也梳不通顺的鸟窝头一通扑棱,末了拍拍小放儿的嫩脸,温柔道:“阿姨今天又做了一桌子的菜,你要是不来,肯定吃不完。” 沈放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麻利弯腰作了个大揖,一脸子狗腿样念一句:“喳!”随即右手背轻轻托起林阿姨的左手,没羞没臊当街高喊:“老佛爷起驾回宫!~” 林老佛爷十分受用,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方丝帕,仪态万千地向后一甩,大小两个活宝就这样一路亲亲热热地走进了大杂院。 酒足饭饱之后,沈放躺在床上,思绪又飘回了纠结的回忆当中。直到几滴凉意狠狠地打在脸上,又顺着鼻梁流入了嘴里,他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呸呸”了几下,仍是吐不出那心底涌上的恶寒。 尼玛!这是第几次了坟蛋!没钱修屋顶的人伤不起啊摔! 屋顶漏雨在这片的大杂院是个历史性问题,据老一辈说自从小日本当年空袭轰炸之后就没好利索过,这一点早在沈放与林阿姨签订租房协议时就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她老人家这么照顾自己,念他孤苦一人的可怜,有什么吃的喝的都想着他。沈放没了爹妈,又是独生子,冷不丁被人这么爱护着,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亲妈。正因为如此,虽然她一再坚持不要他那几百块钱的房租,但他依旧从不拖欠。 屋顶漏雨的事,他也从来没向她抱怨过一个字,默默承受了几个月,但问题依然存在。本来只是一点点渗漏,一个大意,如今却泛滥成灾。 沈放恨恨地踢翻脚边的拖鞋,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几下念头转过,再合计了现有的全部财产,索性牙一咬心一横,明儿个一早,上二手建材市场淘点瓷实的瓦片来,工钱既然付不起,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是日,艳阳那叫一个高照,四月的天孩儿的脸,昨晚上那场瓢泼了沈放大床的雨,好似一夜春风来,早已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沈放坐在房顶上,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背心和工装短裤早已湿透,取下草帽,恹恹地扇动几下,热风随着湿气轻轻浮动,刺眼的阳光下,他一身白皙的皮肤粘腻着汗水,反射出点点晶莹的光,手臂上微微凸起的肌肉彰显出别样的青春活力。 眼看着被自己码得整整齐齐的劳动成果,沈放一阵自豪与满足。脑子里的小人早已忍不住仰天高吼:“老子总算能睡个干爽的好觉了灭哈哈哈哈哈!!!” 正徜徉在脑补的海洋中不可自拔,眼前忽然晃过几道金光,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沈放终于后知后觉:打雷了! 妈妈咪呀,不对头啊,这声儿怎么这么近?刚砌好瓦片还没来得及装避雷针呢! 直觉告诉他,再在屋顶上待下去迟早得出事,于是捧着一颗颤抖的小心肝摸上梯子爬下去先。 “啊——” 嗯?怎么好像有人在叫? “啊!!!!” 嗯?怎么好像更近了? “——砰!” 沈放呆呆地望着屋顶上这个黑晃晃的大洞,脑袋里一片空白,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动。 良久,他抹一把脸,深深吸一口气,心中一千几百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阳光明媚岁月静好,方才那电闪雷鸣的神迹那是连个渣都不剩。 马萨嘎……友好邻邦泥轰人民忍不住又来空袭了?!袭就袭呗,干嘛就袭他一个呀,难道他姓沈的祖上还扛起过反日的大旗,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友邦的战败,所以他们要他祖债孙偿,特地漂洋过海远渡重洋飞来砸死他?! 再想到他那个扶不起的渣爹,沈放果断抛弃了这个假设。 话说,刚刚那个叫声分明不是他听错,难道……脑中闪过一个古怪想法,沈放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下爬上梯子,趴到洞口往下张望,不看不打紧,一看……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正静静躺在沈放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堆砌好的、如今却破碎不堪的瓦砾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他那头略显焦黑但无限绵长的发丝汨汨流下,那独有的铁锈气混合着空气中隐隐的烟火味,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明嘉靖二十七年,离京城几千里一处密林中,西门瑞忍着伤口疼痛,一甩马鞭狠狠抽在身下枣红瘦马臀部上,瘦马一阵痛苦的嘶鸣,又直直奔出十几米远。他压下心头烦乱,屏息凝神,果然听见身后越来越清晰的密集蹄声。 哎……心知瘦马已接近极限,他心中不由一声长叹。也罢,父亲,孩儿无能,血海深仇未能得报,就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岭了。 西门瑞情知大限将至,反而看淡了身外之事,一心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任马儿不辨东西恣意狂奔。脑海中一道淡蓝色的倩影翩然而至,朱唇粉面,清丽不可方物。 玉娥,那些事,当真是你做的? 马儿没了西门瑞的鞭笞,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那紧追不舍的十几个黑衣人没那么多诗情画意,更是发力狂赶,不等一炷香的工夫,已慢慢显出了捕猎者的身影。 西门瑞总算清醒过来,提起手准备又是一鞭,视野却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取代原先接天碧绿的,是一片上行土坡。他警惕起来,下意识一拉缰绳,马儿吃痛,速度更慢了。顺着惯性前行了几十米,果不其然……西门瑞拍拍额头,自嘲一笑。原来这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奔逃,竟换来眼前这座万丈深渊。可笑自己天生路痴毫无方向感,爬上了这么高的地方也不自知。 顷刻间,黑衣人的马蹄已奔至眼前,堪堪在离西门瑞几丈远处停下,后来者依样画葫芦,不出几分钟,便已形成合围之势。 西门瑞看看他们,再转头看看悬崖下被层层雾霭遮挡住的景色,心下无限凄凉。 黑衣人其中一人策马上前几步,沙哑开腔:“西门少爷,东西给我,放你一条生路。” 西门瑞听了,不做声,下了马,默默后退一步。一粒小石子被他脚下带到,滚了滚,便跳脱着落下了悬崖,空气中一声破空之音,轻轻划过在场众人的胸口,便消失无踪了。他缓缓摸向怀中,玉璧隔着衣料回馈着他指尖的触觉。父亲既然让他誓死保卫这东西,那便只能拼死一搏了。 西门瑞抽出腰间长剑,翻腕一点,剑尖直直指向方才那发言的黑衣人,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一炷香的时间后,在场站立着的活物,如今便只剩下精疲力尽浑身挂彩的西门瑞,以及四个黑衣人了。 西门瑞长剑入地,全身的力气几乎抽光殆尽,现下只是凭着一腔意志站定。另外五个人情况也不怎么样,挂彩面积不比他少,但终究还是占了人数优势,只是顾及他手中那玉璧,害怕他玉石俱焚,才暂时按兵不动。 那头领样子的黑衣人忽然一动,趁其不备弯刀划过西门瑞胸前,罩衫应声而破,莹白的玉璧没了支撑,摇摇欲坠了几下,便落了下来。 黑衣人眼光一闪,伸手便要捞它,一时竟忘了身前大敌。一道血光划破长空,黑衣人瞬间身首异处。没了头颅的身体却依着他最后的愿望,牢牢地握住了那枚玉璧。 西门瑞看一眼其余三个人,提起剑做一个防守的姿势,缓缓蹲下身抠出了玉璧,复又藏入怀中。他一心对付着三人,没有察觉那玉璧染了黑衣人之血后,竟变得微微泛红,温度也渐渐升高起来。 三人失了首领,开始有些自乱了阵脚。西门瑞见机主动出击,直直刺向身手较弱一人,那人翻剑回格,其余两人又加入了战局,一时又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厮杀不下。几百个回合下来,西门瑞已看出他们用的是“拖字诀”,轮番上阵,累了就换人,想要拖垮自己的战斗力。不是什么高明的战术,此时此刻却端得无比适用。他已是穷途末路,哪里还有还击之力。 渐渐地,西门瑞的动作慢了下来,破绽越来越多,不断有新的伤口增加,眼前视物模糊起来……终于,一人一招平沙落雁,平平砍了过来,他挺腰一躲,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摇晃几下快要挣扎着站起来时,小腿上又忽然被个杀千刀的刺了一剑,他痛得喊出声来,浑身一软,那人狠狠抽出剑来,血水混着皮肉飙了一地,西门瑞被活活挑得翻了个身。突然间只觉身下一空,劲风扑面而来,睁眼时竟发现自己正身处白云缭绕之间,透过层层云彩,远处隐隐有房屋农舍的淡影。 这情形……莫不是……?! 他一个激灵,瞬间顾不得什么疼痛,顾不得什么士大夫风骨,调动起喉间最原始的颤音,使尽浑身力气,惊声尖叫:“啊——” 02.初醒 连日来,西门家的逆谋案在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茶楼酒馆里漫天的小道消息版本更迭速度堪创历史新高。需知壬寅宫变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那西门庭越竟然与那帮胆大包天的宫女有染,又私藏国宝隐瞒不报,也怪不得不管事儿不上朝的皇帝气得二话不说将他革职下狱,内阁中,请旨彻查的折子早已堆得小山一样高。 只是……知道些内情的人不由犯起嘀咕了。如今夏言与曾铣刚刚被严嵩害死,严嵩的性子,向来是要斩草除根的。西门庭越素来与夏言交好,两家互为姻亲不说,在两相权力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刻,时任兵部侍郎的西门庭越首当其冲,明里暗里给严嵩下了不少绊子。 枪打出头鸟,西门庭越不是蠢人,心知此番作为必遭严嵩嫉恨,所以早在皇帝逼夏言致仕时,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将那当时还未流传开来,现今却街知巷闻的“国宝”交给了自己的三儿子——西门瑞,命他若有差池便即刻远走高飞。 “哎……”说到这里,那说书人一声长叹,眯起眼施施然端起茶杯饮上一口,满意地听见茶客们催促的呼声,一展折扇,哼哼两声,一口标准得过分的官话如同金珠落玉盘,抑扬顿挫收放自如:“说到那西门瑞,可算得上是天子脚下一代风流人物。虽则头上顶着西门景、西门诺两位杰出兄长,其中那西门景还娶了夏大人的千金,可他自己半点也不逊色。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通不说,一手君子剑更是使得精妙绝伦,遇上锦衣卫亦能以一当十,再配上那星眉玉面——翩翩君子,少年英雄,不知折了多少贵族少女的芳心啊。” 台下一客听到这里,不禁反诘:“你既然说这公子哥儿是号风流人物,可有那风流韵事来与我们说说?”话音未落,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说书人也不诧异,挑挑眉继续道:“客官且听在下娓娓说来——西门家与顺天府李家本为世交,两家素有姻亲往来。到了这一代,李家族长李宗训早逝,留下一房独女,名曰李玉娥。便由李宗训之弟李宗信作主,与西门瑞结了娃娃亲。两个孩童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日笃。长大后,李玉娥也不负众望,生得清丽非凡,得见者无不钦慕于她寒梅傲雪之姿。与西门瑞端得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人间自是有情痴,西门瑞有此佳人,自然不屑与凡尘俗艳为伍,那‘风流’之名,不过是赞他才德兼备、文武双全罢了……” 李家别院,透过层层假山亭榭,一池静水旁,淡蓝色华服下,少女清秀绝伦的脸庞在水光的掩映下时隐时灭,本应娇嫩的面颊如今却死气沉沉,一腔心绪化为眼中阴霾,轻锁眉头若有所思。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玉娥不用回头,便知那人身份。 “叔父,如今,你满意了吗?”小小年纪,声音里却透着无限绝望。 那人一顿,继而回答:“我知你怨我恨我,但叔父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李家荣辱。” 李玉娥听罢,眼眸一垂,一时郁愤不得纾解,于是只好抬头望天,刚巧看见一行白鹭划过云边,心中微动,抿唇轻道:“玉娥身为李家的女子,从一出生起,便注定要为李家奉献一切。所以叔父,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既保全得了李家,也保全得了西门瑞。” 沈放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修个房顶修出了个古装男不说,房顶要重修不说,那傻逼特么的竟然压坏了自己心爱的大床——那特么是自己现在唯一的私有财产啊!!! 本来看这人浑身上下没处好地方的样子,被瓦片砸到的伤口也看不出致不致命了。当时沈放那小心思一拐,心道这人要送医院的话费用看来不菲啊,别说自己现在没钱,就是有钱这年头也怕被讹上啊。 要不……等他死透了再报警给他收个尸?这等天外飞仙应该属于意外事故,警察叔叔明察秋毫肯定不能冤枉自己,就是不知道林阿姨的房屋保险赔不赔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像一列列蒸汽火车,在沈放的脑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沈放忍耐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角瞥向那只烦恼的源泉。不知怎么的,渣爹被推进医院太平间那一幕,突然呼啸着在他眼前精彩回放,放着放着,左胸某个位置还是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少顷,沈放挠挠头,站起来,掏出那只二手诺基亚,拨通了120。 西门瑞醒来时,第一反应是自己来到了极乐世界——一切都是白白的: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床单、白白的帘子,然后就是……白白的人。他眨眨眼,与浑身的疼痛难当比起来,眼前这个头戴白冠、身披白褂的短发男性,显然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西门瑞刚刚苏醒时,在他床边站着的,也是一个跟这个白衣男差不多打扮的白衣女子,她发现他睁眼后,便急吼吼地出去了,然后就换了这人过来。 西门瑞不傻,相反出了名的聪明。这份聪明不仅仅体现在智商上,历史证明,在迅速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上,西门瑞当属天下头一状。 曾经,他的师父轩辕子为了锻炼他的适应能力,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将他“丢弃”在深山老林,自己则藏匿起形迹,默默守护着他。那年他虽年幼,但学武已近六年,根基颇稳,心知师父有意考验自己,少年不服输的热血被激发了起来。于是果真定下心来,开始寻找生存之道。 起初他还只摘果实果腹,晚上睡在树上。到了后来,当他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住思念跑来接自己宝贝儿子时,委实被吓了一大跳——小小的西门瑞身上早就没了来时的锦衣华服,只余一块厚实的豹皮围住重点部位,浑身上下脏兮兮黑乎乎,头发乱成一窝稻草,虱子等寄生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稻草”上欢腾鼓舞……最最惊悚的是,西门瑞为了迎接亲爱的母亲大人,所准备的“大礼”,竟是一头比自己大三倍的毛发齐全的野猪!那野猪当时还没死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腿被西门瑞拖在手里,睁着凶恶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即将要吃掉自己的人类。可怜的母亲大人千金之躯,一路跋涉已疲惫不堪,心悸之下竟直直昏了过去。吓得西门瑞从此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在她面前稍露“狂放之举”。 俗话说得好,装乖装久了,就成了装逼。一来二去,“谦谦君子”的美名,就这么得来了。 于是适应力小强西门瑞童鞋,在这个处处透着奇特诡异的地方,灰常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先。 王医生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这具“木乃伊”,心道又不是烧伤科,这么费绷带的主还是第一次遇到。再看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悠,恐怕神智已经彻底恢复了。 他掏出袋中的手电筒,照了照木乃伊的瞳孔,嗯,不错,没有涣散的现象。察觉身下人一阵微微的颤抖,出于专业素养,他立即警惕起来,连忙问:“怎么了,头痛吗?” 却不知西门瑞见他拿出个管状物,轻轻一按便亮起一束光来,那光奇怪得很,又不像火光,也不似阳光,心中不由害怕起来。那人竟还没完,拨开自己眼皮就用那光直直射过来,可怜西门瑞满身绷带动弹不得,喉咙又因从悬崖坠落时嘶吼过度,冒烟一般发不出半个音来。所以所谓的“沉默是金策略”,只不过是就坡下驴的无奈之策罢了。 王医生见他又慢慢平静了下来,心想是不是刚刚自己不小心压到他哪里了,于是有些抱歉地说:“你的伤口虽然多,但是都没有伤到筋骨,我们给你处理过了。只是左腿上有一道比较严重,打了破伤风之后,要好好在这里静养一段日子。还有,医院已经通知了送你来的那个人,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西门瑞看他一边说,一边在一本书册上写写画画,语毕,将那书册插入他的床尾,就作势转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从口袋中掏出一物,递到他面前,问:“这是你的吧?为你急救的另一个医生给我的。” ……是玉璧。 他此时口不能言,只能猛力眨眨眼睛以示肯定。 王医生放下玉璧就走了,留下西门瑞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加护病房中。 正好,独处的环境更加适合思考。西门瑞沉目,梳理了一下清醒之后发生的所有事:看这白衣人形容,此人应是个大夫。而自己如今这幅鬼样子,恐怕也是对方的杰作。无论此处是不是所谓的桃源仙境,或者极乐世界,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乡人。本能告诉他,不能让这里的人知晓这一点,否则情形也许会朝着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至于那个“送他来这里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他想,自己如今落魄至斯,又是朝廷钦犯,还有人愿意救他,带他来看大夫——西门瑞虽聪慧,但毕竟年岁尚浅,涉世不深,看惯了家族颓败之后的人情冷暖,冷不丁在此处让人拉了一把,一时思绪万千,眼眶不禁微微湿润了。 03.相见 “嗯……”老人小心翼翼地端起手中剑鞘,托着老花眼镜仔细端详着,口中念念有词。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与他一身退休学者的扮相丝毫不符。 “所以说,黄老,您老到底能不能确定这东西的来历?”沈放被晾在一边很久了,此时四仰八叉躺在黄梨木古董桌上,毫无形象可言。考虑到自己早已不是一个富贵闲人,他觉得还是应该适时地提醒一下眼前这位“资深业余古董爱好者”。 “别吵!”黄老一把摘下眼镜,怒目而视。小放儿缩缩脖子,不敢再拂逆鳞,继续趴在那里长蘑菇。 二手诺基亚忽然振动起来,沈放瞥瞥专注中的某人,无声叹了口气,走到阳台上接了电话。 原来是医院打来的,说那倒霉鬼醒过来了,让他过去看看。 看看?沈放龇牙,继而嘴上七分客气、三分流气地调戏着护士姑娘,心里想的却是:恐怕看看是假,催我这冤大头快去交钱是真。 “小放儿,你过来!”刚挂下电话,黄老中气十足的吼声便透过玻璃门传了出来。沈放正为医药费纠结,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中不同寻常的严肃。 倒霉鬼的剑静静地躺在茶几上,自沈放进来,黄老就一直没说话,一双发亮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指尖一下一下扣着几面。就当沈放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恨不得跪下来喊他老子的时候,黄老发话了:“小子,你实话告诉我,这剑……哪儿弄来的?” 沈放挠头,一时拿不住主意。按说黄老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乡里乡亲中论学问就数他第一,他能这么问自己,就说明这把剑还是值那么几两银子的。怕只怕……这东西来历不明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为穿透他家屋顶的那只倒霉鬼先兜着。 电光火石间,他已想好了说辞,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如初生小鹿般清澈诚恳:“其实……这是我们沈家的传家宝,据说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传下来了。”见对方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他赶紧补充:“想当初,沈家在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头面家族,这么点财产,还不算什么。至于我直到现在才拿来卖,是有苦衷的!” “哦?什么苦衷?” “我爸生前一直嘱咐我,说儿啊,这把剑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当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靠着它,扫平了横行官道的土匪,建立了沈家镖局,才有了你我的今天。人,不能忘本,饮水就要思源,这把剑就相当于我们家族的镇宅之宝,哪怕有一天山穷水尽,也绝不能舍弃它!”一腔狗血撒得那叫一个忠肝义胆、慷慨激扬,沈放简直要被自己感动得流眼泪了。 反观黄老,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来,狗血攻势宣告破灭。 “小放儿,我不管你这番话是真是假。剑呢,是好剑,你要是想卖,我可以替你找下家。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我奉劝你一句,不该沾的麻烦,少惹!” 通向医院的路上,沈放缓缓踱着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像是要绵延到海平线的另一端去。 脑海中一直回响起黄老的话:古剑,大多分两种,可以系剑穗称“文剑”,常佩于古代文人身上,这种剑多作装饰;不系剑穗的称“武剑”,这种剑才是用于武拼的,而有的剑还有剑箍。 首先,它全长三尺四寸,把长六寸二分,剑身由精铁所铸,细而长,善疾刺;其次,剑鞘与剑柄刻猛虎图案,虎口于剑肩处堪堪咬合,雕工精良而不繁复,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最后,此剑尖极为尖锐,又没有系剑穗,刃处几处豁口,有磨损,典型的武剑……还是把饮过血开过光的武剑。 这剑有没有沾过血腥,沈放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时救护车风风火火地抬走了倒霉鬼,留下一地狼藉。他整理时捡到此物,心想古装癖就是古装癖,连个道具也做得跟真的一样。好奇心驱使下拔开了剑鞘,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不是电视里司空见惯的仿铁,而是顺流而下的殷红鲜血……那日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一如今日般炽烈,毒蛇一样蜿蜒曲折的红与暗淡的银交织成一副妖异的画卷。 病房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西门瑞想的是:这就是那个“恩人”吗?怎么与他想象当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者形象”有所出入呢?亵衣外穿不说,那条裤子怎么看都只到膝盖吧!是因为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些,还是他的恩人实在太穷,买不起布料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不过……高倒是挺高的,与自己有得一拼。 而沈放此时想的是:这家医院真的大丈夫吗?尼玛花这么多钱就还我一粽子?!刚刚走廊上与我擦肩而过蓦然回首的白大褂,现在怎么想怎么符合“江湖郎中”这一经典时代剧形象。 “咳咳!”还是护士小姐的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他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哦,真是麻烦你了,”沈放一抹刘海,绽放出一个春天般温暖的微笑,一口白牙不多不少正好露出八颗,更衬得唇艳如火、面瓷如玉;再看一眼对方胸前的名牌,连那本来平实有力的男声,也有意无意带了份沙哑,低沉婉转好不动听:“你是……肖护士对吧,非常感谢你对他的照顾,如果晚上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让我请你吃个饭,以示诚意?” 此乃沈放君泡妞模式全开状态,漫天的费洛蒙勾得连床上的木乃伊都忍不住心神一荡,更遑论护校刚刚毕业,一脸稚嫩懵懂的小护士了。 心满意足地要来妹子的手机号,沈放往病床边的凳子上一坐,便开始对西门瑞上下打量起来,那眼神复杂而市侩,就好像屠夫在审视案板上新进的肉猪。后者渐渐被看得发毛,忍不住轻轻咽了记口水。 “我说你啊,叫什么名字?” 见他只是眨眼也不说话,突然想起小护士刚刚好像说过,这人现在扁桃体严重发炎,不能出声。于是摆摆手,继续道:“算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沈放。当时你掉到我的家里,还砸坏了屋顶……(内心咆哮:我修了整整一下午的屋顶啊啊啊!!!)是我帮你叫的救护车,医药费也暂时帮你垫了。哥们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伤成那样,而且还……穿着古装,但是生命诚可贵,人没了就神马都完了。” 西门瑞虽然不太习惯这里的人的说话方式,但也听得出沈放言辞间真诚朴实,不似作伪,最后一层害怕他是严嵩奸细的顾虑,也渐渐放下。转而被另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所取代。 沈放看木乃伊眼中泪光灼灼,显然刚刚那番话起到了效果。哟~西,内心比了个胜利的V字,沈放君,你不去好莱坞发展,真是世界电影产业的一大损失啊~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帮你联系。” 西门瑞浑身一僵,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家?兄弟,您买得起这么变态的装备,我傻了才相信你不是富二代。马萨嘎……是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要不要这么狗血啊,现在又没到八点档时间好嘛~╮(╯_╰)╭ “那……在这里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你手机号呢?” “学校?” “女朋友?” “身份证?” “……”算了,跟具哑巴木乃伊能问出个毛,咱们正事要紧……“那些乱七八糟的,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吧,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需要征询你的意见。” 西门瑞正为自己的尴尬现状所沮丧,听到这话,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大灰狼的陷阱。 很好,“你伤得这么重,又昏迷了近三天,七七八八的医药费加起来也有个两三万了。虽然我是很想帮你啦,但毕竟能力有限,你现在又不能自己还钱,所以我想……你不是有一把剑吗,我找专业人士看过了,少说也能当个几万块,够付你的医药费了。你看……”还顺便抵了屋顶维修费、床铺更新费、精神损失费等等等等,甚至有可能帮他还清渣爹留下的债务,当然这些有的没的都不是现在应该说的。 西门瑞有些吃力地理解了沈放的意思,将他的话再在脑子的过了一遍,立刻明白了现下的处境。虽则那把惊鸿剑乃轩辕子在他十六岁成人礼上所赠,自己一直珍之若宝,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可如今…… 他望向沈浪,这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深深觉得自己若不答应就是恩将仇报、自私自利到了极致。于是他忍着脖子上的伤痛,不顾绷带的牵扯,用力点了点头。 沈浪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露出一个“总算放心了”的微笑,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抚上西门瑞的肩,好兄弟一样拍了拍,安慰道:“哥们儿放心吧,这事儿准保给您办成咯!” 04.失忆 一个月后,某个晴朗的下午,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沈放,接到了来自王医生的电话:西门瑞可以拆绷带了。 手上提溜着林阿姨嘱咐他带来的保温盒,沈放推开了病房的大门。肖护士本来站在西门瑞的床边换盐水,一见他来,便赶紧做完手头工作,一溜小跑到他面前。本来么,二十一世纪的待嫁女青年,为了爱情能把拉登当球踢,这么点儿主动算什么呀?可这小妞,偏偏脸皮儿后知后觉地薄了,再被二床一个半大不小的初中生一起哄,情话都没憋出一句,就一咬牙一跺脚……捂着红润的俏脸火烧屁股似地跑了。 沈放摸摸鸟窝般凌乱的秀发,不尿脸地感叹:蓝颜祸水啊~ 再看一脸黑线、被迫围观中的王医生与西门病号,两张俊脸愣是憋成了猪肝色。 “哟~”沈种马一声口哨,没想到倒霉鬼拆了绷带还挺人模狗样的嘛,难怪人有勇气Cos古装美男。 王医生扶额,对这位刚来没几天,就抢了自己本院第一美男称号的“病号家属”,充满了森森的无奈之情。但作为一位上过名校、拜过名师、泡过名妞的现任名医,他自然不会与除了长相,其余和他毫无可比性的沈放较真。 他翻开西门瑞的病历,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一边耐心向沈放嘱咐:“他腿上的伤虽然及时地处理过了,但不代表完全没事了,过一个月再来复查一次。” “哦……嗯?!他可以出院了?” “当然了,我没跟你说吗?” “没啊!” “哦,那我可能忘了,”王医生一推眼镜,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毕竟这些小事平时都是护士做的,今儿个人手不够。” 你妹的人手不够!让这样的人做医生真的大丈夫吗? 扭头看向西门瑞,哎哟乖乖,仔细一瞧,那厮现在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刀削般的脸孔上,浓密的眉下眼眸漆黑如墨,高挺的鼻梁衬得五官立体而深邃,一抹薄唇微微带点厚度,看似凉薄而不失性感,与弧度温润的下颌一道,组成了一张带点Sexy的古典帅颜。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在整容技术极度发达的今天,帅锅神马的,电视机里一抓一大把,观众盆友们早就审美疲劳了。 关键是,关键是这人的头发!特么这么长这么亮这么黑这么真的一头秀发啊啊啊!!!被他这么随意地披在肩上有一种慵懒的美啊有木有!!!相比之下于妈宫斗剧里那些假辫子真是弱爆了有!木!有! 唔……老子虽然也很帅,但跟这人一比,简直俗人一个。 摸摸鼻子,顶着人比人气死人的巨大鸭梨,沈浪挺身上前慰问:“那个,西门啊,恭喜你出院啊。话说,你想起以前的事儿了吗?” ——听到这里,相信大家已经悟了。是的,虽然我们的西门同学从来没有看过什么棒子剧啊、台湾偶像剧啊、大陆狗血剧啊神马的,但是架不住人家聪明啊。你以为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是在混吃等死吗?No no no no~经过头一个礼拜的耳濡目染后,他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现下身处的时代,早已脱离了原先的认知。再加上换了普通病房后,角落里那台“里头有人在动”的机器(现在他知道了那叫电视机)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于是短短一月之间,一个来自几百年前的古人,已经知道了诸如“新闻联播”、“神州X号”、“美帝国主义”、“裸婚”、“蜗居”、“芙蓉姐姐”等二十一世纪新新概念。 刚开始知道大明帝国早已覆灭的史实时,西门瑞很是低落了一阵子。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纪伦常,在他牙牙学语时起,就一直坚定不移地贯穿始终。平日里哪怕有背离此道的任何念头,都会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然则……西门家一门忠烈,世代侍奉明君从无二心,如今却为了区区一块破玉,便在权力倾轧中落得如此下场!让西门瑞如何不恨、如何继续对大明忠贞不二啊! 每当午夜梦回,总会见到父母兄弟的身影,不知是他们的在天英灵对自己有所嘱托,还是自己思念太深。明明梦中与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醒来后却一个字都不记得,只余满心的惆怅、无言的寂寞。 那日父亲将玉璧交给他,实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东西。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父亲说,那玉没有名字,来历作用一概不知,是他一个故人交予他的。 那个故人是谁,为何要如此隐秘托付,父亲都不肯说,只让他好好保存,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如逢家中有变,便立即带它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京城。 当时明明向父亲下了重诺,绝不能透露一点风声。只除了……只除了那人。那个极力想要忘却,却如燎原野火,燃尽他最后理智的人。 犹记那年阳春时节,槐花正盛,与她初遇,他十岁,她九岁。在双方大人的牵引下,各自好奇地彼此张望打量。那时他想的是:这女孩的蓝裙子真好看,像母亲耳垂上的玛瑙坠子。 “瑞哥哥,叔父说,玉娥将来是要嫁给你的。”再明媚的春光,也无法与眼前少女出水芙蓉般的容颜媲美,碧蓝色的罗裙仿佛从天边袭来,再绵延到无穷无尽的情怀中去了。 “嗯……大概吧,对了,你为什么总是只穿蓝色?” 少女颔首,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反射出动人心魄的光,一抹粉红悄悄爬上耳际。 “因为、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玉娥穿蓝色很好看。” 他们说,她为了保住李家,向严嵩检举了西门家藏玉之事。 他们说,诬陷父亲与宫变宫女有染,也是她的证词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他们说,她叔父早已与严嵩勾结,欲置西门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说……他们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隔了这几百年的时光,再深的恩怨、再丑陋的真相,一如镜中花水中月,虚幻得羽毛一般,无足轻重了。 真的……无足轻重了吗? 西门瑞就是这样,带着一身复杂的情感,像一块海绵一样,默默在这奇异的未来世界吸取着一切养分。这中间,也包括沈放。 自打那天沈放拍着西门瑞的肩膀保证“准保给他办成咯”起,他就一反从前漠不关心的状态(当然是西门瑞昏迷的时候),日日早上带了各种清淡早餐来,晚上又回大杂院煲了补汤特地送来,有时还会陪夜。弄得西门瑞又是感激,又是奇怪:都说君子远庖厨,这沈兄怎么就如此拉得下身段,为他这萍水相逢之人劳心劳力至此? 西门瑞将门之后,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自然不懂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哲学。 老百姓沈放想的却是:那把剑倒的确卖出了个好价钱,付了倒霉鬼的医药费、修了屋顶、买了床,还剩下不少,于是被他二话不说拿去填了债。咱既然现在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他,到时候冤大头也不好意思再算总账,那钱,自然就不用追究了吧~ 沈放这厢小算盘拨得哗啦哗啦响,对待西门瑞更是如春天般的温暖。因此那时西门瑞的嗓子终于好了,能够开口说出自己名字时,他二话不说揽过对方肩膀,一口套磁话说得连珠带炮气儿都不带喘的:“西门瑞?好好好,这名字好啊!(仰天大笑三声)老子从来没有个复姓的盆友啊!你说你当时要是砸偏了一点点,今儿个躺在这里的就是我啊!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咱们简直是共患难、同生死的猿粪了呀!” 西门小可怜普通话不好,被喷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受气小媳妇儿似的直答应:“是是是,您说的都是真理。”(此时他已经基本掌握了现代人的说话方式,尤其是第三人称代词,这在古代是非常讲究的,像“阁下”、“兄台”、“足下”等等,但在现代语言中,“你”、“我”、“您”、“他/她”,几乎就能涵盖一切了。) 真理帝见他这么配合,心满意足地笑了:“那以后,我就叫你西门吧,亲近。对了你几几年生的啊?看着比我小点。” 西门瑞心里飞快的换算了一下,答:“一九九三年。” 沈放笑了:“从没听人说自己年份说得这么全的,看来你的脑子真是没好利索……我九二年的,刚好比你大一岁,以后就叫我沈哥吧。” 西门瑞出师不利,被狠狠噎了一句,心下小小捏了把冷汗,决定日后更加小心谨慎。至于称呼问题,古人向来讲究年龄,哪怕只差一岁,在礼仪上也有很多规矩。加上他又感激沈放的救命之恩,心中甚是恭敬,所以这声“沈哥”他喊得毫无鸭梨。这谦逊的态度落在沈放眼里,自然更添好感度,沈放不禁想了:这孩子挺懂礼貌,应该家世也不错。 “那你家呢?你消失这么久家人不担心吗?” 西门瑞早料到这些问题,于是亮出准备已久的说辞:“不记得了。” “……啥?!” “不记得了,除了名字和年龄。” 05.内功 惠宁街道早市上,卖馄饨的老卢擦着桌子,一边向旁边卖煎饺的小魏八卦:“听说了吗,就林阿姨家那小放儿,一个月前房顶上落了个大活人,救护车来那天我去看了,喝!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林达跟我说了,那小子,”指指脑瓜:“这儿撞出问题了,记不得事儿,就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那个,失忆!沈哥没办法,只能往家领了。” 老卢听了,不住摇头,唏嘘不已:“你说小放儿都自身难保了,还管这闲事,真是……” 其实沈放又何尝想管闲事。可当时手贱卖了西门瑞的剑,余下的钱都拿去还了渣爹的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于是乎…… 西门瑞望着大杂院古旧的大门,砖石垒成的墙壁上贴着褪了色的春联,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中年妇女看上去大约四十出头,生得浓眉大眼,皮肤状态不错,一头大波浪如瀑布般披散下来,虽然高腰玫红连衣裙包裹下的身材微微有些走样,却隐约能看得出当年的风采。 非礼勿视,男女有别,西门瑞心中默念。继而双手作揖,弯腰一拜:“想必您就是林阿姨了,初次造访,却两手空空,还请见谅。” “……”林阿姨充满热情的招呼还未宣之于口,就被他一句话冻结在了喉咙里。 “噗、哈哈哈哈哈!”沈放在后面笑弯了腰,捧着肚子几乎要满地打滚了。 这人、这人太特么搞笑了灭哈哈哈哈哈~真把自己当古人了! 方才沈放故意不说话,就是想听听西门瑞如何应对。果然不负众望啊不负众望~ 一个月的相处下来,沈放早已习惯了西门瑞时不时爆出的惊人之言。一开始,好笑之余也有些担心,害怕是脑子的问题。拜托王医生做过脑部CT后,结论是一切正常。 放心之后,只当他最后受伤时仍在Cos古人,所以频道还没有转回来罢了。 沈放笑完,一手撇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一手半推着西门瑞往屋里走,嘴上活跃着有些僵硬的气氛:“行了行了,你真当林阿姨在乎你那点破玩意儿?赶紧的去我房间里洗洗手,一桌好菜呢别馊了~” 林阿姨一拍沈浪肩膀,佯作怒意骂道:“打你个小没正行的,就知道欺负病人!”转头笑盈盈地捉起西门瑞的手,慈母一般捂了捂,放软了音调:“小瑞是吧,我都听小放儿说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哎哟,怎么好端端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你家里人该多着急呀……总之,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暂时先跟小放儿挤挤,好吧?” 西门瑞心中一片柔软,恍惚间忆起母亲最后的容颜,与眼前这位初次见面,就将一腔温情洒向自己的陌生女性,不知不觉竟重叠在了一处。千言万语像堵在胸口,一时不吐不快。半晌,还是坚持了少说少错、惜字如金的原则:“……好。” 晚餐很丰盛,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胜在口感与搭配,看得出林阿姨费了不少心思。餐桌边围坐的食客共五人:沈放、西门瑞、林阿姨、林阿姨的大儿子林达、小儿子林耀。几人除了西门瑞,都是自来熟的热情性子,几分钟下来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招呼他吃喝、说说笑笑,再听沈放吹几个段子,热气腾腾间,说不出的温暖与自在,充斥了一方小小的客厅。 是夜,院中微风习习,带着些许的寒气,西门瑞身上的伤虽没好透,但胜在自幼习武,身强体健,这么点小风不算什么。他独自坐在石阶上,盘腿运气,不一会儿,来自奇经八脉的暖意周游全身,丹田处一股灼热渐渐凝聚起来,他心头一喜,知道经过一月的调养生息,有近三成的功力已经恢复。接下来只要日日运功不缀,不出意外的话,完全有可能回到全盛状态。 背上忽然一暖,西门瑞气息一滞,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没睡。立即凝神理气,很快平复了胸口处微微翻涌的不适感。回头一看,一件衬衫已经披在了自己肩上,来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屋内的微弱的灯光,看向自己的眼神微露责备:“我说你好好的觉不睡,跑出来喝什么西北风?” 西门瑞维持着转头的姿势,微微欠身:“不好意思,我有点睡不着。” 沈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问:“你失眠?还是我睡相太差你受不了?” 想到方才自己被沈放梦中一记佛山无影脚踢下床的景象,西门瑞违心地摇摇头:“都不是,只是单纯的睡不着。” “哦……”揉揉眼睛,沈放忽然蹲下来,平视西门瑞的眼睛,也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片刻。 西门瑞不动,以为对方又想捉弄自己,横竖推却不掉,干脆任他看个够。 “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什么?” “就是像那样子,”沈放一通不知所云的比手划脚:“盘着腿,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西门瑞皱眉,不知该如何作答。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发现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人,脚步都是虚浮的,没有一个练家子。与明代时士大夫几乎人人佩剑、寻常百姓也时有高手的情形云泥之别。于是推测武术发展至今,也许已经渐渐没落,不再被人们所重视了。 但是……他看向沈放眼中旺盛的求知欲,又觉得自己已经欺骗了恩人一次,就不应该事事隐瞒,不然先不论理义,自己恐怕会陷于谎言的泥淖而无法自拔。 干脆心一横,实话实说:“沈哥听说过内功吗?” “听过啊!”沈放眼中残留的睡意哗啦一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兴奋:“像武侠小说里那样的,怎么你会吗?!” 西门瑞没料到他这种反应,颇觉有趣:“会,你有兴趣?” “有是有……你不会在框我吧?再说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记得这么多事儿?” 框?是什么东西?骂人的话吗?“就是记得了。” “……那好,你说说,这个怎么练的?” “首先像这样盘腿坐下……” 隔壁老王家的公鸡鸣了三遍,天光才渐渐亮了起来。 沈放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不是自家的天花板,而是大杂院古旧的木门。这才想起自己昨夜人来疯,陪着个失忆男练绝世武功来着。 “你醒了?”温润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没等沈放回话,林达便叼着牙刷大模大样地走过来,看看西门瑞,再看看沈放,面露不解:“你们俩干嘛呢?” “你管我干嘛!刷你的烂牙去!”沈放嘴里不干不净,心情却出奇地愉悦。昨夜西门瑞教自己的心法,开始时没什么感觉,到了后半夜,正当以为自己被唬了打算放弃时,一股热气竟在腹间微微积聚,继而向四肢百骸延伸出去,端得无比舒服惬意,好似洗髓伐骨一般。 如今醒来,发现虽然一夜没睡,但感觉全身好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捏捏肩胛骨,工地上落下的老毛病此时也不酸痛了,真是好神奇呀好神奇~ 西门瑞看他状态不错的样子,淡淡一笑。仅仅一个晚上,就能练出丹田之气,果然自己没有走眼,沈放根骨清奇,是天生的练武材料。虽然早已过了合适的年龄,但勤能补拙,加上头脑不错,若能从此下苦功夫,凭借他优秀的天资,能有所精进也未可知。 这样……也不失为一种报恩的方式吧。 “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那阵势好像要破门而入一般。林达皱眉,一甩肩上毛巾,就要冲上去。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身前,沈放缓缓摇了摇头,将他往西门瑞那边一推,便独自走到门口。 此时林阿姨听见响动,披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看到院中这情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张嘴就喊:“别开门!” 沈放不理,兀自打开了木门。 一帮西装革履的黑衣男瞬间涌了进来,秩序却不乱,仿佛训练有素一样迅速分列两侧,整齐划一姿势端正地站好,像是在等待某个大人物的大驾光临。 门外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一辆崭新的大奔缓缓停下,又一个黑衣男从驾驶室跑出,躬身打开了后座车门。一只如大奔一般黑亮黑亮的尖头皮鞋伸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很快,皮鞋的主人顶着一头油光发亮的工作头,站在了沈放面前。 那人取下了墨镜,用镜架尾巴点了点沈放秀气的下巴,轻道:“几天不见,小放儿宝贝有没有想我?” 沈放龇牙:“没。” “啧啧,三爷可要伤心了啊。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回来他们就告诉我,你悄悄摸摸把债都还上了。” “那不是很好吗,以后都不劳您再为我费心了。” 那人食指一晃一晃,看向沈放的眼神露骨得彻底:“不好不好,小放儿,你明知你三爷的心思,本来仗着这层债务关系,还可以放上一放。反正我想,来日方长,你现在不答应,不代表一辈子不答应,我可以慢慢跟你磨……” “可你要是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把我这一腔柔情喂了狗,我又何必继续跟你客气?” “我……”沈放咬牙,对这混蛋实在没什么办法,看来今天不能善了了……心里恨不得把那渣爹的尸体拖出来鞭尸一百遍啊一百遍! 那三爷看差不多了,一挥手,两个黑衣男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沈放。沈放一急,乱七八糟一通乱踢,但那两人显然做惯了这逼良为娼的事业,无论他如何挣扎,依然巧妙地捉着他的手腕,一步一步拖向门口。 06.出手 门外的司机看见屋内的情形,很有眼色地打开了车门,随时准备接收沈放。 驾着沈放的两个黑衣人却有苦难言,好歹人家都是个一米八的傻大个,还是在工地上干体力活的,奋力挣扎下,真是把他们累得够呛,身上腿上不多时便挨了不少记拳脚。几次下来,黑衣人A不乐意了,尼玛的非暴力不合作是不是?手掌向上一扬,眼看就要往沈放脸上招呼。 我打……嗯?怎么打不动? 回头一看,好么,手腕被人牢牢得撺着呢。 “放开他。”音色清亮而富有磁性,语气却森森然听得人如坠冰窖,漆黑如墨的眼底一片冰冷彻骨,一抹怒色悄然爬上眉角,幽幽的,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 “喀拉喀拉……”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哀鸣,黑衣人A的手骨华丽丽地折了。软趴趴的手掌垂落下来,无限惨淡凄凉。 黑衣人B一见这阵仗,立马就怂了,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沈放也被西门瑞弄得懵了,但事态紧迫,没那么多时间瞎琢磨。顺着本能就往他的背后躲,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的,越过人形盾牌的肩膀打探着敌情。 找回了几许安全感,沈放觉得自己可以好奇了:“西门,你力气好大呀,是练那内功练出来的吗?” “……算是吧。” “NB啊!求TJ!” 三爷冷眼旁观,见平时得力的手下们一个个自乱阵脚、不战而败的模样,无奈叹气,恨铁不成钢啊。 不过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莫非今天自己走了桃花运,美人也买一送二? “小放儿,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怎么不先给三爷报备报备?” 黑衣人B听了,知道这倒霉老大色心又起,不由担忧地拉拉他衣角,试图劝他悬崖勒马。 然则忠言逆耳,古往今来,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样,身居高位,还愿意找个魏征膈应自己、没事给自己添添堵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西门瑞更是不爽,冷冷道:“我是西门瑞,沈放的朋友,请你不要随意诋毁别人的名誉。” “西门?西门庆那个西门?哈哈,好名字,长得也够味道。怎么样,你要是这么在乎沈放,那干脆代替他好了。当然了,一起上也可以,我反正是无所谓。” 无礼狂徒……他不再多作争辩,轻轻推开沈放,向前几步,对着三爷就是一拳。三爷应声倒地,摸着青肿的右脸,瘫坐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黑衣人们见老大吃了亏,立马一拥而上,抡着膀子就往西门瑞身上招呼。 西门瑞不闪不避,好像开了天眼似的,能够预见对方的招数:腿来挡腿,手来挡手,见招拆招,寻到空隙就一招制敌,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 从林阿姨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帮黑衣人,冲上去一个,撂倒一个,冲上去一个,撂倒一个……最后,所有人都被撂倒了,只剩下那个大奔司机,见势不妙,早就一脚油门千里之外了。 三爷扶着脸站起来,一口血痰吐在地上,狠狠地瞪了西门瑞一眼,情知自己今天遇到了练家子,硬拼恐怕不行。 临走时还不忘说出那句反派角色经典台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一缕晨曦此时终于探出头来,漫天的火光以一种侵染的姿态,强迫了半梦半醒间、犹自朦胧未褪的夜色。 西门瑞站在原地,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离去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凝神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对方杀个回马枪的迹象,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毕竟现在自己只剩下三成功力,远远不如平时实力。幸亏这些人光有蛮力,丝毫不通武道,否则今天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却不知道,他如今的样子,落在了旁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鲜红的晨光下,沈放借他的宽大T恤随风摆动,衣袂飘飘凭虚御风,即使下半身穿着平角短裤与夹趾拖鞋,也无法遮掩一身超人般的气质。 林达默默挪到林耀门外,轻敲两下,眼珠子却直直地定在西门瑞身上,呆呆道:“林耀,快出来看上帝……” 自从早上西门瑞露了这一手,林家兄弟就整天缠着他要拜他为师,到了晚饭时间还不罢休,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立即自废武功,换得耳根清净半晌。 平时聒噪不已的沈放今天倒不说话了,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埋头数白米饭,数完就直接宅回房间窝着了。 围着西门瑞不放的林达林耀面面相觑,闹不懂他唱的是哪出。只有林阿姨在一边看着,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林阿姨,关于沈哥……你好像知道什么的,对吗?”西门瑞一边帮忙刷碗,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林阿姨看他一眼,忽然眉头一皱,温润的气质瞬间严肃起来:“小瑞,阿姨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 西门瑞一顿,抓着海绵的手一紧,继而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在演戏?” “……是真的,而且……而且我完全没有要害沈哥的意思。他救了我,我很感激。” “呵呵,”她放软了表情,安抚道:“要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阿姨跟你道歉。” 他忙摆手:“不用不用,是我自己太可疑。” 西门瑞端着汤圆进房的时候,沈放已经面朝里躺下了。一头乱发松垮垮地散在枕头里,鬓角的几缕落下来,乖顺地覆在侧脸的线条上。 林阿姨方才在厨房中与他说了所有关于沈放的事,至今他都有些难以消化。那样悲惨的经历,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难以承受。而沈放看起来,又是多么乐天的样子。难道他的没心没肺、他的张牙舞爪,都是装出来的? “沈哥,你睡着了吗?” “……嗯。” 睡着了还说话。 “你白天不是还让我教你武功的吗,怎么这会儿不需要了?” “你当我傻呀,要练成你这样,没个十年八载的下不来。我没那毅力,还是算了吧。” 他还挺明白。 但西门瑞好不容易找到了报恩的方法,不愿就此放弃:“那内功呢,你昨天状况不错,不继续练可惜了。” “再说吧。” 当事人这么坚持,西门瑞不便再游说,转而放下碗,走过去晃了晃他的肩膀:“林阿姨特地煮的汤圆,给你去去晦气,你不吃我可代劳了啊。” “……谁说我不吃?”被子一翻,沈放就坐了起来,眼睛雷达似的提溜提溜扫射一圈,扫到汤圆的时候蹭的亮了,老实不客气地抓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开吃……才想起来,房间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厚道捏? “你也要来点吗?” 西门瑞笑眯眯:“不用,你吃吧,晚饭时光见你扒饭,也没见你吃菜,现在应该饿了。” “哦……”沈放默默嚼着林阿姨的爱心汤圆,挠挠头,奇怪,怎么觉得西门瑞今天的笑容有点特别呢? “吃完就早点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带我去警局查我身份吗?” “哦。” 关灯上床,沈放向里面挤了挤,迫得西门瑞只好再让了让,与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黑暗中,平日一沾枕头就着的沈放,反常地睡意全无,睁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时而想到死去的爹妈,时而想到今早的破事儿,时而想到身旁这个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西门瑞,一时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各路想法炮筒子似的一个个往外冒,不一会儿就闹得他头疼欲裂、更加睡不着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起床,上院里跑个两圈醒醒脑的时候,忽然一股微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了耳际,伴随着熟悉而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沈哥,你还没睡着?” “哎?你怎么也没睡?”摸摸被吹得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这小子,又不是跟姑娘调情,离这么近干嘛? “我睡眠浅,总是要酝酿很久才能慢慢睡过去。”其实西门瑞是担心沈放白天受了刺激,情绪调整不过来,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想等待对方睡着了,自己才好安心睡去。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边人熟悉的呼噜声响起,便干脆出声与他说说话,好过他一个人独自忍耐失眠的痛楚。 “哦,听说你这样的也算失眠症的一种,哪天要不要让王大夫看看?” “王大夫?怎么不是王医生呢?”难道自己搞错了,大夫的称谓还没有完全被历史湮没?西门瑞不耻下问。 “谁让他一副蒙古大夫的傻样!告诉你啊,我第一次看到你包扎后的样子,还以为他从埃及挖了具木乃伊来滥竽充数呢!” 木乃伊?怎么他当初的形象很像这个叫“木乃伊”的物什吗? “可是……王医生,啊不,王大夫好像只管我这样的病患,脑部的问题,应该只归脑科的医生看诊吧?” “唔,有道理,不过我看他这么厉害的样子,应该也能看吧。好歹是个熟人,价格兴许可以优惠点。哎……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没医保!神马都要自费!天朝的物价是随便谁都自费得起的吗?” 医保?自费?还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融入这个时代了,结果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物,果然学无止境啊。 发现身边的人忽然间安静下来,沈放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超过了,于是赶紧补救:“不过明天去了警察局,也许一查名字就找着了呢?你这姓还挺少见的。” 西门瑞听了,扯起嘴角,无声苦笑。 亲爱的恩人哪,再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恐怕……他得在这里继续叨扰下去了。 07.职场 “什么?查无此人?!” “是的,”警察同志一推眼镜,语气无比正经:“系统显示,同名同姓的,全国共有四十八人,但无论年龄还是其他情况,都与他不相符,所以你确定他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我……还真不能确定。”沈放看看西门瑞,对方回他一个圣母白莲花般的纯洁微笑。 “刘警官,您也知道我的情况,很有可能连名字都记错了。”西门瑞和稀泥。 刘警官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了近十年,自认阅人无数,早在系统找不到西门瑞相关资料时,心里就留下了点疑问。此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番,又觉得这人家教甚好、长相更是少有的俊俏,不像是个历史不清白的。但出于专业,还是提醒一句:“如果有前科或者曾经参过军的话,倒可以试试DNA识别技术。” 沈放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很快就能扔开这只烫手山芋,闹了半天却还在原地踏步:“前科?您看他像吗,参军倒是有可能,平常无论干什么背都挺得直直的,我还琢磨他是不是小时候跳过芭蕾呢。” 西门瑞虽然不知道“芭蕾”是什么,但也能隐隐察觉沈放语气中的不屑。其实西门家祖上乃武将出身,靖难之役中,一路随成祖举事讨伐,有从龙护驾之功。此后族中一直武将辈出,及至父亲西门庭越,亦官拜兵部侍郎。虽然他从未参过军,但从小接受的就是军人教育,加上贵族本身有着严格的礼教要求,教出来的小孩自然与众不同。 想当初父亲为了纠正自己的举止,特地请了军中一位退役的副将来训练自己。吃饭时候背稍稍一个弯曲,饭后就是一顿手板,或者扎一下午的马步。 血一般的往事历历在目,直至今日,他也不敢稍有懈怠。反正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回头让他去鉴证科留根头发,化验结果出来了我就通知你。如果这样还不行,我只能建议登报或者网上人肉了。” “哎……又白跑了。”出了警局大门,沈放一声长叹。 西门瑞心中有愧,只好安慰道:“也不是全无希望,不是有那个‘滴安诶’嘛?你要是嫌麻烦的话,下次我一个人来好了。” 长得跟个海龟似的,英语发音怎么这么奇怪? “算了吧,上次让你上街角打瓶酱油,你也能给我迷路。警局那么远,我怕你从此冲出亚洲走向宇宙~”╮(╯_╰)╭ “……”被戳中死穴,西门瑞立马蔫了。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大爷我现在耗不起啊。 沈放瞥瞥身边的大米虫,觉得有事儿还是摊开说的好:“那个,西门啊,这么多天下来,你看沈哥待你咋样啊?” “很好。” “那沈哥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了吧?” “了解了。” “那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与我一起,为大杂院的建设添砖加瓦的队伍中来捏?” “有……吧?” 哦也,上钩了~ “那行,这就跟沈哥走吧,带你去个能够让你梦想成真的好地方。” 西门瑞看着他一脸堪比皮条客的YD表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漫天尘土飞扬中,几架起重机忙忙碌碌地穿梭在砖瓦钢条之间,工人们各司其职,看图纸的看图纸,开机器的开机器,搭架子的搭架子,就是没有人来理他。 半个钟头前,沈放将西门瑞往这里一放,让他原地等工头老邓接见,自己则一戴安全帽,钻进工地电梯不见踪影了。 于是西门瑞听话地等啊等啊,等到传说中的老邓捏着图纸慢悠悠晃出来时,他已经快被头顶的太阳烤成西门煎蛋了。 对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问:“你就是小放儿介绍来的人吧,块头不错,叫什么名儿啊?” “西门瑞,您叫我小瑞就行了。” “行,那小瑞,你以前应该没干过这行吧?” “的确没有。” “能吃苦吗?”工头一指旁边运石子的小工,豆大的汗珠一行一行从安全帽里溢出来,脏兮兮的面孔已看不出原来长相。小工浑然不觉自己被围观了,一个劲儿地推着满满一筐石子,精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发了狠力。 “刚开始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你要是觉得不行,还是趁早回家吧。零时工没定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排班都排不好。我这儿啊,索性都不要,只要那吃得起苦、愿意长期干的!” 西门瑞知道他这是丑话说在前头,也并非针对自己。好脾气地笑笑,只答:“没问题。” 沈放在这里负责的是搭脚手架,没事时顺便再运运材料、给工头打打下手什么的。搭脚手架是技术活,一个月能挣七八千,比别的工种都挣钱。有一利必有一弊,搭脚手架总是要爬高,危险性较大,难度系数又很高,外行人很难插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所以旺季的时候,沈放几乎每天回家时,都累得跟头牛一样,一趴在床上就不动弹了,连饭都没力气吃,弄得林阿姨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有人要问了,赚这么多钱,怎么还这么穷? 还不是因为那倒霉老爸,公司倒了,债务没倒。当初卖了房子车子,总之能卖的都卖了,剩下来的,就只能靠沈放自己还了。 没办法,他只好辍了学,匆匆忙忙进了社会。然后发现外面的世界跟自己原先设想的真特么不是一回事。钱这种东西,只有自己面对面赚过了,才能真切地体会它的来之不易。 于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渣爹的老本行,建筑。 起先只是干干最基本的苦力活,到了后来,就跟着一个老师傅学搭脚手架。半年之后出师,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平时省吃俭用的,债也填了个七七八八,正巧碰上西门瑞这档子事,卖了剑,沈放才终于又重获了自由身。因此某种意义上,他对西门瑞是怀着感激的。所以即使如今西门瑞越来越往拖油瓶的趋势上发展,他也从没有过要弃之不顾的想法。 暮色降临,霞光满天,一轮淡月悬挂半空,工地的探照灯陆续开启,今天不上夜班的工人开始准备离开,喧嚣的挖掘声渐渐小了下去。 搭脚手架需要光照,夜里实在不宜进行,沈放决定收工。 与工友们说说笑笑着走出了电梯,没留意前面,被笑眯眯迎上来的老邓吓了一跳。老邓不以为然,拍着沈放的肩膀直夸:“小放儿,你给我找了个好帮手啊!” “怎么了,西门瑞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能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学习能力这么强的人!好家伙,我就是让他跟着小郑运运石块,他也不知道听成什么了,我再过去巡视的时候,他已经帮着宋师傅开吊车了!关键是开得还不错!” “啊?!”沈放咋舌:吊车不好开,他学过所以知道,起重角度很巧妙,新手很难驾驭。 “于是我就问了:你以前开过这个?他说没,宋师傅刚刚让他在旁边搭把手,他看着现学的。我又问宋师傅,宋师傅那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不轻易夸人,也被这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说邪了门了。” “哦……” 吊车总共就那么几台,沈放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西门瑞的所在。 此时他与所有人一样,戴着顶黄色的安全帽,一头显眼的长发用一条牛皮筋绑在脑后。身上不搭调地披着一身蓝色的工装服,套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操作盘上熟练地飞舞,漂亮的脸在沾满灰尘的驾驶室中异常地和谐着。 呵呵,真不像他啊。 “好吃你再来”大排档内,客人们围坐在各自桌前,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各自谈论着各自一天工作下来的感想与疲惫。 “啪!” 一记巴掌甩上沈放后脑勺,成功一招制敌。当事人一脑袋磕上桌角,瞬间痛不欲生。 “方丽丽!注意素质!我特么是客人!”沈放捂着通红的脑门哀嚎,丝毫不顾及苦心经营的帅哥形象。 “啊呸!谁让你不珍惜粮食的?这么大的块头,还挑食,赶紧把青椒给我拨回去!”巴掌的主人抹布一甩,一脚踏上板凳,麻花辫那么一抖,英姿那叫一个飒爽,一时惊起邻桌食客无数,鼓掌同时默默内牛:“小丽丽真是越长越泼辣了。” “切,以前明明是只粉嫩粉嫩的萝莉,整天围着我哦爸哦爸的,岁月真素把杀猪刀啊~” 嗯~嗯~ 背景观众们一致抱臂点头。 “少废话!想转移注意力是不是?”方丽丽不耐烦了,抢过沈放筷子一夹一放,那些被悄悄扔到桌上的小青椒们,又一次回到了沈放碗里。 不爱吃青椒的某只炸毛了,狠狠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瞬间平定了一切喧嚣:“我KAO!方丽丽我忍你很久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妈没教过你吗?老子吃不吃青椒干你丫屁事!不就小时候你跟我求婚我没答应所以一直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吗?请你成熟一点好吗成熟一点!” 另一只也不是吃素的:“我CAO!那叫求婚吗你特么懂不懂神马叫过家家啊坟蛋!特么不懂就不要装懂玷污如此纯洁美好的游戏好吗?还有你特么连青椒都不敢咬还有脸跟我谈神马成熟?特么肿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怂包样,也敢造老娘的谣!” “%&¥#@!%*&!@#¥#@!@#¥#@!……” “&#!%@#¥#!@¥%*&%¥#@!@#¥……” 人类已经无法阻止他们了。 明明是沈放硬要拉他来这里喝酒,庆祝他第一天就职成功的。如今却被晾在一边的西门瑞灰常明智地没有理这两只,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君子风度,与前来搭讪的姑凉们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08.偷吻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西门你、你拉我干吗?我还要、要喝!” “好好好,我们回家喝。” “嗯……说好了哦,你不许、不许反悔!谁反悔谁木有、木有小鸡鸡~” “……咳,这个再说吧。” 方丽丽一脸不加掩饰的担忧:“他这样能回得去吗,要不让他在我这儿睡一晚得了,楼上就有房间。” 西门瑞光看她的表情,就心中有数了。再看看桌上醉成一滩烂泥的某人,在走与不走之间稍加游移,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家恩人的贞操留个余地。 “没事,我送他回去吧,明天还要开工,他这幅样子不行。”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他加强了语气,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再架起沈放的胳膊,往肩上一扛:“那我们走了,明天见吧。” “等等!瑞哥我说了您别生气哈,沈放说过您不太能认识路……您看?”方丽丽搓搓围裙,面对眼前这位比沈放还帅上三分的长发帅哥,略微有些紧张,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让沈放就这么跟着一个大路痴回家,黑灯瞎火的,真有点不放心。 一秒钟的尴尬过后,大路痴瑞哥微微一笑,掏出沈放的诺基亚晃了晃:“不要紧,他的手机有导航。” 西门瑞驮着沈放走在回家的路上,双手托着对方的大腿,时不时向上一拱,以防某人顺势掉下去。一排排昏黄的路灯,交错着打在他们紧紧相连的影子上,好像一帧一帧变换出场的皮影戏。 沈放眼睛闭着,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死过去,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所云着。西门瑞只当他说梦话,自顾自悠悠地前进着。 本来这样相安无事的,挺好。某人却不甘寂寞,不知梦到了什么,原本靠着西门瑞的头忽然疯狂扭动起来,趁其不备一口咬上了自家坐骑的耳朵,扭一扭,再舔一舔,嗯,味道不错。 西门瑞被他一咬,忽然的身子就软了,心头像有千万只猫爪齐齐挠过。 “沈、沈哥!” “……嗯?” “你干嘛呢?” “什么干嘛?吃、嗝!吃奥利奥呢,你要不要也来点?” ……来你妹! “前方路口请左转。”手机导航也欢乐地加入了捣乱的队伍。 西门瑞扶额,知道跟一个醉鬼较真,实在有失风度。于是甩甩脑袋,试图将方才那股怪异的感受甩出去。 照着导航的指示,他们没走什么冤枉路,很快找到了大杂院。 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只有门前那一展小灯亮着,是林阿姨怕他们回来太晚,特意为他们留的。 沈放不轻,寻常人背到这儿肯定要断气了。西门瑞却没什么感觉,先不说他武功底子好,方才他看路上没人,还悄悄地施展了一会轻功,如今竟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有这种结果,是因为他的功力正在慢慢恢复。 好不容易进了房间,耳后均匀的呼噜声传来,提示着他某人已然入睡的事实。他站在只余自己一人清醒的卧室,童心忽起。先将两人的背包往藤椅上一丢,再将背上重物向空中一顶,转身,伸手一接,稳稳地接住了沈放(传说中的公主抱哦~)。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连给看官们眨个眼的时间都没有。 落入某人怀中的某人吧唧吧唧小嘴,醉梦正酣,浑然不知自己当了把某人耍帅的工具。 西门瑞看他这幅憨样,不禁唇角一勾,觉得这个恩人实在太萌太可爱了。接着又忍不住有几分自责:哎呀,肿么能趁人熟睡,就对人这样那样(哪样啊?)行“非礼”之事呢?自己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莫非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一不留神被潜移默化了?还是当初掉下悬崖,把脑子摔残了? 真是好奇怪呀好奇怪~ 将人轻轻放上大床,西门瑞坐在椅子上缓了口气。拉起t恤低头闻了闻,果然一股酸臭扑鼻而来,熏得他一阵反胃。 也是,在工地上干了一天,就流了一天的汗,又正值夏季,不发臭就有鬼了。 没办法,要洗澡,而且…… 瞥向床上的沈放,西门瑞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翻箱倒柜找换洗衣服去了。 脱人衣服是个技术活,而脱醉鬼的衣服,就是个体力活了。沈放是个拧脾气,醉得连意识都没了,还知道被人脱衣服的时候,要反抗! 只可怜了一番好意的西门瑞童鞋,脱人t恤的时候被人踹,脱人背心的时候被人踹,解人皮带的时候被人踹,脱人裤子的时候被人踹,脱人裤衩的时候……得,猫有九条命也被人踹没了,武林高手也是肉体凡胎,会痛的好吗? 索性他也不脱了,一把扛起了被剥得精光光、仅剩一条内裤的沈放。 大杂院的浴室是公用的,就建在沈放房间的旁边。 西门瑞放好了一浴缸的热水,试了试水温,这才抱起沈放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沈放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触到了一个温热的所在,被激得浑身一颤,喉结滚动,一个沙哑的“啊”字,带着些许迷离的魅惑,从温润的唇间泄露了出来。 西门瑞正专心致志地带他入水,听见这个声音,只觉胸口心跳快了几步,喉头微微有些发紧,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他虽察觉自己异样,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手中动作不停,将沈放身子缓缓浸入水中,直至水位没过胸口,再转手托起他下巴,顺势将他的头枕上浴缸边缘。 沈放被热水包围着,不禁张开双臂,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西门瑞好笑地看他无意识地表演温泉老头,越发觉得此人有趣。 也许是因为大杂院人多的关系,浴缸很大,足够两个大老爷们儿容身。西门瑞解决了沈放,便开始脱自己衣服。古人的衣服是出了名的多,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人粽子一样。他做惯了古人,脱惯了古人衣服,如今一件T恤两条裤衩,自然不在话下,三两下就脱得精光,颇见军人气概。 他打开花洒,简单地冲了几分钟。 熟练地将沐浴乳挤在浴球上,几下搓出了一堆泡泡,跨入浴缸,面对着沈放坐下,开始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洗起来。 擦了几下,觉得角度有点吃力。于是果断起身,将沈放整个人拎起来,转了个圈背对着自己,就着这个姿势重新回到了水里,拿起浴球继续干活。 没一会儿,水面上就浮起了一层白白的泡泡,将水底下的风景掩盖得若隐若现。 西门瑞心无旁骛地擦完沈放的上半身,便开始向大腿处移去。由于视线受到了泡泡的阻碍,位置难以掌握,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某处敏感的部位…… “啊……嗯……”怀中人一颤,又是一句呻吟破喉而出。 西门瑞的手僵住了,低头看向沈放,这人白皙的脖子微微上仰,鲜艳的红唇微启,挺翘的鼻梁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半张半阖的眸子掩藏在长而密的睫毛下,几粒水珠附着在上面,欲落不落、欲哭不哭,蝴蝶翅膀上的露珠般扑闪着,旖旎了一室水声。 这娇媚的景色,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就西门瑞所知,那是属于像李玉娥这样的女子的。有魅力的女子,不需要倾城倾国的容色,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风流身段,无不可动摇男人的心神、软化男人的心防。 这些话,一位同窗损友曾正儿八经地与自己讨论过,那人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晓事起便常常出入青楼楚馆,相好的遍布大江南北,圣人之言一问三不知,银词艳曲手到擒来无所不通。 这样一个人,到头来却在一条乡下小水沟里翻了船。一日南下巡游,偶遇一位船家女子。相聊之下,发现此女子相貌平平却谈吐不凡。后来才知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在京中有官职。不知怎的牵连进一桩贪墨案中,才至家道中落、流离至此。 那人可怜她孤苦无依,便带她回了京城。家中老人为他平了太多的风流债,擦了无数次的风流屁股,本已对他不抱希望。不曾想他浪子回头带回了这么一个贤惠知礼的女子,心花怒放下半强迫地要他娶了那女子。 明明是半推半就下成就的婚姻,婚后那人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青楼楚馆也不跑了,风流债也不惹了,安安心心在家里陪着老婆读书,打听之下,竟开始准备科考了! 那日那人来他家中做客,他便将一腔疑问说了。 那人笑笑,只问:“李小姐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他奇怪,想也不想就回答:“自然是最重要的女子。” “为什么?” “你这人,哪有什么为什么的。” “一定要说一个原因呢?” “一定要说的话……因为她注定要成为我的妻子。” “呵,”那人轻哂:“那……你爱她吗?你若爱她,即便为她抛弃一切,也还是爱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停止你的爱,除非你自己厌倦了。” 是啊,我爱她吗? ……我还爱她吗? 西门瑞默默凝望着沈放浸润了水色的红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 09.史说 沈放觉得西门瑞有些不对劲。 早上他宿醉醒来,扶着疼痛欲裂的头硬撑着起床,推推旁边的人,想说:西门我头好痛,快给我拿杯水来。 结果推了个空,这才发现毯子下屁个人影也没有。他想怪了,他们俩虽然都没有赖床的习惯,但前几天也没见西门瑞起这么早啊。 更奇怪的是,从前厅走到院子,再从院子走到厕所,刷完牙洗完脸,直到上桌吃饭,也没见对方出现。 难道他去工地了?沈放嚼着油条默默地推理。 林阿姨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骂:“吃饭时间不准走神!” “哦……”沈放委委屈屈地摸着额头,撇撇嘴:“要打也别打脸啊,万一以后不小心失业了,还要靠它吃饭的。” “吃饭不都是用嘴巴吃吗,靠脸怎么吃饭啊?”小学生林耀眨巴着纯洁的星星眼,奶声奶气地问。 林阿姨横眉怒目剜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屁孩儿插什么嘴?快吃饭!小心赶不上校车!” “哦……”小屁孩儿立即识相低头扒饭。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林达忽然问:“哥你是不是在找瑞哥啊?” “算是吧,你知道?” “知道啊,早上我起床撒尿,正巧碰见他买了早饭回来。” “今天的早饭是他买的?他不是路痴吗?” “这地方总共就这么点大,再怎么路痴也该认识了,你啊,就甭操心了。” “谁操心了?!”吼完搔搔脸,反省:我操心了吗? 林达饱含同情的目光雷达一样扫射过来:可不就是你嘛,一天看不见就找,找不见就想,完了还要担心人一大老爷们儿路不路痴……“哥,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往成为一代瑞哥专属老妈子的不归路上策马奔腾渐行渐远?” “……你怎么不说你正在往成为一代绝世话痨的不归路上一骑绝尘万夫莫及了呢?” 挖掘机震耳欲聋的动静使沈放不禁望而却步,几米开外的西门瑞却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操作着新上手的机器。 原本工头是想让他开吊车的,但他没有执照,相关部门最近又查得紧,老邓不敢顶风作案,只好让他先来熟悉一下挖掘机。 沈放从工友那里听说了,有些不放心,就趁着休息的空档过来看看。 “西门!”或许是发动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他远远地喊了好几声,西门瑞依旧没有反应。再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对方回头看他。想想横竖自己也没什么事,何必打扰人家学习进步?便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在拐角处彻底消失,西门瑞才从漫天灰尘中抬起头,望了一眼他刚刚站立等待的地方,神色复杂莫名。 收工后,西门瑞拿起背包,探出门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沈放的踪影,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正打算蹑手蹑脚地混出去,肩膀突然被人一拍,惊悚地回头,果然,是他现在最不敢见到的人。 沈放龇牙,对他怪异的神情感到不满:“你怎么早上没叫我就走了?” “……我醒得太早,就去晨练了会,怕影响你才没叫你。” “那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再一起走啊!” “醒着也是醒着,干脆就来了,我是现在新人么,早点熟练了也能帮你减轻负担。” 沈放看他说得正直不似作假,心里也有几分感动。于是懒得再纠结这些小事,大方地挥挥手:“你不早说~以后有事,先跟我说一声,你伤刚好,又为我惹过三爷那孙子,天天在我跟前晃,冷不丁的看不见你还真有点担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门瑞心头一暖,不动声色地望向他俊秀的侧脸,越看越觉得肿么这么好看,同时也越心虚。 作为一名从小生长在封建帝国主义旗帜下的古人,传统礼教的影响已深深刻入西门瑞的骨血。虽然经过这短短一个多月的耳濡目染,他也渐渐地融入了这个现代社会,但很多骨子里的观念,是改不了的。 比如说,孝经开宗明义第一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无论沈放如何怂恿诱惑,他仍然固执地不肯去理发店。再比如说,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所以每当这里的异性有过于亲近的举动,他都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而昨晚那个意乱情迷的吻无时不刻提醒着他:西门瑞你个臭流氓!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最重要的,也是他最不敢去想的:断、断袖分桃龙阳什么的…… 西门瑞觉得他整个人生都灰败了,如此看来,自己跟那个劳什子三爷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了。 “你瞪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沈放摸摸脸蛋,没有啊。他这个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是要闹怎样? “……没,回去吧。”此时的西门瑞早已万念俱灰,再亮丽鲜活的风景也失去了颜色,连带着更加地吐字如金。 “这么早回去你死宅啊?陪我去趟书店!” 死宅?又是什么东西?算了不重要了我一断袖知道那么多干嘛…… “你也看书?” “嗯,怎么不行啊?”沈放今天心情不错,没跟他计较:“我要找些建筑方面的书,以前……发生了点事儿,没念成大学,现在好不容易无债一身轻了,就想参加个成人自考什么的。你别看我这样,读书的时候成绩不错哦~ ” 说这话时,沈放是笑着的。中间的艰难委屈,他自己知道就好。 西门瑞从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学习能力超强。然而稚子早慧未必是好事,父母高兴之余,也恐他早夭。正好那时他父亲的旧识轩辕子不请自来,发现了他的武学天分,便毛遂自荐收了他做关门徒弟。 扪心自问,西门瑞喜欢习武,也学得不错,虽然称不上什么当世豪杰,但在京中也小有名气。可即使是样样皆通的天才儿童,高中分班时,也会有偏文还是偏理的烦恼,西门瑞亦然。对他来说,习武是为了强身防敌,读书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热爱。 书院的藏书楼曾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在这里,琳琅满目的书籍整整齐齐地码好,来者由司钥者引导登楼,楼中设几度,俾能纵览。 每当踏上藏书楼古旧的青石板阶梯,抚上红漆脱落的扶手,往楼下俯瞰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的竹木书架时,他总会产生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这喜悦来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好像本身就是他身体里潜藏着的一部分,而藏书楼不过是个引子,只为激发出他的这部分人格而存在着。 而现在,耸立在他面前的这座恢弘的建筑物,透过窗户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行行鳞次栉比色彩鲜明的书籍……他快要被胸腔中剧烈的心跳激荡而死了! “这、这就是现代的藏书楼吗?” “藏书楼?亲你可以的,新华书店都不认识了,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沈放赏他一记卫生眼,闹不懂这人一脸土包子进城的兴奋样是肿么回事。 说完,发现西门瑞还是那副傻样,无奈地摇摇头,决定不跟一失忆男计较,转而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动扶梯踱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这里地方大,人多,你跟着我别走丢了,省得我回头还得去广播寻人。那儿不是爹妈找孩子,就是孩子找爹妈,你这么一傻大个我可生不出来。” 殊不知,身后某人死死盯着两人牵住的手,一抹可疑的红云悄然爬上俊脸。 趁沈放专心挑书,西门瑞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果然,都是简体字。 明清时的繁体,与现在台湾官方采用的繁体字基本相同,繁体字又与简体字一脉相承。所以简体字对于聪明绝顶、推理能力堪比柯南的西门瑞童鞋来说,不成问题。 他放下那本《建筑学概论》,目光在一排排书架间逡巡,直到发现了他的目标。 “古代史”门类下,《资治通鉴》、《史记》、《中国通史》、《唐史》……册册厚重丰润、字面华美,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修长的手指一点一抠,一本厚度可观的《明史》便落入掌中。 查阅目录,换算年份,于密密麻麻的标题中找到“世宗本纪”一栏,有些犹豫地翻开了对应的页码。 世宗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讳厚,宪宗孙也。父兴献王佑杬,国安陆,正德十四年薨……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把都儿侵犯广宁。参将阎振战死。六日,因倡议恢复河套,逮捕总督陕西三边侍郎曾铣,杖给事中御史于朝廷。罢免夏言。三月十八日,杀曾铣,逮捕夏言。二十八日,释放仇銮出狱。 ……十月二日,杀夏言。 ……十二月十四日,病危,从西苑回到乾清宫。当天死于宫内,终年六十岁,遗诏由裕王即位。隆庆元年正月,上尊谥,庙号世宗,葬于永陵。 他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生怕错漏一个标点,可是从头至尾,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西门庭越,没有西门景西门诺,更没有他西门瑞。 10.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齐物论》 西门瑞颓然倒地,不敢相信父亲一生的忠义信仰、西门家代代功勋,竟换不来史书只言片语。 难道……难道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西门瑞,就像沈放曾经说的,他只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古装癖”? 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 沈放结完帐,抱着一纸袋的书,在原地等了西门瑞半天,仍不见他踪影。没办法,只好一柜台一柜台地逐个寻找。书店么,顾客都低着头看书,乍眼看去样子都差不多,实在很难辨认。两个楼层找下来,沈放眼睛都花了。 放弃吧放弃吧,他八成又不等我先走了,话说最近他是不是叛逆期到了,明明以前很喜欢粘着我的……呜呜,儿大不由娘啊~ 嗯?那个坐在地板上毫无形象的人,看起来好像西门瑞哦……不对,就是他! “你干嘛呢?”他不是最讲体面的吗,怎么为了看白书舍弃尊严到这种地步? “……是你啊。”西门瑞魂不守舍地抬起眼来,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切,”沈放蹲下来,夺过他手里的书:“不是我还是奥巴马啊……明史?!你看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便看看。” “真的?我怎么觉得,你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随便。我说西门,你今天真的不太对劲,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说,还是不说?撒谎的滋味不好受,要不要趁此机会说出一切,即使被对方彻底当成神经病? 沈放是个急性子,见不得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哪怕想起一点点也能跟我说啊,我还能帮你找找线索!大家群策群力,总好过你一个失忆男瞎打乱撞啊!” “……我是想起了一点,但不是很确定。” “是什么,跟这本书有关系?”沈放几乎要跪谢天恩了,总算不用养他一辈子了~ “是,我隐约记得,我们家有本族谱,族谱中记载了从明代一位祖先起,西门家所有的子嗣名单。而其中一位叫西门庭越的人,曾做到兵部侍郎,家里人……家里人好像一直引以为傲,所以我才记得特别清楚。” 兵部侍郎?很厉害的样子,放到今天应该能进中南海吧。“所以你才想在明史中找找看有没有这个人,好顺藤摸瓜,找到你现在的家人?” “是的。”为了圆谎,又撒了一个谎,这样谎言复谎言,究竟何时才能到达尽头?西门瑞表面镇定,内心却羞愧不已,越发由衷地鄙视自己。 “你这人真奇怪,老爸老妈、女朋友的名字不记,老祖宗的名字倒门儿清,什么癖好?再说了,你们家要真有族谱,说明还是个名门望族,没道理公安局的系统查不到啊,还是说你是私生子?哇塞,这样一来,失忆、名门、上一代的恩怨、私生子……齐活了,你可以去拍台湾经典苦情大戏了,绝对的第一男猪脚,谁让你有生活呢,别人比不来~ ”说完就被自己戳中了笑点,偏偏这里是书店又不好放声大笑,只好死死地抓住西门瑞的胳膊,肩膀一抖一抖的忍得几乎内伤。 “……”亲你想笑就笑吧,这样下去不是我被抓死,就是你被憋死。 相信以下经历,很多人都不会陌生:明明不是特别好笑的笑点,你还是笑了,偏偏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捂着嘴也没办法遏制,惹得周围纷纷侧目,你也觉得很丢脸,但就是忍不住。好不容易憋住不笑了,稍稍放下警惕,嘴巴一张一岔气,新一轮的笑意又开始蓬勃而出,而且一轮强过一轮,直到把你笑到精疲力尽、血槽清零。 沈放现在就遇到了这样尴尬的情况,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失殆尽,胸口憋闷腹部绞痛,恨不得挥刀自宫永绝后患。 而一向奉行“克己”的古人西门瑞自然不会懂得他的无奈,只当他人来疯,默默陪在一边,任他魔爪肆意轻薄。 十分钟后,沈放终于停止了颤抖,长出一口气,瘫坐在了西门瑞对面。 “不好意思,失态了。”揉揉脸颊两侧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没事。”揉揉胳膊上被凌虐的那处,肯定有淤青了。 “那什么,你放心,沈哥我金口玉言,虽然你的记忆不靠谱,但既然说了要帮你肯定不会不算数。”说完煞有其事地翻了翻手中的《明史》,匆匆扫了两眼就丢在一旁,拍着小胸脯保证:“正史里没有,咱们就找野史!回头我就让林达上网先百度一下,百度不行咱就找谷歌,谷歌不行咱就找天涯,反正总有一款适合你!” 院里只有林达的房间有台台式电脑,所以他们一回到大杂院,沈放就开始满世界地找他。最后还是在林耀的小卧室里发现了目标。此时的林达戴着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目光如炬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将手中遥控器玩得炉火纯青,子弹与胳膊齐飞,鲜血共炮火一色,全心全意投身在伟大的游戏事业中,浑然不觉有人进了屋,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身边观战。 接着耳朵一凉,有人抽走了他的耳机。 “啊!!!!”林达瞬间爆出一声惨叫。正是关键时刻啊尼玛哪个坟蛋敢在太岁头上……“哥你干嘛害我?!” “你一高二学生不好好读书玩游戏还有理了?!再说了,这一关你都快玩到天荒地老了还没个下文,这辈子恐怕也没希望了。我呢,这是绝了你的念想,好助你早日抽身苦海回头是岸~ 哎呀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了,你还不快跪下来三呼万岁~” 林达迫于沈放积威,敢怒不敢言,内心狠狠比了个中指。 “行了行了,”西门瑞及时挺身横在中间,阻止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兄弟阋墙:“本来不是为我的事而来吗,你们俩有什么好吵的?” “瑞哥你有事找我?”林达因为三爷的事,简直把西门瑞当成了世外高人一样崇拜,成天围着他求拜师。现在听到自己能帮上他的忙,立马来了精神,与沈放的这点小口角,早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我想找一个人,但我和沈哥对计算机都不精通,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没问题啊,包我身上了!你要找谁?”林达一脸正直,内心却另有一番打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等你收了我的好处,就不好意思不教我武功了~灭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划算啊好划算~ 这样下去我不会一不小心就征服全人类了吧?哦霍霍霍霍…… 沈放看他笑容都扭曲了,就知道这倒霉孩子没安好心,提起脚一拖鞋踢上他屁股:“别以为你小子想什么我不知道!答应了西门的事好好做,事情关系到他的身世,不能随便开玩笑!” 林达掸掸PP,没好气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么操心,说你老妈子你还不乐意……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沈放和林耀陪着林阿姨看八点档,西门瑞则在厨房里洗碗(大杂院采取轮流值勤制)。林达忽然闯进客厅,兴奋地大吼:“瑞哥我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你说清楚!”林阿姨念道。 “那个西门庭越啊,我找到了!” 西门瑞一凛,甩下抹布就跑了出来,湿漉漉的手捏上林达的肩膀,控制不住地紧张:“带我去看!”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林达在百度上找到的,既非正史也非野史,而是一本名为《琼山笔录》的自传体古书,着于明代嘉靖年间,作者笔名琼山道士。网页中有一段书中摘录,是这样写的: 年少时,四方游历,江南遇西门子长,数次见临,倾盖如故,遂引为知己。彼时只道其建安风骨,非富即贵。及至官拜兵部左侍郎,方知其非凡也。 “你不是说,他的字就是‘子长’吗,我试着找了找,就发现了这个。”林达看西门瑞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找错。 “……没错,就是他,”西门瑞如释重负:“林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林达小眼一眯,打蛇随棍上:“你要真想感谢我,就收我为……啊啊啊!哥你放开我!今天不管你怎么阻止,我都要拜瑞哥为师!人类还等着我去拯救啊痛痛!” 沈放勾着他脖子,揪着他耳朵,淡定地承受着此人魔音摧耳,一边与西门瑞说:“这小子鬼迷心窍了,需要武力解决!你自己慢慢看,兴许还有什么线索没发现的。” “好,你下手别太狠了,毕竟这次他真的有帮到忙。”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西门瑞发现自己又恢复了识别幽默的能力。 “瑞哥!瑞哥你不能这样……” 11.绑架 “那我就走了,你们要好好看家哦~”林阿姨一身鲜艳的雪纺无袖连衣裙,脚边立着一只巨大的拉杆荧光行李箱,头上一顶霸气侧漏的淑女草帽遮住了半张脸,波涛起伏的秀发活泼张扬在风和日丽中,艳红如火的嘴唇一张一合,衬得院中四条光棍愈发色彩单调沉闷无聊。 林阿姨自纺织厂倒闭后,就一直在社区居委会工作。今年居委会组织职工去海南旅游,这才了有今天这一幕。 旅行本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只因家中这四个小的,怕他们趁自己不在家,就搅得天翻地覆。于是嘱咐来嘱咐去,从锅碗瓢盆嘱咐到吃喝拉撒,巨细无遗啰嗦至极。连西门瑞这样好的定力,也被她念得头晕眼花双脚无力。更别提沈放林达之流,恨不得借鉴梵高前辈之光荣壮举,自剁双耳换得一时清净。 好不容易临走了,她还是不放心:“热水器用好,一定要关掉电源……” “妈!您是去七天,不是去七年,求求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林达抱头倒地,痛苦地哀鸣。 “臭小子,尤其是你,不抓紧给你念念紧箍咒,回来屋顶都给我掀翻掉了!” 直到高跟鞋踢踏踢踏的回声,在老巷子的土墙间慢慢变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四人才终于有了“啊,她总算走了”的真实感。 沈放挠挠肚皮,仰天打了个哈欠,朝林达挥挥手:“校车快来了,赶紧带林耀去车站。” “哦……”林达反正也要上学,懒得与他推拒“林耀接送权”的问题,听话地拿上书包,顺便捎走了自家小弟。 沈放目送他们远走,回头瞅瞅西门瑞,问:“今天不上工,你打算干嘛?” 对方答:“出去转转。” “上哪儿转?” “图书馆。” 距离上回林达找到《琼山笔录》那天,已过一月有余。 期间,西门瑞反复研读了网页中的摘录,发现除了上次那句话外,再没有与父亲有关的信息出现。他纳闷了:父亲的友人中,他并不记得有一位名号“琼山道士”的。不过父亲年少时交友甚广,即使自己身为人子,也难以了解全面,难道此人只是其中之一? 然则摘录便只是摘录而已,统共加起来还不到五千字,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在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实在难以以此推敲出作者身份。 看简介,此书并没有被加印出版,倒像是私人收藏的原本被晒出来,供人参观的。 这就麻烦了。 本月十五号,工地就统一分发了工资。西门瑞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手机和笔记本(当然是相对便宜的那种)。因为他发现,在这个信息供氧的现代社会,一旦失去了手机信号和互联网,你就彻彻底底地成了原始人。他如果想继续待下去,就必须成为现代人的一份子。而且,如果有了笔记本的话,他以后就不需要为了查个资料,总往林达的房间跑了。再而且,我们说过了,他是路痴么,没有手机导航寸步难行啊。╮(╯_╰)╭ “那你去吧,顺便给我带个酱香饼。”沈放揉揉一脑袋的乱毛,回房间继续补眠了。 图书馆离家差不多两站远,西门瑞打算走着去。 正值夏初,他一身不变的白T牛仔裤,卖场打折时淘来的球鞋和书包,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扎成马尾,绑在脑后。他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插上耳机塞进耳朵,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看起来好像在听音乐,实际上那是导航姐姐美妙的电子音来着。╮(╯_╰)╭ 一位高大帅气的长发帅哥,无论在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即使人家一身便宜货,也能穿出落魄贵族颓废街头的赶脚。 两个学生妹闪着星星眼与他擦肩而过,小心肝激动得活蹦乱跳。其中一个胆子大一点的,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千载难逢的大帅锅,赶上去拍拍他的肩。西门瑞拿下耳机,疑惑:“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奉上手机:“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的同学想知道你的号码,可以吗?”指指远处无辜的同伴,卖友求荣得毫无压力。 西门瑞挑眉,对眼前如此幼齿的烂桃花表示无奈。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搭讪,男女老幼皆有,水准参差不齐。但目前自己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谈恋爱,就像沈放说的,他现在无车无房无MONEY,彻彻底底的三无人类,甚至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哪个妹子肯跟着他风吹日晒、吃苦受累?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他也不该耽误人家大好青春。 所以姑娘,您注定成为炮灰:“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是沈放教他的反搭讪利器,此话一出,十女九输。 偏偏他今天遇上了第十个,学生妹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要到号码誓不还!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你女朋友总不会连这都不肯吧?” “……是的,她比较爱吃醋。”说完露出一副宠溺的表情,活脱脱一个陷入爱情不能自拔的二逼青年。(注:依旧是沈放教的,反搭讪利器升级版2.0,至今为止,未逢敌手。) 自从那夜对沈放做出了超友谊的行为之后,西门瑞就见不得他脱衣服。每当那人回到家急吼吼地扒光衣服冲去洗澡时,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明明都是男人,都是一样的构造,可是那具稍嫌白皙,却紧致健美的躯体,就像在他的脑海中生了根发了芽,以缓慢而富有生命力的速度茁壮成长。 偏偏沈放又是个糙爷们儿,浑然不觉西门瑞的异常,照样该脱脱,该摸摸,完全按照好盆友好兄弟模式与对方相处着。 终于有一天,秉性正直的西门瑞童鞋受不鸟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于是他也不宅了,每天一没事就往图书馆跑,等到人家打烊了才回来。沈放做惯了工地,习惯早睡早起,等到他回来,早就上床洗洗睡了。就这样,两人渐渐有了时间差,不复之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连体婴状态。 其实他如此勤快地跑图书馆,除了躲避沈放,另一个原因,就是想更加全面地了解这个社会。他想知道,在他失去的这五百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才造就了如今这个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时代,华夏民族又是怎样从君权至上的封建主义,走上了人民民主专政的道路。 还有,图书馆内史藏颇丰,图书的更新换代自然及不上营利性质的书店,但史书一类的旧书则保存更加完好,让他得以仔细研究品读。 想当初,他查阅明史的目的,本就是想知道自己离开后,父亲以及兄弟们的后续情形。虽然大势已去,他们的下场自然不会好,最轻恐怕也要抄家流放。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放弃。 就像溺水垂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西门瑞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沈放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端得无比舒服惬意。伸伸懒腰,准备下厨房煮个鸡蛋犒劳一下自己(您干什么了需要犒劳?)。忽然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烦人动静,他想难道西门瑞回来了?揉揉稀松的睡眼,准备去开门。 谁曾想大门自动被踹开了,紧接着滚进来一个小胖墩,圆嘟嘟肥溜溜的煞是可爱。 “小胖?!这个时间你不上课来这儿串门?”小胖是林耀的好基友,从小竹马竹马穿一条裤裆长大,后来小胖越长越胖,裤裆也就穿不下了。哥俩的友情却一直情比金坚坚若磐石,托儿所幼稚园到小学,同班至今从未分离。 小胖却显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脸上的小肥肉皱巴巴地挤成一堆,小眼睛红彤彤的,带着哭腔叫道:“林耀被黑社会抓走了,黑、黑社会要我来找你……” ……沈放这下彻底清醒了,一颗心瞬间跌倒了谷底,忐忑不安狂跳不已,但见小胖如此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好强作镇定:“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林耀他们的小学不是全封闭式的,中午允许学生出校门买点东西,或者回家吃中饭。林阿姨出门前给了林耀一笔零花钱,于是他仗着自己有钱,腰杆硬了,就带着小胖出校门换换口味。 刚走到平时常去的小吃摊,一辆黑色的大奔就呼啸着停在了他们面前。里面的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指指林耀,问身边的人:“这小子,不是沈放家的小弟弟吗?”对方看了看,回答说是。结果……结果就是大奔的主人果断叫人掳走了林耀,塞进后座扔下一句:“小胖子,让你沈放哥哥来旧工厂赎人,下午三点,过时不候。”说完就坐进车厢扬长而去,留下一屁股的尾气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小胖。 “混蛋!”沈放气得狠了,一把摔掉了手中的水杯。杯子落在地上,嗙的一声,粉身碎骨。 小胖被吓住了。他眼里的沈放,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发脾气的的时候。原本就被吓得颤巍巍的小心脏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才怯生生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报警吗?” “不能报警!三爷是地头蛇,横行霸道从来没见有人管过,难保警局里没有猫腻。事情关系到林耀的命,我们赌不起。” “难道你真的要去?不行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他扯起一个难看的微笑:“有些事你小孩子不需要懂,总之我死不了。” 看看手表,两点十五分,还来得及。 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身叮嘱:“如果四点以后,林耀还没有回来,你就去市立图书馆找西门瑞,让他赶紧赶来旧工厂,要快!” 12.舍身 改革开放初期,A市的钢铁产业曾一度空前繁荣,大大小小的厂子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解决了当时很大一部分城市人口的就业问题。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僧多粥少,供大于求,繁华景象中,祸根也悄悄埋下。 一次通货膨胀引起的金融风暴后,银行银根缩紧,钢铁行业也随之进行了一次大洗牌,资金链断裂使小型工厂纷纷倒闭,唯有几家实力雄厚的国营大厂留存了下来。 三爷所说的“旧工厂”,实际上就是其中一家在当时倒闭的钢铁厂。那厂原名“富强钢铁锻造厂”,规模不小,附近的居民十有八九都是那里的工人,连林阿姨的亡夫也曾为其看过大门。 那厂房多年无人问津,又地处两区交界线上,渐渐成了三不管地带,反而为三爷之类不法分子提供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活动空间。 沈放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时,三爷正和三个手下围坐在一张旧木桌旁搓麻。 “哟,小放儿来啦?”正好摸了手臭牌,三爷索性装模作样地一推,将牌桌推了个乱七八糟。无视手下们怨念的小眼神,转身向沈放绽放出花儿一般的微笑。 沈放却没有心情与他打哈哈,开门见山:“三爷,既然我人都来了,是不是能把林耀放了?” 三爷听了,先不做声,直勾勾的眼神扫视着这个让他惦记了许久的人儿,那神情露骨之极,好似将对方看成了一具赤身裸体。 沈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欲作呕。忍不住重复道:“请把林耀放了!我……我任你处置!”最后一句话说得几乎要咬断银牙。 三爷一拍大腿,朗声笑道:“好好好,小放儿果然重情重义,三哥我没看走眼!小黑,去把那小子带出来。” 叫小黑的领命进了里间,不多时拖出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儿,正是林耀。一身校服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嘴巴却死死地咬住小黑的手,凶神恶煞的眼神狠狠盯着眼前的绑架犯,不知道的还以为小黑杀了他全家。 他乍一眼见到沈放,嘴巴立马松了,大叫着“哥、哥救我!”,一边奋力挣扎起来。小黑连忙蹲下来抱住,不小心挨了好几记老拳,哀怨的眼神束成一道凌厉的激光,向旁边坐山观虎斗的自家老大射去。 三爷点点头。 小黑松了口气,手上力气一放,林耀便挣脱了冲了出去。 “哥……”一把抱住沈放,眼泪鼻涕哗哗的,一点不客气全往人身上抹。 沈放看得心疼,怜惜地摸摸小孩儿的脑袋,任他哭了一会儿。 林耀哭累了,吸吸鼻子抬起头问:“哥,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沈放心中长叹一声,脸上却丝毫不露,和顺下紧绷的脸色,蹲下来,扯起袖子擦擦他的眼泪:“你先回去,哥还有点事要处理。” “哥……要走一起走!这些人都是大坏蛋,我不听话,他们就打我……你要是现在不走,他们也会欺负你的!”林耀懵懵懂懂,根本不晓得三爷的龌龊心思,只是凭着孩子的直觉,觉得沈放独自留下来会有危险,于是拼了命地劝阻。 沈放被他吵得又感动,又心烦。要是能走,他早走了。可现在工厂被三爷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严严实实,除非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没门。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瞥到了墙脚几大罐油桶……恍然想起两年前,林达曾对自己说过,旧工厂成了附近暴走族们的大本营,以后路过这里尽量绕道走,免得哪天被活活撞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暴走族总是带着头盔嘛)。 再看麻将桌上,几把打火机被随意扔放着,一个几近疯狂的主意渐渐在沈放脑中形成…… “林耀,你知不知道小胖很担心你?”首先要支开老弱病残。 果然,小孩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小胖?他还好吗?” “他就在我们家里,为了帮你报信,来的路上脑袋都磕破了,血流了一地……” “啊!”林耀惊叫一身,急得转身就跑。跑出没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放:“哥那你怎么办?” 沈放轻笑:“我刚刚说要办的事,就是去为小胖找医生,你先回去看着他,我马上就到。” 林耀信以为真,点点头,不再犹疑,飞奔着跑去找最最亲爱的竹马竹马了。 等到小孩儿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沈放脸上的假笑才渐渐散去。 三爷冷眼旁观,也不由得赞一句:“小放儿你用心良苦啊。” “三爷不用假慈悲,要干什么就赶快吧,我还要回去为孩子们做饭!”一脸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决绝样。 三爷摸摸鼻子,一边欣喜于沈放的主动,一边又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将自己“一腔热忱”彻底看成逼良为娼,总的来说,不够……不够风雅。 想他三爷十六岁起就开始出入风月场所,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这沈放一没身段二没色气,个头还撺得这么高,怎么就入了他的法眼,让他每天心心念念惦记着呢? 三爷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就是那个……真、真爱神马的~(羞~) 于是他决定,还是为彼此间千疮百孔的感情(您确定你们之间有这种东东?)弱弱地努力一把:“小放儿,我早就说过,当初不来找你要债,就是不想逼你,你怎么就不了解我的苦心呢?” 沈放嗤笑:“那您现在是在干什么呢?”TNND废话肿么这么多!摔! 三爷被他不痛不痒地噎了一句,不怒反喜,心想小放儿今天肿么这么猴急,人家还没想要呢~(小生:真滴吗?本来想好歹让你摸一摸的,既然你不想要…… 三爷:想要!想要!我特么一客串角色混到脸熟容易吗我,这么点福利也不给你特么真的是亲妈吗? 小生:所谓的亲妈,就是只针对猪脚们,反派就……要不下次给你开个番外?让小黑把你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哎,我觉得这个提议,还是不错的嘛~ 三爷:¥#%¥%!@#@!!&@!!!……) 三爷招招手,示意沈放过去。 沈放瞥一眼他威武雄壮的手下们,面露不满:“怎么,三爷做那事儿还有让人围观的癖好?” 三爷被他含娇带嗔的语气麻得骨头都酥了,哪有心情琢磨他态度的忽然转变,急吼吼地赶人:“你们先到外面去守着,我不叫你们别进来。” “是!”众人应声,鱼贯而出。 沈放看人都走光了,才慢慢上前,走到了三爷的身边。 三爷急色地抓住他的手,凑近怀里摸了摸。即使这手因为常年做工的原因,遍布老茧粗砺不堪,此时三爷也只觉芳香柔软、妙不可言。就势一拉,将可人儿抱了个满怀。有点重,但他不介意,沈放柔软的发丝划过他的脸庞,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醉的他霎时心乱神迷,腹部有股火热缓缓蒸腾了起来。 沈放窝在他怀中,维持着交颈的姿势与他错头而坐。一双黑眸清亮亮地盯着两米远处的油桶,鼻子使劲一嗅,果然,有机油的味道! 没来得及高兴,一只手忽然默默拉开了他的上衣,沿着肚皮,一路蜿蜒向上攻城略地。 沈放恶心地一阵激灵,随即彻底冷静了下来。装作很舒服地呻吟一声,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颤了一颤。他扯起一个冷笑,左手轻轻罩住了三爷的眼睛,还嫌不够,火热的气息吹拂上对方的耳朵,染了情色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别看……” 右手悄悄爬上麻将桌,迅速拿了一把打火机藏入口袋。 “啊……小放儿……”三爷陶醉地抓住他遮住自己双眼的左手,放到唇上深深一吻,望向他的眼神深情款款。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放娇媚一笑,趁他为之心神荡漾之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手狠狠勾住他的脖子,就着椅子上两人相拥的姿势,猛地向上一拉! 椅子应声倒地,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三爷反应过来,开始奋力反抗。但沈放也不是吃素的,长时间的重体力活练就了他灵活的身手以及强悍的力量,区区一个养尊处优的三爷,还不在话下。 一阵猛烈的缠打之后,沈放终于将人反剪双手,压在了身下。反观三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被活活拉破,狰狞的血迹顺流而下。可怜嘴巴里塞了团抹布,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唔、唔”的叫唤。 沈放将衣角再撕下一条,从后绑住了三爷的双手,打了个死结。 站起身,走过去掀开油桶的盖子。由于年份久远,接口处都生了锈,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扑鼻而来,桶内满满一大罐剩余,熏得沈放一下子信心倍增。 连着掂了掂另外两桶,都差不多重,应该够用了。 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三爷,那恐惧的小眼神真是令人愉快。 他拿起一罐,径直走向三爷,弯腰放在他脑袋边,一手盖着油桶,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问:“三爷,您还想上我吗?” “呜呜呜——”三爷摇头如拨浪鼓,冷汗哗啦哗啦的。 “你现在是不想了,但是不代表以后都不会想,这里是你的地盘,斗我肯定斗不过你,要不然……索性我斩草除根,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元芳,你怎么看?”笑着举起油桶,蓝色的液体混合着特有的腥腻气味,倾泻而出。水流一点点地,浇在三爷头上、背上、腿上,直至最后一滴。 沈放放下空空如也的油桶,再一次地,向地上这具抖如糠筛的躯体,绽放出对方曾一度为之倾倒的笑容:“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13.破斧 “啊!!!!!”一声惨叫响彻天际,把门外守着的小黑吓得抖掉了烟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大门。 咦?人呢? 却见厂房内破铜烂铁几许,人影一个也无。 他挠挠脑袋,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事。 其余的弟兄们也听到了动静,跟在他后脚一窝蜂儿挤了进来,迅速膨胀的人墙把他往前推了好几步远。待他勉强稳住身形站定,要回头骂上一骂,忽然一股奇异的气味钻进了鼻腔……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脚下一大滩蓝色的液体,不仅浸湿了自己的皮鞋,也浸湿了所有人的,像一条蜿蜒的小河,一路绵延到厂房那一头的窗户底下。 沈放将三爷和自己隐藏在窗子下的钢条堆后头,待几乎所有人都进了门,便悄悄将窗子打开一条小缝,从缝里观察一遍外面的情形,没有发现黑衣人的踪影。 他定了定神,攫住三爷的后领,一把站了起来,吼道:“孙子们哎!你们不是要找你们老大吗,他就在这儿!有本事过来抢啊!” 那些人一看老大被弄成了这幅鬼样子,急得一拥而上冲了过来,完全没注意到前头小黑无力的劝阻:“别去回来!有油!”非但如此,还将他挤到了首当其冲的位置。 就是这一刻! 沈放面朝人流,猛力一推手中的三爷,将人推到了小黑怀里,再掏出打火机,弯腰点燃了脚下的机油。 噌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顺着机油的方向,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奔向三爷以及一干众人。 三爷沾满了机油的身躯被顷刻点燃,撺天而上的火舌将他和小黑瞬间烧成了一双蜡烛,其他人一个闪神间,双脚忽然剧痛,这才发现脚下已是一团火焰。一时阵脚大乱,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乱转,急于寻找逃生的出口。原本空旷的厂房一下变得拥挤不堪,很多人头晕脑胀之下,被人撞倒在地,而在地上等待他们的,是另一片火海……惨叫、惊惧、痛苦,宛如阿鼻地狱。 沈放努力不去看他们,咬牙转身推开了窗户,一个翻身跳了出去。而后迅速关上窗,随手搬了个石块堵上。此时正好有一人奋力推来,焦黑的脸孔堪堪抵在玻璃上,双手拼命地捶打着眼前这座透明屏障,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像狠狠捶在了沈放心上。 烟熏火燎中,那人咳嗽声震天,眼光却渐渐黯淡下来,手上的力量也慢慢变小,不久眼白一横,无骨浮萍般,贴着玻璃倒了下去。 沈放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几乎要鬼迷心窍打开窗放人出来。好在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犹在,提起右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打得他半边脸瞬间肿起,嘴角一丝血痕悄然滑下。精神却为之一震,眼眸子瞬间恢复了清亮。 ——他们不死,我就要死! 挣扎着站起,奔向出口。自由的曙光一点点靠近,沈放紧绷的肌肉也缓缓放松下来,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小腿忽然一痛,随后被一股大力向后一扯,他此时毫无防备,瞬间失去平衡,面朝下不支倒地。 沈放挣扎着抬起上身,向后一瞧,一个烧得焦黑、根本看不出面目的人,与他一样趴在地上,死死抓住他的右腿,力道奇大无比,他甩了好几下愣是没甩脱。再看那人看向他的眼光,憎恨怨毒之极,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要诅咒他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怎么会?为防万一,他明明连大门都浇了油啊!难道……遥遥望去,果然,玻璃窗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使得满室的浓烟找到了出口,翻腾雀跃着滚滚而上。里面的人却一个也不见爬出来,可见没死透,也都晕了。如果现在还无人来救,不下几分钟,必死无疑。 这么大的动静,寻常时候,早有人报警了。可惜此处地方空旷,左右皆无人烟,即使有人经过看见,也知道此乃是非之地,小老百姓管不起,亦不会管。 既然要斩草除根,就不能留下祸患,现在就只剩下……沈放看向脚下那人,目露杀机。 他反手推地挺身,同时左脚狠狠踢上对方面门。谁料那人穷途末路,激发起自身潜能,沈放这用尽全身力气的一脚,竟未撼动他半分。 沈放一击不中,咬牙再接再厉。顺着姿势之便跨坐上他后背,双手狠狠掐上他脖子。不消片刻,对方手上力气渐小,沈放趁机拔出腿来,手上力气不敢松,越发使劲了。 没过一会儿,那人挣扎的幅度突然愈加激烈,四肢如溺水之人乱划一通,最后浑身抽搐一下,软倒不动了。 沈放颤抖着放下双手,这才感到一身力气早已用尽,眼皮沉重手脚麻木,霎时如断线的木偶般瘫在了那死人身上。意识渐渐涣散,眼皮愈发沉重,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切都是白茫茫、白茫茫的…… 风,有风,清凉的风,柔软的风。 沈放睁开眼看见的,一半是急速倒退的风景,一半是熟悉的半边脑袋。 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人的背上,而这个某人则飞快地跳跃在排排屋顶之上,脚尖一点,便飞出十几米远,一起一落潇洒自如,如瀑发丝随风飘散,几缕打在他的脸上,芦荟味的洗发水,和自己一样。 ……他不是在做梦吧? 捏捏脸蛋,好痛。难道是真的?偶买噶…… “你醒了?” “啊?啊对,啊不对,现在我醒没醒很重要吗?关键是你你……你会飞?!”天哪马萨嘎他不小心捡到了一个折翼的天使?擦他沈放何德何能肿么可能啊摔! “不是飞,是轻功,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轻功是什么。”西门瑞本打算在沈放睡梦中悄悄将他带走,不料他早早醒来,无法,再瞒肯定瞒不下去,只能据实以告。 “哦~原来是轻功啊……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擦你特么又能打又能飞的,到底特么是什么人?!外星人?SUPERMAN?蜘蛛侠?还是天外飞仙?”(超人就是外星人好嘛亲) “……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想想都想尿了!”沈放点头如捣蒜。哎?忽然回过味来:肿么他不是失忆了吗,合着全是骗人的?还是他一夜之间恢复记忆了? 不等沈放责问,西门瑞先发制人:“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也要对我说实话,那些人,是不是你烧的?” “……只有他们死了,我们才能睡个安稳觉。如果你想报警,就去报吧,事情因我而起,理应由我结束。” 沈放知道,既然西门瑞能带自己出来,就早已见过旧工厂的惨状,自己又是唯一的活口,他不是笨蛋,怎么能猜不到是自己所为?索性大方承认,即使为对方所不齿,也好过他一个人怀揣着罪恶独自痛苦。 西门瑞听了,知道他心里难受,薄唇轻抿,不再说话。脚下动作不停,一眨眼间,又是几百米晃过。 沈放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斥责。不由微微奇怪,低头看向西门瑞俊美的后脑勺,圆润的耳廓美好而单薄。人多说,大耳朵有福,他这样的耳型,恐怕也和自己一样,身世坎坷命途多舛……呵呵,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吗?如果这人原本就活得开开心心的,何必还要装失忆,跟他这样的穷忙族混吃混喝? 他将自己的思绪捏成了一朵云,一会儿晃到东,一会儿晃到西,就是不愿停留在那片地狱般的火海。 “到家了。”西门瑞停步。 沈放在他背上躺得挺舒服,一颠一颠跟坐轿子似的,还真有点不愿意下来。偏头一看,偶买噶,由于屋顶由瓦片砌成,所以西门瑞现在所站位置,就在三角顶正中最高的屋脊上。眼珠子一溜扫视,还好还好,现在院里没人。尼玛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阵势,要是被人看到了,以后大家不是一见西门瑞,就要跪下来三呼圣母玛利亚? 西门瑞浑然不觉自己被神代入了,一如既往清清冷冷道:“下来吧。” “啊?不是吧大哥,您都送到这儿了,不如再辛苦一下把我背下去?”擦你以为你是鸟人,人人就都是鸟人啊摔! “下来吧,这儿没人打扰,正好我们谈谈。” “……哦。”沈放乖乖下马,由西门瑞一手扶着,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屋脊上,脚掌颤巍巍地抵住几片瓦,扭头看他:“说吧,为什么装失忆?” “你先答应我,今天我的话,不能有第三者知道。” “切,你放心~现在就算你的把柄再大,也大不过我的了。” 西门瑞看他言之凿凿,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所有的来龙去脉…… 14.梦魇 沈放:……你说你是个古人? 西门:是。 沈放:你说你是从五百年前的明朝穿越过来的? 西门:是。 沈放:你说你掉下悬崖就穿了? 西门:是。 沈放痛苦抱头,自我催眠:老子不是在做梦这货撞到头脑子坏掉了对肯定坏掉了但他这身武功特么又是肿么解释难道其实中华武术特么还没灭绝这货就是传说中的不世出的高手神马的坑、爹、啊!!!!!! “我本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可它偏偏就发生在了我身上,不由得我不信。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实在不行,就只当这是个笑话,忘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先给我点时间。”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时,林耀与小胖正坐在沙发上,一个嘤嘤哭泣,一个忙着安慰。安慰的却抓耳挠腮不得其法,急得满头大汗。 沈放一看,便一切了然了。揉揉脸,扯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叉腰大吼:“我沈汉三又回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两个小孩儿惊讶地抬起眼,林耀的脸上犹挂着斑驳的泪痕,小胖则满脸的汗水,眼圈亦熬得红了。空气凝固了一秒,接着咻的一声,两道小小的黑影齐齐窜到了沈放怀里,四只小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肚子,开始放声大哭。 一个边哭边喊:“555~哥你骗我小胖明明没受伤……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一个边喊边哭:“沈哥我说瑞哥救你去了,瑞哥那么厉害你肯定死不了,可不论我怎么劝他就是哭、就是哭!55555~” 沈放被哭得心肠都软了,眼眶一酸,泪珠儿忍不住一颗一颗往下掉。伸手紧紧回抱住两个小孩,将摔得青紫的额头抵住两颗小脑瓜,柔声道:“我还没有看着你们长大,娶老婆,生娃娃,再变成卖馄饨的卢爷爷一样的老头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呢?沈哥不会死,沈哥哪里都不去,一辈子在这里陪着你们。” 是夜,西门瑞睁开眼,就着透过窗子洒下的月光,默默扭头凝望着身边的沈放。此时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满脸的冷汗顺着脖颈汨汨流下,早已浸湿了枕头。嘴里喃喃梦语,依稀能分辨出的是: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这样痛苦的样子,西门瑞心脏一阵紧缩,忍不住自责:如果他早一刻赶到,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今日下午他正在图书馆看书,忽觉胸口一股汹涌的暖意,伴随着一阵急速的振动。他一怔,伸进领口掏出自病愈起,便一直随身佩戴于脖子上的白玉。果然,灼热的温度与蜂鸣般的鼓噪,皆来源于此。 西门瑞被这古怪的异象弄懵了,难道此玉通灵?莫非他能跨越五百年的时间来到这里,也归功于它? 现在它神通又现,莫不是、莫不是要将他再次带回大明朝?!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想吓了一跳,左右四顾,没有人注意自己,再次望向手中白玉时,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要走了吗? 父亲让他远走高飞,大明亦无他容身之地,难道回去继续过着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吗?但是不回去,就无法得知亲族们的消息;无法再为父亲洗去冤屈、还他清白;也无法求证,玉娥是否真的负我…… 可是还没来得及与大杂院的朋友们告别,吊车的执照还没考,晒出去的被子还没收,林阿姨的香奈儿套装还没买,林达的内功心法还没教,林耀的疯狂赛车还没帮他通关……最重要的是,还没向沈放坦白一切,就要怀着愧疚与欺骗,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独自离开了吗? 短短的几分钟里,西门瑞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长叹一口气,默默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他睁开眼,发现白玉依旧只是一味地发热和振动,丝毫没有要催动结界扭转时空的迹象。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下,什么情况?耍我? 西门瑞再没心情看书,怀揣着满心疑惑,早早回到了大杂院。恰好碰到了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的小胖,将事情经过一听,便道要糟! 问清楚了旧工厂位置,打开导航,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展开轻功,一路踩着屋顶风驰电掣而去了。 等他赶到时,厂房内的火势已快灭了,隔着破碎的玻璃窗,透过依旧浓重的烟尘,只能看见零星的几簇火苗,以及……以及一地惨不忍睹的焦尸。 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死在他手下亡魂亦是无数,这样无间地狱般的场景,也实在……西门瑞转头,满眼的惊疑落在背上昏迷不醒的沈放身上,难道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来不及多想,远处悠悠地,有若有似无的警笛声响起,他心神一凛,情知此地不宜久留。凝神提气,纵身跃上了高墙。 当时他被现场惨象所摄,又要把沈放从尸身上掰下来,废了好大的工夫。回程的路上,才猛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胸口的白玉又恢复了平静,冰冷如初了。 明明去时还灼热得可怕,甚至当他越来越接近工厂时,这玉竟越发地鼓噪发烫,几乎要冲破衣料而出了。 奇怪…… 明媚的月光笼罩在沈放如玉般的肌肤上,痛苦扭曲的面容勾勒出另一种风情的俊美。西门瑞在一边,竟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轻轻抚平了这人皱成一个川字的眉心,指尖悄悄在脸上划动,抹去细密如珠的汗水。 哎……他心中长叹一声:何必逞强呢? “不是逞强。” 三个月后,某个傍晚,两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再一次坐上了屋顶。这次还带上了米酒与小菜,沐浴在满天霞光之下,品酒谈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放斟满半杯,递给西门瑞:“你住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等你走了,三爷卷土重来,再拿他们一家三口来要挟我,怎么办?” “我……”我不会离开的。 短短几个字,西门瑞却怎么也无法宣之于口。心中一时郁郁不得解,只能仰头饮尽杯中酒,权当发泄。 “你一定奇怪,我沈放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怎么竟敢反抗这些地方恶霸,而且用的手段如此残忍,对吗?” “人浮于事,总有些事是不得已的。”西门瑞安慰道。但说实话,关于这点,他不是没有疑问。 沈放舔舔唇角残留的美酒,惬然续道:“家里房子被银行拍卖了之后,我无家可归,在网吧里认识了一个大哥,跟着他混了一段日子。他教我偷东西,偷自行车、偷手机、偷皮夹。到后来,就教我抢劫,劫人、劫车、劫银行。分赃的时候他没让我参与,自己却被其他几个同伙一枪崩了。我怕得要死,钱都没敢拿就逃了出来,从此再没碰过黑。”惊心动魄的经历,被他用古井无波的语气,三言两语概括了,就好像那完全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他目光流转,面色已泛酡红:“说实话,那个大哥对我真的不错,是真心把我当弟弟看。他只是在以他的方式、他那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来教导我而已。当时我很崇拜他,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大概在那个时候,我骨子里就已经接受了他的活法、他的法则。所以我烧了那些人,真的只是为了自保吗?难道不是因为气愤,气愤被人当成个婊子看?西门,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西门瑞一把接过软到在怀中的身体,扑面而来的酒气,哎……真不该答应陪他喝酒的。 自从品尝过楼顶的美妙风光,沈放三五不时就撺掇西门瑞带他上来,以观赏夕阳之名,行贪杯之实。 食指抚过他日渐憔悴的脸庞,思考: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从此摆脱梦魇的纠缠? “瑞哥!快带哥下来吃饭!”林耀在院里梗着脖子大吼。但凡晚餐时分,如果两人同时消失,那十有八九是去屋顶把酒言欢了。对此,林家人早已习惯。 “好!”西门瑞大声应道。打横抱起沈放(又是公主抱哦~),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纵身,轻轻落地。 “啪啪啪啪!!”林达林耀激动鼓掌,两双相似的眉眼齐刷刷闪动着崇拜的光芒。要怪就怪这一手实在太帅气,无论看几次,都是这么销魂~ 林耀咋舌:“瑞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你这种境界啊?” “每天晚上抽出两个小时练习我教你的心法,再配以白天起码四五个小时的基本功,不出三年,必有小成。” “那我呢我呢~”林达举手。 “想听实话吗?” “您说!”那必定是天纵奇才,注定要成为宇宙之王的男人啊!请不要大意地说出来吧!朕绝对不会骄傲的! “资质平平,加上年龄过大,若肯下苦功夫,有所成就也未可知。只是……你应该做不到吧。” “……” 看着林达被打击得惨淡如雪的脸色,西门瑞但笑不语。 15.夜色 周末 “CAO!”林达将遥控器狠狠一摔,恼羞成怒。 沈放一抹布甩他脸上:“起开!我要换沙发套!” 林达默默滚到一边,双手合十顶礼膜拜:“瑞哥,您威武,您是神,您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我的渺小,第一次玩这个就能耗光我老底……话说,我有个魔兽的号,玩到年前就没动过,您哪天有空拿来练练手?这玩意儿玩好了能挣钱!” “哦?怎么挣?”最近,只要抬出“挣钱”两字,西门瑞的眼睛就开始放光,一试一个准。 林达心底偷笑,煞有介事地凑近他耳朵:“就是……啊!”又挨沈放一掌。 “不就是想让西门帮你练级吗,一个号要玩到能挣钱得天荒地老吧?以后少拿你那点小九九忽悠失忆症患者!还有!”剑锋一转:“西门你也是!他现在学业这么紧,你陪他疯什么疯!那么有空不如把油烟机擦一擦!” “……我马上去。” 沈主妇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留下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 “瑞哥,你看哥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少胡说,他就是心情不好。”瑞哥一听有人胆敢诋毁自家亲亲室友,立刻挺身维护。 “心情不好,为啥?”他肿么没看出来? “不为什么,这话在你哥面前千万不要提,知道吗?” 林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哎瑞哥,他要是心情不好,咱就想办法让他开心呗!”内分泌失调什么的,好可怕啊好可怕~ “你有什么馊主意?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嘿什么叫‘馊’主意啊?你别看我这样,别的不说,光看数学理综,在班上可是数一数二的!”某人牛逼哄哄拍拍胸脯,一时豪气干云。 可惜对方不买账:“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你!算了,事实胜于雄辩,等月考成绩单出来,我亮瞎你狗眼!” “狗眼骂谁?” “狗眼骂……咳,我们还是来谈谈哥的事儿吧,这跑题跑的……据我所知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说到放松心情,非夜店莫属啊!” “夜店?”西门瑞皱眉:“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青楼楚馆一类,难道要他带沈放逛妓院?这场面,光想想就有种掀桌子的冲动。 林达瞪大了双眼:“不是吧,您真的是山顶洞人?你一小年轻竟敢不知道夜店!偶买噶~” “我失忆了嘛。”摊手无辜状。 “哼,失忆了不起啊……所谓的夜店呢,就是年轻人聚在一起,high歌热舞一同happy的地方。” “就唱歌跳舞,不干别的?”他最近在自学英语,这种幼稚园程度的单词难不倒他。 “嘿嘿,想歪了吧~不干别的,而且准确来说,只跳舞,不唱歌。那儿音乐很吵的,你唱了别人也听不见。不过这些我都是听人说的,具体到底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未成年人不能进。” “这样……” 夜店,西门瑞暗自记下了。 八月的风,总是带了股姗姗来迟的清凉。尤其到了夜晚,白昼里由草木过滤过的清新空气,吹拂过人们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沁润了从夏季延伸而来的干涸枯燥。 月色正好,星子闪烁,运河两旁一路烟笼长堤,灯红酒绿。行人们走走停停,日常中的琐事忧愁,伴随着嫣嫣笑语,喧嚣着释放在这温柔的夜色中了。 沈放与西门瑞并肩而行,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阶,悠闲踱步。两人身形高大,模糊的路灯下,本就帅气的面孔更添俊美,惹得人群中待嫁少女们春心萌动,一路走来,收获秋波无数,回眸一笑几斤。 “你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害我觉都没的睡,结果就是逛庙会?诚意差点吧~”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困,反手就是一个哈欠。 西门瑞嗤笑:“快到了……林达说你的作息规律得像个老头子,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以前我在书院的时候,还经常和同窗们赋诗饮酒,行令作乐到天明,你怎么连个古人都不如?” “切,所以古人寿命才这么短,少壮不养生,老大坐轮椅啊~” “古人命短是因为医疗技术不发达,年轻人偶尔熬个夜,有助于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身体提前进入老龄化。” 沈放:…… 两人一路围绕着“年轻时究竟应不应该熬夜”这个伪哲学命题,展开了空前激烈的辩论,其场面之精彩、引论之深刻、对抗之凶猛,惊起无辜路人甲无数,躲瘟疫一样鸡飞狗跳避之不及。 毕竟帅哥打架再养眼,遭了池鱼之殃就不美了。 等他们终于辩到了目的地,早已累得出气多进气少。 “停……”沈放喘着粗气,首先举旗休战:“其实、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辩论的必要啊。你想熬夜就熬呗,干我屁事!” “也、也对。”西门瑞一次性说话说太多,大脑也有点缺氧。 沈放幽幽地斜他一眼:“话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以前明明忠犬如八公,勤勤恳恳唯命是从的……咦,这种遭人变心的弃妇语气是肿么回事? 西门瑞抿唇,哼,他才不会告诉你,他是为了转移沈放注意力,才故意傲娇叛逆的~ “这里是……酒吧一条街?什么啊,你也是俗人一个嘛。” “很俗吗,我不是很清楚。哎反正你就当陪我这个古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们现代人的夜生活吧!”西门瑞连哄带骗,将人推到了一家店门口。黑白相间的现代风格建筑物右下方,一扇一人高的黑色小门,门旁地上矗立着一块横形石雕,上书荧光色两个大字:夜色。 夜色?有个夜字,应该就是“夜店”了吧。不管了,反正看起来都差不多,就这家吧! 随即抓住沈放的手,推门而入。 经过一段不算长的甬道,有悠扬的音乐传来,远处一方小小的入口,昏黄柔和的灯光洒在地上,被空间挤成了一个等腰梯形,默默引导着陌生的来客。 人很多。 从入口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吧台,三四个酒保,一杯杯未尽的美酒,一群欢乐的顾客——组成了西门瑞对“夜店”的第一感官。 “气氛不错。”沈放显然不是初次来这种地方,驾轻就熟地揽过他脖子,将他带到了吧台前坐下。 年轻帅气的酒保看到两人,眼光一亮,挂起职业化、却不失温暖的微笑,问:“两位是第一次来吗?” 西门瑞点头。 “正好,今晚是夜色开张三周年庆,酒水半价,整场不休。而且到了半夜十二点,还有有奖竞赛,两位要参加吗?”笑意不断加深,不自觉间,扯出了点暧昧的弧度。 沈放本来一听到酒水半价,正暗暗窃喜,心想这趟门出得挺划算啊。再听说有奖,索性形象什么的都不要了,眨着星星眼问:“那奖品是什么?” “苹果三件套。” 话音一落,两人灰常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正值德甲联赛期间,人们围坐在高清大屏幕前,喝着生啤嘶喊着自家球队的名字,为每一个精彩的传防、射门而欢呼雀跃,或者,失望得破口大骂。 沈放不是球迷,自然不去凑这个热闹。拿了两瓶啤酒,远远找了个角落,与西门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没过多久,一对俊男靓女手挽着手坐了过来。四人脾气都不冷淡,几句话就熟络了。 靓女叫苏洁,性格很活泼,说话时肢体语言丰富,酒窝若隐若现:“我们俩就住在附近,是这里的常客了。呵呵,你们运气真好,一来就碰上店庆,我们都来差不多半年了,从没享受过打折的待遇,虽然本来价格也不算高就对了。” 沈放听她这样讲,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心情愈发愉快:“那你们要参加十二点的比赛吗?” “我们?当然要啊,别看我个子小,以前可是校田径队的~我老公也是,一直都有坚持锻炼,这次的奖品我们势在必得!到时候要来为我们加油哦~” “加油恐怕不行了,因为我们也要参加。” “你们?!额,难道……”苏洁与老公面面相觑,随即若有所悟。 西门瑞看他们表情异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怎么,不行吗?”殊不知他此时的神色,落在别人眼里,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行行行!我们俩一直都很支持这种的……哦吼吼吼~”苏洁急得满头大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还是她老公给力,温柔地揽过老婆的肩膀,手上安抚性地捏了一捏,笑着道:“那我们就是对手了,到时候千万不要让我们哦。” 沈放笑了:“不会不会。”他是真心不会。 十二点,接待过他们的那个酒保拿起麦克风,高吼一声:时间到! 人们瞬间沸腾起来,疯狂地抛开手中的爆米花,围到舞台(平时乐队演奏用)旁,一时欢呼、掌声、口哨齐鸣,场子High到了最高点! 酒保场面话说完,打一个响指,战歌一般的k-pop舞曲骤响,迅速调动起众人血液中的好战因子。他看气氛热得差不多了,便道:“请各组参赛情侣现在上台!” 16.比赛 情侣?! 两人俱是一惊,飞快对视一眼……等反应过来,两张老脸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 五对情侣相拥着上台,一边热情洋溢地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其中一对就是苏洁夫妇。她上来后没有发现沈放与西门瑞,不禁暗自着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本想冲上台、却被“情侣”二字生生拦住去路的两人。夫妻俩都是热心肠,看他们尴尬的样子,还以为他们不好意思,满含鼓励的眼神立刻像雨点般打来,无比真挚而诚恳,更臊得两人恨不得现场挖条地缝钻进去。 西门瑞扭头对手指:“咳,难怪……看来只能放弃了。” ……肿么办?恶魔小人与天使小人开始争论不休: 恶魔小人:那可是苹果三件套啊亲,总市值超过一万五啊亲,抵得了你两个月工资了好吗亲! 天使小人:亲爱的,为了这么点身外之物,就牺牲自己笔直的性向,真的合适吗?而且对西门也不好意思啊。 恶魔小人:不好意思个鸟啊!他又不是圣母白莲花,亵渎一次会屎啊!再说反正这里全是陌生人,演完这摊拿着奖品回家洗洗睡了,天亮以后谁会认识谁啊! 天使小人:擦!你这是假搞基真卖腐,欺骗观众的好不好!(小天使也爆粗口?) 恶魔小人:我就骗了就骗了怎么着吧!哪里有需求,哪里才有市场! 天使小人:你……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恶魔小人:你才无情你才无耻你才无理取闹! 天使小人:我怎么就无情、怎么就无耻、怎么就无理取闹?明明是你比较无情你比较无耻你比较无理取闹! 恶魔小人:如果你不无情你不无耻你不无理取闹,我又怎么会无情、怎么会无耻、怎么会无理取闹…… (以下省略十万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利益的驱使下,邪恶的恶魔小人最终占领了高地。 沈放轻轻扯了扯西门的袖子:“反正……反正也已经被误会了,不如就将错就错?”神啊他究竟在说神马! 西门瑞受宠若惊,明明知道沈放一定是为了奖品才这样,却还是忍不住心花那个怒放~ 可无论如何,13还是要装一下的:“这样不太好吧?” “试、试试吧。”等到现在了,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 那……西门瑞见他主意已定,索性一把牵住他的手,为表亲密,还故意十指相扣。不出意料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一阵轻颤,心神又是一荡。随即想起现在是为了比赛,摇摇头,利用身高优势几下挤出人群,领着沈放,款款走上舞台。 等他们转身站定,众人看清了他们的相貌与性别,喧闹的大厅忽然沉寂下来,空气一时几乎凝滞了。 “啪啪啪……”突然一阵掌声响起,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苏洁夫妇。客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为了两人的“勇气”鼓起掌来,雷鸣般的掌声一瞬间几乎要冲破屋顶,场面比之从前更为沸腾了。 两人俱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愈加心虚起来。沈放扯起面皮堆出一个假笑,忍着眨眼的冲动,想挤出几滴“感动”的眼泪,更添戏剧效果。可惜业余的到底是业余的,忍了半天,半滴鳄鱼泪没挤出,眼眶倒熬得通红,配上他白净的皮肤,活像一只大白兔。 于是原本被他身高迷惑、站错CP的观众们知道了:哦……原来这只才是受。 主持人,也就是那个酒保,虚扶了下不存在的眼镜,拿起麦克风欢迎新人的出场,心里想的却是:灭哈哈哈哈哈哈~变态的老板特么昨天才说要搞神马店庆、神马比赛,尼玛这么点时间,让他上哪里找主持人?只能自己上了。可他半点经验没有肿么办?场子热不起来肿么办?年终奖没的发肿么办? 现在好了,在如今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有了这一对“大神级嘉宾”的加入,还怕这帮腐男腐女High不起来吗?哦吼、哦吼、哦吼吼吼吼吼~ 荡漾完,总算他还没忘记讲解比赛规则: 比赛分三轮进行,每轮的胜出情侣,将分别依次得到ipad、iphone、MacBook Pro;而最后一名,则会失去继续参加下一轮的资格。 每一轮都有一个主题,分别考验各位参赛情侣的“耐力、热情以及默契”。 第一轮规则:男方用标准的公主抱抱起女方,女方则搂住男方脖子,坚持的时间越长,谁就胜出,没有时间上限规定。 于是问题就来了:谁是男方,谁是女方啊? 沈放看看西门瑞,再看看自己,无论块头还是身高,都在伯仲之间,这个……怎么分哪? 西门一眼就知他的顾虑,温柔道:“平时你喝醉了都是我抱的你,比较习惯,要不我来?” “啊?这样不太好吧,我挺沉的。”嘴上这么说,其实他真正关心的是面子问题,凭什么他做女的啊? 西门挑眉:“不想赢了?” “唔……”差点忘了,这货是武林高手来的……“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这个月工资归你。” “……成!” 主持人:“请各位选手做好准备!” 五位男士迅速抱起各自女友,雄姿英发,自信非凡。只有沈放还在原地磨磨蹭蹭,两只爪子对着西门的脖子犹豫半天,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主持人不断用眼神催促着,不明白这只小受到底在闹哪样。 另一位当事人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放的纠结,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 最后沈放一咬牙,终于勉勉强强地抱了上去。脸贴着脸,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只落到一个人眼里,换来唇角更深的笑意。 西门瑞温香软玉在怀,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不再逗弄对方,手下熟练地一勾。沈放只觉身体一轻,便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公主抱,不禁有些忐忑与紧张,失重的恐慌感另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沈哥,你要掐死我吗?” “嗯?啊不好意思!” 主持人刺破气球,游戏开始! 台下加油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台上酒保则掐着秒表计时,随时准备在气氛最high的时候,再添一把火。 十分钟过去了,有一对情侣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下场。 十五分钟过去,又有一对不支倒地。反观其他人,除了依旧老神在在的西门,一个个脑门上都渗出了可疑的汗珠。 半个小时过去,场上就只剩下苏洁夫妇与沈放他们了。 此时观众们早已失去了加油的力气,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还是充斥了整个酒吧。 苏洁老公满头大汗,脸色通红,鼻翼不住扇动,汗水沿着发丝不住流下,显然正处崩溃边缘。 而西门瑞呢,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清爽非常。 沈放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装的呢,还是真有这么蛋定。再看看苏洁满眼的心疼,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胜之不武,好像读书时候作弊的赶脚。 不出意料地,苏洁老公又坚持了五分钟后,终于膝盖一软,跪倒了。 这么说……他们赢了? “西门西门,快放我下来,我要去领奖了!”沈放兴奋地想跳舞~神马罪恶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西门却纹丝不动,心里一万分的不舍得:神啊,好不容易才被动一回,就不能让他再抱会儿吗? (神:我很忙的,全天下那么多信徒等我去拯救,没空管你们这些死基佬。再说扳弯直男这么有难度的事情,还是交给作者大人去办吧,阿门~ 小生:抠鼻,什么时候码字也成了一种神谕?) 沈放哪里懂得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挣扎了几下自己掉了下来,飞快奔向了主持人……手中的奖品。 主持人只觉面前一阵风刮过,ipad便易主了。 沈放抱着西门千辛万苦得来的小板子,又是摸又是亲,那贪恋的模样,简直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西门老大不是滋味:什么时候才能对他也这样…… 主持人擦擦汗,举起秒表:“没想到第一轮竟然进行了整整三十六分钟又七秒零八!先生们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啊~鉴于我们的冠军已经自行领取了奖品,我们就不再罗嗦,直接进入下一轮!第二轮的规则很简单:舌吻!途中不准换气,谁吻得时间越长,谁就赢。注意一定要舌、吻、哦~” 没想到第二轮就这么劲爆,群众们围观的热情又一次被唤醒了:“亲下去!亲下去!亲下去……” 西门瑞点点石化中的某人,好僵硬…… “没办法,弃权吧。” “……那可是爱疯啊,四千多块呢!” “所以呢?” 沈放偷偷观察西门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特别厌恶的样子。于是鼓起勇气哀求:“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要是不介意,干脆……” “你不嫌恶心?” “还、还好。”沈放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虽然对与男人接吻这件事,还是有些抗拒,但一想到对方是西门瑞,竟然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恶心,相反,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完了完了,他一定是跟林达那白痴混太久,感染了脑残病毒~ T^T “那、那你呢?” “什么?” “毕竟两个男人接吻什么的,还是没办法吧?”万一被拒绝……沈放摸摸左胸心脏的位置,一阵莫名揪心的疼。 “……我也还好。” 岂止还好,简直太好了! 17.醒悟 主持人又刺破一只气球,第二轮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西门瑞捧起沈放脸蛋,不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一口吻了上去。 轰的一声,有一座名为“理智”的火山在沈放脑海中爆发,漫天而起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温热的触感还在唇边缱绻,擂鼓般的心跳咚咚作响,简直要破出胸膛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了一个游戏,牺牲是不是太大了? 下意识就想推开西门,可手掌一碰到对方的胸膛,又被火烧到一样退了回来。他心骂自己没出息,再一次伸出了魔爪,推一下,没推动,再推,还是没用。 原来西门早已识破了他的用心,紧紧稳住下盘,不动如松。亲得正爽,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不想要奖品了?他用眼神示意。 不行不行太夸张了!沈放拼命眨眼,绯红的脸颊配上扭曲的表情,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西门挑眉:不行!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继而双手霸气地勾住沈放腰肢,向自己方向一带,再捏住他下颌,迫使他张开了紧闭的唇,抚上他毛茸茸的后脑,灵活的舌头迅速撬开了贝齿,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沈放这下彻底被吓住了,本就乱七八糟的脑袋一下搅成了浆糊,迷迷糊糊之间,甚至忘记了挣扎。 不一会儿,一丝可疑的银线顺着两人紧贴的嘴角滑下,濡湿了沈放洁净的领口。耳朵里依旧充斥着周围起哄的杂音,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事已至此,纠结无益,不如好好想办法赢了这一场! 沈放睁开因慌乱而紧闭的双眼,终于有些不满于西门生涩的技术,双手摸上他微凸的肩胛骨,唇舌微动,运用起自己身经百战的经验值,慢慢引导着对方动作,很快反守为攻,掌握了主动权。 西门身形一僵,没想到能得到沈放的回应,佯装镇定的面皮不禁稍稍红了。唇舌交战几番下来,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有谋权篡位的意向!凤眼一眯,不服输的劲头涌了上来,索性加大了舌头搅动的幅度,在沈放温暖的口腔中横冲直撞,大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与气魄! 沈放气得瞪眼:小鬼!我那是在引导你好吗引导!又不是打仗,这么认真干嘛?尼玛正是关键时刻,又不能咬你一口泄愤!再这么下去我们俩迟早得气绝身亡! 西门才不管这些,兀自吻得开心。此时他的想法很简单,与世界上大部分的纯爷们一样:送上门的好事,不好好努力享受一把,实在对不住自己,更对不住把此等好事留给自己的江东父老、天地神明。 其实沈放也是白担心,西门瑞自小修习道家内功心法,于呼吸吐纳上的造诣,堪称大师级,区区舌吻怎会轻易倒旗?没有经验算什么问题,陪他实践实践就有了呗。有空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果不其然,虽然沈放久经沙场,深明接吻时换气之要义,可毕竟之前的对象,都是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哪能跟西门瑞这样威武雄壮的汉纸相比?没过多久就开始有些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了。 好在西门瑞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很快发现了沈放的异样。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以大局为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家舌头,维持着唇贴唇的姿势,为沈放缓缓渡气。 一股温暖的气息顺着舌尖流入了口腔,沈放诧异地眨巴眨巴大眼睛,继而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不由心头一暖,原先那点埋怨与羞愤,也随着这道暖流,渐渐淡化了……打住!刚刚那是什么东东?小受宣言吗?!他不是个纯爷们吗?纯爷们比亲嘴还亲输了,关系到男性尊严啊有木有?特么不是特跌份儿吗?他还感动、感动个毛啊你妹的摔! (小生:亲爱的,乃把纯爷们与纯直男的定义搞混了哟~) 渡了好一会儿,西门明显感觉到沈放体力的恢复,具体表现在,抓着自己背脊的那双手,又重新蓄满了力量,弄得他有点小疼……于是果断不再忍耐,托起他下巴开始新一轮的攻城略地。 沈放:&*&%¥#@¥#@!!¥#……嗯~好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倒数第二对情侣红着脸分开,扶着膝盖大喘气。情况明朗,胜负已分。令人尴尬的是,虽然主持人很想上去举起沈放的手,大喊:冠军再次产生了!竟然又是第一轮的嘉宾!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台上的两人却显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比赛早已结束,依旧忘我地投入在嘴对嘴的激烈面部运动中。 肿么办?现在叫停他们,会不会太毁人品?不叫的话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一圈观众们的脸色,才发现原先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不知何时起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炯炯有神、打了鸡血一样的大眼睛。 饿,既然大家都很有兴趣的样子……瞥一眼手上秒表飞速变换中的数字,乐得清闲地加入了围观的战局。静下来时忽然觉得:主持人也没有很难做嘛,就是要不停说话活跃活跃气氛呗,比当一辈子小酒保强。于是开始认真思考转业的问题……谁也不知道,十年之后,一代H台综艺名嘴XX哥,就在围观一对好基友的舌吻过程中,这样默默诞生了。 首先清醒过来的是沈放,过于安静的外部环境使他下意识有些不安,撑开因迷醉而泛着红晕的双眼,缓缓瞥向一边。 几十双眼睛正亮晶晶地注视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下,亮得令人发指,沈放记得小时候偷偷看老爸的恐怖片,其中一个桥段,就是一群倒挂的蝙蝠,在黑暗中闪着黄橙橙的眼睛,吓得猪脚屁滚尿流,也害得他整整一个礼拜都听不得鸟叫……此时仿佛时光倒流,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偷看恐怖片的夜晚,小小的他紧紧抱着一只巨大的泰迪熊,明明怕得要死,却好强得不肯逃跑,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电视机,眼珠都不错一下。 那只泰迪熊名叫大雄,还是他五岁时,姑姑买来送他的,一直是他的宝贝,晚上睡觉一定要抱着才行。后来年岁渐长,有了新的玩具,慢慢就将它弃置一边,不再珍惜了。 依旧是恐怖的画面,依旧下意识抓紧了怀中的人,只是对方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大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与他一样高一样帅气的大男人! 沈放瞬间清醒了,被暂时夺去的理智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狠狠推开西门瑞,抹去嘴角尴尬的银丝,赤红的双眼幽幽地冒着火,强自按捺着,投向围观的人群。人们摄于他的气势,摸着脑袋四散开来,各自默默寻找座位去了。 全程他没有看西门瑞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向了出口,人影一闪,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只有苏洁隐隐猜到了什么,走上台,安慰的话语在喉头绕了几圈,才踌躇着吐出: “西门……”却不小心看到了他脸上深深的落寞。 西门扯起嘴角,强颜欢笑:“我不要紧……倒是我们,害你们得不到奖品。” 她大方摆手:“这有什么,成王败寇,输就输得心服口服!” “那就好。”笑容越发苦涩。 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西门,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是真心的。既然真心,就不要让他就这样走掉。追上去,也许还会有机会;不追,缘分就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溜走,等你以后再想回头去追,就千难万难了。”侧过头,正好对上老公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过去种种,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门瑞低头,细细咀嚼着她的话,半晌,若有所悟,抬起头微笑:“你说的对,犹豫不是好习惯。”他就是犹豫得太久,久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要去追了吗?”握爪加油! 他笑着点头,却几步走向了被晾在一边很久了的主持人:“请把第二轮的奖品给我吧。” “哦、哦对,这就是。”忙不迭献上了爱疯。555~这位爷,您就赶紧去追吧,您再不走,第三轮就没法展开了呀~ “谢谢。”他接过,转身面向苏洁夫妇:“更谢谢你们。”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光怪陆离、漫长缱绻的“夜色”。 苏洁:“你什么时候看出,他们不是一对的?” 老公笑得意味深长:“他们俩的样子,跟以前的我们一模一样。” “嘿嘿,所以他们最后也会发展成我们这样?” “那可说不好。” “嗯?” “虽然西门很像当时的我,但沈放却不完全像那时的你。他是个男人,而且看起来就是个直男,这对西门兄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路漫漫,其修远,祝他好运吧。” 18.试探 深更半夜,人影寥寥。沈放出了酒吧街,沿着运河一路拔足狂奔。冰冷的晚风拍打着燥热不堪的脸,凌乱的思绪飞扬狂舞在夜色中,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感情,却渐渐明朗。 不行,不行,不行…… 脚尖忽然一痛,接着天旋地转,脸朝下落入了一丛柔软的草地,青草混着泥土的芳香,毫无预警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剧烈的奔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试了好几次想硬撑着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索性翻身平躺,面朝星空,张开双手双脚,默默等待着胸腔中澎湃的心跳自行平复。 闭上眼睛,酒吧里那一幕幕立刻奔涌着挤进他的脑海,唇上温润的触感犹在,口腔里还留有那人的味道…… 再睁眼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盘坐在身旁,将一地星光遮掩得黯然失色。那人微微仰头,瀑布般的发丝倾泻而下,与无边无际的黑夜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沈放看得有些痴了,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或许只有五百年前的山川月色、江流湖水,才能浇灌出来吧。 这样一个人……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不属于这里。 “你醒了?”不知何时他已俯下身来,河水层层灵动的波纹掩映入他的眼底,水光澹澹,晶莹而透亮,闪动着异样温柔的情愫。 沈放哂笑:“我本来就没睡着。” 西门亮了亮手中奖品,左手爱拍,右手爱疯:“跑那么急,东西不要了?” “……不要了,给你吧。” “怎么?这么高尚不是你风格啊。” “本来就是你赢来的,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而且你那手机和笔记本都太破了,说出去还以为我虐待你呢,换了好!”说完心不在焉地摸摸鼻子,怎么好像有股打喷嚏的冲动? 西门心细,一把拽起他胳膊,将人扶了起来,再掸掸他裤子上的泥土:“行了,我们俩睡都睡一起了,谁用不是用?还有让你多穿点你不听,晚上风大,一不注意就要着凉……” 沈放忙不迭堵耳朵:“停!你是哥我是哥?林达还说我老妈子,我看你才是正宗的。” 西门白他一眼,沉默着脱下外套,披上他肩膀。 沈放惊觉肩上一暖,连忙把衣服拽了下来,还给他:“你干嘛,又把我当小姑娘了?谈恋爱的时候才会用这招,您帮帮忙,能别那么恶吗?” 西门:“……”冷死你活该!-_-# 高中,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一生中最灰暗的时期。无休无止的作业、考试、排名、补课……将一朵朵社会主义花骨朵,璀璨成一颗颗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黄黄的、呆呆的。 因而周末,对于高二男生林达来说,永远都是弥足珍贵的补觉日。在这两天里,他可以将一个礼拜的懒觉都补回来,往往能睡到中午十一二点。哪怕外头雷鸣电闪水灾地震,他眼皮都不会跳一下。用他的话讲:在睡梦中死去的人,才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连恐惧都省了。 所以当西门不由分说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时,其心情之悲愤、怨气之四溢,可以想见。 一看闹钟,不可置信:“大哥~才六点啊,您到底想干甚么?!” 西门:“陪我晨跑。” “……不是吧?我求求您了,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去折腾林耀,这弟弟我算送给您了,您杀了他我都没意见。就是别来折磨我呀,我最近一直奉公守法克己复礼,什么缺德事儿可都没来得及干哈!”一拉被子那是蒙头就睡。 “哼!” 什么没干缺德事,说起来都是这臭小子瞎出主意,让他们去夜店,结果……同一屋檐下,躲都躲不掉,整整一个礼拜了,天天把他们那个尴尬的。平时说话还好,你东拉一句,我西扯一番,也就这么混过去了。可晚上呢?睡在一张床上,你不敢碰我,我不敢碰你,稍稍触到一点,就是两张大红脸。于是只能正襟危睡——并拢四肢面朝天花板,硬梆梆挺尸状。饶是两人铁打的身子骨,也禁不起这么折腾,没过几天就这儿疼那儿疼了。 阴测测斜一眼床上的大粽子,冤有头债有主,事情由他而起,理应由他结束! 魔爪一伸,抓住棉被狠狠一抖!只见林达呲溜一声,圆润地离开了床铺,与冰冷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一摸脑门,流血了…… 深深吸气、呼气、再吸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音袅袅,三日绕梁。 脑门上顶着块纱布,陪着疯魔化的瑞哥跑了整整五公里,林达实在是受不鸟了。浑身一软瘫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四肢无力气喘如牛,真心觉得自己快屎了:“不行了不行了,瑞哥您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跑了!” 反观西门,脸不红气不喘,一头长发扎得很高,健美的长腿原地小跑着,健康的肤色泛着动人的光泽,引来周围爱慕眼光无数,本人却像浑然不知,冻死人不偿命地吐槽眼前的病西施:“现代人就是羸弱啊~”难怪近代史中,清末民初,中国人一度被戏称为“东亚病夫”。想他堂堂大明天朝上国,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与生俱来的骄傲使他无法忍受这种窝囊的转变,时至今日,听到有人说XX国肿么肿么好,我们国家肿么肿么腐败堕落,就忍不住拍案而起据理力争,爱国之情可见一斑。 林达翻白眼:“是您太强悍,强悍得不像人类!” “跑不动了?” “嗯哪~” 西门摸摸下巴,装出很苦恼的样子:“本来嘛,就是林阿姨拜托我,锻炼锻炼你身子骨,勉得撑不过魔鬼一样的高三生活,高考未捷身先死。但是既然你先天不足,强按驴头喝水的办法,对你可能就不适用了,你说对吗?” 听这意思,事情还有转机嘛!林达立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噌的一下坐起来:“对对对对对,您说的都是赤裸裸、红果果的真理!谁敢说您不对我第一个解决了他!” 西门挑眉:“那你先帮我个忙呗?” 林达豪迈挥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咳,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你哥……有点异常?” “怎么又异常啊?!这是迟来的叛逆期,还是早来的更年期啊?反正我是真没觉得。倒是你们两个最近挺奇怪的。互相说话还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娇羞得跟对娘们似的。等等,瑞哥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你才吵架你们全家都吵架!”瑞哥吊起的心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心骂:臭小子,就知道停在不该停的地方! “据我估计,应该是关于恋爱的烦恼。” 林达:“哦你错了,以我对他的了解,关于恋爱,他一般都只留给对方去烦恼。他自己嘛,只要负责播种就可以了。” 唔,没办法反驳……“总之,无论他有什么烦恼,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等。这些问题,你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地弄清楚,然后回来向我报告!” 林达纳闷:“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啊?” “咳,我在这方面,不是那么精通。”总不能上去就问:嘿,你对上次的吻,有什么看法呀?有木有因此就对我心动呀?哦……心动了呀,那就一起快乐地搞基吧~ 啧啧,这样会吓到人家的,说不定回头就把他扫地出门了。不好,不好。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林达这个天然呆曲线救国的策略。 没办法,谁让西门三少对沈放一贯的政策就是:温水煮青蛙,润物细无声。 沈放最近觉得,林达有阴谋。 总是鬼鬼祟祟跟着自己,还拐弯抹角地打听他感情状况。有问题……他决定有必要好好跟林达谈一次。 乘有天家里就剩两人,他把林达叫到房间,表情严肃眼神犀利:“说!有什么阴谋!” “没、没啊,哥你啥意思我咋听不懂呢?” 沈放:“切,你以为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撅个臀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要是你问心无愧,结巴什么呀?” “真、真没有!我们也是关心你才……” “等等!我们?‘我们’是谁?你还有同谋?行啊林达,翅膀硬了,还学会团伙作案啦!哥真没白疼你!” 林达惊觉自己秃噜了嘴,悔恨之余还是弱弱地挣扎了一把,梗着脖子嘴硬:“口误口误,没同谋,就我一人。就是最近看你面泛春色、眼带桃花,一脸欲求不满心神荡漾,不知道哪位美眉段数这么高,连你这样的大种马都能收服,人家忍不住好奇嘛~” 沈放摸摸面皮:“我有吗?”这都被他看出来了?看来他也不完全是傻逼嘛。 “有!~”反正瑞哥说有就是有。 “哼,少转移话题,从实招来,你那同谋到底是谁?!不说,不说我明天就跑到你们学校去,你不是暗恋那谁谁吗,就你们那班长,我告诉她去!” “别别!我给您跪下了,千万别!”说话他还真就跪了:“我招还不行吗?是瑞哥……”神啊,两个人他都惹不起啊,他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西门?!”沈放眼皮一跳:“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啊?我想想哈……他就说,让我来调查一下你的恋爱问题,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等。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事无巨细一律向他报告。你说他多不多余,屁大点儿事儿自己干了不就成了,还麻烦我……哥,哥?” 他哥?他哥正忙着脸红呢,没空理会他。 19.跟踪 家雀鸣翠,朝阳似火,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美好的清晨。 西门瑞坐在书桌旁,盯着笔记本屏幕的眼神专注非常,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快得几乎看不到残影! 沈放打着哈欠,一脸迷糊地凑上去,全是代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行行转换刷屏中。 “你不会整晚都没睡吧?” 殊不知此时西门正处紧要关头,抱元守一全神贯注,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沈放喊了好几声,就像几粒小石子丢入了静谧的深谷,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中邪了中邪了~ 无奈摇头离开。 等他早饭归来,只见座位上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之中,活像一只冬眠中的熊。 沈放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这人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拿过床头柜上的衣服,披在了他背上。再研究了一眼屏幕上的字符……完全看不懂。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他越过西门瑞,俯身关掉了显示屏。睡梦中的人忽然哼哼了两声,扭捏着侧过了头。 沈放以为他醒了,低下头,正好看见一缕长发抚过他光洁的额头,落进了他的嘴里。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掩盖住眼睑下明显的青紫,口中喃喃梦语,显然,他还没醒。沈放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指尖从他的眉心轻轻划过,沿着鬓角抹过了那缕青丝,细心地别在耳后,动作无比轻柔,生怕惊醒了梦中人。 此时的西门瑞安静得像一个沉睡的婴儿,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戒备与自持,剥去了十全十美的坚硬外壳,露出内里洁白的柔软来。沈放的目光贪恋地流连在他的浓密的眉毛、细长的眼角、英挺的鼻尖、温润的薄唇……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啊……怎么会这么好看? 正陶醉着,偏偏有人不解风情,砰的一声掀开了房门,呱呱乱叫:“哥!咱嫂子来了!” 却不知那厢沈放做贼心虚,一下子被吓得慌了手脚,忙乱间一个鲤鱼打挺……后腰撞上了桌角,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不快活。半天才回过味来:“哪个嫂子?” 林达装傻:“还能是哪个呀,你青梅竹马~~” “方丽丽?”其实这不能怪他,前女友太多了吧,有时候就会傻傻分不清楚。 “哟,您总算承认我是您女朋友了?”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美少女款款踏入门槛,一袭碎花抹胸长裙堪堪停在脚踝,一头齐肩微卷短发根根竖起,活泼俏皮时尚可爱,一反小饭店里女小二之不羁形象,看得林达眼睛都直了。 沈放却不买账:“哼,就知道你对我贼心不死,早在当初过家家的时候,我就一眼看穿了你的猥琐企图……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方丽丽被奚落了一顿,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更诡异的是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沈放……就今天,与我约会好吗?” “……纳尼?!”两兄弟异口同声,展现出难得的默契。 沈放:“你今天吃错药了?” “少废话!你就说行不行吧!”她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本想说当然不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仔细一想,方丽丽虽然是个悍妇,但从来都不会没事找事无理取闹,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吧。 “告诉我原因先,我再考虑考虑。” “……你先陪我约会,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的,全部都。”高亢的嗓音渐渐变软,最后竟带了一丝哀求。 “……” 在沈放心里,方丽丽一直就是他的妹子,妹子嘛,就是用来疼用来爱的。至于他们俩激烈的相处模式,说实话也非他所愿,只是自从她得了一种名为“沈放君专用傲娇黑死病”的中二病起,人类就已经无法阻止她了。 如今妹子放下了身段有求于他,做欧巴的,小小得瑟一次就够了,肿么能真的狠下心来拒绝? “林达。” “在!” “好好看着西门,早饭我留了点在厨房,等他醒了就给他热一热,大概晚饭前我会回来。” “得令!这儿有我呢,请太君不要大意地去约会吧!” “滚!” 两人走后,西门瑞才睁开了眼睛,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林达诧异:“瑞哥你没睡着啊?” “你这么吵,我又不是猪,当然会醒。”一边说,一边迅速走出了房门,破碎的话语飘荡在风中:“我出去一趟。”一眨眼便消失了。 林达挠头:这都什么情况? 地铁站 沈放与方丽丽一起站在黄线后等待,时不时低下头与之交谈,而方丽丽也仰着头,时而捂嘴轻笑,气氛很好的样子。 十米远处,某人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中间,举着一份今天的快报,巧妙地挡住了自己的脸。如果凑近仔细看,不难发现,一行副标题中,有两个字被生生抠去,如今只剩下两个小小的洞眼,正好是一对眼珠的距离。 远处又爆发出一阵轻笑,沈放笑得两眼弯弯,方丽丽也是花枝乱颤,嘴里喊着“讨厌~”,一掌举轻若重地拍在他肩上,继而顺势挽住了他胳膊,身体也状似无意地靠上去,仿佛一只寻求温暖怀抱的小鸟。 流浪汉老张是地铁站的老人了,每天打扮得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抖着一只白底蓝边的搪瓷杯子,穿梭乞讨于各色候车乘客间,听着杯子里咯嘣咯嘣的落子声,他就禁不住心中一喜,接着诚意满满地不断弯腰致谢。 今天,他也与往常一样,将杯子伸向了眼前这位拿着报纸的高大青年。 等了等,没反应,抖了抖,还是没反应。意志好坚定啊……他抬起头,正准备亮出自家绝招——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凄凄惨惨眼神攻势,却被对方两眼冒火、无比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 哎哟妈妈,好可怕~~~手上一松,搪瓷杯随之脱落……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清脆落地声,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呼……西门瑞默默擦了把汗,这玩意儿要是掉下去,他肯定就暴露了。 起身将东西还给了流浪汉,再举起报纸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两人,还好还好,没注意这边。 地铁内 因为不是高峰期,人不多,沈放很容易找到了座位,与方丽丽相偎着并排而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对于方丽丽过于亲昵的表现,他虽然有所察觉,却没有多说。 两个车厢连接处的玻璃窗后,某人仍旧举着那份报纸,透过那两个小孔,严密监视着两人举动。 远处疾驰中的过山车疯狂地绕着圈圈,巨大古朴的海盗船左右摇摆,浪漫的摩天轮数十年如一日挪动得磨磨唧唧,布袋装唐老鸭与米老鼠扭动着肥硕的屁屁,顶着毒辣辣的酷暑,向牙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儿们搔首弄姿,假装自己很萌很妩媚。 “方丽丽,你是小孩儿吗,约会竟然来游乐园?”沈放嗤之以鼻。 方丽丽皱皱鼻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来游乐园咱去宾馆你干吗?我就是想来了,怎么着吧?” “不怎么着!想吃冰淇淋吗?哥给你买!” “吃就吃!我要香草的!” “等着!” (小生:话说你们这么说话嗓子不疼吗?人马教主都把脸咆方了……) 眼睁睁瞧着沈放买来了甜筒,两个人,你一只,我一只,你一口,我一口,端得甜甜蜜蜜蜜里调油一对俗世小情侣。气得西门一把扯烂了可怜的报纸,索性往地上一贯,再狠狠地踏上两脚,仍是觉得不解气。 殊不知,他此时用以藏身的这个“长方体小屋”,就是传说中的流动厕所。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块湿哒哒的抹布,默默站在他背后,眼神复杂而深刻……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要堵在厕所门口呢?莫非是在为女朋友占位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真是好浪漫好浪漫哟~ 但是…… “小伙子,麻烦让一让,我要打扫里面。” “啊?哦对不起……” “还有,请尊重我们环卫工人的劳动果实,不要随地扔垃圾!” “……是。” 将报纸丢进了垃圾桶,西门瑞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正事,再起身寻找时,竟发现不知何时,冰淇淋店前,已经失去两人的踪影。 方丽丽兴奋地将沈放拉到了过山车前排队,纯净的黑眸中难掩激动:“我早就想试试这个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 沈放奇怪:“以前你来都没坐过吗?” “真没有,甚至连游乐园……都是第一次。你知道的,我们那个小店,一年到头都很忙,我走不开。”粉嫩的脸颊浮上一抹羞赧,眼中流露出点点落寞。 沈放看得心疼,不由伸手揽过她肩膀,将头靠在自己肩上,轻拍着安慰道:“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哥说,今天哥陪你一次玩个够!”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谁反悔谁木有小鸡鸡!” 扑面而来的劲风,震耳欲聋的尖叫,无比强烈的振动。 “啊啊啊啊啊!!!!!!!方丽丽!我说谎啦!我也是第一次坐过山车!!!真特么太~爽~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别再喜欢我啦!我现在心里有人!” 忽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咯噔咯噔的剧烈摩擦声愈发响亮。 “……混蛋!我就愿意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了一辈子!并且还要一直喜欢下去!你特么管得着吗!” 话音未落,强光乍现,列车顷刻驶出了隧道。 就在光与影交织的这一瞬间,沈放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周围的一切景色都进入了慢动作。所有的杂音被自动屏蔽,他只能听见来自他自己的剧烈心跳与呼吸,以及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20.恋心 过山车缓缓停住。 此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赤裸裸的呆滞。不用奇怪,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自杀的生死时速,你必须给他们时间,等待空前分泌的肾上腺素慢慢回落到正常值。 推开扶手,走出车门,两人顶着蓬乱的发型,俱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沈放首先回神,缕了缕头发,重新回归潇洒不羁美青年模式,咧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还想去哪里?” 方丽丽:“鬼屋。”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要。” “……” “欢迎下次光临幽灵船~”抛开一身繁复哥特小黑裙与妖艳带血浓妆,光听那甜酥酥、软绵绵的声音,这位鬼屋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其实也不失为一个萌妹纸。 如果放在平时,沈放肯定要舔着脸上去搭讪了。可现在嘛……方丽丽捏捏某人僵硬如铁的二头肌,掐掐他手感依旧、此时却冰冷彻骨的脸皮,指尖从他左眼晃到右眼,再从右眼晃到左眼…… “哥屋恩——滚!” “嘿嘿,你怕这个早说呀,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沈放撇撇嘴,难道要他一大老爷们儿承认自己怕鬼?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几乎玩遍了套票上所有的免费项目:高空揽月、赛车、卡丁车、保零球、观览塔、旋转木马、脚踏船……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游乐设施上缤纷的彩灯逐个点亮,背景音乐的旋律越发欢乐了。 两人在公园餐厅吃了披萨,开始讨论晚上的活动行程。 沈放:“听说七点半南区有僵尸化装舞会、鬼娘抛绣球还是啥的,要去吗?” 方丽丽美目流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片刻自顾自点了点头,好像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握住他手腕,推开椅子拖着他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道:“跟我来。” 她抬头仰望着面前巨大的圆形物体——摩天轮。从外表看,它就像一只神秘的大眼睛,睫毛上载着一间间会发光的小房子,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不一会儿,又有一间小房子停在售票员的面前,一对情侣互相依偎着,打开铁门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令人羡慕的温暖笑容。 “进去吧。”她拉着他的手,将票递给了售票员,没等对方检票,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坐下后也没闲着,东看看,西摸摸,好奇的目光仔细扫过小房子里的每个角落,生怕放过地上一粒灰尘。 沈放看得好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一个正值花季的普通少女。” “……切。” “你还别切我,这话可是发自肺腑的。自从你得了那个诡异的中二病之后,俨然就是个小男人婆。也就是我,无怨无悔地让着你。要是你对其他男生也这样,就准备好打一辈子光棍吧。哎别动!我仿佛能看到,你那毛还没长齐的小脑袋上,依稀闪烁着未来一代黄金剩斗士的灼灼光辉……” 方丽丽气得一拳捶在他胸口:“沈放你混蛋!一天不取笑我会死吗!” 沈放料到她有此招,早已暗暗做好准备,轻松侧身闪过她下一记老拳,眼明手快抓住她肆虐的魔爪:“沈什么放!沈放也是你叫的?说了多少遍了,叫哥!” “……那我要是叫你哥,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了?”上一刻还气呼呼的小脸,忽然软化了棱角,熏上了一层红晕,顺势凑近了他的脸,染了薄雾的目光痴痴地与他对望,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像是几近绝望的哀求。 他的手僵在了原地,眼中一时闪过千万种情绪,半晌长叹一声,依旧无法狠下心来推开她:“丽丽……即使你问一万次,我的回答也只有一个:我不会接受你。” “呵,”她冷笑:“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叫我丽丽……好吧好吧,我都知道,还有谁会比我更了解你呢。你是个坏男人,对坏男人来说,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你们是一群永远不会勉强自己的人间败类。” 挣脱手腕的桎梏,双手缓缓爬上他的肩膀,软蛇一般环住他的后颈。小巧的鼻尖轻轻碰上他的,少女独有的芬芳气息随着她的话语幽幽四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嗅觉:“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败类。谁知道呢,也许从你那天第一次出现在饭馆,称赞我的红裙子很漂亮起,我就已经陷进去了。呐,我就要离开了,在美国唐人街做了一辈子waiter的爸爸终于开了自己的餐厅,他说,要接我们走,从此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我很高兴,又很难过。高兴的是妈妈一家团圆的理想总算能够实现,难过的是也许永远都没办法再见到你了。你呢,我要走,你也会难过吗?” “……我会。” 仿佛等待千年,就是为这一句回答,柔软的嘴唇迫不及待覆上了他的,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相贴,势要将这份感觉融入骨血,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细细回味。 沈放蓦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就想推开她,还未碰到她的肩膀,忽然一滴晶莹得露水一般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她的腮,流入了他们相连的嘴里。 独特的咸涩味道酸得他舌根一麻,与她一起渡过的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心脏终于变得柔软,双手无力地垂下,任这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单纯的“吻”,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隔壁车厢里,西门瑞默默凝望着两人亲吻的画面。长长的睫毛微阖,掩住了眼底疯狂涌动的暗流。只有紧紧撺出的双拳上根根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此刻非同寻常的心情。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的车厢几乎要落地了,她才松开了他的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紧紧抱住了他的胸膛,侧过头枕上去,就像小时候躺在他怀里撒娇一样。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哥,够了,我足够了。” 哥,谢谢你,你是我不算太漫长的一生中,最美好的礼物。 穿越时光的长廊,红裙子的小姑娘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有些羞涩地对面前的男孩说:谢谢你。 男孩笑了,眉眼弯弯好像天上的月牙:不客气。 九点的夜班地铁,当疾驰的列车停在了新苗站时,沈放告别了他亲爱的妹妹。 而方丽丽,在他左脸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后,永远告别了她的初恋。 门关上了,沈放站在窗口,眼睁睁看着窗外不断向他挥手的方丽丽,慢慢缩成了远方路灯下的一个小点,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心中不由一声长叹,低下头揉揉酸涩的睛明穴,这一天折腾下来,实在有些疲惫。 他却没有立即找位子坐下,而是径直走向了相邻的车厢……利落地打开安全门,5.0、5.0的良好视力在或坐或站的乘客间逡巡…… 西门瑞举着在小报亭新买的报纸,几乎要将自己与地铁自动门融为一体,脸上冷汗涔涔,摸不清沈放忽然跑过来的用意。 等了半天,就在他想要重新拿起报纸,透过新凿的小洞,侦查外部的情形时,洞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珠,紧贴着报纸,直勾勾注视着他。 ……他瞬间僵住了,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 眼珠的主人豪迈地一把扯下报纸,揉巴揉巴几下捏成一个球,从左手抛到右手,再从右手抛到左手,典型的篮球动作。玩了几下,再抓过西门的胳膊,塞进了他手里,点点下巴,好整以暇地嘲讽:“你不是很喜欢报纸吗,留着玩呗。” “……你早就知道了。”用的是陈述句。 沈放:“要怪就怪你长得太帅,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早上等车的时候,我旁边一帮女学生远远地指着你,兴奋地窃窃私语,我再好奇一看,咱俩什么交情啊,焉有认不出来之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过来戳穿我?” “难得有你的好戏看,干嘛要拒绝~” 西门:“……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跟踪你们吗?” 沈放勾起唇角,坏心眼地一笑:“你说呢?” 仿佛有只淘气的猫儿在心头轻轻一舔,西门瑞恍然间若有所悟:“……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在某方面不太擅长。如果你不说清楚,也许我永远都弄不明白。”一边说,一边慢慢向他靠近,随着彼此间距离的缩短,低沉的嗓音越加迷蒙,及至薄唇几近贴上了沈放的耳朵,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男性独有的荷尔蒙,企图点燃他心中蛰伏已久的悸动。 沈放的耳朵是敏感部位,最受不得他人拨弄,没两下便被撩拨起久违的情致,面色渐渐染上薄红,忍不住轻咬下唇。 “您好,广田站、广田站到了,请遵守秩序……”甜美的广播及时响起,惊醒了沈放混沌的意识——广田就是他们要下的车站! 想要推开西门瑞,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此时地铁已经缓缓停住,自动门应声而开。西门转身拉着他走了出去。 沈放挣扎了几下挣不开,只好任他牵着走,一路无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两个心潮澎湃、却不知如何抒发的年轻人之间,束缚了他们跃跃欲试的手脚,将一触即发的激情,撒上了一层朦胧的暧昧。 21.初夜 西门瑞拉着沈放走出了地铁站,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了街心公园。 街心公园虽小,历史却悠久,上可追溯到民国年间。园内小桥流水亭榭绿化,五脏俱全。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是白天老人锻炼,夜晚情侣幽会的好去处。 夜色渐深,公园里的路灯只开了寥寥几盏,幽幽地闪着苍白的微弱光芒。湖边的长椅上,一对年轻的情侣相拥而坐,彼此脸对脸幅度剧烈地动作着,虽然浓浓的黑夜很好地为他们打了掩护,但正常人都应该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除此之外,便没有别人了。 一盏碎了半边灯罩的路灯孤零零地站在树丛边,也许是线路出了问题,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好似夜神眨着清明的独眼,透过林间层层薄雾,静静观察着世间百态、人世炎凉。 西门瑞走到灯下,仿佛一时受到某种神秘的鼓动,忽然转身抱住了沈放。 沈放一惊,心跳顿时加快了好几步,双手犹豫着抬起,片刻回抱住了他的背脊。 西门背上一僵,一阵迟来的狂喜瞬间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以万钧之势涌上心头。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又怕打破这刻平静的美好,兀自生生将话语吞下肚子,化作一腔温柔,凝于宽厚的掌中,轻轻抚摸沈放柔软的短发。 他的动作小心而富有节奏,舒服得沈放眯起了有些困倦的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嗯……西门,你伺候人越来越熟练了。” 西门笑而不答,只当他全是夸奖,一边继续给他顺毛,一边耳鬓厮磨过他细滑的脸颊,辗转磨擦,尽情享受着这美好的触感。此时他已经察觉,耳朵是沈放的敏感点。感受到怀中躯体被他磨得渐渐放软,忽然伸出舌头,轻轻来回舔舐沈放形状可爱的左耳窝,接着一口咬了上去。温热的口腔包裹着沈放脆弱的薄肉,意料之中的难耐呻吟在耳边响起,放软了的躯体一阵颤栗地酥麻。 沈放被眼前忽明忽暗的灯光闪得有些晕眩,胸口一阵憋闷,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被撩拨起欲望的身体仿佛挣脱了他理智的束缚,丝毫没有抵抗地臣服在了西门的引导下。 正当他在欲望的海洋中愈陷愈深时,西门忽然停下了动作,绕过两人紧紧相抵的颈项,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顿道:“你和方丽丽接吻了。”语气平静,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如机器。 沈放却听出了其中的酸味,眉角微抬,心中笑意绵绵:“她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忍不住就……”反正也不算说谎吧,她就是很喜欢他嘛~ 西门听得皱眉,表情更加刻板:“那你怎么不推开她?” 沈放:“我也没推开你呀。” ……对哦,差点忘记了,他根本就是个种马,只要长得漂亮,完全来者不拒的说……难道他不拒绝自己,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西门瑞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没有自信,千万种算法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聪明的脑袋一时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死循环,眼看着运行的最终结果将是当机…… 沈放坏心眼地看着西门越来越扭曲的脸色,心情愉快得几乎要冒出泡来:“她要出国了,那是临别前的最后一吻。”如果不算上地铁里那次的话。 “……如果你不喜欢她,就不该留给她念想。” 沈放苦笑:“她是我妹妹哎,亲都亲了,再推开她,会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的,万一以后变得愤世嫉俗仇恨异性肿么办?我这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好吗~” “哼,强词夺理!”西门瑞嗤之以鼻,犹自愤愤不平。 其实不用他明说,沈放看得出,什么才是他内心真正的苦恼。挠挠脸,思绉片刻,干脆心一横,捧起西门的脸,嘟起嘴一口亲了上去。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吻。 沈放松开手,脸色微红,咬牙道:“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明白吗?” ……红晕由脖子以下由上迅速蹿上脸颊,直冲脑门飞入云霄,西门三少终于后知后觉地羞射了。 两只红苹果面对面尴尬了半晌,直到西门瑞再次将沈放拥入了怀中。温柔的声音贴近对方柔嫩的耳朵: “可以吗?” ……同样身为男人,沈放又怎么会不懂这三个字的真正内涵。只是…… “我是下面的?”伟大的基神啊,想他沈放君生平御女无数,经验之丰富过程之精彩,简直可以出一部书。以这个角度看,他为什么不能在上面呢? 西门瑞挑眉,这的确是个问题,不好好想办法解决,恐怕会影响日后的性福生活。 秉着有问题早日发现早日解决的原则,他迅速为沈放盘点了一下两人各自的优缺点: 1、体格:看起来差不多,都是高大精瘦型; 2、耐力:毕竟自己长年习武,总是要好上一点的; 3、经验:虽然沈放实践经验远高于他,但那都是与异性,至于同性之间要怎么做,就不一定在行了。而他……在明确自己对沈放怀有友谊以上的情感后,就特地上网寻找了一些……乃懂得,没吃过猪肉好歹看过猪跑,以他变态的学习能力,经过仔细‘钻研’,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4、耐心:男人与女人毕竟构造不同,开始前的准备工作很重要,不然第一次肯定受不鸟,就此菊门报废了也不一定。以沈放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肯定难以承受那漫长的“扩张运动”。 ……以上省略八百余条,总之每一条的结果都是:他西门瑞,比之沈放,更适合在上面。 沈放被他绕啊绕啊,到最后甚至连他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哔——哔哔——哔哔哔——”,以及他那张不断开合开合开合……的小嘴。 “停!你说了半天……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就是比我强。” 西门不置可否,绷直了脸正色道:“我只是就上下问题,进行了一番比较客观的分析,而已。”那表情好像古时冒死进谏的忠君之臣,而他们讨论的问题,则直接关系到国家存亡——总之很厉害的样子。 其实沈放何尝不知他那点小九九,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只是他用惯了黄瓜,忽然间要他献出菊花……而且有句俗话说得好:一日在下,终生为受,一世为受,永世不得翻身。 他、他、他怕呀~~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西门瑞温柔地抚上他的脸,动作之轻柔,就好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让我试一试好吗?如果你疼,就立刻喊停。” 沈放心里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天使小人的一句话定了乾坤:“西门爱了有多久,就苦恼了多久,难道不应该因此获得一点补偿吗?” 于是他再次看向西门的眼神更加纠结。惹得西门还以为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让他在上面算了……西门瑞话都到了嘴边,说时迟那时快,沈放一把拉下薄外套的拉链,哗啦一下快速展开褪至肘部,露出里面的男士背心与赤裸的肩膀,闭眼梗着脖子豪迈道:“行了你别说了,要来快来吧!”老子拼了! ……这气魄,不愧是沈哥。 他仰头时紧张得一动一动的喉结,以及至下性感的锁骨,无一不挑战着西门瑞所剩无几的自制力。 制不了,干脆不要制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西门低下头,一口咬上了令他垂涎已久的喉结,舌尖轻轻舔舐。左手也不闲着,撩开背心底摆,滑腻的触感混合着些微的汗水,顺着沈放腰肢一路向上,很快陷入了背部长长的凹槽,一节一节,极富韵律地数着脊柱上的骨头。 玩弄完喉结,伸出舌头重重一舔,就这样一路舔上了下巴,舔上了嘴唇,再用力一撬,撬开了洁白的贝齿,滑入温暖的口腔,找到细滑的舌头,在唾液的润滑下,彼此纠缠啃噬,互相热烈探索着对方嘴里每一粒牙床、每一寸柔软。 沈放被吻得意乱情迷,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玫瑰色。在身上游离的大手幅度剧烈地抚摸着他背部,摸得他双脚发软。忽然又有一只手钻进了衣角,指尖在肚脐眼上打了一个转,又撩起布料堆至胸口以上,露出一对粉嫩的樱桃,柔软的乳晕上一粒小小的茱萸,诱人的色泽几乎要引人犯罪。 西门瑞一边与他唇齿交缠,一边指尖用力,夹住了这粒樱桃,揉捏掐挤,力道恰到好处。男人的这个地方本没有什么感觉,被他这样巧妙玩弄后,沈放的左乳火辣辣地疼起来,疼痛之余,又不禁产生了一种被虐的快感,一时间右乳竟倍感空虚,忍不住腰肢轻摆,无意识将另一边送上门去。 一条银线顺着两人紧紧依偎的唇间流下,被闪烁不定的白炽灯光打上了一层妖艳的银靡。 在沈放背部肆虐的手,忽然钻进了腰部的松紧带,在他敏感的尾椎骨上揉捏了几个回合,又顺着股间那条神秘的裂谷,探向更为幽秘的所在了…… 22.福利 佛曰: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自己来加我QQ吧 23.事后 沈放最后是被西门瑞背回来的。 至于原因嘛……乃懂得。 院里又没人,西门瑞将沈放背进浴室放下,摸摸他的头道:“我去拿换洗衣服,你先泡个澡吧。” 沈放点头,目送他出去,一掐手机,好么,都半夜三点了。也就是说,他们竟然整整搞了六个钟头!-_-||| 第一次攀登顶点后,西门瑞还不满足,又抱着他连要了他三次,他自己也那啥了两次,甚至最后一次竟直接靠着后面那啥了……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惊人的战斗力啊,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手指默默抚上菊花,虽然西门做了简单的清洁,但还是有部分令人羞耻的液体留在其中,走路时一点点流了出来,害得他裤裆都有些粘腻了。 至于痛么,隐隐还是有一些的,可好像也没到痛不欲生的地步。当然了,都要归功于西门前戏充足,这一点上,肉食男沈放自认完全不能与之比肩。 摸着摸着,不禁想起了方才翻云覆雨时的种种,压抑的男性低吟、肉体激烈撞击的声音、那啥时那种无法言说的兴奋……不好,小小放又有抬头的趋势! 沈放赶紧拍了把冷水脸,转身专心致志放热水,企图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退却情热。 西门拿着衣服进来时,他已经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缸中了。至于一同泡在水中的小小放,无论撸~还是不撸它,它就在那里,不硬~不软~ =_=算了算了,任它自生自灭吧,横竖不能让西门看见自己欲求不满的样子。万一他一时把持不住,再来个三百回合肿么办?!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西门哪里知道他龌龊的想法,一脸关切地凑过去摸他脑门,感受了半天,终于狐疑地望着他:“你……水放太热了吧?”说着用指尖测了测水温。 奇怪,还可以啊,怎么脸这么烫? “行了!”沈放生怕他觉察到什么,连忙举手格开:“我就是热得,过会儿就没事了,你也累一天了,要不也进来洗洗?”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肿么搞得好像送上门一样…… 的确是“累一天”了……但此时的西门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刚刚告白就火速达到了灵与肉的双重结合,心情快乐得简直想要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哪里还能感觉到肉体的疲惫呢? 宠溺一笑,摸摸沈放的脸:“不急,还有事要做。” “……还做啊?”原谅他惊弓之鸟般的反应,换了谁被按在树上野合整整六个小时,都会变成这样的。 “你还想做?” “不不不不不~~~”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呵,”西门好笑地捏捏他的脸:“其实要做的话,我还是可以的……可既然你不想做,我们就不做了……好了,你靠过来点,自己把菊花撑开。” 沈放一把捂住了菊花,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刚刚还说不做的!” “……我要给你清理啊亲!不弄出来会感冒的!”西门瑞久经沙场的涵养功夫,显然快被沈放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我我自己会来!” 西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无奈道:“你自己弄,难道就会比我给你弄更不尴尬?” “这……”被他这么一说,沈放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的确,要自己扒开菊花,再插进去抠啊抠的,是不太好意思哈~ 偏偏嘴上还不肯服气,嘟嘴甩头卖萌:“哼,总之你永远都有道理就对了……说起来还不是你!没事非要射在里面,我都说了不要不要你偏射偏射!虽然我不会怀孕,但你那是四次的量啊不是开玩笑的好吗?况且还是积了那么久的浓度!你是岛国动作教育片看多了把我当人形便器了吗!”(小生:你可以再没下限一点。) “……我错了。”自家小受正在气头上,又是因为下半身的问题,做老攻的,乖乖举白旗就好。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沈万岁?”别以为他真的绅士到了没脾气的地步,不是不报,一笔笔都记着呢,等着下次再在床上找补回来。 沈万岁炸开的毛终于又被抚平了,乖觉地伸臂抱住西门的脖子,光溜溜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眯起眼睛雍容华贵道:“开始吧,小瑞子,伺候好了,朕重重有赏~” “谢主隆恩!”西门一边调笑,一边小心翼翼地进入水中,按摩某人有些红肿的患处。“嗯……”一声难耐的轻吟不小心逃出了沈放的鼻间,听得西门蹙起了眉。 “怎么,弄痛你了?” “嗯……”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太舒服了才叫出来的吧。 西门刚要出声安抚,却忽然眼角一瞥,发现层层水波之下,蛰伏在沈放胯间的小东西,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安静。电光火石间,他已然想通了一切。不由勾起唇角,在沈放耳边轻轻一碰:“你的小小放……好像不太老实啊。” 沈放一僵,随即并拢双腿,企图掩盖证据,死到临头还敢死鸭子嘴硬:“你看错了!绝对看错了!” 西门瑞微微一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万岁爷,看来小瑞子伺候得您挺舒服啊,舒服得小万岁都站起来了。如果奴才没记错的话,您刚刚好像是说,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你记错了!绝对记错了!”沈放终于闻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抱头痛呼极力撇清。 可惜为时已晚。 西门瑞指尖游移,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要命的一点,刺得沈放修长的美背一弓,一阵猝不及防的妩媚低吟破喉而出。还嫌不够,他薄唇游移,魅惑的气息拂过沈放俊秀的眉眼:“万岁金口玉言,可不能随便跟奴才开玩笑。奴才别的赏赐都不需要,就只要您……” ——夜,还很漫长,屏幕前的你,寂寞了吗? 生物钟是一种令人蛋疼的忧桑,明明几乎被折腾到天亮,七点一到,沈放还是自动自发地醒了。疼疼疼……疼个毛啊,早麻木了,比起昨天伤上加伤的惨烈,今天这点不舒服,小Case啦,忍忍就过去了。 依照以往的经验,事后第二天醒来的头等大事:侧过身,四十五度角撑起脑袋,含情脉脉注视犹在梦中的睡颜。一分钟后,如果对方不醒,就偷偷揣上几脚。等美人缓缓睁开稀松的睡眼,再看见身边温柔深情堪比阮经天的他,还不将一颗芳心从此捆绑肉体一同奉上? 所以说,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流氓看偶像剧…… 可如今,角色颠倒,他成了那个被干的,那么同样的招式还会奏效吗? 试试吧……他侧过身,四十五度角撑起脑袋,正要酝酿起一腔脉脉柔情……人呢?! 只见枕边空空如也,唯留一条人类躺过的痕迹。 靠不是吧,玩完就跑……来不及自哀自怜,角落里一个捧着笔记本兀自呆呆不动的身影,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脚不轻不重地往这人臀部踹过去,很Lucky地正中红心,却不小心乐极生悲,牵扯到了菊花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一阵龇牙咧嘴。 西门惊觉回头,才发现他的亲亲沈哥一脸扭曲缩成一团的苦逼样,连忙丢开本本爬上床,毫不迟疑地抚上某人菊花,隔着内裤轻轻按摩。 “怎么这么不小心?” “呜呜……你管我!……呜呜呜……” 西门汗,怎么一大清早就这么重的火药味?按常理,现在不应该是最最浓情蜜意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恨不能长在对方身上的时候吗,肿么整得跟老夫老妻七年之痒似的……“我不管你谁管你,隔壁老王吗?” “哼,少打马虎眼,说!你刚干嘛呢!”沈放身虽残,志却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破楼兰终不还。殊不知此时自己斜眉立目、含羞带嗔的样子,极似一种名为怨妇的生物…… 西门想了想,还是觉得夫夫之间不应该留有秘密,若有,对未来的和谐生活未必不会产生阻碍。于是实话实说:“你还记得那本《琼山笔录》吗?” “记得啊,你不是一直为了找不到发贴人而烦恼吗?” “是,所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各种办法,甚至联系了网站的服务台,对方却坚持对客户的信息保密,不肯透露给我。” “这是肯定的啊,除非你本身就是他们的工作人员,或者……” 他挑眉:“或者什么?” “你不会……黑客?!”沈放变了脸色。 西门欣慰一笑,由衷觉得恋人间果然有种东西叫心有灵犀(谁来救救这只恋爱中的傻逼~)……“没错,我花了很多时间,从网上寻找各种破解他们信息港的方法,经过不断的失败和努力,终于在三天前弄到了发帖者的用户ID和当时使用的IP地址。”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他?” 他摇头:“还不行,他并没有在ID中写明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只留下了用户名和密码。至于IP,除了一些集团用户,asdl的IP并不是固定的,它在一个城市中,以流动的形式存在。通俗一点来说,你每次拨号连接,他们就借给你一个流动IP,等你断开再次拨号,就会换成另一个了。幸运的是,我查到的这个IP,就在A市。” 24.劝酒 “这样……可A市说小不小,人海茫茫,你怎么找?” “有两个办法:一、等待发帖人再次上那个网站发帖,我就能通过一些办法实时追踪到他。但这个可行性太小了,他上一次发帖就是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去年一月份,我不可能天天坐在电脑前等着他。所以现在只剩下另外一个:从运营商内部下手。” 虽然西门已经极力地解释得深入浅出了,但沈放还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好在他本身并不笨,总是能立即抓到重点:“先不说怎么下手,你不是说IP地址是流动的吗,找运营商又有什么用?” “运营商的数据库中,会记录下每个IP被使用的时段与对象。” “搜噶……那你准备怎么做?” 西门微微一笑,拿来本本,指着网页上一条招聘信息道:“正好他们要招程序员,你看我像吗?” “……你已经厉害到这种地步了?” “还可以吧,反正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懂了七七八八。”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黑了那啥数据库算了!” “没那么简单,我现在空有知识,实战经验还很不够。人家专门搞网络的,反黑团队不是一般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再说黑客行为是违法的,万一被他们反追踪,你就得去大牢里为我送饭了……”好吧他承认他夸张了,如今全中国黑客满天飞,他不过黑一个数据库,又没有从中牟取暴利或者大肆破坏,谁会那么有空跟他较真,再说他不能上网吧吗?这么解释,不过是想以此掩饰自己能力的不足罢了。 沈放只好假装自己听懂了:“好吧愿基神保佑你……明天就是简历递交截止日期了,你来得及吗?” “毕竟我没有学历,只能靠实力说话。我现在要写一篇程序,直到晚上六点以前,都不会离开这个房间,期间不会喝水也不会吃饭,你让林达他们不要来打扰我。看着吧,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了。”语毕,在沈放唇角轻轻落下一吻,便低下头对着电脑霹雳巴拉敲击起来。 默默在一边守候了良久,沈放挠挠脸,恍然发觉,“不要来打扰他”的对象中,是不是也包括了自己呢? 哎……想想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惹人烦了,蹑手蹑脚走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太阳躲在乌云的后面假装羞射,老王家的几只母鸡正经历着一年一度的强行屠宰期,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凄惨鸣叫,林耀追着林达满院子乱窜,林达叼着林耀的鸡蛋煎饼边跑边傻笑,林阿姨挥舞着平底锅杵在厨房口守株待兔……真是个没他什么事的乱七八糟的早晨啊~ 贴着房门慢慢蹲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被需要的寂寞感忽然充斥了胸口。 “哥你干嘛,多大的人了,想拉屎就找厕所,屙在这儿可不文明!” ……沈放那点硕果仅存的文艺气质还没挖掘完,就被极品二货林达无情地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抬起头,二货嘴里那块鸡蛋煎饼已经被嚼得只剩一条边边,屁股后面吊了个炸毛的林耀,将小拳头舞得虎虎生风,雨点一般落在二货罪恶的臀部上。可见这些天西门对他的教导,已然颇见成效。 “嘿嘿嘿你别打了!骨头都要断了!”二货疼得直跳,果断转身使出一招一阳指,堪堪顶住了林耀的额头。这么一来,林耀的短胳膊短腿就无法触及他的身体,只能尽数击在了空气中。林耀却并不气馁,转而脑袋一扭,躲开了二货哥哥的魔掌,再灵活地蹲下身,利用自身小巧轻便的优势,原地伸手一招猴子偷桃,一把抓住了二货的命根,使劲一捏…… 向沈放比了个漂亮的V字,林耀带着胜利者的荣耀,蹦蹦跳跳地找他妈去了。 被迫看了场免费的好戏,沈放鸡冻鼓掌,隐隐有一种狗血的预感:这孩子将来前途恐怕不可限量…… 幸灾乐祸地回过头,毫无同情心地欣赏着林达此刻并着双腿捂着那里,痛不欲生满脸通红瘫倒在地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某人还在原地装死。沈放看得眼晕,终于伸腿踹了踹地上的尸体:“要死出去死,别死在我家门口,晦气。”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达听得心都凉了,捂着小胸口泫然欲泣:“你!枉我平日待你不薄,衣食美女全紧着你!有福同享,有难自己当……如今祸起萧墙,兄弟反目,嫡母偏心,再遭此毒手,早已时日无多,原指望你念及结义之情,尚可帮扶我一把。想不到啊想不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真是众叛亲离,可叹可笑啊!” ……沈放笑了,笑得无比温柔、无比慈祥:“林达,信不信我能把你那条伤痕累累的小JJ割下来,塞进你的嘴巴里?” “……” 于是世界安静了。 其实沈放今天有班,不过是午班,九点前到都没问题。横竖闲来无事,干脆提早上了工地。等搭完两层脚手架,时间已近傍晚。正好工头请客聚餐,便一块儿跟着上了酒馆。 说是酒馆,也就是个小饭店。几张油腻腻的桌子一拼,老邓抓着菜单一通乱点,等服务员上齐了,他再举起杯,说两句贴心的场面话,一饮而尽。大家意思着陪了一杯,便自顾自开吃。酒过三巡,这帮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工友们,终于渐渐现出了原形:拼酒的拼酒,劝喝的劝喝,说胡话、闹酒疯、唱大戏、骂老板、荤段子、剥裤头……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沈放自知酒量不咋滴,加上害怕影响后面的伤口,干脆趁人不注意,往酒瓶里掺满了凉白开,强充二锅头,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品着,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派头,自然而然,与四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酒鬼们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只可惜,生活中的很多时候,你越是想要清净、想要与世无争,就越是有人非要来搅乱一池春水,连喘口闲气的时间都不肯给你。 “来来来,小……放儿!我没叫错吧?嘿嘿,你那架子搭的不错!在弟兄们中间那是有口碑的!就为了这个,哥敬你一杯!”只见一个红脸汉子七弯八拐地扭过来,左手一瓶二锅头,右手一杯酒,一屁股挤开他身边的工友。上来就勾肩搭背,好像他们有多熟似的,说话间就将酒杯递到了沈放唇边,大有他要是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的意味。 酒席间最怕遇到这种人,无论你想喝不想喝、能喝不能喝、待会儿是不是要开车,他们都不会管,只会一个劲儿地劝、劝、劝,变着法儿换着花样地劝,仿佛他们完全没有思想,就像是一群只设定了劝酒程序的机器人。 一般情况下,如果这个劝酒的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你不喝也就不喝了,他又能拿你肿么样呢,还能扒开你的嘴巴强灌吗? 偏偏这个红脸汉子没别的强项,只除了他那个响当当的大名——邓、世、昌! 邓世昌?莫非就是那个甲午军魂邓世昌?!……与伟人同名同姓算什么,我还叫郑成功呢,肿么没见我真的成功啊~ 不懂了吧~关键是,人家这姓好,您忘了咱工头怎么称呼了?老邓! 老邓全名叫什么?邓世凡!您说他俩啥关系?您说他敬的酒,沈放敢不喝吗? 不敢! 但如果喝了呢?那你就上了贼船了。马上会有第二杯、第三杯……不把你劝到抱着马桶吐光心肝脾肺肾,他们是绝对不会罢休滴。 社会人不易做啊……“哎呦昌、昌爷,您是不、不知道啊,我也就、就是样子过得去,实际上早、早就不行了~”故意大着舌头颠三倒四。 “哟真喝高啦?那也没事啊,咱兄弟正好唠唠。实不相瞒,我有一半大不小的远房表妹,一直在老家养着吧,不小心就过了出嫁的年纪。我瞅着,跟你老窝一块儿的那个小瑞不错,要不你给说说?”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白做半天心理建设。 “我听他说、说,他已经有、有对象了,而且感情还、还不错。”哪来的村姑敢跟他抢男人,活腻歪了吧! “哦……”邓世昌皱眉,一张圆溜溜的红脸瞬间挤成了一团,显然颇为为难,看来他还真挺重视他那远房表妹的婚事。 沈放察言观色,心中很快有了计较:“昌爷,昌爷?别发愁啦,这些事儿就让那、那些老娘们去烦恼,来,咱喝咱的!”豪迈举杯,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物。 邓世昌被他豪情所感染,也学着他的样子,囫囵几口喝完了满杯的二锅头。 沈放看出他眉宇间依然留有一丝愁绪,更是大力怂恿:“昌爷,一杯一杯喝,实在太、太没有意思,咱做爷们儿的,就是应该抡、抡着瓶子直接喝,够味道!”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自顾自撩起瓶子“叮”一声碰在对方瓶上,瓶口送至嘴边作势欲饮,却转而目视对方,眼神中满是期待与鼓励,掌心一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个回合间,角色调换,主次全非。 邓世昌果然中计,在这一刻忽然武二郎附体,一把捏住酒瓶举头牛饮,从沈放的角度看过去,眼睛鼻子眉毛全没了,就只剩咕噜咕噜滚动的喉结异常显眼。 哪能让他一个人喝呀,沈放叼起酒瓶,依样画葫芦狂喝起来。只见两人瓶中水位越来越低,直至没底。 “咚!”邓世昌一头磕在桌上,瞬间不省人事。 ……哼,让你灌我酒!让你给西门瑞说姑娘!小爷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泥巴堆里撒尿玩呢! 沈放放下酒瓶,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哎~喝了好多水,好想上厕所……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几道小菜,举着酒杯慢条斯理地酌着,那样子,就好像这间小小酒馆里任何一位食客。唯一不一样的是,那副同样平凡的黑框细边眼镜后,一道不平凡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兀自毫未察觉的沈放…… 25.准备 一个人走夜路,尤其是寂静无人的小路,无论男女,总不免莫名地心慌,时不时突然地转身,就为了确认身后没有可疑人物尾随。 在N+1次突袭无果后,沈放终于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第六感来。难道他自从被爆菊后,激素分泌失调,敏感度也下降了? 后方拐角一条小胡同内,一个男人隐藏在路灯死角的阴影中,看似随意的站姿,却几乎将整个背部紧紧贴在了墙壁上,简直像要把自己揉进石灰之中。 等待片刻,才探出头去,飞快地观察了一眼外界的情形,愕然发现目标人物竟已全然失去了踪影! ——追,还是不追? 抬头看看天色,沉吟半晌,最后摇摇头,决定让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掏出胸口贴袋中一本巴掌大的黑皮记事本,翻到中叶,看一眼腕表,借着微弱的灯光,高级钢笔的黑色墨汁在洁白的纸张上蜿蜒行走: 8月25日 ,周三 沈8点出门,8:25到达工地,此后一直在工作。下午4点一刻与同事一起到“欣欣酒馆”聚餐,席间偷换白酒为水,与一名工友拼酒,结果他胜。此后一共上了三次洗手间,平均时间为5分钟。7点24分离开酒馆,独自回家,全程并无异常。 沈放回到家时,已近八点,全家人目光炯炯地围坐在电视机前,看H台最近正在热播的翻拍偶像剧——《命中注定要上你》。据说是第一部的加强版,由H台自家K男C女中选出几个人气高的做主演。噱头搞得很强,不仅有原班人马友情客串,剧情也更加黄暴白烂煽情恶搞,419、堕胎、多角恋、逼婚等一系列老梗就不必说了,据说还会有失忆、失身、强暴、身世之谜、绝症、兄妹恋等一堆新元素,甚至江湖传言,应广大腐女受男的强烈要求,H台高层已在某重要会议上一致决议,要加一场男一和男二的床戏……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亮灯。黑暗中,皎洁的月华洒在床上兀自沉睡的男人脸上,将他完美的五官衬托得愈发精致绝伦。即使鼻间微微的鼾声时隐时灭,稍稍破坏了这静谧的气氛,却丝毫无法影响沈放眼底那一片柔软。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西门身边悄悄坐下,静静注视了他片刻,只觉得平日里的生活太过拥挤与匆忙,告白之后就一直忙着啪啪啪,两人竟从未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刻。 此时的西门,一身家居打扮,与沈放早上出门时毫无二致,显然整天都没有出去过。乱糟糟的头发窝成一团,被他的后脑勺压在毯子上。 床尾一台笔记本,安安稳稳地躺在一条小方桌上,屏幕大开着,左下角的显示灯一闪一闪的,在黑暗之中格外显眼——没有关机。 不知道他那篇程序写好没有…… 沈放一面想着,一面激活了屏幕。竟然有密码……他回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某人,怎么也狠不下心为了这点小事叫醒他。 干脆自己来猜猜吧。 ——一般人设的开机密码,或多或少,总会跟日期有点关系:像是自己的生日、恋人的生日、某个重要的纪念日,等等。西门瑞的生日嘛,反正他是不知道,谁让某人一直装失忆来着,改天问问吧。不过以这人如此谦逊的性格来看,设自己生日为密码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事,不太可能会做滴。那么难道是他的? 嘿嘿,试试又不会怀孕~ 0901?不对。 901?还是不对。 91?依然不对。 ……从他的生日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那啥等所有的第一次,通通试了个遍,偏偏还就通通都不匹配。喵了个咪的,看来这小子心里没我啊! 气得沈放一巴掌拍在键盘上……然后熟悉的桌面就出现了——翠嫩翠嫩的绿叶犹带着清晨的露珠,瞬间闪瞎了他的钛合金鱼眼。紧接着任务栏几下闪烁,画面跳到了一个邮箱网页,页面上显示西门瑞的邮件已经发送成功。 =_=难道……他记得他落掌的位置,好像的确是在回车键上,同时按下的还有相邻的另一个键,那就是左边那颗引号…… (小生:让我们采访一下,小沈童鞋,请问您对自己完败给了一颗小小的引号键这件事,有什么独到滴看法捏? 沈放: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个月,还是不要让他上床了……) 半个月后,西门瑞收到了来自运营商的面试通知。与他电话联络的是一个新来的菜鸟HR,显然还没有掌握待人接物的必要距离感,热情过头的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技术部高层对他那篇程序的重视程度。 A大百货三楼,男装部 沈放左手一套西服,右手一套西服,在西门瑞身上比了又比,试了又试。不由犯了难——两件都挺好,也都挺贵,目测皆在四位数以上,真的很难选。而且到底是本人的底子太好,还是衣服本身货有所值,他分不出来。 一旁的售货小姐何等火眼金睛,怎么会看不出他的烦恼所在?适时上前贴心推荐:“先生您真有眼光,您现在拿着的这两套都是本季的新款,完美迎合了当下风靡欧美的复古潮,尤其是您左手这款,裁剪贴身设计流畅,尤其是肩部的造型,平直大气优雅简洁,非常适合这位先生。”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好像很HUAISHION的样子~ 提起左手这件暗红色青果领中长款西装,的确很有质感,很适合西门瑞这样肩部略宽的身形。 “就这件了,给我包起来!”沈放大手一挥,决定下得灰常利落,完全没有要征询本人意见的打算。 售货小姐脸都快笑抽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完成了今天的份额,还是因为枯燥的导购日常中,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两位帅哥顾客,还都是高大俊美型。要知道这种帅得毫无争议的型男,可是老少咸宜男女通吃宇宙无敌啊。老实说就算他们今天什么都不买,就这么跟她磨一整天,她也是十万个我愿意的~ 不过转念一想,帅哥养眼归养眼,又不能替她还卡债,也不能为她付按揭,光好看有什么用?脱了衣服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China Mao才是硬道理啊~ 于是欢天喜地地从西门瑞手中接过一沓人民币,屁颠儿屁颠儿为他们打包去了。 “真的要穿这个才能去面试吗?”在沈放的威逼利诱下,西门瑞总算换上了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在穿衣镜前左摇摇,右晃晃,依然不太习惯现代人的审美观。 沈放信誓旦旦地拍胸脯:“当然!不然就显得你特别穷酸相,或者没那么重视他们。” “……难道穷人就不能找工作?”感情有钱谁去面试啊,他看电视剧里有点出息的富二代们,不是继承家业,就是靠山吃山自立门户,至于正儿八经走屌丝路线的,纯属叛逆中二发作,来穷苦屁民中间溜个鸟混个脸熟,最终还不是要回到有钱一代的温暖怀抱中? 沈放:“呵呵,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中,至少比你多吃了二十年的盐,多走了二十年的桥?我能忽悠你吗,你面试落第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么,当然了,从出生年代上来讲,你的的确确是我的祖先,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论辈分,请允许我亲切地称呼您一声:老、妖、精。” 西门瑞:“……我只是觉得,作为一名普通的求职者,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郑重其事?毕竟,我又不是去混娱乐圈,而是要去搞间谍活动,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吧……” 沈放:“我知道你在拐弯抹角竭力说服我不要浪费,但素……”指指提着购物袋、满面笑容随侍一旁的导购员:“很显然,已经晚了。” “流通领域”这四个大字,听起来既无趣,又笨重。像百货大楼,与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的时尚圈,明明是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的依存关系。可在人们传统的印象中,就是个用奢侈品让女人们流连忘返、再用女人让男人们自动掏空钱包的地方。是一座用钞票、奢侈品和美食堆砌出来的迷幻宝塔。 但这些笨重的宝塔们也有自己的小聪明。 比如说,一年到尾从不停歇、却永远换汤不换药的打折优惠活动;再比如说,让你进来容易出去难——在这种装修极度统一的圈层建筑中,稍稍方向感不好的,像西门瑞之流,迷路绝对是常事。这种时候,如果你傻呆呆地跟着方向标志走,绝对不是通向某家店,就是通向某家店……后面的厕所。 “那该怎么办呢?”大路痴西门虚心求教。 “简单,想办法回到一楼,然后顺着化妆品的香味儿走,等你闯过了美仑美奂的化妆品柜台区,准能找到正大门。”沈放一边懒懒地回答,一边一手勾着身边的汉纸,几乎将全身的重量挂在了对方身上,右手一甩一甩地玩着钥匙圈,看似随意的目光,在一片英文or法文的著名logo中缓缓搜索,最终落在了一个L开头的品牌上。 26.遇兔 沈放眼睛一亮,接着一把将西门瑞推到了化妆台前坐好,笑眯眯对化妆师道:“麻烦你给他画个妆,要适合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的那种。” 西门:“……” 化妆师:“……” 沈放:“你忘了,过几天就是林阿姨五十大寿了。我决定送她化妆品,又不知道哪种比较合适,只能用您先来练练手咯~” 西门:“……为什么是我?” 沈放:“因为,我要上厕所……”转脸吩咐化妆师:“麻烦给他化得仔细点,今天早饭吃太多,肚子不太舒服,估计得花点时间,你就别让他太无聊了。什么腮红啊、眼影啊、唇线啊……通通不要大意地上了吧!”拍拍胸脯:“我扛得住!” 西门:“……” 真君子者,言必行、行必果也。沈放不是真君子,却也完美地遵守了他的诺言——一个大号上了很久很久,久到西门瑞开始担心,是不是前几晚的“动作过度”,不仅害得他菊花残满地伤,还提前逼出了某人的菊花痔? ……擦,真要是这样,沈放还不弄死他? 或者有更绝的,让他禁欲神马的……要知道自从他破了十九年分的童子身,一尝沈放蚀骨美妙的滋味,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以前没事时还会琢磨琢磨诗词歌赋等高雅艺术,提升一下自我修养,现在…… 让我们来听一听,装逼型男西门瑞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不为人知的真正心声: 今天天气不错,不知道沈放今天会不会让我做呢? 物价又涨了,不知道沈放今天会不会让我做呢? 林达又在欺负弟弟,不知道沈放今天会不会让我做呢? 辣白菜放蒜泥,有点咸,不知道沈放今天会不会让我做呢? …… 十九岁啊,花一般的年纪啊,此时不血气方刚,何时血气方刚呢?要是他娘在他十六岁时没有病逝,另他必须守三年孝期,恐怕直到现在,他和李玉娥的娃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于是乎,作为一名长在万恶旧社会、穿在美好新中国的霸气骚年,他堕落得丝毫没有压力。 半个钟头后,沈放总算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星巴克。一个不留神,被西门瑞的女妆扮相折了一下腰,差点没把咖啡泼进垃圾桶。 “哦哦哦——西门你太美了!”美得他好想扑过去…… 西门瑞不置可否地摸摸脸:真有这么夸张? 一直很没存在感的化妆师此时开腔了:“咳,的确,很少见到这么适合女性妆容的……先生。”两人听罢俱是一怔:真是把销魂蚀骨的好嗓音! 西门瑞这才将注意力放到这个人的身上——奇怪,半个钟头前,还只是个连脸都没法让人记住的路人甲,如今仔细一瞧,竟发现此人眉清目秀、肤白似雪,鹅蛋般秀气的下巴仿佛经不起盈盈一握,如墨漆黑的瞳孔清澈见底……不是多么上乘的相貌,却胜在明净素雅,配合起浑身上下那股柔柔弱弱的气场,端得无比协调,仿若一颗神雕鬼刻、浑然天成的明珠。 所幸城墙一般厚重的粉底,忠实地挡住了西门满脸的疑惑:为什么在他给自己化妆时,丝毫没有发现此人的特别呢? 相比之下,沈放的想法,就显得简单朴实得多:擦!好一个极品弱受! 可怜的化妆师,被夫夫俩赤裸裸、红果果的审视目光扎得如芒在脸,忍不住弱弱地举起手挡住他们的视线:“你们看够了没……”声音越来越小,讲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就消音了。 沈放对西门瑞拼命挤眉弄眼:瞧,连抗议都抗得这么受,这娃这辈子注定直不了~ 果然恋人间有种东西叫心有灵犀,特么这货竟然看懂了!不仅看懂了,还要还以内容丰富的一眼。关于这一眼的实际意义,其实他内心遣词用句挺文明的,可一旦被沈放的自带系统一处理,就彻底变了味儿——你那么爷们儿,还不是被我压? ……沈放轻抚雏菊,微微一笑,刹那间,千万朵白莲花在他身后齐齐绽放:“哥们儿好歹曾经沧海,不过是可怜你这条小水沟……算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会受伤~” “……” 西门叹了口气,轻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我?” 沈放:=_=! 两人这厢斗嘴斗得正欢,却不想自己扰了别人的生意。那厢化妆师唯唯诺诺地恭候着,就为了等待最后那一句:小二!这些、这些、这些……爷都要了,通通给爷包起来! 还是西门瑞首先回过味来,指指脸上夸张的白粉,闲闲问道:“这个,你还打算买吗?” 沈放一拍脑门:“都是你!差点害我误了大事!你知道忘记女人的生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吗,其恐怖程度仅次于忘记结婚纪念日!” 苦口婆心地为古人讲解完现代婆媳关系,转而面对化妆师时,终于流露出了那么一丁点歉意:“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了,麻烦你给我包起来!” 化妆师:“……好的,请稍等。”这顾客真典型,暴发户典型。 化妆水、乳液、粉底、散粉、卸妆乳……加上七七八八的赠品及试用装,将小小的手袋装得满满当当。化妆师顶着一个大大的职业化笑容,把手袋递给了西门瑞,随即掏出了一张名片:“我叫魏淮安,是这里的面部设计师(不要怀疑,真的有这种坑爹的职业,英文就叫face designer),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使用时遇到什么问题,随时欢迎打电话给我,当然了,除非是睡觉时间……”刚刚开了个不冷不热的玩笑,忽然背后有一人急匆匆跑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撞得向前一个踉跄,随即扑到了西门瑞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手上捧着七八只鞋盒,一层层高塔似的堆叠起来,甚至超过了头的高度。侧过脑袋,从鞋塔后面露出一对眼睛,嘴上不断抱歉着,想要上前扶他,却碍于身前的东西无处堆放,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 西门瑞挑眉关心道:“你没事吧?” 魏淮安抬起小脸,不知是吓得还是羞得,竟显得有些红扑扑的:“没、没事,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举起葱白如玉的小手,一把推在西门胸前,想要赶紧分开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痛呼,那柳条般纤细的躯体,竟腾空直直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狠狠砸在了后面的灯箱上。 清秀可人的小脸瞬间扭曲成一团,一寸一寸从已然破碎的灯箱上滑坐了下来。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垃圾桶旁正打算丢掉冰棍的小男孩,此时的表情都非常一致——眼神呆滞,嘴巴张成了O型,就差滴下一行应景的口水…… 鞋盒男的鞋盒早就被吓得撒了一地,半天回过神,哆哆嗦嗦地上前询问:“淮、淮安,你你你怎么了?” 瘫坐在地的化妆师不顾背部的痛楚,颤巍巍地抬起头,没有忙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满眼的震惊与不信,尽数投向了同样一脸诧异的西门瑞。 几乎是下意识地,西门瑞将手探到了胸前,隔着衣料捏住了那枚无名之玉。冰冷的触感一如往常,可他在化妆师被弹飞的那一瞬间,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无比灼热的悸动……就好像人类一见钟情时的心跳,这份悸动来得那样急,去得那样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确认它的存在与否。 莫非……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这个化妆师,将此人此刻莫名怪异的神情收在了眼底。 一只手抓在了他肩膀上,他回头,毫无准备地看到了某人一张堪比便秘三个月的大脸。 沈放咬着牙,极力放低自己的音量,一字一顿挤出齿间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擦、你、不、是吧?!就为了证明你跟他没JQ,就要把他这样扔出去?!” 西门:“……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有……” 沈放:“没有没有你妹啊,在场所有人,除了你,谁还会有这种能耐?!” 西门:“……做。”他明白了,这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认命地乖乖闭上嘴巴,不再多作解释。看沈放像是还有话说的样子,西门立刻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巴,凑至他耳边悄声道:“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不觉得,那个化妆师的样子有点怪?” 沈放被他堵着嘴,只能挑眉:有吗?就算有,也不能做为你滥下毒手的理由!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碰瓷的?万一他从此讹上了你……看,那边有根柱子,目测挺粗的,你赶紧撞上去吧,现在屎还来得及。 “淮安?淮安?” 鞋盒男连叫了两声,成功唤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台灯罩碎得淋漓尽致的灯箱前,一地凌乱的玻璃碴,间或夹杂着几点殷红的血色。而这些鲜血的主人,那个名为魏淮安的化妆师,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西门瑞拉着沈放,将百货大楼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就连更衣室都找过了,却完全没有发现魏淮安的踪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楼正门外,早秋的凉风裹着半青的树叶,打了个小卷儿,吹过并肩而立的两人脚下。西门摸着下巴,从遇见魏淮安那时起,将所有的经过反复在脑子里推演一遍又一遍,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依旧毫无头绪。 唯一能够认定的是,当时推开魏淮安的绝不是他,而是他颈上的玉佩。 结合起此玉之前种种,他觉得,这个结论,还是站得住脚的。 看来,皇上与父亲对它的重视,并不是空穴来风,它的的确确隐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他不得不相信,他之所以能够颠倒乾坤扭转时空,来到这个五百年后的世界,绝对是因为此玉的功劳。不仅如此,它还曾在沈放遇到重大危机时,突现异象警醒于他——虽然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必然的联系。而现在,它又展现了它的第三种能力…… 看他想事情想得这么入神,沈放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吃痛,扭过头,用哀怨的眼神无声责问。 沈放:“嘿嘿,你还在想那个化妆师?” 西门:“你吃醋了?” 沈放:“……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满脸面粉的样子,简直就像颗章鱼小丸子。” 西门:“……”天哪,他光顾着找魏淮安,完全忘了这茬……难怪路人甲乙丙丁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 沈放:“谁也不会吃一颗丸子的醋的……” 大门左下角,横立着百货大楼巨大的logo。Logo背后投射下一片阴影,有一只毛茸茸的长耳兔,耷拉着柔软的耳朵,眉心一簇奇异的火焰图腾下,暗红色的小眼豆眨啊眨的,默默观察着不远处,正在彼此交谈的两个男人。 没过多久,两人终于停止了对话,转身向南行去了。 长耳兔双耳一抖,迅速立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化妆品柜台旁 已经被众人遗忘了的鞋盒男,出场至今连名字都没有的鞋盒男,正趴在地上无限苦逼地收拾着他的鞋盒,以及鞋盒里动辄上千上万的名贵高跟鞋。 收着收着,忽然发现化妆台底下,散落着一堆似曾相识的衣物。 他心中一动,手脚并用爬过去仔细瞧了瞧…… 擦!又来?!你特么每次裸奔的时候,敢不敢为我穿一次内裤! 27.萌宠 晚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热热闹闹,笑语晏然。 林耀刚架起一块红烧肉,忽然脚踝处传来一股粘腻的、又有些热乎乎的触感……他吓得一哆嗦,红烧肉重新掉在了碗里。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视线透过身体与桌沿边的空隙,轻轻提起脚跟……只见新买的哆啦a梦花袜子上,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毛球,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覆在了他的小腿上,正眨巴着红红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哦哦……好可爱~~~~~哈哈它还舔我的脚~~好痒~~~ 小屁孩儿毫无抵抗地被戳中萌点,忍不住弯腰抱了起来,举过肩兴奋叫道:“你们看你们看,桌子下面有只小白兔哎!” “……我的天哪!”林达连人带椅子退出了好几十米——这小子小时候调皮,跑去跟野猫王打架,结果自然是被好好削了一顿,从此落下了一个“带毛兽类恐惧症”,见着只小鸡仔都得绕道走。 不只是他,众人也都被这只小小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达自然当仁不让地首先发难:“编,你接着编,什么桌子底下的小白兔,明明是你在路上捡的,故意藏在下面吓唬我!妈你看他,小小年纪,用心就如此险恶,以后可怎么得了!不行,长兄如父,今天我要是不代替死去的老爸好好教训教训他,我都不好意思做你儿子!”说着竟真的开始满世界找鸡毛掸子。 可惜没人理他。 做为一位独自带大了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林阿姨显然比他更懂得爱的教育。她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小儿子,而是温柔地问道:“你真的是在桌子下找到它的吗?” 林耀将兔子抱在怀里,拼命点头。 “那大概是它自己跑进来的,样子还挺干净,不像是野兔。” 西门瑞:“说不定是王叔家的,他总爱养这些。” 沈放:“我看不像,老王那人我还不知道吗,他种菜是为了吃,养家禽也是为了吃,总之从来不干与吃无关的事情。兔子肉又不好吃,一股怪味,他才不会养。” 西门瑞:“哦,那么请问,沈兄有何高见?” 沈放皱起眉头,摸摸下巴,似模似样地Cos起毛利小五郎来:“我觉得吧……有可能是邻街那个纹身师傅阿青的!你看它的额头,竟然有纹身哎,还是这么拉风的火焰纹身……简直就是虐待小动物!这么惨无人道的事,只有那个变态阿青才做得出来,因为他以为全世界人民都跟他一样,喜欢在皮肤上刺些永远都擦不掉的鬼画符。并且天真地以为,只要NC美女们一见到他背上的‘颠鸾倒凤四十八手’,就会瞬间变身禽兽把他扑倒在地,脱去上衣单手挥舞在空中,像只发情的母猴子一样,一边呻吟着‘oh~yeah~oh~yes~’,一边疯狂夺去他的处男之身。” (喂喂喂,在场还有未成年人呢好吗……=_=!) 众人:…… “啊咧?”林耀歪头,满脸的求知欲。 林阿姨咳嗽一声,试着转移话题:“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明天你们就带着它去找阿青吧。” “等等!”西门瑞忽然想到了什么,剑眉一扬,若有所思的目光静静审视了沈放片刻,看得后者背上汗毛一根根倒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纹在背上的纹身,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你看过?” “额……”沈放心虚得别过眼:“以前一起上过几次澡堂,混得比较熟……不过自从他变得越来越非主流,我们之间就淡了!”他真的没有跟他一起看过岛国爱情动作片,还一起各自撸管到天明啊!!! 却不知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态,落在某人眼中,意味不言自明。西门脸孔一沉,语气空前的阴冷:“淡?没有深,哪来的淡?” ……擦!让你嘴贱!扯什么阿青啊,你怎么不扯阿猫阿狗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搞N啊?! “就、就是淡了嘛……”可怜他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圆下去,心里却恨不得一个大耳聒子劈死自己,或者劈死那个倒霉前好基友阿青。 (阿青同学真是躺着也中枪的说~) 西门:“……看来我明天,是得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阿青了。” 沈放手一僵,内心无比虔诚地比了个十字:阿青,哥对不起乃,乃要是明天遇到什么不测,可不要怪哥…… 致亲爱的新老顾客们:当你们看见这条公告的时候,店主已经为了追寻纹身艺术的最高奥义,离开此地,踏上了永无止境的旅程,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所以,请不要等我。 PS:如果你信得过我,又还想纹身的话,可以联系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名字是XXX,电话号码:…… ——你们永远的,阿青 “……” 一阵凉风刮过,吹拂起两人呆立的衣角。 ——早知如此,他们又何必吵呢? 长耳兔从沈放怀里挣脱,顺着他的脖子爬上了他头顶,找到一处柔软的地方趴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如果兔子也能打哈欠的话),垂下软绵绵的双耳遮住了双眼,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于是,从此以后,林家大院里,又多了一只名为“白展堂”的萌宠。 至于“白展堂”的来历…… 林耀说:“它这么白,就叫小白吧。” 林达说:“你看它哪里小了,简直有婴儿这么大,要我说,叫老白!” 沈放说:“老白?你怎么不叫它白展堂?” 西门说:“白展堂是谁?” 林阿姨说:“就是一个叫佟湘玉的寡妇偷的汉子。” 西门:“……哦。” ——兔子与汉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白展堂很聪明,知道只要抓住了女人与小孩的心,留下来就不成问题。而事实是,它也的确在几天之内,依靠单纯的卖萌耍贱,成功取代小胖,成为了林耀心中暂时的南波万! 那句话肿么说来着?过度的情感,往往伴随着负担。 为了尽情地宠爱白展堂,林耀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捏碎了——看!那里那对一人一兽,正在一边幸福地牵着爪转圈圈,一边发出类似于“哈哈哈,哈哈哈,有了白展堂,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呀~~~”之类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如果上天,愿意给白展堂一次重新做兔的机会,它一定会诚心诚意地忏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欺骗纯情小正太的感情了……要骗,就骗他妈……(矮油~肿么骂人呀~) ……哦不行,年轻人转太快了,好晕,好想吐,好想屎…… 林耀这么爱它,晚上睡觉时,自然也是要抱着睡的。 他为白展堂小心地掖好被子,与自己一同枕在枕头上,“我还是喜欢叫你小白,小白,晚安咯,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献出了初吻,在一片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中,渐渐睡着了。 白展堂一动不动,乖乖地缩在他怀里……直到夜色越来越深沉,宅子里的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它慢慢挣脱出来,跳下了床沿,几个纵跃之间,就在房门半开的缝隙中消失了。 睡梦中的两人,紧紧地相偎在一起,沈放将头靠在西门瑞的颈窝中,后者则用长满短短胡茬的下巴,抵着对方光洁的脑门——明明都是大男人,可他们的动作却又如此亲密而自然,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候鸟。 白展堂,哦不,应该说是魏淮安,依旧保持着他兔子的摸样,静静地立在床头,打量了他们半晌。淬炼了近千年的男性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可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考虑太多。他俯下脑袋,长长的耳朵轻轻扫过两人的脸……只听本就均匀的气息变得更加绵长——显然,两人都陷入了深睡眠。 施完安魂咒,他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跳上西门瑞胸口,小心避过那块玉佩突起的地方,小小的牙齿咬住对方脖间的红带,用力一扯。 玉佩轻而易举地被扯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了西门的下巴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若在平时,西门瑞早就警醒了,现在却毫无反应,足可见此安魂咒威力之强。 魏淮安低下头,将眉心的火焰纹身靠近玉佩,闭上眼,心中默念口诀。 不一会儿,那纹身竟如活了一样,慢慢从他额上脱离了出来,变身为一团真正的火焰,悬在半空中,幽幽地燃烧着,并缓缓向玉佩靠近,直到两物相触时,一下子钻了进去。接着噌的一声,玉佩仿佛被它点燃了一般,周身沐浴在相同的火焰中,散发着诡异的蓝光。那火势越来越炽、越来越大,下面的西门瑞却安然沉醉在梦中,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一道金光突然从玉心射出,猛然打在天花板上,紧接着那光仿佛也拥有了生命一般,迅速蔓延了整块天花板,再沿着墙壁顺流直下,最后所有的光于最初的那一点汇合——刹那间,整个房间像是被漆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漆,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魏淮安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这熟悉的金蟾结界,顿时觉得,那在不断等待、寻找与失望中度过的五百年时光,不枉了。 一只金色的蝴蝶从墙壁上幻化而出,接着又有一只,一只接着一只……这些蝴蝶从四面八方生出,再慢慢集合在一处,渐渐融合成一个一人高的影子。那金色的影子又长出了头、身、脚,一眨眼间,竟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金人。 那金人缓缓睁开双眼,半敛的金眸中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无嗔无欲,无悲无喜。 梵梵之音,响彻一室,清朗独绝,仿若叹息:[明安,你还是来了。] ……一行浊泪终于涌出长耳兔的眼眶,濡湿了它满是绒毛的脸: [师父……] 28.入职 西门瑞整了整领带,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三位面试官坐在圆台之后,个个看起来都是精英,眼光锐利如剑锋,而故作平易近人。 他逐个点头示意,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正中一人头也不抬地问:“西门瑞?” “我是。” “你知道,你的履历,是所有应聘者中最奇特的吗?” 西门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干脆以不变而应万变,淡然反问:“是吗?” 那人扶起金丝边眼镜,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反射在镜片上,形成了一道白蒙蒙的屏障,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白皙的手指翻弄着西门只有薄薄一页纸的简历,戏谑道:“别人的简历,都恨不得把自己祖宗三代的光荣经历记上去,我甚至还看过有人写自己小学时奥数得了三等奖的。你倒好,除了姓名、年龄、籍贯、住址、现职,竟然什么都没填……你是对你的那篇程序太自信了呢,还是对本公司实在不屑一顾?如果是后者,那么很抱歉,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员工。” 被如此明显地下了逐客令,西门却丝毫不以为意,抿唇轻笑:“如果我真的对贵公司不屑一顾,今天又何必出现在这里呢?实不相瞒,我在几个月前,出了一次严重的事故,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怎么能指望这样的我,填写出一张完整的履历呢?” ……三位面试官面面相觑,面试奇遇天天有,今天特别奇——活了大半辈子,日日在电视剧里看失忆,一边感叹现实多么平淡,一边流干了体内三分之一的鳄鱼泪。如今现实里终于出现了一位大帅哥现身说法,他们却又不敢信了。 左边一个面容姣好的短发美女,自西门瑞开门进来至今,若有似无的媚眼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其实她并不相信西门瑞的鬼话,原因无他,女性直觉而已。可还是愿意与这位大帅哥调笑两句,这才问道:“西门先生的话,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虽然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说实话,企业不是救济中心,不会因为你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世,就会格外优待。”听起来处处都是刁难,但熟悉此女的人不难察觉,这样的温柔至极的语气、充满女性人文关怀的口吻,通常都不会发生在这位出了名的女强人身上。除非……她遇到了另她感兴趣的男人。 像是她身边的这两位面试官,就对她挺熟悉,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玉总又要开始吊凯子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年轻人,你保重。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以西门瑞的情商,想要让他自行领悟这位漂亮面试官如丝媚眼中的深意,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他还以为对方有意考验自己,于是提起精神,全力应对:“我从没有想过利用这一点博取同情,而且在没有学历的情况下,贵公司对我产生怀疑,是理所当然的。我的那篇程序,能够有效针对贵公司固有客户交易系统中,一直存在的执行性漏洞,并加以完善补充。对此我并不能说非常自信,但它的实用性绝对是非常强的。” 中间那人点头:“我们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破格通过了你的面试申请。所以请允许我唐突地问一句:这篇程序,真的是你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吗?” “是的。” “花了多少时间?” “一天,准确来说,是一个工作日。” 又轮到他们开始惊奇了……三人间彼此眼神交换,默默达成了共识。 一直没有出声的第三者,也就是右方的秃头中年男子,此时接过西门瑞的文件,匆匆扫了一眼,最后问:“我只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公司呢?” ——典型的面试必备常用结束语,西门早在网上一一搜罗过了,答得从善如流:“贵公司成立于2003年,是我国特大型国有通信企业。作为我国主体电信企业和最大的基础网络运营商,拥有世界第一大固定电话网络,覆盖全国城乡,通达世界各地,成员单位包括遍布全国的31个省级企业,在全国范围内经营电信业务……我相信,若能在这样一家伟大的企业展开职业生涯,将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一周后,人事部正式通知他去技术部上班。 来电话的依旧是之前那个HR,三言两语间,就充分发挥了自己自来熟的本色,与这位传闻中的牛逼新人打得火热,并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在迎新会上好好表现,与西门瑞里应外合,将仅有的几个实习生妹子就地瓜分! 西门瑞无可无不可地答应着,半个钟头后,终于逮到机会挂掉了电话。捂着微烫的左耳,转脸向沈放眨眨眼睛,示意:都是他在说,我是无辜的…… 就任第一天,西门瑞与另外两名实习生,一同站在技术部主管的办公室里,非常荣幸地聆听了来自顶头上司的谆谆教诲。 从公司发家历史,说到企业现在面临的挑战,从个人工作能力,说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明明可以一两句话走走过场的事,却被对方实打实地,抬到了精神层面的高度。 直把另两位初出茅庐的愣小伙,说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恨不得当场挖心掏肝表白自己一腔诚诚热血! 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冷静,西门瑞只好也装出一脸鸡冻,与他们一道表演西子捧心状。 上司点点头,对演讲的效果表示满意,并因此暗自决定,下次培训新人,依旧用这招吧。 (一招鲜,吃遍天哪~) 训示结束,主管按下电铃。一位俏生生的小秘闻声而入,随即在主管的示意下,带走了西门瑞的两位同僚。 于是办公室里,就只剩下西门瑞与他的上司隔桌而坐,以及刚刚那位秘书在匆忙中留下的一室香水味。 玉若男柳眉弯弯,笑得促狭:“怎么,没想到是我吗?还是没想到我一个女人,竟然会是技术部的主管?” 西门瑞:“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只要有那个实力,当然可以胜任。” 玉若男:“你是在暗示你的破格录取吗?” 西门瑞直言不讳:“算是吧。” 玉若男:“放心,虽然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像你这样半路出家的和尚,在我们这座大庙里也不算先例。你们这组的组长陆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连职高都没有读完,就来应聘实习生了。起先做的是与技术毫无关系的业务员,在这行接触多了,才慢慢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一干就是三年,现在已经是个小头目了。所以如果工作上有什么问题,你就去问他吧,你们同病相怜,一定会更有共同语言。” 西门瑞:“……好,谢谢玉总的忠告。”言下之意:我可以走了吗? 玉若男十指交缠,托起下巴轻轻一笑:“你怕我?” ……这么明显的挑逗,要是他再看不出来,就真的可以去屎了。 于是他采取了一种最原始、也最无趣的反调戏手段——装傻。 “哈?” 殊不知他已成为优秀猎手眼中最可口的猎物,而狩猎之术,重在设套、等待与耐心——玉若男不急,反正他已是自己部下之属,横竖逃不出她的五指山,她大可以徐徐图之…… “你走吧,让文雅给你安排个桌子。” “好。”就等这句话了! 足尖一点,运气于胸,西门瑞几乎是用飘的,飞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一抹额头,全是冷汗…… 忘记说了,西门瑞现在就职的这家公司,名叫K公司,是全国第一大网络运营商的旗下分公司之一,主管A市的所有网络信息业务。 而他所在的技术部,主要负责的是宽带及无线业务中,核心技术的开发与维护。虽然并没有权限查看IP地址历史使用记录,而且设置了内部防火墙,但这些对现在的西门瑞来说,已经不算问题了。 真正的问题是,即使他再怎么急着侵入数据库,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开玩笑,身边这一个个的,哪怕是刚入行的那两只菜鸟,也都是随便一根指头,就能瘫痪掉一个小区网络的技术牛人啊~ 本来可以假借值夜班的名义晚上行事的,偏偏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迎新会,但凡是新人都要参加,除非你出车祸生孩子老婆生孩子老妈生孩子老爸……老爸就算了,总之不去就会被看做耍小牌…… 而他之所以必须要出席,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唯一能够证明他实力的东西,谁也没有看过,也难怪流言蜚语开始不绝于耳。 西门瑞光是上了两次洗手间,就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上位传说版本有八。其中一个非常离谱,竟然说他是玉若男包养的小白……白你妹!小白不在家洗干净黄瓜,乖乖伺候哦寂静萨麻,跑出来勤奋工作神马的,那还能叫小白吗?他们以为他是姜马陆吗,他是在拍林阿姨最爱的《善良的男银》吗,要不要他再搞一出H台自制山寨剧啊,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逆转小白》肿么样?是不是很带感很销魂很励志啊~ ——哼!神马IT精英,就是一群逻辑能力严重缺失的驴踢脑残! 29.迎新 K公司的迎新会有个奇特的龟腚:凡是新进职员,有“家属”的,必须要带家属赴会,如事后发现有人瞒而不报,将会被全公司看做信用不良者,受到寒风般无情的孤立。 据说定下此龟腚的初衷,就是为了防止“盲目的”办公室恋情,让一切有的放矢,避免优质抢手资源的“重复浪费”。 温柔美丽、人如其名的秘书小姐——文雅,正在耐心地向西门瑞讲解影印机的用法。而后者装出一幅认真聆听的模样,内心却在盘算着晚上的迎新会:他当然有家属,他的家属就是沈放,可是真的要把沈放带来吗,带来之后他怎么介绍他呢? 难道说:嘿,朋友们,这是我的同居人兼好基友,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我是gay,他也是gay,感冒者请自行绕道离开…… 但是如果不带,无论对沈放,还是对他自己,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虽然他们都曾是根正苗红的直男,但既然现在已经选择了对方,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同性恋,就必须要对这段感情负起责任,而不是一味的躲躲藏藏。 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向大杂院的人们坦白…… 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来自外界的压力把他们拆散;说,则是不想欺骗对于沈放来说,如同家人一般的林家母子。 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过沈放,但他知道,沈放也一定在烦恼着相同的事。 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人生的十字路口,所有岔路的尽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霭。无论从哪个方向走,结果都只能是听天由命。 既然目前对谁都无法坦诚,他想,那么至少,要对彼此坦诚。 ——他要告诉沈放这件事,然后让沈放自己来做出选择。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那家酒店我知道,你不用特地回来接我……嗯,你去工作吧,我这儿还有活呢,8。”沈放言出必行,果断按下了结束键,塞入了裤袋里——男人之间谈恋爱就是利索,没那么多卿卿我我唧唧歪歪的扭捏情话,也没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琼瑶体誓言,咱有事儿说事儿,有爱就做,没事儿,就挂了呗,电话费挺贵的。 沈放扯起汗衫,擦了擦满脸的油腻汗水,打开了更衣柜。此时老邓正好走进来,对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照面,再将手中的图纸在桌上摊开,四角上放上水杯以防蜷曲,皱着眉旁若无人地研究起来了。 沈放拿着瓶矿泉水,晃啊晃的,晃到了老邓身边,看似随意的目光在图纸上轻轻一扫,脑中就自动勾画出了一套完整的立体模型。 “老邓,你发现没?” “什么?” “这个场地标高不利于排水。”他手指一点,落在了两栋高层之间的地下二层。 老邓眼光一闪,飞快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这才解释道:“已经按一级防水设防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沈放挑眉,不敢相信他一直信任的邓头,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几只水杯纷纷歪倒,冷声道:“亏你们想得出来……楼房间绿地下与人防层连通的停车库不设防,只用独立柱基,却不设防水底板,地下室的防水混凝土和卷材被断开在停车库,直接造成地下室防水结构不能封闭交圈,结果只能是后患无穷!这种初级问题,你别跟我说你没想到!” 回答他的,是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以及对方复杂莫名的眼神。 沈放毫不示弱地予以瞪视,双方默默展开了一场眼光的拉力赛。 “哎……”良久,老邓长叹一声,移开了目光。在各个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沧桑的眼神透过污浊的空气,直视着沈放,又好像透过沈放的脸,观赏着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冲动,一样热血,一样能为了理所当然的正义与执着,勇敢说出心中的每个想法,即使它听起来是那么离经叛道。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告诉你,只是这些事,只能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你决不能透露给别的弟兄。” “你先说,我再决定要不要说。” “……工程进行到这个阶段,防水系统的问题,改是来不及了。” “可我们可以用别的手段……” 老邓粗暴地打断他:“我当然知道有别的手段,可哪里不需要钱?关键是我们现在已经没钱了!” 沈放愕然:“……开发商那边出问题了?” “这次的问题不比以往,如今楼市不景气,银行的贷款贷不到,资金链一断,公司就要面临破产。这工程,恐怕要烂尾。” “……CAO!”他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渣事。工钱拿不到倒是小意思,但造房子对他而言,就好比怀孕,你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熬到临产,万事俱备只欠下崽了,忽然护士披着防护服跑来告诉你:不好意思,今天咱们医院的妇科大夫集体闹罢工,麻药也都被他们抢走藏起来了,恐怕您是不能生了,生不了,那就只能流产了…… 请自行想象如下场景:肚里~依怀着窝窝头~~~哦~鲜血止不住滴往~下~流~~~我俩滴情~~我俩滴种~~在刮宫器上荡悠悠~~哦荡悠悠~~ 太血腥太暴力!想得沈放忍不住将手摸上了下腹……去你大爷的流产,我一口羊水喷死你! “真就没办法了吗,要不找找你那个设计院的老朋友,他面儿大人缘广,说不定真能给你拉来个土财主。” “不行。”老邓摆手:“他现在正处在评教授的关口,我不能拿我这点破事儿去烦他。” 沈放:“怎么是烦他呢,是兄弟就得两肋插刀!再说不就牵个线嘛,又不是让他去杀人放火!” 老邓依旧坚持:“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小放儿,你也别着急,你手上工夫硬,离了我哪儿都有饭吃,要是怕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介绍。” 沈放:“那你呢?” 老邓:“我?”一个烂尾工程的工头,又能有什么下场?等他结清了弟兄们的工钱,只怕一棒又得打回十年前。 “呵呵,”他摇头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完抖抖烟蒂,有些疲惫地半倚在门框上,面对着外面工地上,漫天尘土中,碌碌劳作的工友们,将寂寥的背影留给了身后的人。 “……”沈放看着悄然爬上对方鬓角的白发,想着,总是精力充沛、一口大嗓门天下无敌的“老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真的开始变老了呢? X酒店,迎新会 演讲台上,一位清瘦的美男子站在麦克风前,长身玉立,侃侃而谈:“大家好,我与所有在场的新同事一样,今天,是我在K公司任职的第一天,恐怕很多人都还不认识我。所以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花司空,是你们新来的CEO。”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不明真相的窃窃私语。 花司空怎么会料不到有这种反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道:“明明是一片大好的政策前景,可连续三年,K公司的盈利都止步不前,让总公司很是头疼。董事会经过慎重的考虑,才终于决定撤换掉原来的石总经理,而选了我,来接手K公司的运营。实不相瞒,一直到一个月前,我才接到了来自总公司的调令。所以匆忙中,恐怕我对K公司的了解程度,还是远远不够。因此,更希望在座各位同事与我同心同德,共同努力,不仅要重现本公司2003年的销售神话,更要超越神话,造就新的奇迹,属于我们的奇迹!”斯斯文文一个人,竟然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双手握拳,振臂高呼的样子,很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气魄,一时间感染了很多人。 西门瑞左边A女,一脸春心荡漾,痴痴道:“花总好帅……” 右边B女,擦擦嘴角溢出的口水:“花总好受……” 后方C女,一脚恨天高揣在B女PP上,横眉怒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B女摸摸痛痛的PP,瘪嘴委屈道:“花、花总好强攻……” 前方D女环臂严肃点头:“嗯~这还差不多,逆CP是要遭天谴的。” 西门瑞:“……”好像混进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来了…… 自助餐时间 托着酒盘的侍应生经过,西门瑞随手拿了一杯香槟,走到角落,百无聊赖地自酌起来。 而大厅中央的男男女女们,与他正相反,拼命展现着自己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也不管对方吃不吃这一套,更不管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一套。 他看看表,目光在门口搜寻了不下十遍,依旧没有等来他的“家属”。殊不知,自己现在孤家寡人的清冷模样,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雌性的目光。 一人慢慢走近,将手搁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下意识以为是沈放,开心地回头,结果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狐狸一般的神情。 见他面露不解,男人咧开嘴:“你不认识我了?” 这个声音……“曲桓?”那个碎嘴男HR? 曲桓很满意,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往人堆里扎:“嘿嘿,我跟那群八婆打赌,说我真的认识你,她们偏不信……走走走,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技术美男真绝色!” “……你不是人事部的吗?” “额,你来之前,销售部俗称校草部,个个油嘴滑舌很讨女人欢心,工作性质又很体现份额,仗着这两点优势,总是借机打压别的部门,其实长得也就那样……” “所以你要利用我,来反击销售部?” 曲桓察言观色,看他一脸不爽,立刻舔着脸作小服低,央求:“就这一次,一次就够了!” 西门:“……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曲桓:“您说!” 西门:“所有部门的排班,是归人事部负责的对吧?” 曲桓:“是啊。” 西门:“接下来这几天,都给我排成晚班。” 曲桓:“啊?” 西门:“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曲桓一把抓住作势欲走的西门瑞,一张笑脸就快赔抽了。 30.家属 西门瑞被一群如饥似渴的妹子围在中间,从生日血型,问到出身学历,从择偶标准,问到房车贷款……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问不到,简直就是一出精彩纷呈的相亲节目。 反观他的领路人曲桓,拉着一位九头身高挑美女——前台的Lisa,聊得正欢,丝毫没有要上去为他解围的想法。 “没想到很受欢迎嘛,有没有喜欢的,我替你牵线?”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放在他肩上,鲜红如血的颜色缀满华丽的五指尖,性感而妖娆。 他微微一僵,接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肩膀,举杯微笑道:“恋爱这种事,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玉若男妩媚一笑,并不把他的抗拒当做一回事,反而借着酒劲,缓缓向他靠近:“你不试试看,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上你的忙呢?”酒红色的抹胸礼服在胸线上几乎摇摇欲坠,将她完美的D罩杯衬托得直逼下一个size。 玉若男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直到后背碰上了坚硬而冰冷的墙壁,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得无奈道:“玉总您醉了。” “呵呵,我就是醉了,所以,你要送我回家吗?”她抬起精致的下巴,鲜艳的红唇伴随着香奈儿五号令人迷醉的香气,凑近他几近苍白的面孔,停在微妙的一点五厘米处,欲落不落,看得人不禁焦急。 “……”他知道自己一直很受欢迎,可这么执着主动的花痴女,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偏偏这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世界上最不能惹的三大职业之一。另外两个据说是:流氓,以及李刚他儿子。 举目四望,曾经紧紧包围着他的妹子们,一看到玉若男出现,立刻领悟了一切,早就自动自发地作鸟兽散,接着勾搭别的小帅哥去了。 至于曲桓……感应到他无助的视线,终于从与美女欢乐的谈笑中抽出一点时间,撅着脸向他比了一个“加油!祝你早日拿下女魔头,解救万男于水火”的手势,然后无比自然地回过头,继续抓紧时间,在美女面前拼命表现出莫须有的儒雅、睿智,以及渊博。 ……气得西门瑞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下定决心与他日后“好好”算算这笔账。 然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他面无表情地开始认真思考:究竟是装肚子疼好呢,还是装哮喘好,要不干脆直接说痔疮犯了,或者小JJ病变了……比较能够破坏形象。 而他这幅沉默的模样,落在玉若男眼里,反而延伸出了一种别样的魅力——不是有句话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吗?这不是指工作中的男人真的能一秒钟变华仔,条条皱纹都能显示出岁月的沧桑。而是说,一个男人,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工作中时,最能刺激隐藏在女人心底深处的被虐感,让她们体会到被忽视、被冷落的滋味,从而更加对这个男人产生好奇心,甚至占有欲、征服欲。 于是,我们寂寞香闺冷、春宵无人渡的玉若男玉总,对他的感情从单纯的好奇心,瞬间升级到了占有欲、以及征服欲的高度。 可是,身为一名年纪轻轻,就能跻身上位的女强人,她自然有自己的骄傲——论姿色,她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差;论身材,足以傲视群雄;论魅力,也是浸银过无数历练的成熟……所以在她眼里,西门瑞这般扭扭捏捏的表现,不过是男女之间常见的调情伎俩罢了。 她太自信了,一秒钟都没有想过,或者本能地不愿意去想:对方竟然有可能对她不感兴趣。 她悄然闭上眼睛,修长浓密的假睫毛合住了最后一层纯净的眼白,淡粉色的眼影精致而秀美,为她这一身艳丽的戎装修剪了一分锐气,又增添了一点柔和。 ……这是在等他吻下去吗? 伟大的基神啊,无论他现在是装病还是逃走,不乖乖就范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玉若男活活弄死! ……本来还想说,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较靠谱的工作,要是黑了数据库之后没被抓包,不如先这样干一段时间,亲身了解一下现代社会的食物链结构再说。 看来这把如意算盘,他是拨不下去了……回去研究一下辞职报告该怎么写吧。 那厢西门瑞刚刚打定主意,要正面拒绝玉若男。玉若男却站不住了,不明白怎么自己闭眼闭了这么久,对方却跟块木头疙瘩似的一动不动,忍不住就要睁开眼睛…… 腰上忽然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力量将毫无防备的她,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出声责难,嘴唇却一热,一张放大的俊脸霎时充斥了她整个视野。 一秒钟之后,俊脸的主人放开了她的唇,如初春第一道暖阳般和煦的笑容绽放开来,莹白的八颗牙齿均匀而整齐,包裹在尚且沾着她口红的嘴唇间:“亲他没意思,他吻技超烂,肯定不能满足你这种段数的御姐。不如亲我吧,绝对品质保证物超所值,用过的都说好,不满意还可以退货哟~” ……御姐到底是御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很快恢复了常态。她见对方模样俊秀,又和西门瑞一般的高大帅气,不由心生好感,笑着问道:“你是小瑞的朋友,还是别的部门的新人?” 沈放负手而立,但笑不语。 西门瑞会意,随即答道:“家属。” 玉若男:“什么?” 西门瑞:“他是我家属。” 玉若男:“饿……难道文雅没有和你解释清楚,‘家属’的真正内涵?” 西门瑞:“文小姐解释得很清楚。” 玉若男:“那你怎么……” 西门瑞挑眉,不再说下去,只等她自行领悟。 沈放却忽然握起玉若男的素手,优雅欠身,印下一个极富古典主义情怀的绅士礼节。这才直起身来,星眸半敛,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淑女”:“哦~尊敬的女士,在您的美貌面前,再皎洁的月色也只剩羞惭~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沈放,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贵公司的员工,而是他的男、朋、友。” 玉若男:“……” 西门瑞:“……”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沈放:“请注意那个‘男’字。” 玉若男:“……” 西门瑞:“……”好像有什么地方崩塌了。 沈放:“还有,千万不要抱有侥幸的心理,这不是演习,重申,这不是演习。” 玉若男:“……” 西门瑞:“……”他还是赶紧去写辞职报告吧。 良久,玉若男猛地抹了一把脸,抹去胭脂水粉若干。忽而利落转身,飞起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西门瑞小腿上,叉腰骂道:“让你不好好说清楚,害我唱了半天独角戏!” 话音未落,又一把抓住沈放领口,啵的一声,狠狠吻在他嘴上。 “……” “……” 半晌恋恋不舍地放开,脆生生地拍了拍沈放呆滞的俊脸,手感不错,于是内心更加惋惜:为毛好男人都内部解决了,剩下来的,不是穷矮搓,就是矮矬穷,难道要逼得她们这些好女人也去搞蕾丝吗?! “这是回礼,我亲爱的绅士。” 她莞尔一笑,然后踩着挑战万有引力极限的高跟鞋,虎虎生风地走向了人群之中,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留下一对夫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质问对方,还是被对方质问…… “咳,你先说吧。”西门一声轻咳,很有担当地决定先拿自己开刀。 沈放抬头望天:“本来按照剧本,我应该先用美色离间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你们两个都无法自拔地爱上我,然后我就能随心所欲地虐你们了。” 西门:“……” 沈放:“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人家摆明了不想带我们玩儿……” 西门:“……是啊。”那他是不是就不用辞职了? “难道我错过了什么好戏?”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沉默。 两人同时回过头,一位身材清瘦而修长的美青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显然,他就是那位说话人。 西门瑞很快反应过来:“花总。” 青年向他淡淡投去一眼,举手投足间,一股人上人的气派。 “没记错的话,你是技术部的新人,西门瑞吧。” 西门微微讶异:“是,您知道我?” 青年的无框镜片在灯光下荧光一片,抿唇笑道:“作为一个公司的管理者,所有的员工,上到部门经理,下到PA保洁,我都应该了解。” 沈放指指自己,插嘴道:“那您知道我是谁吗?” 花司空这才将目光转向他……在仔细看清楚他的容貌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继而被他飞快地压制下去,为了掩饰情绪,又重拾起笑容面具:“你不是西门瑞的‘家属’吗?” 沈放一惊,本来看他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想吓他一跳,结果被人吓到了。 西门瑞:“您怎么会知道?” 花司空指指吧台旁,正掐着某人脖子发酒疯的玉若男,一脸无辜道:“早在总公司时,就听说过K分部玉大经理的艳名,女中豪杰花中一霸,若非说有什么缺点,就是酒品不太好。”31.庆生 陆云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母,看看时间,正好十点整。 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四肢朝天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接着迅速收拾起了行囊准备回家。 此时他才发现,办公桌隔板对面的西门瑞一动也没动,丝毫没有为了一天工作的结束而欢呼雀跃。 于是奇怪地问:“你不下班吗?” 西门瑞抬起头,显示屏幽暗的荧光照在他漂亮的脸上,有一种不同于白天的颓废感,眉宇之间更不见往日从容,而写满了浓浓的无奈:“玉总这次给的工作量十足,不连着几天加班加点,根本拿不下来。” 陆云听了,不禁好奇心起,拿着包一路小跑着绕到他身边,扯过他手中那一沓厚厚的文件,随意翻了两页,散漫的眼神才渐渐变得惊悚起来…… “玉总疯了吧,你就是个实习生,竟然派给你这种只有老油条才做得出来的case!” “……谁知道呢,也许她只是为了锻炼锻炼我。” “……你也信?” 西门瑞抖抖眉毛:他敢不信吗? 陆云见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想起这几日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顿时明白了几分其中缘由。他再仔细看了看那份文件,沉吟片刻,竟然又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西门瑞坐在对面,看他行云流水般撸起袖子、打开电脑、放下文件、戴起眼镜……立刻了悟了他的用意,忙不迭地出声阻止:“组长!” 陆云斜他一眼:“干嘛?” 西门瑞:“你不用帮我……” 陆云挑起眉毛,表情严肃而不容置疑:“玉总是我的领导,照理说我不应该说她的坏话,但这件事,她的确做得不地道。我是她属下,为领导擦屁股是做属下的应尽的义务;而我又是你领导,保护属下就是领导的责任,没有之一。” 西门瑞:“但是……” 陆云:“但是什么!你再但是就是看不起我,不把我当你领导!” 西门瑞:“可是……” “嘿我个暴脾气……”陆云拍桌起立,怒目而视:“你就这么不想我帮你?!” 西门瑞:“可是我已经快做好了……”指指屏幕,“不信你过来看。” 陆云:“……” 快来人哪,拿冻豆腐来!朕要洗脸! 好不容易请走了陆云这座大神,西门擦擦脑门上的薄汗,一屁股坐倒在了沙发椅中。 偌大的技术部,如今只剩下他这一盏灯光了。 机会难得,他没有时间犹豫,迅速坐起身,点开了数据库的大门…… “……怎么会,竟然没有?!”他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字段,不敢相信只有那一段时间,此地址的使用记录为空! 是巧合吗,这也未免太巧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阻碍着他每一次前进的脚步——每当在他觉得即将触摸到真相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在路中央放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生生挡住他的去路,搅乱他所有的计划。 而此时,总经理办公室内,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软椅上,西装裤下双腿交叠,价值不菲的深褐色皮鞋抵在办公桌上,微微侧过头瞥向电脑,神态一派悠然。 奇怪的是,他的双手明明没有碰触到鼠标与键盘,屏幕中的光标却在自动移动点击,一串串字符也伴随着执行窗口的弹出,而自行码出,且其变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默默地看着,就像在观赏一场无声电影……直到画面停留在IP数据库的源代码页面上,久久不再转换。 他笑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野猫。垂下头,自言自语道:“下了这么久的饵,总算钓到了这只小虾米……” 带着满腹心事,拖着疲惫的脚步,西门瑞回到了大杂院。 发现屋里还亮着灯光,不由微微奇怪,又怕沈放已经睡下,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只见唯一的光源——一盏白瓷灯罩的台灯下,沈放顶着一头歪七扭八的湿发,从参考书中拔出头来,迷迷糊糊地望了他一眼。 “你回来啦。” 一句十分平常的问候,西门瑞却听得一愣,一时间所有的失落与不安,都化作空气散作镍粉,一颗心脏被一种轻柔如羽翼的温暖感觉缓缓包围…… “……我回来了。” 沈放直起身,揉揉稀松的睡眼,一边道:“虽然你说过要值班,但没想到这么晚……等等,你找到‘那个’了吗?” 西门看着他满含希冀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沈放显然也有些失望,却还是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这样一直找、一直找,总有一天,老天爷不被我们感动,也会被烦死,哭着喊着把那本书自动交出来。” 西门:“……借你吉言吧,话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沈放放下挠头的左手,狡黠一笑:“你猜。” 西门转转眼珠: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算算时间……“我生日?” 沈放:“Bingo~” 西门:“有礼物?” 沈放:“没有。” 西门:“……没有就没有吧,你把自己送给我就行了。”说着一脸坏笑接近沈放,环腰一搂,作势就要亲上去。 沈放连忙反手堵在他嘴上,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没有……是不可能的!要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干嘛不去睡觉!你难道不知道睡眠对于我来说,是仅次于那啥的人生至要吗?” 西门挑眉:“现在知道了,以后你睡觉我一定不来吵你。可既然那啥比睡眠还要重要,不如我们先来满足它?”拨开沈放的手,趁势摸上他湿漉漉的后脑勺,一口吻在了他娇艳的唇上。 “嗯嗯……”沈放被他灵活搅动的唇舌舔得心痒难耐,下腹的那啥渐渐抬头……直到西门的手钻进了他的内裤,在白皙的臀瓣间抚摸游走,未及修剪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了皮肉,他才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正事”。 万分犹豫和不舍间,他还是用力推开了性致正昂的西门瑞,脸上的红晕未褪,咬着下唇狠心道:“抱歉,你先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看完……我们再继续!”最后几个字,都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他说完就推开门跑了,留下西门瑞一人一鸟,风中孤单寂寞冷。 关上灯,沈放头戴三角精灵帽,手中的8寸巧克力蛋糕看起来美味可口,上面插了一根细细的蜡烛,一簇小小的火苗微微颤动着。 “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饿~~哈皮巴士得兔油~~”烛光掩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中,配着眼睑下隐隐的青紫,这幅明显缺觉的样子,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让人怦然心动。 “嘿你傻笑什么,赶紧吹啊!” “……哦。” 西门弯下腰,深吸一口气,吹灭了烛火。 “啪!” 灯光开启,室内又恢复了明亮。只见沈放手中的蛋糕不翼而飞,尽数糊到了西门脸上——厚厚的一层奶油被糊成一片,顺着皲裂的巧克力外壳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始作俑者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他惨不忍睹的脸,笑得手舞足蹈几近癫狂。 “沈、放……”西门瑞一字一顿地念道,声音之低沉恐怖,仿佛来自地狱。 只可惜,再怎么强悍的气势,配上这张怎么看怎么滑稽的脸,就只能徒增沈放的笑点而已。 他蹲在地上,笑得肚子都抽筋了,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挥舞在半空中,点啊点啊点:“你、你别看我!哈、哈哈哈哈……叫你别、别看你还看!哦吼吼哈哈哈……我、我不行了……” 西门瑞不理他,径直顶着这张怪脸去了厕所。 回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再看沈放,干脆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踢踢他的肩膀,底下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西门……我好像真的抽筋了……救我~” “……” 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西门瑞蹲下身,打横抱起沈放,几步走向大床,向前一扔。 “啊!!!你谋杀亲夫!!!” 沈放摸着差点被撞塌的鼻梁,痛不欲生地咆哮。 西门眨眨眼:“你是夫?” 沈放同眨:“我比你大。” 西门:“女大三,抱金砖。” 沈放:“我呸!你才是女人!你们全家都是女人!” 西门:“你不就是我家的吗?” “……” “……” 沈放别过红红的脸,塞进枕头不敢看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从缝隙间漏出,轻如蚊呐:“我还没承认你合法地位呢,顶多算炮友……” 听了这话,本来还在那边不好意思的西门瑞,此时狭长的凤眼眯起,形成一道危险的弧度。 他森然道:“炮友?” “炮、炮友!”某人没看到他的表情,竟敢不怕死地重申。 “好、好、好……”许是被气得狠了,西门瑞不怒反笑,三两下脱掉上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伸手勾住了沈放龟缩在枕头中的脑袋,不等对方反应,仿佛瞬间化身成野兽,完全不讲章法地啃咬着沈放的红唇。 手下动作更是不停,熟练地褪下沈放的内外裤,手脚并用将它们踢下了床。 沈放下面顿时凉飕飕,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忍不住菊花一紧。 西门瑞轻咬他耳垂,一边嘶哑着道:“既然是炮友,那就只做炮友应该做的事吧。”说着一把抓住了沈放早已微微挺身的命脉。 “哈啊……嗯……混蛋你摸哪里……啊……” “既然是炮友,那就专业一点怎么样?”西门瑞不停撸动着小小放,一边倒过身来,趟在沈放身下,将头埋进了他的股间,一口含住了那里。 “啊啊啊……嗯哈……啊……”沈放舒服得一阵乱叫,撑着上身的手不禁一软,身体若无骨之柳,顷刻倒了下去。正好落在西门瑞腿间,与那玩意儿咫尺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他不是童子鸡,怎么会不明白西门的意思。索性学着对方的样子,抓起那东西一口塞进了嘴里。唇舌搅动,一圈一圈打着转,尽量依照自己的喜好,寻求着身下男人最要命的感受点。 西门瑞身形一僵,口中的动作顿了一顿。 这还是沈放第一次主动取悦他…… 要放鞭炮庆祝吗,还是煮红豆饭? 西门瑞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他只知道,这种被伺候的感觉……还不错。 一个高兴,不小心做过了头,玩了回时下流行的一夜七次郎。 做得沈放连续三天下不来床。 32.求援 一场大雨过后,世界仿佛被洗涤了一遍,处处都是清新。 沈放走下公车,停在站牌面前,呼吸着外面凉爽的空气,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公车随即开动,迅速转动的轮胎划过下面的水坑,溅起泥点无数。候车乘客们纷纷咒骂着躲开,沈放却恍若未闻,任泥点彻底污染了他本就沾了些水渍的裤脚。 他攥紧手中的文件袋,走出了车站,他知道,前方不到三百米处,就是A市引以为傲的综合性大学——C大的大门。 C大历史悠久、名声赫赫。前身国定学堂,从维新革命时期起,便由民间买办与官学合作建成。悠悠百年近代史间,沐浴了列强与日寇的枪林炮火,经历了四年内战的早木皆兵,灰瓦高墙曾在国民党制造的红色恐怖中一度倒塌——著名的建筑学家,老老校长潘家士,甚至睡过牛棚、躺过猪圈,被那些足够当他孙子的红卫兵们挂上木牌,拉去菜市口游街。 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七十古稀的潘家士,走过那场漫长的无妄之灾时,几乎被折磨成了一具老人干。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愤世嫉俗,或者一蹶不振,而是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掸掸国定学堂牌匾上厚厚的积灰,重新将它摆到了门楣上。 此后,沧海桑田,世易时移,经过几代师生学者前赴后继的努力,C大建筑设计这块金字招牌,算是牢牢地扎在了神州大地上。而C大,也因此成为了孕育全国顶尖建筑学人才的梦想摇篮。 通过校门口石碑上的简易地形图,沈放没走什么弯路,顺利地找到了建筑学院。 不愧为C大的支柱专业,其建筑规模远远大于其它学院不说,外观设计也独具特点:四方形的外观,几何状的亭台,古朴的灰瓦外层,内环错落有致,很有点后现代主义的味道。 他抓住一个正从里向外走的学生,问:“同学,请问你知道贺启华老师吗?” 学生听了,有些惊讶道:“你找贺老师?” 沈放:“是,他不在吗?” “在是在……不过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他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沈放好奇道:“为什么?” 学生:“他正忙着准备这次联赛的课题,不让人随便打扰他。而且看你面生,应该不是这里的学生,所以可能不知道,他这个人……”指指脑袋,一阵挤眉弄眼:“这儿有点问题,谁要是在他心情不好,或者遇到瓶颈的时候撞上去,下场绝对不会是美好哟~” 沈放并没有把那个学生的警告放在心上,问来了工作室门牌号,就一路找到了那里。 透过门上窄小的玻璃窗,他眯起眼睛凑过去,努力分辨着室内的情形。很可惜,玻璃窗实在太小了,上面还涂了一层毛玻璃,隐隐约约之间,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伏在一张桌子旁来回挪动。 他缩回身子,理理仪容,把自己重新捯饬回五讲四美好青年的模样,然后敲门。 敲了一次,咚咚咚,没人开。 敲第二次,咚咚咚咚,还是没人开。 敲第三次,咚咚咚、咚咚咚,仍是没人开。 ……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抬起手指,准备如果这次再得不到回应,干脆就硬闯了。 中指弯曲向内,刚要将指关节敲上去,门却开了。而且开得十分迅速,瞬间带起了一股强风,室内外产生的压强差,几乎要将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整个吸进门内。 他下意识扶住门框,稳住向前倾倒的趋势,低头,向探出门外的小矮人无害一笑。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小矮人。目测绝逼超不过一米四,跟郭XX有的一拼。看着虽然眉清目秀斯文儒雅,不像正宗残疾,但绝对是浓缩中的精华,精华中的浓缩。 简直就是个迷你中年版的裴勇俊! 老邓曾经向他形容过贺启华的样貌,并且毫不避讳地称他为“贺矮子”,是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们俩原是一个村子长大的竹马竹马。据说小时候,因为身高问题,贺矮子经常被人欺负,一直是老邓帮他出头、为他打架,嬉笑怒骂间,竟由此奠定了老邓一代十里八乡孩儿王的地位。 “还是那时候好啊……”每当遇到了烦心事,老邓就爱拉人上酒馆,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后来两人结伴出来闯荡,一开始就进了工地干活。别看贺矮子个不高,脑子却好使,工作之余,就去找两条街开外的老学究借书、琢磨学问。等他摸清了现代科举的门门道道,就开始想办法自学。多少个夜晚,老邓趴在简易房的铁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贺矮子却吊在灯泡下秉烛夜读,遇到了问题就在本子上记下来,好找机会去请教老学究。他脾气拧,不愿意随便请假,即使通了宵,第二天照样出工不误。 ——那一年,他考取了A市的理科状元。 “一开始,我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当时没人把读书当回事,都觉得挣钱才是第一要务。我去劝他,他却反过来劝我:村里穷,大部分人上不起学,姑婆们读封信都要上邻村找那个教书先生。可他就爱读书,他喜欢与那些数学符号打交道。以前不读,是因为没条件,他跟着我来了大城市,就是为了创造机会继续读书,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挣大钱。结果证明:他就是那块读书的料,跟我这种人,不一样、不一样啊!”老邓说完自嘲一笑,仰天饮尽最后一杯酒,砰地一声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当时沈放就坐在老邓对面,捏着酒杯,微醺之中,心里想的是:这个贺矮子,在老邓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那么对于贺矮子来说,老邓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沈放不禁好奇。 “您好,我是老邓的朋友。” 小矮子身形一顿,一脸的暴躁稍稍缓和了一些。推开虚掩的门,转身向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进来吧。” 沈放依言进屋,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形——桌椅板凳摆得乱七八糟,各类模型在桌子上东倒西歪地堆放着,地上全是纸团与木屑,中央一块白板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鬼画符,写满了歪七扭八的数字标号……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间工作室的话,就是:乱! 小矮子走到窗边,深吸一口烟,缓缓向窗外吐出,状似不在意地问:“他让你来的?” 沈放随意地抹开桌上的模型,一屁股倚了上去,然后道:“正好相反,他根本不让我来。” 对方拿烟的手一顿,皱眉道:“他出事了?” 沈放:“当然,他要是没出事,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接下来,他就将所有的事,包括开发商濒临破产,老邓骑虎难下的状况,一一告诉了贺启华。 贺矮子听完来龙去脉,沉吟良久,掐灭了烟头,问道:“哪家开发商?” 沈放:“恒泰。” 贺启华:“……哪个恒泰?” 沈放:“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 贺启华一拍大腿,气得两眼冒火:“行啊,小邓子你翅膀硬了,连老虎屁股都敢摸!” 沈放挑眉:“怎么说?” 贺启华瞥他一眼,几句话在心里掂了掂分量,还是说了:“恒泰本是一个小小建材商,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沈放心头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跃上脑海,他脱口而出:“……洗钱?!” 对方投来赞许的一眼:“算你还有点脑子。恒泰的老板黎熙,拜了幻海帮二把刀——瞿五江做老大,连我都知道。邓世凡趟了这趟浑水,未必完全无辜。他瞒着你们接了恒泰的生意,死到临头了才跟你坦白,你就不恨他?” 沈放眨眨眼:“不就是洗钱嘛,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就恨来恨去的,我早就可以组织邪教开展恐怖活动了。” 贺矮子:“你倒看得开。” 沈放:“所以,你决定不帮他了?” 施施然斜了他一眼,贺矮子又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帮,干嘛不帮?我还等着他感激我一辈子呢。” Lucky~目标达成! 沈放抿唇一笑,手臂在空中漂亮地一甩,将文件袋抛向了对方……的脸上。 望着对方脸上通红的印记,以及那个表情,他囧了:“我以为你接得住的……” 古人诚不欺我,百无一用是书生哪~ 出乎他的意料,贺矮子并没有追究他的粗线条,而是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件袋,边拆封条,边问:“这是什么?” “工程所有的资料:进度报表、物资明细、设计详图、税务证明,还有合同副本。够你拿去游说那些暴发户了。” “……” 掂了掂手中袋子的分量,贺矮子勾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笑容。 33.合作 贺矮子果然很给力。 短短一个月内,他利用自己建筑工会副主席的身份,积极斡旋于房地产大佬们之间。经过反反复复的游说与利诱,甚至不惜冒着滥用职权的风险,予以对方重诺,终于为他们带来了一位重磅级救火员——奇峰集团著名二世祖,本市首富蓝奇峰的次子,蓝楚扬。 一身银白色阿玛尼西装三件套,将腰部紧实的线条包裹得若隐若现,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侧歪着头,胳膊支着沙发靠,白皙的指尖刮过眼角,修长的二郎腿一翘、一翘,晃得坐在他对面的沈放很是眼晕。 沈放捅捅老邓,悄声道:“事已至此,该干的不该干的我们都干完了,就差你这临门一脚,你可别娘们唧唧给我掉链子!” 老邓咬牙:“那你们总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他因为昨晚值夜班,刚刚回到家里,来不及洗洗簌簌就一下躺倒在床,没办法,实在是太困了……他一直不服老,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老了,无论从体力上,还是心理上。 迷迷糊糊之间,正要进入梦乡…… “砰砰砰砰砰砰!!!!!……” 他痛苦地将头埋进枕头,自我催眠:这货敲的不是我家的门不是我家的门不是我家不是门……五分钟后,敲门声仍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并且有越来越响亮的趋势。 “……” 他忍无可忍地起身,机械地走到玄关,开门。 一双大手猛然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印入眼帘。 那人大吼:“你特么既然活着干嘛不接电话?!!!” 老邓茫然,掏出手机一看,然后道:“没电了。” 沈放大翻白眼,刚欲再骂上几句,忽然想起没剩多少时间了,连忙道:“拿上你所有的证件与工程承包合同,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现在来不及解释,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老邓抱着沈放的腰,坐在对方新入手的、时速堪飚30公里的小电驴后座,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后,然后连闹个别扭的时间都没给,沈放车都没停稳,就一把拉起他直奔这间私房音乐餐厅,在漂亮服务生的带领下,坐到了眼前这位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家很有钱”的阔少对面,而阔少身边,就是他身材娇小的老朋友——贺矮子。 说话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到,他连忙心虚地移开。 贺矮子自然发现了,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沈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懂这两只大叔是在闹哪样,难道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天天跟他们在一起,他肿么不知道? 蓝二少放下资料,笑着说:“其实我对房地产一直不是很精通,对这个楼盘也不感兴趣。” ……啊咧,嘛意思,这是要耍赖? “只是因为信得过贺老师的为人,而且以前也受过他一次恩惠,才会答应帮这个忙。” ……三人的小心脏终于归位。 沈放见他松了口,生怕他再变卦,立刻掏出合同,摆到双方面前,一边拍马屁:“蓝总真是爽快,跟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是不一样……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不如就把合同签了吧。趁现在工友们还没有发现异常,只要等蓝总的工程款一到位,一切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过去了。” 蓝楚扬望着茶几上这沓白纸,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转身看向贺矮子,请教的意味不言自明。 贺矮子笑而不语。 ——这个时候,再多说,就显得多余了。 二少见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只好耸耸肩,从裤袋中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随意地翻看了几下,就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直到两人交换了合同,握手称庆,互道“合作愉快”。 老邓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原来都不是梦,在贺矮子和沈放的帮助下,他轻松拿下了一生中最难攀登的山头,甚至有可能就此走上比之从前更为宽广、更为光明的康庄大道。 他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 贺矮子刚好坐在他身边研究合同细节,因此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用掀开桌布,凭他对老邓的了解,完全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薄唇微动,嘴角的线条绷得更紧,望向对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柔和了下去。 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 老邓一愣,将诧异的眼神投向了贺矮子,却见对方老神在在,一派公事化的表情与蓝二少协商着税务问题。 他随即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赶紧低下头数杯中的泡泡。手背上的温度愈发炽热,仿佛被火烧透了一般,烧得他忍不住想要缩手,却又舍不得…… 沈放:“老邓,你脸怎么这么红?悟空见了还以为是他小屁屁呢。” 老邓:“……滚!” 贺老师在一边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用过晚餐,众人扶着醉醺醺的蓝二少出来。 餐厅老板娘是二少留学美国时的老同学,驾轻就熟地拨通电话,叫来了他的司机。 五分钟后,一辆兰博基尼跑车停在他们面前。 蓝灰漆身,流线型,金色斗牛顶着盾牌粉墨登场,侧漏的霸气滚滚而来,瞬间闪瞎了一干DIAO丝死鱼眼。 沈放咬手背,拼命强忍住掐死背上某只的冲动,脑海中恍然响起了一首家喻户晓的神曲: 你~存~在~,我婶婶的怨念里~ 我的痛里,我的恨里,我的~诅咒里~~~~ 相比之下,见过大世面的贺矮子显然蛋定地多。他打开车门,眼神示意沈放将蓝二少塞进去。 沈放得令,忙不迭放下了这只烫手山芋,趁车内无人注意,还故意在他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以平心头仇富之恨。 兰博基尼啊……其实不论外观如何,但就“全球限量”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足以让一个正常男人产生原始性的生理冲动。 作为一名曾经的富二代兼种马男,沈放对于跑车的执着,是一般DIAO丝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对于现任富二代兼傻多速——蓝楚扬的刻骨铭心的嫉妒,也是一般DIAO丝所不能比肩的。 沈放双手撑在蓝二少脑袋两侧的座椅上,与对方泛着酡红的俊脸只有三寸之遥,正思考着要把此人清蒸好,还是红烧好……小屁屁就被人“亲切地关照”了一记。 他转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贺矮子那张近在咫尺的大便脸。 “出来。”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沈放可怜巴巴地哀求:“给我一分钟,让我再做一个深呼吸。” 说完真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一脸无法言说的陶醉,“啊……你们闻,这就是千万豪车的味道,多么无与伦比,多么雍容大气……啊!我简直要醉了~” 贺矮子、老邓:“……” 话说,那应该是蓝二少的酒臭味吧。 “嗯~Linda~”不知什么时候,蓝二少竟然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半梦半醒间,似乎将沈放错当成了什么“Linda”,手脚并用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身体。 沈放当下恶心得抖了个寒战,膝盖向上一顶,就要蛇打七寸…… 贺老师眼疾手快,迅速扯住了他的脚踝,眉毛一挑,大声呵斥:“这可是财神爷!你今天敢踢财神爷的命根,他明天就能让整个工程给你陪葬!” “……擦!难道就让他这样吃我豆腐?!”沈放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屁屁上有只肆虐的魔爪,正无比欢快地驰骋在山水之间。偏偏某人力道大得出奇,他本着不伤到对方的原则,有限度地挣扎了好几次,结果却十分不理想。 老邓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挺身……站在了贺矮子那一边,“都是老爷们儿,忍忍就过去了。” “我再擦!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在这里受这份罪的?你怎么不过来忍一忍!” 话音未落,脖子忽然一热,醺然的酒气扑鼻而来,毛茸茸的头发埋进他的颈窝,一串火热的吻随即印了上来。 “……” “……” “……” 贺矮子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看天:“车厢很黑,视线有死角,我什么也没看见。” 老邓则一脸森森的歉意:“……小放儿,千错万错,都是哥的错,哥对不起你,有什么怨气以后都可以撒在哥身上,就是千万忍住别揍他呀~” 沈放刚想说话,谁料呼吸一痛,接着领口被人攒住,向上一拎,就这样把他拎出了车门。 三人同时向来人齐刷刷行注目礼。 然后……沈放赔笑:“你怎么来了?” 西门瑞满脸不豫,阴沉沉的几乎要滴出酸水来,“我要是不来,怎么有机会近距离观赏到这场车震大片?” “呃……”沈放张张嘴想要解释,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如…… 他将正义的食指甩出,直指贺邓二人,一脸苦大仇深:“都是他们逼的!我早说过我卖艺不卖身,他们却非要我接客……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肯卖,就把他们的基情照挂满我的房间,并且天天在我面前上演活春宫,让我日也吐、夜也吐、早也吐、晚也吐,直到活活恶心得脱水而屎!” “……” “……” “……”虽然明知道沈放在胡扯,但西门看着对面两位各方面指标都格格不入的欧吉桑,还是忍不住开始脑补那副凶残的画面…… 对此,他表示亚历山大。 34.指殇 兰博基尼行驶在路上。 宽阔的后座上,仰天躺着一位面目俊秀的男人。他脸色微微泛红,朱唇摩挲得有些肿,长而翘的睫毛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哭了一场。 迷迷糊糊中,他扯开了自己苍青色的领带,以及白衬衫最上面的三颗纽扣,露出了性感的锁骨。 “嗯~好热~” 似乎还嫌不够,他喉结滚动,口中溢出一阵勾人摄魄的呻吟,沙哑而低沉,四月桃花一般拂过平静的水面,香艳不可方物。 “我只让你出面帮他们,可没说让你勾引他。” 不算寂静的车厢里,忽然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这声音清亮而富有磁性,语调微微上扬,透着股揶揄的戏谑之意。 一秒钟后,蓝二少睁开眼,清明的双眸暗含笑意,在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反射下,泛着幽幽的光——仿佛方才的醉意朦胧,不过是看客们的黄粱一梦。 他坐起身,目光直视方向盘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扯起嘴角,翩然一笑,眼角风情无限的笑纹荡漾开来,配上嘴边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霎时天地为之失色。 “我不勾引他,又怎么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让你甘愿做一枚小小的神仙教母,在背后默默付出而不求回报,甚至不惜借用我的力量。” 反光镜里照出半张被贝雷帽遮住眼睛的脸,额前一缕卷发,被皮质的帽檐压得很低,贴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那么,你感觉出来了吗,他的魅力。” 蓝二少耸耸肩,拿开几乎是半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圈,随手扔在角落,一边心不在焉地道:“长得倒是不错……”想到刚刚的滋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有些后悔就这么放他走了。 “就是气质太糙,有待TJ。” “阿……嚏!”与此同时,与西门肩并着肩走在回家路上的沈放,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威武雄壮的喷嚏。 下意识地,西门就想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可手刚刚碰到纽扣,就想起之前他这么做的时候,被沈放痛批的情形。 于是他这次学聪明了,知道事先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你冷吗?” 沈放揉揉鼻子:“不冷啊,现在才是秋天的说,难道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西门:“很有可能,毕竟你树敌太多。” 沈放纳闷:“我什么时候树敌了?我明明一直都很和蔼可亲、友爱互助的啊~” 西门:“你嘴太欠,历史又不纯洁,老实说,你能活到现在还不被女人弄死,已然是个奇迹了。” 沈放:“……” 好一记漂亮的全垒打,噎得他完全无言以对。 月黑风高夜,基友出柜天。 西门瑞见四下无人,悄悄将手掌覆上了沈放的,十指交缠,五指相扣。 “嘶……”沈放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孔皱成了一团。 西门这才注意到,在沈放右手的大拇指尖,有一处不明显的伤口,正汨汨地向外渗着鲜血。 他立刻紧张地抓过来近看,发现指甲盖上裂了个口子,正好延伸到皮肉的地方,尖利的断口向内翻折着,血液就是从这个裂缝中流出来的。 五指连心啊……想到这片半断不断的指甲盖,时不时地戳向沈放脆弱敏感的指尖,他就不由一阵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弄的?” 沈放支支吾吾道:“就刚才……” 见他眼神躲闪,前后左右转着圈,就是不敢看自己,西门不禁开始怀疑其中的内情。 他捏住沈放的下巴,迫使他凑向自己,继续追问:“到底怎么弄的?” “……”沈放脑袋一扭,甩开了他禁锢着自己下巴的手,忸怩道,“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西门举爪,对天发四:“我不生气,要是忍不住生气的话,就诅咒我变成林达的同类。” 沈放:“……这么毒,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老实说世界上有一个林达就够我受了。” 西门一眼识破了他的诡计,严厉喝道:“休想转移话题!你到底招不招!不招,回去颠鸾倒凤四十八手伺候!” 沈放菊花一痛,底气瞬间泄了,“我、我招!我连我七舅老爷他太公的闺女的同学的姨婆的妯娌从良前做过秦淮名妓的事儿都招……是、是蓝二少咬的。” 听到那个“咬”字,西门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理智”这件东西了。 他恨声道:“怎么咬的!” 沈放满脸冷汗直流,恨不得挖一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可是两条腿偏偏像被施了定身咒,钉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他不是喝大了发酒疯嘛,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把我当成了女人一通乱亲。亲啊亲的,不知怎么就亲到手上来了,又不知怎么就咬了一口,谁知道他这么狠,直接咬断了我半块指甲。我当时连痛都没来得及感觉,就被你拎了出来,然后一不小心就忘了……” 话说他是嗜血怪吗,还是虐待狂? 一般人调情都是点到即止,为的不过是接下来的好戏,怎么这人却是反过来的? 一开始就这么拼,后头还能有力气干活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绝顶高手绝世“武功”的冰山一角…… 通常,人们总喜欢想象上流社会华丽的生活方式,揣测高门大宅中的那些腐朽秘辛,然后得出结论:果然有钱人的大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沈放越脑补,就越觉得,蓝楚扬这个人,是个谜。 “不能就这样放着它不管,勾到毛衣的话,会造成二次伤害。” 语毕,趁沈放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际,西门握紧他受伤的手指,凝神聚力,迅速一扳,拔掉了那块多余的指甲。他的手法十分漂亮精准,如果拔的不是自己的指甲,恐怕沈放都要跳起来鼓掌了。 而悲催的现实是:他痛得大叫一声,浑身抖如糠筛,惨遭蹂躏的手指在空中疯狂地挥舞,似乎妄图就这样甩掉它。 西门在一边看着他几近自残的行为,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他挥舞的爪子,含住了兀自凌空飙血的指尖。铁锈一般的腥气在嘴中慢慢化开…… 确实不太好吃,他想。 为了避免再次弄疼沈放,他没有吮吸或者舔舐,仅仅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含在嘴中,用温暖的口腔包裹着对方脆弱的敏感(好像有不得了的东西混进来了)。 “KAO,你干嘛!”沈放顾不得疼痛,赶紧转头观察四周,发现的确没有人,才拼命开始抽手指。可对方握得很紧,他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西门不满地抬起眼,瞪目而视。那眼神仿佛在说:闭嘴! 于是沈放终于红着脸,乖乖地闭嘴了。 良久,“不痛了,真的不痛了,老爷们儿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你就松口吧。”沈放又努力抽着手,谆谆劝道。 西门眨眨眼,目光在他的脸上仔细观察了一圈,确定他已经差不多没事了,才依言松口。 沈放抖抖被彻底濡湿了的手指,有些无语。 西门:“真的没事了?”不是他太操心,而是沈放的工作不比寻常,漫天的黄沙与工业垃圾另工人们长期处于恶劣不堪的生存环境中,虽然受伤在所难免,但如果造成破伤风或者其它细菌感染,会来得比一般感冒发烧更加严重。 而且,手指的伤是很影响工作效率的,尤其搭脚手架这种手工活,进度一般都是一环扣着一环,落下一天,之后的计划就无法顺利进行。可以说,沈放的这双手,算是整个工地里最值钱的一双了。 沈放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安慰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换你剥掉半块指甲试试! 西门将他受伤的手捧在掌心,轻轻哈了一口气,放在怀里愈加心疼道:“手都伤成这样了,明天就请个假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老邓才蹚的这趟浑水,他会理解的。” 沈放摇头道:“不行,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随便请假。” 西门:“怎么不行,你真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 ——关心则乱,他的语调并不高昂,内容却有些口不择言,就像一条沾了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沈放的心上。 沈放夺回他怀中的手,咬着后槽牙,努力平复涌上胸口的怒意,“你什么意思?” 西门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继续坚持游说:“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出来——你不是说你想回去读书吗,我了解过了,你这样半工半读,又没有专业培训机构的辅助的状态,很难与那些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都在不停念书的孩子比。也许忙活了半天,结果却是事倍功半。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辞掉工作,专心备战考试呢?” 怕沈放为钱发愁,他还特地补充道:“虽然与初衷有所背离,但我现在的工作已经慢慢步上正轨,实习生工资不算多,却胜在每月奖金丰厚,我再努把力争取十月转正,到时候就完全有能力支持我们俩的生活了。” 沈放不做声,脸色越来越冷。 西门这才有所察觉,满脸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热切企盼渐渐消散了开去。 他不懂,怎么刚刚还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味。 35.冷战 从那天起,两人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冷战。 这场冷战来得很微妙,一方面,是因为沈放突如其来的冷漠以对;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西门瑞接连碰了几次壁后,终于渐渐丧失的耐心。 其症状直接表现在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互相拒绝对话、互不理睬、迎面走过时错开眼神假装没看到对方……明显到了连林耀都能轻易察觉到的地步。 于是林家三口特别召开了秘密小组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如何让沈放与西门瑞重修旧好破镜重圆……”(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作战计划如下: 先由林阿姨出面,对沈放展开富有针对性的思想教育,当然了,教育只是个幌子,其真正目的是找出两人心结所在; 找到心结之后,再派出林达,向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西门瑞,进行一番旁敲侧击、迂回婉转的劝解,劝解成功之后,就鼓励他前去道歉; 如果两人的工作都做不到位,那么还有PLAN B——让林耀联合小胖,灵活运用自身幼萌属性,要求他们陪自己玩,而且重点是还要四个人一起玩。要是他们不答应,就使劲卖萌,萌到他们无法拒绝的地步。如果卖萌依旧无用,那就只能使出江湖上最最下三滥的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飙鼻涕——咱不闹死他,也要恶心死他! 白展堂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家三口围成一圈热火朝天地争论着。 ……有爱的2B家族。 它默默为他们的行为下了定义,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它回过头,透过窗户,正好看见沈放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西门瑞从屋里追了出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麻烦告诉我好吗,死也让我死得明白吧!”语气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怒火,他伸出手,就要去抓沈放的胳膊。 沈放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也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反而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跨过了大门门槛,身形一转,就消失在了它的视野里。 “……” 西门瑞气得一把摔掉了手中的外套,猛地转过身,踏出一只脚准备回屋…… 半晌,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捡起外套冲出了大门。 白展堂冷眼旁观,直到西门瑞终于追了出去。 它双耳微动,迅速跳下了窗台,前爪跟着后爪,灵活地转换着着力点,沿着两人离去的路线,奔逃而去——其动作之矫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白绒绒的小豹仔。 C大建筑学院 贺启华打开门,面前站着一位高大的年轻人,面容俊美,神态略略有些紧绷。 他看看表,说道:“你离我们约好的时间,整整早到了三十分钟。” 沈放挑挑眉,笑道:“反正老师你一定会在这里,早到与晚到,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启华冷哼一声:“油嘴滑舌。”的确,为了筹备这场事关评教的学科竞赛,他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工作室。 “进来吧。”他让开道。 沈放进屋,从那依旧没处下脚的杂物堆里,搬出一张椅子,掸了掸上面灰尘,却没有急于坐下,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贺启华道:“您上次说,如果我要重新参加高考,就来报你的系,那句话还算数吗?” 贺启华抽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施施然道:“怎么,你想通了?不是不愿意走后门吗?” 沈放抓着椅背的手紧了紧,遂又松开,“那可是高考,分数不到线,再怎么走后门都没用。我今天来这里,无非是想知道,以你的角度来看,真的认为我适合走这条路吗?” 贺启华点燃了烟头,放进嘴里吸了一口,无比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我看过你帮老邓画的图纸。”顿了顿,又凌空掸了掸烟头,几粒烟灰飘飘然地落在地上,像情人的泪。 “你就像以前的我,有天赋,实战经验丰富,这样的人在全国也是凤毛麟角。如果继续钻研下去,日后的成就超过我也未可知。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 他又问:“你想做工程师吗?”犀利的目光穿过层层烟雾投射而来,似乎要直接洞穿沈放的内心。 “……想。” 从长牙起,就一直跟着老爸四处跑工地,砖瓦钢条的碰撞声、挖掘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他整个成长历程。除了这些,他不懂其它。或者说尝试过,却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所以他不只一次的想过,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贺启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半眯着眼道:“C大今年要搞自主招生,听说了吗?” 沈放点点头,“您打算泄题给我?” 贺启华拿着烟笑歪了腰,“那可是教研组的活,没我这个拿经费的什么事儿。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要,我可以看在老邓的份上,舔着脸去求一求。” 沈放嗤笑:“您别兜我,C大第一届自主招生,肯定特别看重,要搞贪污腐败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而且……” 贺启华:“而且什么?” 沈放:“而且如果您要有这个本事,也不需要靠比赛挣脸面了。” 贺启华:“……臭小子,眼睛挺毒。”这算是默认了。 沈放莞尔:“不然怎么干这行?” “哼。”贺启华猛吸一口烟,撇过眼道,“C大向来以建筑系闻名,来报名的大都对这个有点兴趣。我上次去教研组串门,听到一点风声,你给我记好了:理综,尤其是物理化学,重中之重,将被独立拿出来考量。也就是说,即使你过了分数线,单科成绩没到前二百,照样进不了建筑系。” 沈放闻言一喜,“理综是我强项啊!” 贺启华干巴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听起来好没诚意。 贺启华:“还有事吗?” 沈放:“没有了。” “门在那边。”说完扔掉烟蒂,拿起一把长长的直尺,重新投入了工作中。 “……哦。”-_-# 走出校门,一点冰凉打在沈放额头上。他抬起头,又有一滴滑入了眼中。紧接着雨丝越来越密集,凝聚成一场不算小的阵雨。 他暗叫倒霉,赶紧回身打算冲回校舍避雨。 “叮铃~~”一辆自行车擦着他的手臂冲了过去,他一个踉跄被撞倒在地。 自行车上坐着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小青年,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公鸡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却最终没有停下来扶他,而是踩着脚蹬飞也似的跑了。 沈放无语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此时脚踝一痛,手掌一软,顿时又坐倒在了地上,这一下砸得他屁股生疼。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发现自己脚扭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雨,他今天出门应该看一下黄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为了和西门赌气,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出来,至少能记得带把雨伞。 想到西门,忽然感到左边口袋本应凸起一块的地方,此时竟变得空落落的。他心中一动,迫不及待地伸进裤袋一阵翻找,结果只摸到了一串钥匙。 果然,东西没了。 雨丝依旧没心没肺地下着,丝毫不顾他这时焦急的心情。 拖着一条伤腿,他单脚独立,一跳一跳地在雨中缓缓移动着,勉强支撑着被雨水粘腻住的睫毛,眯着眼睛细细察看着地面,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瓢泼的大雨早已打湿了他总是乱翘的头发,令它们变得前所未有的服帖。雨水顺着发丝流入他的颈窝,单薄的秋衣已无法遮掩住底下泛滥的水渍,从行人的角度看过去,他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还是只断了腿的落汤鸡。 正当他终于开始支持不住,有些绝望了的时候,一个悦耳如银铃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同学,你掉了东西吗?” 同学?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 他转身,发现面前站着一位撑着彩虹伞的妙龄少女。 少女眨眨眼,递过伞柄,宽大的伞面瞬间制造了一个微妙的空间,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堆放到了一起,极富效率地阻挡住了雨神肆意挥洒的泪水。 沈放问道:“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掉了东西?” 少女笑了,圆圆的脸蛋上凹下了一颗可爱的酒窝,“不然你是在洗澡吗?” 他挠挠脸:“我还以为你捡到了……” 她眼珠一转,一脸神秘道,“我的确捡到了一个东西,正打算交到后勤部的失物招领处去,会是你的吗?” 沈放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激动得抓住了她的肩膀,“是盒子吗?红色的!” 不等他说完,少女笑眯眯地掏出一只绒布红色小盒子,递到了他面前。 他赶紧接过来打开……一对银色的铂金戒指,完好无损地卡在中央,金属的色泽一如既往地柔和而明亮,看在他的眼里,仿佛为他打了一针强力镇静剂。 36.听雨 为了避雨,她带着他飞奔着跑到了一座临近校门的仓库内。 看到一筐一筐的篮球、一杆杆的标枪,以及零星堆放着的几只跳箱,沈放立刻明白,这应该是C大的体育器材库了。 窗外电闪雷鸣,密密麻麻的雨点花洒一般倾泻而下,狠狠地打在半开的气窗上。 两人看这强劲的雨势,知道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于是找到了一床软垫坐下,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 也许因为陌生,而陌生总是意味着安全,沈放对于自己的信息并无保留,而对方显然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三言两语之间,彼此间就有了大致的了解。 ——少女的名字叫尤子琪,她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幼齿,相反,甚至比沈放还要大上一岁,是C大英语系大三的学生。 对于她的童颜,沈放适时地表现出了惊讶:“你竟然比我大?!完全看不出来!你不说我还当你是附近C大附属初中的学生呢!” 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年轻呢? 尤子琪挺受用,捂着嘴娇笑道:“我有这么矮?” 沈放看她眼波流转,不似动怒的样子,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是在撒娇。 随即从善如流道:“一米六二,标准萌妹子身材,多一分嫌高,少一分嫌矮,刚刚好。” 她瞪大了圆润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一米六二?” 他目光放远,摸下巴故作高深,“目测。” “啧啧,佩服~佩服~眼光如此毒辣,堪比资深裁缝,看来是位高手啊~”尤子琪一脸了然。 沈放的脸皮,经过多年淬炼,早已练成铜墙铁壁,号称油泼不进、刀刺不入,即使原子弹在眼前爆炸,那无数次恐慌了霓虹人民的强大辐射,依旧无法穿透他那无坚不摧的小脸盘儿。是以他丝毫不将她话中的揶揄当回事,端的是蛋定无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而且我也不是没当过裁缝,只是后来服装厂老板欠了高利贷跑路了,我才没办法转行的。” “哼嗯……”两人坐在一张席梦思大小的运动垫上,而尤子琪就坐在他的左边,距离不到三十厘米。她双腿屈膝,单手托腮抵在膝盖上,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缓缓道:“我们学校就有服装工程系,算是C大的第二大专业,校友中不乏著名企业家,哪怕普通的毕业生就业率据说也是百分百,怎么看都是条不错的路子,比我们这种水分满满的种马专业好多了,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呢?” 沈放挠挠头,语气中多了一分不确定,“也许……只是因为不合适吧。” 尤子琪:“哪点不合适?” 沈放微微侧目,直觉她对这个不相干的话题,似乎过于不屈不挠了一点。但他向来习惯了迁就女生,即使心中存有疑问,也还是耐心地回答道:“当时转行我并没有想太多,仅仅是凭着本能行动罢了。现在想想,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直到我能独立做整件,老师傅带了我很久,我也学得很认真。可事实上,我一直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是为了糊口罢了。也许对于我来说,服装是快消品,无论设计如何独到、做工如何完美,一旦过了季节,就只能成为人们衣橱中的废弃品。再过个十年回头看,除非正好流行复古风,不然很难不被人们直接定义为老古董——这种感觉,老实说,很差,就好像在做无用功。” “所以你来找贺老师,因为你想要从事与‘永恒’相关的职业,就好比,建筑。”一直沉默聆听的尤子琪忽然插话道。 “……”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状况: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无心的引导下,他生平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为了生活,他总是无头苍蝇般地忙忙碌碌,未来、梦想、野心,这些充满未知色彩的词汇,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的梦里。即使在当他决定重拾学业时,他的想法依旧非常简单——就好像考证书一样,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实力增添一个官方认证红戳戳罢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簇小小的火苗被点燃了,是因为那颗火种早已深埋在他心中,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抽出时间,正眼瞧它一次,哪怕只有一分钟。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向了门口。 尤子琪一惊,忙问:“你去哪里?” 沈放:“如果说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复习,你会笑我吗?” 呆愣了片刻,她恍然大悟,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抖着肩膀擦着泪道:“抱、抱歉,我实在忍不住!”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道:“算了,不怪你,换我我也会笑。” 他看看窗外的雨势,丝毫未减,不由暗暗皱眉,“万一它一直下个不停,难道就在这儿呆到死吗?” “嗯……”听了他的话,尤子琪终于绷住了笑容,接着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仓库靠墙的一角。她挪开一筐显然许久未动的排球,扬起一层厚厚的灰尘,她及时捂住了口鼻,却还是不小心吸进了一些,脆脆地咳嗽了几声。 “你在找什么?”沈放不禁好奇。 尤子琪回头看他,明眸闪动,露齿一笑。 紧接着从角落里拖出一块蓝色的塑料布,走过来递到他手里,“这是防雨布,平常用来遮篮框的。你要是实在等不了,可以顶着它走。” 沈放看着这块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塑料布,考虑着把它放到雨里冲刷一遍再用来当雨披的可行性。 尤子琪见他不做声,还以为他心里有负担,于是补充道:“我以前做过篮球队经理,与体育组组长的关系也不错,这点支配权还是有的。” “哈哈,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 “也许吧。”她耸耸肩,一脸的不以为然,“就当整整一年为他们当牛做马的回报吧……真是廉价的回报。” “总之,谢谢。” 他说着,接过塑料布,象征性地抖了抖,好像真的能把那些陈年老灰一次性抖掉似的。 尤子琪看着他将塑料布斗篷一样罩在身上,向自己笑着道声再见,就准备往外走。 她立刻叫住了他,“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放转过身,“斗篷”下面独独露出一对满是疑问的双眼。 “捡到戒指盒的时候,为了寻找失主,我特地仔细看过了,老实说,以这两只戒指的围度,实在很难想象你的女朋友手指是有多粗……简直就像是男人的手指。” 他眨眨眼,惊奇于她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歪着头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欺骗面前这个让他颇有好感的女孩,给她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与其说女朋友,不如说是情人,而且他的无名指的确很粗。” “……这样啊。” “虽然我们正在冷战当中,但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才这么说的,是真的、很粗。” 尤子琪尴尬地笑笑,“你口味真独特……我能问为什么冷战吗?” “哈哈。”他干笑两声,“不能。” “……” “再这么问下去,我回不了家倒是其次,只是对于你如此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的目的了。”沈放一边说,一边老神在在地将布料揪成两长条,拧巴拧巴,在脖子下面打了一个活结,算是做了一个帽子扣。 她睁大了双眼,“我能有什么目的?” 沈放:“这个问题问得好,它的答案是多向的,但如果你自己不肯承认,那么任何一个选项,都只能是虚设。用我高中物理老师的话说,这是个错题。” 她挑眉道:“比如?” “比如你的好奇心天生胜人一筹,比如你对我一见钟情,比如你在这里对我二见倾心,比如你是个小说家所以需要素材,比如我长得像你失散多年的初恋……你比较喜欢哪一个,我无偿奉献知识产权。” 尤子琪“……你猜对了。” 沈放:“什么?” 他不是耳鸣了吧。 她垂下眼帘,眸中光彩被假睫毛遮掩,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她背后头顶上是气窗,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这般冷厉的背景,将她整个瘦瘦小小的躯体,映衬得分外柔弱。 “你很像我失散多年的初恋。” 她说这话时,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的,眼中一片坦坦荡荡,仿佛世间最纯粹的宝石。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最终咽回了肚子里。 “戒指内环刻着‘S & X’,她就是那个‘X小姐’吧。” 竟然仔细到这种地步!她是FBI还是克格勃啊摔! 他左手扭动着活结,小心翼翼地斟酌词眼,“呃……他应该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姐,容易联想到坐台的那种。” 她不理他的故意打岔,继续问道:“她漂亮吗?” “……反正挺好看的。”他努力回忆西门瑞的长相,尽量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跟我比呢?”她一步一步走近沈放。 擦!果然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他就拿了特么一块破布,难道就要他以身相许吗?! 正当沈放犹豫着要不要潇洒地甩下“斗篷”,头也不回地冲向雨中时,尤子琪却突然捧着肚子弯下了腰,弓着背,肩膀颤抖不止,仿佛风中被肆意吹动的树叶,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你、你没事吧?”他连忙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 “噗……哈哈哈哈!~”侧漏而出的笑声一如既往地悦耳,就像寂静阁楼上随风摇曳的风铃——叮铃,叮铃,摇曳出许许多多的幻想与憧憬。 “……你!” 很久没被人这么耍过了,尤其在恶作剧的始作俑者,还是个萌妹子的时候。 沈放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奇怪的是,明明应该生气,或者一笑置之的,可他却既不生气,也不觉得好笑,而是对她银铃般美妙的笑声,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目光集中在她这张可爱的圆脸上——从眉毛滑到下颌,从眼角的红色泪痣,到唇边的一粒小痘痘……无论怎么看,记忆里也丝毫没有这张脸的容身之地。 “……我们见过吗?” 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略带些不敢相信的眼神,“你……” 他站起来,挥着手打断了她的话,“看我到底在说什么,又不是搭讪套什么近乎……你就当我中午饭吃多了噎到了脑子,各路神经集体搭错。” 说着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脚下几乎带着风,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今天轮到我做饭,我先回家了,有空再来C大看你,再见……” 最后一个字拖着长音,消散在了重新变得空旷的仓库里。 听着雨水撞击屋顶的澎湃声,尤子琪坐在软垫上,眼神空洞洞地望着门口他离去的方向。 良久,她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对,我见到他了……与想象中有一点不一样,我想再观察看看……你让陈先生暂时先别去跟踪他了,时间一久,难保不被发现……放心,再怎么说,三叔也是我的叔叔,我有分寸……嗯,好,我也爱你,礼拜天见,拜。” 她放下手机,随手扔到垫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仰天一躺,重重地陷在了海绵垫里。 她双眼放空,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一张与沈放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与那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光影般浮现,仿佛二十世纪的彩色默片老电影,咔嚓、咔嚓……犹带着脚蹬奋力踩动时,爆米花般膨胀在脑海里的不安定感。 37.车祸 C大警卫亭里,新来的小保安虎子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懒懒地向窗外看去。 亭前雨声如注,蔓延的水花几乎要淹没值岗台。 他眼睁睁看着一对学生情侣与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交谈起来,接着女生将伞送到了对方手中,没等孕妇拒绝,便拉着男生,一路飞奔着往体育场方向跑去了。 孕妇撑着伞,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接着转身,欲向北面而去。此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内容是什么虎子不知道,只知道她接完电话后,便停下了脚步,站在路牌下原地等待。 差不多十分钟后,一辆加长凯迪拉克飞驰而至,在她跟前停下。 副驾驶座的门开了,走下来一位高个青年,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面目被雨幕遮挡得影影绰绰,只能大致看出端正刚毅的轮廓。 他没有撑伞,穿着一身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西装,淋着雨走到孕妇的伞下。 隐隐约约中,虎子发现他好像笑了一下,接着举起手背,宠溺地蹭蹭她的脸颊,动作温柔而无比缱绻。 ……这应该就是她的丈夫了,虎子想。 夫妇俩亲密地在伞下互动,从虎子的角度,青年的嘴巴一直在张张合合,仿佛在与妻子交谈着什么。 雨越下越大。 青年侧过身,将妻子拥揽入怀,主动接过了她手中的彩虹伞。打开轿车后座的门,体贴地托着她的粗大如木墩的腰,小心翼翼地送了进去。 关上车门后,他便一个人背靠着车窗,单手拿着伞,单手点燃一支烟,双脚悠闲地交叠,旁若无人地抽起烟来。 眯着眼,吸吸鼻子。 大中华哎……他也想抽~ 可惜现在是工作时间,一切娱乐活动都是明令禁止滴。 想到这里,他不由大脑袋一点,重重地叹了口气。 睁开眼睛时,竟发现脚边蹲着一只湿漉漉的大白兔! 沈放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不是谁都有那个勇气,敢把遮雨布当雨衣使,尤其这块布还是明晃晃如夏威夷天空般的亮蓝色! 光这样还没完,塑料布中央横亘着一行红漆大字,且正反面都有:由C大后勤处统一发放。 ……潮爆了有木有! 牛皮马丁靴一瘸一拐地穿行在深深浅浅的水坑中,时不时溅起一摊水花,水花又重新落回水坑中,激起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让沈放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与暴雨对抗,而是在走一场以自然现象为主题的时尚雨衣秀。每一个路人甲乙丙丁,都是他台下的观众,以匆忙掠过的惊讶眼神,代替心悦诚服的鼓掌与赞叹。 他以为自己成为了一时的焦点,可当他看见校门口那辆霸气的凯迪拉克,以及靠在凯迪拉克车身上抽烟的帅气青年时,才第一次血淋淋地直面了DIAO丝与高富帅的真正差别——前者千万次的作秀恶搞,比不上后者多出来的一根金手指。 作为一名曾经亲眼目睹过兰博基尼的骚年,他自认还是有些见识的。所以并没有将目光停留在那一人一车身上太久,转而掠过他们,向公车站方向踱去。 随着一阵微不可闻的声响,后座车窗徐徐落下,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颜探了出来,急急地叫住他:“同学!请等一等!” 他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叫声的来源。 素颜的主人打开车门,隔着车窗半显隆起的腹部,向他热情地招了招手。 沈放认出她就是刚刚那位孕妇,纳闷地走过去。 一直保持沉默兀自抽烟的青年,此时迎上来,距离他一步远处停下,上身稍向前倾,伸出右手,四指齐并,拇指张开,微笑道:“你好,我是她的丈夫。” 沈放一时被他完美的握手礼与气势所摄,鬼使神差地献出右手,与他轻轻一握。 “你也好……不过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妻子说,你与另一位同学将伞借给了她,自己却离开了。这让她十分过意不去,生怕你们因此无法回家,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他连连摆手,“你们误会了,借伞的那个是尤子琪,不是我。” “哦……呵呵,既然你们是一起的,也就没什么差别了吧……不过她人呢?”青年左右四顾,都不见妻子口中那个“圆脸美少女”的踪影,不由有此一问。 “啊!”沈放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她还被困在仓库里呢……请问你们有多余的雨伞吗,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话音未落,青年径自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拿出两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长柄雨伞,将其中一把交给了他,“一起去吧,正好让我向她当面道谢。” 沈放接过雨伞,随手将塑料布扔进垃圾桶。这一瞬间,他真心觉得,人间果然有大爱。 和谐的光辉照四方。 仓库内空无一人。 青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沈放也觉得奇怪,她这么快就等不及离开了? 回到校门口,夫妇俩提议开车送他回家。 其实他内心是十分乐意的,但表面上还是半推半就了一番,然后任由对方说服了自己,坐进了那辆宽敞的凯迪拉克。 糟糕,又想要深呼吸了。 孕妇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 她叫华珊,职业家庭主妇,副驾驶上的青年的确是她的丈夫,兼她肚子里孩子的老爸。 耐人寻味的是,她并没有告诉他青年的名字,只说是个生意人。 沈放自然不会追问——有人肯送他这个伤员回家,已经很爆RP了好吗! 华珊对他的职业似乎很感兴趣,两人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一系列的闲扯淡。 司机默默开车,不发一言。 青年拿着爱拍看新闻,时不时心不在焉地插几句嘴,以示自己对妻子与搭车者的关心。 轿车行驶到水门巷——这一带最最热闹的小吃街,离沈放居住的地方不过几条街远。 水门巷的小吃很有名,由于口味地道,在本地市民中极有人气。每到夜晚,这里家家店铺灯火通明、油烟鼎盛,如山如海的顾客人头攒动,走马灯般穿行在各色扑鼻香味中。 只可惜今天下雨,无法看到那般热闹的场景。 此时沈放已经开始为华珊介绍水门巷的口味虾了。 华珊听得两眼放光,直呼孕妇食物上太多禁忌,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 青年回头好笑地瞟了她一眼,微笑中带点无可奈何的宠溺,“等你下完崽做完月子,一定带你来好好胡吃海塞一顿。” 含情脉脉的誓言,却不想等来了妻子的拒绝,“才不要你带我来呢,你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说不定刚刚要动筷子,你就来一句:公司有事,你自己吃吧。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食不知味……”幽怨的小眼神如飞刀般刺向丈夫,直把后者看得心虚气软。 青年赔笑道:“不是还有老毕吗?”老毕就是那个司机。 华珊轻抚菊花笑不语。 “……”的确,老毕这种顶级闷葫芦,打三下放不出一个屁来。他在,或是不在,都是一样的。虽然这样的人做司机最合适,不怕他泄密。 事关小两口私事,身为局外人的沈放只能侧头看窗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可惜人家不想让他置身事外。 华珊忽然拉过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七月怀胎的身躯撒娇般的扭动,撅着嘴赌气道:“我看,还是让沈放带我去好了。” 青年劝道:“不要随便麻烦人家。” 华珊不依不挠,仿佛与丈夫杠上了,“不管,我就要他了,他这么帅,又这么温柔,还懂美食,带出去比带你有面子!” 青年脸色有些垮了,声音微微沉了下去,“别闹!” “你才闹!”挺挺肚子,华珊美目一横。 青年立刻不说话了。 ……孕妇的战斗力果然不可小觑。 但是……在你们旁若无人地窝里反的时候,能不能征询一下当事人,也就是他的意见? 难道他搭了一回车,就成了这对夫妇能够随意拿来消遣的对象? 想到此节,他不禁微微有些不爽。 由于是小吃街,街上不免简陋了些,坑坑洼洼的,即使像老毕这样的老手,也无法很好地保持平稳行驶。 颠簸的车身让孕妇华珊暂时忘记了与丈夫的口角,在天然的母性驱使下,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紧绷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温柔的眼神仿佛变成了一双暖暖的手,穿过肚皮的阻隔,轻轻抚摸着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物。 沈放在旁边目睹了她神奇的变化,不禁暗自赞叹:怀孕中的女人真美丽! 当年他老妈怀他的时候,是否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呢? 嗙当! 老毕猛踩一个急刹,四人顺着惯性前倾,沈放第一时间抱住了华珊。 前面两人相继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沈放拍拍犹自惊魂未定的孕妇,慢慢松开了她。 窗外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他眨眨眼,觉得那个人影似曾相识。 雨依旧很大。 雨刷不停转动,将雨水分拨两侧。从前车窗看过去,一群人渐渐围拢在车头前,皱着眉头指手划脚,仿佛在激烈争论着什么。 他直觉出事了,立即下了车,不顾大雨的冲刷,强行拨开了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 一个老太太倒在车前。 地上一篮倒翻的大闸蟹,一只一只横行着爬了出来,仿佛炫耀着重夺自由的胜利,挥舞着爪子好不得意。 西门瑞跪在她身边,一手摸着她脉门,闭着眼睛抿唇不语。 青年与老毕站在他对面,一个拼了命地打电话,一个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 沈放觉得自己的头大了。 38.爆发 生命的气息,在老人的身体里越来越微弱。 脉象虚浮,时隐时现,心神阻滞,郁结于内,乃心悸之典型征状。 西门扶着脉门,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老人小指内侧指甲旁,找到少冲穴所在。两指扣住轻轻一捏,从丹田处送出一股内力,源源不断地导入手少阴脉络,脉络中内息翻滚,渐渐凝聚集结成一束,缓缓流向心脏。 他一心救人,全神贯注在内力的收发上,对四周事物充耳不闻,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像陷入了老僧入定状态。 天边闪过几道惊雷,大雨如黄豆般一粒粒掉了下来。 众人脸上闪过赤裸裸的怀疑。 有一个年轻人直接吆喝着上前拉他,一边喊:“你是医生吗,执照拿出来我看看!” 西门瑞不理他。 沈放没怎么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运功时最忌有人强行打断。 看看那些武侠剧,随便来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大BOSS,无论平时肿么妖孽肿么逆天。一旦哪天不小心善心大发给人疗伤,那么,他离“一朝走火入魔,从此受虐被囚”之类苦逼蛋疼体结局,也就不远了。 刚想拉住那个人,对方身边一位中年人随即代替了他的动作,大手一横,拦住了年轻人的去路,并沉声告诫道:“别添乱!先看看!” 沈放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细细打量起事发现场。 老太太倒下的地方,距离车头目测有半米远左右;车头无血迹,她亦没有明显伤口——由此推测,两者很可能并没有真的相撞。 其次,小吃街不算步行街,平时允许车辆进出,街道又窄小,仅有一个单行道那么宽,此处也没有斑马线与红绿灯,所以很难分清到底是老太太横穿马路,还是凯迪拉克违章超速。 最后,还是要绕回到那筐大闸蟹身上。 竹筐样子陈旧,好几处有破洞,显然年代久远。而且底部中央有一根长长的粗硬倒毛,即使平放,也很难支撑稳定。它倒下的位置,与老人同在一条水平线上,换句话说,与车头的距离是一致的。而它翻到的方向,直接面对着老人。同时老人昏倒时的姿势则是脚朝车,头向外。 两者倒向不一致。 我们假设,人与车当时真的相撞,老太太拎着篮子一起撞到,摔倒的方向应该是一致的; 再假设,相撞之前,老太太已经发现了危险,吓了一大跳,手上力气一松,篮子掉在地上,倒地方向面向自己,然后她与车相撞,倒地昏迷。同时倒下的竹筐理应也被撞飞,而这只不算太大的竹筐,即使里面塞满了螃蟹,其质量肯定远不如一个人类,所以按照惯性定律,绝对会比老人飞得远,而不是同在一条线上。 ——综上所诉,沈放基本已经可以断定:老太太是被吓晕的! 这货不是车祸这货不是车祸这货不是车祸……沈放慢慢回收散出本体的七魂六魄,拍拍脆弱的小心脏,为得出这个温和无害的结论而无比庆幸。 事情出在送他回家的路上,即使他不是直接事主,也算间接元凶。虽然华珊夫妇一看就来头不小,理应能够摆平一切。但无论如何,若是老太太真的因此送了命,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好受。 乌拉乌拉的尖锐汽笛声从远处破空而来,没过多久,一辆画有明显红色十字的救护车翩然而至。车尾门打开,冲下来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就往这边跑。 沈放蹲下来,拉拉西门的袖子。 西门瑞睁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沈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有话待会儿再问,先起来吧,救护车来了。” 西门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拨向了一边。 推他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的动作,自顾自向同伴喊着:“快、快!” 两个白大褂在老太太身边放下担架,一人一边将人托了起来,轻柔而又迅速地转移到了担架上,动作十分纯熟,业务极其熟练。 一片骚乱中,青年挤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对西门瑞微微颔首,算作打过了招呼,并没有对他刚刚奇怪的行为提出质疑,而是转身老熟人一样拍拍沈放的肩膀,问道:“我们要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你怎么办?” 因为华珊的缘故,也因为青年刚直阳光的长相,沈放对他的印象不错,要不是状况不对,他倒想扯起一个笑容安慰安慰对方。 将担架推进车尾以后,砰地一声,白大褂们关上了车门。 哔—— 三人同时回头,发现是老毕在车里按的喇叭。他透过前车窗,正一脸焦急地用眼神催促着自家老板。 悉悉索索的人声车声萦绕在耳边,闹腾作一团,扯得沈放脑仁疼。他动动嘴唇,顿时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恐慌感。 青年显然也被催得烦躁起来,又拍了拍沈放的肩膀,道了句再见,就急急忙忙地钻进了车里。 救护车开动了,乌拉乌拉的烦人汽笛声再次鸣泣,凯迪拉克随即跟上。事关人命,谁也没空顾及什么公共道德,车轮翻滚时溅起的水花一波高过一波,直把周围看热闹的屁民们惊得瞬间作鸟兽散。 说也奇怪,随着凯迪拉克的车屁股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仿佛下起来不要命的瓢泼大雨,竟同时收敛了一些,条条粗壮坚实的雨丝,变得稍微苗条了。 两人站在雨中,想起早上的争执,都有点尴尬。默默对视了一眼,两张嘴巴同时开口,妥协的话却堵在喉咙口,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憋了半天,解释的话刚刚出口,西门瑞就顿住了,因为他这才注意到,沈放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早已被雨水湿透,粘腻在他的皮肤上,胸口处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两点…… 原谅他有种喷鼻血的冲动! 沈放哪里知道他的龌龊心思,还以为他仍在生自己的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雨伞,抖了抖,随即撑开。宽大的黑色伞面犹如一朵沉甸甸的乌云,罩在他们头上,轻松隔绝了空中点点雨珠。 西门自动接了过来,也不问沈放为何会搀和到这件事中,而是柔声道:“冷吗?” 沈放摇摇头,看着他身上一样单薄的外衣,蹙起眉回道:“还问我,你呢?” 黑色的大伞随即倾斜,巧妙地挡住了旁观者们恼人的视线。一个轻柔的吻,蜻蜓点水般落在了沈放唇上。 他睁大了双眼。 西门放开他的唇,凑近他的脸,鼻尖抵鼻尖,眸中水光湛湛,琥珀般闪着动人心魄的光。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沈放挑起眉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西门瑞一手环抱住沈放的窄腰,用下巴上新长的胡碴,去蹭他沾着水汽的脖子。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我却不小心把你放在了女人的位置上,活该你恨我。”他一边承认错误,一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他完美的颈线。 沈放被他舔得发痒,忍不住一掌拍开了他作祟的脸。 西门借势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一脸被主人嫌弃的弃犬样。 沈放仿佛看到某人头上长出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以及背后一甩一甩的尾巴。 看出“主人”的表情有所松动,“弃犬”很有眼色地继续往火里拱柴火:“我找林阿姨谈过了,虽然没有直说,但她还是给了我很好的建议……对不起,你知道我从明朝穿过来没多久,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一时半会很难改变。但你相信我吧,我会改变的,彻彻底底地改变,也许某一天,我真的能变成一个现代人,一个与你一样的现代人。在此之前,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 “不用变。”沈放打断他。 “……什么?”他不解地重复道。 沈放捧起西门的脸,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笑了,笑得满足而自豪:“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已经很棒了?” 西门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沈放收紧双臂,将他搂在怀里,“那一定是我的错,我太自私了,竟然嫉妒你嫉妒到连你的优点都不敢承认。” “嫉妒?”西门仅有的情商显然不够用了。 沈放将下巴抵在西门宽阔的肩膀上,自嘲道:“嗯,嫉妒,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疯。你太完美了,从外表到内在,简直就像因为上帝偏心而存在的杰作。我一个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纯种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多年,却比不上你一个五百年前的老古董区区一年不到的成就,你说我怎么会平衡?所以我闹别扭,不光是闹你的大男子主义,也是闹我自己的不争气。” 他说完这番话后,两人均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喟叹,接着腰上一紧,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缠了上来,带着熟悉的体温与气味。 “你现在很失望吧,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哦,趁大家还陷得不深……”沈放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针扎似的疼痛,刺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身体如一团无骨的棉絮,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的重量,令他甚至没有勇气推开西门,因为他害怕看见对方的脸上表情。 腰上的力量随着他的话越收越紧,到最后竟如困兽一般死死地缠在上面,简直要将他的身体活活拧成两段! 他痛得皱眉,想要开口阻止,却发现由于西门抱得太紧了,间接阻挡了胸腔中气息的流动,令他一时无法出声! 所幸那力道及时收住了,随之而来的是对方情难自抑的一声低吼:“去你妈的陷得不深!” …… 这下轮到沈放发愣了,他从未听过一直保持贵公子风度的西门爆粗口。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一点像贵公子? 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混着泥点的雨水顺着发丝流入衣襟,与同样湿透的外衣胶着难分。粘腻的水汽,汗珠一般附着在西门几乎看不到毛孔的肌肤上,令他此时狰狞的表情更添一丝狼狈。 刀锋般凌厉的眉毛微微颤动着,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39.石叔 雨伞掉在地上,溅起一摊污浊的泥水,直接飙在了两人的裤腿上。但此时的他们,已经肮脏得不能再肮脏,根本不用去注意这些细节了。 西门赤红着一双眼,喉头发出咕咚咕咚的咽气声,显然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激烈的反应,是沈放始料不及的。 沈放挠挠头,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来化解这种僵硬的气氛,“我、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做的时候,是有点顺水推舟的意思,毕竟、毕竟憋得有点久……大家都是男人,你应该能理解吧?”心虚地看了西门一眼,无奈地发现事态似乎雪上加霜了。 他连忙补救道:“但是后来……” 西门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看向一边,抬起手阻止了他后面的发言。 “别说了,沈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结果原来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我、我怕再听下去会受不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拜托了。”长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妄图遮档住眼中无法抑制的难过与受伤。 他转过身,背对着沈放就要离开。 沈放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是否是雨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虚蒙得不像真实,梦幻泡影般仿佛随时将会蒸腾消散。 他会消失吗? 心脏再次疯狂地抽痛,脑海中有个巨大的声音,拼命嘶吼着:留下他!留下他! 在这个声音的驱使下,沈放鬼使神差地向前走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西门你别乱想,虽然没太想清楚,但我是认真的!”他用不输于那个声音的分贝吼道。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那人惊讶道:“你说什么?” 沈放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忙不迭松开了手,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错了。” 那人好脾气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被他抓得生疼的胳膊,回答:“没关系,你一定是在找那个跟你一起的年轻人吧。” “没错,您看见他了?”沈放搞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中年人向南方指去,“他往那里走了,因为表情有点奇怪,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一下,印象很深刻。” 是大杂院的方向,他回家了。 沈放连连道谢,正要追过去时,中年人叫住了他。 地上逃亡出来的大闸蟹被一只只拾掇回筐里,一并交到了沈放手里。 中年人笑道:“刚刚那个老太太叫福婶,是我们店里的帮佣大姐,我家大闸蟹远近闻名的新鲜肥嫩,你拿去吃吧,正好压压惊。”指指不远处的一块牌子,白底红漆,上书四个宋体大字:老石海鲜。 沈放听了,不由暗暗打量起眼前之人。稍加思索,便想起来,就是此人拦住了试图打扰西门瑞的那个年轻人。他眼珠一转,立即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车又不是我开的,况且这东西说不定还得留着当证物。” “小伙子,你先别急着推,我送你这个是有目的的。” “啊?”他一没财二没势,还不是直接肇事者,这人巴结他干嘛? “我儿子已经跟着救护车去了,刚刚他打电话跟我说,福婶半路上已经醒了。医生说,初步诊断,就是有点受惊,身体没大碍。” “哦,那真是太好了。”沈放由衷道,但还是不明白这跟他巴结他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笑着为他解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素琴曾经给我看过你们兄弟几个的照片,我刚刚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沈放吧?” 素琴?林素琴?那不是林阿姨的本名吗? 叫得那么亲热,莫非其中有JQ?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于她最近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这件事,终于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冒昧地问一句,您和林阿姨……认识?” “不只认识,我还是她的男朋友。” “……”林阿姨,您瞒得我们好苦啊。 中年人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长辈关照小辈的语气,耿直方正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温暖敦厚的笑意:“重新自我介绍,我姓石,石国栋的石,你就随我侄子,叫我石叔吧。” “石叔。”沈放乖乖唤道,心想怎么不干脆叫师叔算了,就当他入了海鲜帮。 还有,为什么什么人过来,都喜欢拍他的肩膀,难道他肩膀就那么脏,每个人都看不下去要协助他搞搞个人卫生?你妹的。 石国栋将竹筐塞到他怀里,“我跟你林阿姨处了大半年了,各方面感觉都不错,感情已经非常稳定。但她一直顾及林达的感受,没敢告诉你们。我也尊重她的心情,毕竟高三的孩子,最是脆弱敏感的时候,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分心。但作为男人,我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你把这筐螃蟹带回去,一家人好好补一顿,也不要告诉你林阿姨,就说有个朋友送的。以后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捎去,你就权当帮我一个忙,让我慢慢走近你们的生活,为她和她的孩子们做一点事情。” “……” 沈放看着这个憨厚正派的中年男人,无论是他刚刚那番话,还是他眼中流露出的真诚,都让他没法不相信,这个男人对林阿姨的真心与热忱。 他被彻底感动了——什么叫纯爷们儿,纯爷们不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活雷锋,也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梁山好汉,纯爷们儿是一种精神,一种能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将生命的弧度弯曲至膝盖的精神! 那他呢,他是纯爷们儿吗? 显然不是。 最后,他接受了来自石国栋的光荣使命——将这筐大闸蟹搬回了家。 于是全家人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清蒸、红烧、水煮大闸蟹——只除了各怀心事食不知味的某人与某只。 席上,林达啃蟹腿啃得正香,沈放若无其事地飘过来,挤开了他身边的林耀,抛出一个看似直白实则内涵深远的问题,“林达啊,这个螃蟹,怎么样啊?” “嗯嗯嗯火~”林达嘴里塞满了蟹肉,口齿那是相当的不清,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向两边凸出来,绵软得像两块烤地瓜,让人不禁想伸出手指戳一戳。 作为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沈放还真就上手戳了,边戳边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谢谢送我们螃蟹的那个人呢?” 为了防止地球被破坏,为了世界和平,为了解救自己的脸颊不被沈放戳成筛子,林达经过了好几次努力,终于毅然决然地吞下了所有的蟹肉……憋着一脸猪肝色,一掌拍在饭桌上,刹那间一改往日废柴形象,豪气顿生,几乎是吼着喊出了以下四个字: “以身相许!” “万一人不要你身体呢?” “那他要什么?” “……你妈?” “给了!” “……说定了!”沈放趁势推杯,递到林达嘴边,粗着嗓子佯装萧大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林达兄,希望你不要忘记今日的诺言。虽然你不是什么君子,但如果你违背诺言的话,我照样拿鞭子抽你。” 林达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欲拒还迎的蟹腿壳中,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嗯嗯好……” 沈放心中比了个十字,看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迎娶咱们的新姨夫了,要不要通知石叔及时准备好嫁妆……啊不,彩礼呢? 瞥瞥一直低头吃饭,至始至终不肯抬头看他一眼的西门,他不禁由衷佩服自己的高风亮节——自己这儿的后院还一团乱,就在千方百计替长辈解决个人问题了,他真乃当代活雷锋啊~相关部门是不是应该为他发一面“先公后私,人民公仆”之类的红色锦旗呢? ……其实他一直很想要这种的,感觉很拉风。 林阿姨忽然出声问道:“林耀,白展堂呢,我一整天没看到它了。” 放下与之奋斗中的蟹壳,林耀舔舔油腻腻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她:“它出去了。” “……怎么出去的?” 他指向西门瑞:“跟在瑞哥后面跑出去的,它经常这么干,一开始我还说它两句,可它从来不听,我就只好随它去了。”说到后来越来越委屈,瘪起嘴一脸不满。 沈放纳闷道:“经常?有多经常?” 林耀:“就是经常,有时候还会跟着你,一般你们回来了,它也就回来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晚,难道是因为下雨?”想到白展堂有可能被困在某个地方,他有点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去找它。 几个大人苦口婆心地劝他,最后是西门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好不容易才把小祖宗说服了。林阿姨生怕他反应过来,赶紧催他进房间去写作业,自己则跟在后面督促。 今天林达值日,他吃完螃蟹,主动收拾碗筷,跑到厨房洗刷刷。 电灯泡们尽数离席,只剩下沈放与西门瑞坐在餐桌边,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你……”沈放想继续白天的话题,却忽然想起西门说的“要静一静”。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好好静一静? 他们发展得太快了,快得连坐下来谈一谈的时间都没有,就像两只发情期的小狗,遵循着野兽的本能,脑子一热就上了床。 喜欢呢? 爱呢? 这些泛滥在偶像剧里的经典词汇,曾一度像机关枪一样,秃噜在他那张桃花般的嘴中,为那一颗颗颤抖不已的少女芳心,插上最后一枝决定性的飞羽。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只要他说出那几个关键字,什么样的别扭、误会、丑陋的真实,都将迎刃而解,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二垒直接进阶到三垒! 多么简单、多么轻松啊,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沈放君,乃究竟是肿么了! 他将手伸入了口袋,绒布柔软的触感在指尖来回摩挲,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默默地成型…… 40.五福 刚刚下过雨,瓦片有些潮湿,但西门瑞浑不在意,兀自贴着屋脊坐了下来。 头顶一轮惨淡的半月,乌云笼罩着黑夜,没有星星。 他拿起罐装啤酒,拉开了拉环。又随意地将拉环套在左手中指上,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碳水化合物独有的清爽味道,岩浆一般从舌尖滑入喉头,再从食道流入胃里,令他食髓知味,忍不住再强灌了几口。 凉风裹着湿寒扑面而来,吹乱了他额前几缕碎发,亦将他纷乱的思绪吹醒了几分。 今天他的态度的确不太好,待会儿下去和沈哥道歉吧…… 可他难受。 身体难受,胃难受,心难受。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抓乱了一头秀发,喉间涌动着细不可闻的呜咽声。易拉罐被他捏得彻底变了形,淡黄色的啤酒冒着白汽一飞冲天,接着瀑布般落下,浇湿了他青筋暴露的左手。 深吸一口气,他直起身,单手飞扬,空气中留下一个弧度优美的残影,易拉罐脱手而出,一眨眼的时间,早已飞出十来丈远。其腕力之强,奥运冠军来了,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 咔塔、咔塔。 白展堂出现在屋檐上,踏着月光向他踱来,姿态优雅,步伐稳健,活像一只高傲的波斯猫。 “你还知道回来。”手肘半靠着屋脊,西门懒懒地看着它。 “怎么不去找林耀?对了,他说你老跟着我们,什么意思,想换主人?” 回答他的是长耳兔颤动的鼻尖。 西门瑞伸出手掌,它会意,用毛茸茸的脸蹭蹭他的掌心,接着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怀里。 摸摸腿上眯着眼睛揉耳朵的小生物,西门抬头望天,眼神深邃而迷离。 他一边为白展堂顺毛,一边半是问,半是自言自语:“说起来,你一开始就是跟着我们来的吧,和父母走散了?” 白展堂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我也和他们走散了。”他长叹一口气,“你说爹和大哥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平冤,流放,还是……斩首?” 一片瓦被他的身体挤落,猛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深夜里绽开了一朵清脆的花儿。 “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无缘得见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锦衣卫的穷追不舍,我甚至计划过劫狱、劫法场,然后带着他们亡命天涯,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朝廷事。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那么做。即使爹和大哥二哥都不会同意,因为他们都是忠烈之士,但我还是要救,拼上性命也要救。不救他们,我在这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就好像一缕孤魂,独自飘荡着、飘荡着……难道我现在不是吗……哈哈,我在说什么啊,你就是一只兔子,根本不可能听得懂。”他大笑着流下了眼泪,眼泪一颗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挤出他的眼眶,滴落在白展堂通体雪白的毛皮上。 他怕哭泣的声音惊动院里沉睡的人们,死死咬住后槽牙,压抑着几乎要冲破堤坝的孤独。 是的,他很孤独。 在那个世界,他失去了所有他爱的人; 在这个世界,他孤身一人赤条条地来了; 在那个世界,他曾以为李玉娥是爱他的; 在这个世界,他曾以为沈放是属于他的; ……结果,原来他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谁也不会属于他,他亦不会属于任何人。 他将头埋在白展堂的背上,哭得像个孩子。 只有在不会说话的动物面前,他才会展露他如此脆弱的一面。当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又将戴上波澜不惊的面具,像一个大人那样去生活了。 他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好得让人几乎都忘了,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墙根的阴影里,沈放的脸在光线中黯淡不明。 一声声极力压抑的抽泣,像一把把锋利无匹的尖刀,狠狠凌迟着他的心。 他下意识地摸口袋,想要掏出一包烟,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烟味会引起屋顶上那人的警觉,而他……不想打扰他。 他垂下手,松垮的背靠在墙上,任阴冷的湿气透过毛衣钻进他微凉的肌肤。 他就这么站着,无声地陪伴着那个在屋顶上哭泣的少年。 十个小时前 保安虎子睡在一排监视器的后面,胸膛绵延起伏,富有节奏感的鼾声回荡在不到五平米的值班室内。令人喷饭的是,他浑身上下只着一条平角内裤,还是明黄底色,一只海绵宝宝在中间挥舞着细胳膊细腿,十年如一日地敬业卖萌中。 监视器很高大,显示器很多,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上面,发着幽幽的荧光,就像一只千眼怪。 魏淮安身穿保安制服,静静坐在监视器前。 他将头顶的帽檐压得很低,以免有人突然进来时,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身份。 他的目光仔细搜索着每一个画面,生怕漏过哪个细节。 并不是每一只显示器都在工作,有好几只都是黑屏。 第三排第二只显示器画面中,一间黑黝黝的库房静静矗立在中央。 没过多久,一个女孩带着沈放跑进了这里。 他捏紧了拳头,想起师父最后消失时说的话: [她迟早会来找他,你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跟踪是一件技术活,远了容易跟丢,近了容易暴露。 虽然跟踪女大学生不是魏淮安的本业(专职的那叫痴汉吧),但他似乎做得还不错。他用那副保安的行头掩人耳目,用人形的外表掩藏着体内的灵气,与尤子琪始终保持着二十米远的距离。 她是从学校后门离开的,所以没有遇见沈放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参与那场有惊无险的车祸。 C大后门很热闹,整整一条街,全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卖瓜果的、卖衣服的、卖饰品的、卖图书的……应有尽有,都做的学生行当,价廉,物却未必美,占了人流量的优势,家家生意火爆。 可惜天上下着大雨,街上人影寥寥,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很少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光顾这些店了。 尤子琪默默地向前走,看也不看路边花红酒绿的风景。 他知道,他没有跟错人。 因为沐浴在如此激烈的雨势中,她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衣服,竟然丝毫未湿! 那身淡黄色雪纺长裙明媚逼人,在狂风吹拂下衣袂飘飘,好似那漫天的大雨根本不存在。 走过三条街一座桥,魏淮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下了桥之后,她向右拐去,沿途绿树成荫,花草繁茂。 他为了分散出一部分注意力来记路,便将这些风景也一并收入了脑海中。细细一琢磨,才发现这一路上的绿化越来越好,地面也越来越整洁干净,与之相对应的是越来越稀少的人烟,以及越来越低矮精致的房屋别墅。 等到几辆豪车开过车道,呼啸着擦过他眼前,他才反应过来:这里就是A市著名的富人区——五福井。 换言之,A市,乃至全省最有钱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了。 书经中有一节写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翻译成现代人的语言就是:寿比南山、恭喜发财、健康安宁、品德高尚、善始善终。 “五福”这个词,在中国人五千年的历史中,被赋予着吉祥富贵、德寿安康的美好愿望。如今被印在富人区的名片地址栏上,保佑着他们的钱财生命,倒真是实至名归了。 他是国际知名化妆品的化妆师,每天与他相处的,不是同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谈论的话题,总归还是要围绕到最有钱的人身上,所以他对于这个地方,并不算太陌生,虽然没有真正来过,但的的确确“慕名已久”。 问题是,这个女孩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她也是这些有钱人中的一份子? 她的脚步一直没有停,直到几乎穿越了五福井,走进了一条林荫路,两旁整齐林立着年代久远枝繁叶茂的高大香樟,落叶铺满了整条道路,被人踩在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魏淮安走了两步,发现这声音实在太响了,二十米的距离显然已经不够用。 他默默减速,任尤子琪渐行渐远。 等到她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时,他才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一道金色的大门耸立在前方。 一条巨龙以一种冲天而起的姿势,盘旋在这扇精铁大门的栅栏上,威严神圣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望而生畏。 尤子琪停在门前,按下了门铃,接着对讲机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不甚清晰。 大门徐徐打开,巨龙从身体中间被一分为二。 尤子琪身形一闪,便走了进去。 大门随即缓缓合拢,最后咔的一声,彻底关闭。 他躲在一棵香樟粗壮的树干背后,远远地观察着这一切。 拿出手机,他打开GPS,试图用卫星搜索这一带的路面状况。 虽然拍出来的效果不怎么样,但还是大致看出了大门里有一座巨大的别墅,别墅周围林立着一些小别墅,以及别墅圈周围绵延千里的草场。 这么大的草地空着,绝对是巨大的资源浪费,房地产商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所以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个私人高尔夫球场。 在寸土寸金的五福井,拥有这样逆天的土地与产业,还能顶得住周围房地产大鳄们的压力退房还草,热爱高尔夫热爱到如此痴狂的地步。这样特殊的牛人,据他所知,在A市只有一位,那就是幻海帮实际掌权人——尤啸天。 41.前尘 五百年前 云禅赴雪伯决战之约,登临博格达山峰顶。 博格达山和它的母体天山一样,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山脉之一,它在三亿年前的造山运动时于海水中初露头角,及至六七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才脱颖而出。博格达山主峰在天池南侧,其上三峰并立,成“山”字形。远望三峰,屹立在一片茫茫雪海之上,就像三个擎天捧日的巨人,英武神勇,让人感慨万千。 这里终年积雪,四时不化,故又名雪海。雪海洁白的雪水流入山腰,汇聚成一条美丽的湖泊——天池。天池之水天上来,平静清澈的湖水倒映着青山雪峰,风光旖旎,宛若仙境。 所以也有人说,天池就是传说中的“瑶池”,是西王母聚众神仙举行蟠桃大会的地方。 传说究竟是不是真实,云禅已无心研究。峰顶怒号的狂风,卷着寒霜扑面而来。他解开袈裟,将身边半大的少年裹入怀中,淡金色的佛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为孩子抵挡住了大部分的寒意。 离约定的日子过去整整两天了,下了战书的雪伯仍未出现。 孩子不耐烦了,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云禅的里衣,撇嘴道:“师父,我看他不会来了,咱们走吧。” 云禅笑着摸摸他的头:“再等等。” 孩子扭开头,不死心地劝道:“你现在正是进阶最佳时期,理应闭关潜心修炼,怎么能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挑战,就白白错失大好良机呢!他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仅仅让白鸽小妖递了一张战帖,于情于理,我们完全可以不予理会!” 云禅眯起眼睛,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他一直都在。” 小孩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他是天山之主,集天地日月灵气为一体,从这里独特的冰川精魄中幻化而来,天山的一草一木,每一滴雪水每一粒土壤,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都是他如阳光雨露般不竭灵气的来源。” 离他们五丈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此时爆发出一阵微微的颤抖,积雪纷纷被抖落在地,只见岩石慢慢变形,白光闪过,幻化出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一身简单素净的白衣,头顶白冠,长发被高高束起,面容十分清俊。 孩子惊呆了,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岩石变成了他,还是他借用了岩石现身,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极耗灵力的。 男子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如一泓清泉,异常好听,“既然你早已识破,为何不拆穿我?” 至始至终,云禅的脸上都挂着和煦的微笑,丝毫不见异色,“雪伯先生修为盖世,贫僧一介凡夫俗子,哪里能看出什么,不过是猜测罢了。”说完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礼。 雪伯的神色间皆是冷然,将他原本美好不似凡人的脱俗相貌,衬托得十分不近人情,“抱歉,在下近年来闭关修炼,对世事知之甚少,大师的名讳,还是从山下小妖们的口中得知的。为了证实传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借此暗中观察您的真实实力。” 云禅挑眉,对他不礼貌的行为并没有表示不悦,反而对另一件事感到好奇,“什么传言?” “大师是现世中,唯一能打败我的人。” “哈哈……”云禅笑得肆意,短短的发碴在风中根根倒竖,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自觉,“不过是坊间戏言罢了,请先生不用当真。云禅此次前来,也并不是为了与先生对决,而是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回绝您的邀约。毕竟您的白鸽小妖传完战帖就凭空消失了。” 雪伯垂下眼,看不清情绪。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他死了。” “谁?白鸽小妖?” “是。” “先生杀的?” “不是……是舍妹,莲月。” 云禅眼中迸发出一道精光,沉下声道:“五十年前,北疆境内,一位当地少女在准格尔盆地中一处湖泊边游玩时,不慎落水,此后便失去了音讯,生死未卜。三年之后,才有人在天山脚下发现了她的尸体,当时尸体浑身结满了冰霜,却没有一点腐烂,与三年前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说得平静,就好像在诉说一个动人的神话,“那件事后没多久,南疆也发生了类似的案件,一个个闺中少女莫名失踪,奇怪的是,每一次那些少女的尸首都会在天山脚下被发现,而且同样结满冰霜、完好如初。”他眼光灼灼地看向雪伯,语气空前地凌厉逼人,“先生现在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您的妹妹,莲月做的?” 雪伯淡淡地回答:“不管大师信不信,确实是她做的。”说着拿出一道卷轴,抛向了云禅。 空中一道淡黄色的身影划过,卷轴稳稳地抓在了小孩的手里。小孩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屁颠屁颠跑回去递到师父手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邀功。 卷轴由羊皮所制,两端以象牙为轴。 云禅摸摸孩子的头,拉开仔细研究起来。 雪伯与小孩原地站着,识趣地不去打扰他。 即使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云禅抓着象牙轴的手,还是不禁微微发抖了。卷轴上记载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移魂术。 在此之前,他只在寺中老人的闲谈中听过一些,那时只当它是个笑话,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五年前,他在南疆的灌木林遇到了狼群的袭击,一位当地的老妇人及时出现,点燃了一种味道非常特别的香料,狼群闻到了这种气味,竟然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在老妇人家里叨扰了两天后,她看出他不是一般的僧人,便开口求他帮忙,寻找她失踪了三年的独生女——阿里西瓦。 他答应下来,当即利用阿里西瓦身前穿过的内衣,献出搜魂索搜寻她的灵魂位置。 结果一无所获。 搜魂索是他师叔元清法师赠予他的法器,搜索灵魂一直十分精准,从未发生过这种状况。即使一个人的肉身死亡了,灵魂被鬼差带回地府,堕入轮回,搜魂索也能找得到。除非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灵魂被彻底毁灭。可这样做,不仅需要灭魂者拥有极高的修为,而且触犯了天帝制定的法则,打破了人间的阴阳平衡,一旦东窗事发,将会成为天界通缉的对象。 拥有极高的修为,就意味着他们本身就是接近于神的存在,没有千八百年的道行,根本没办法做这种事。而拥有这种道行的人,最终目标无非也就是成神,自然不会和天界对着干了。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移魂术。 移魂术,顾名思义,要将原先肉体中的灵魂先消灭,才能加入后来者的魂魄,最后通过一种不为人知的办法,将两者彻底融合。 而雪伯给他看的这副卷轴中,将如何消灭原先的灵魂,以及如何进行彻底的融合,描述得巨细无遗,且过程十分血腥残忍,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 他合上卷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睁开。 他知道,他要找的阿里西瓦,已经不在了,永远。 雪伯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我已经在衡阳真人面前揽下了一切罪责,不日就将被带到天界受审。”脸色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 一直沉默的孩子突然皱着眉出声道:“你包庇她?” “她是我的妹妹,保护她是我的天职。” 孩子冷哼一声,轻蔑之情一览无遗,“真是位好哥哥,怎么她胡作非为的时候没见你拿出兄长的威严阻止她?” “如果可以,我当然会阻止。”他一声长叹,“我一直在闭关,直到半年前才出来,然后才慢慢发觉了她的事。” 云禅向小孩招招手,小孩会意,乖乖地走过去,重新扎入了他的袈裟里。他抬起头,问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据我所知,她与你一样,乃天地灵气至臻的结晶,可以说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雪伯顿了几秒,仿佛在考虑是否应该向他和盘托出。 孩子见了,立即尖声讽刺道:“那个叫雪叔还是雪人的,你把师父找来,害我们在雪山上活活冻了两天,现在还要玩什么欲言又止的把戏吗?师父,我看他一点诚意也没有,我们干脆走吧,在寺里吃好喝好的,还有虔诚的信徒供奉,何必在人家的地盘上受这份闲气!” 云禅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把他和师兄弟们比作了骗吃骗喝的神棍!赶紧一个毛栗子打下去,疼得小鬼头捂着脑门直叫唤,可一看见师父严厉的警告眼神,立马噤若寒蝉了。 雪伯撇了撇孩子眼中满满的不服气,终于开口作出了解释,只是这个解释,着实让师徒俩吓了一大跳: “她说,因为爱我。” “……哈?!” 不理他们的惊讶,雪伯自顾自说了下去,“为了摆脱兄妹至亲的身份禁锢,她找来那些女孩,利用卷轴上的方法,试图将灵魂转移到她们身上。可她一次次失败了,因为很少有人类的肉体,能够承受住她强大的灵力与精神力。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因为卷轴上没有写明这一点。但通过一次次的实践,她自行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她这次不再找人类了,而是找到了修为最弱的白鸽,企图利用妖精较为强大的肉身承载她的力量。” “她成功了吗?”云禅问道。 雪伯垂下眼帘,“我不知道,她正在闭关,也许这次能够成功吧。我已经在她修炼的山洞外布下了极强的禁制。肉身融合之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期间她的灵力将大大减弱,回归到一般小妖的水平。所以即使她成功了,也无法突破那层结界。” 云禅想了想,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知道心爱的哥哥为自己顶下了所有的罪责,莲月肯定受不了。这样一来,既拦住了莲月上天界自首,也拦住了天界进一步的追查,还能避免她继续害人,一举数得。 思及此,他终于抛出了他从接到战书起,一直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找我来?” 雪伯的眼眸极深,黑得不掺半点杂质,纯净得如同最幽深的黑夜。那样的眼神望过来,直直地仿佛能看到他心里,令他的背后泛起一阵毛骨悚然。 “我要你杀掉我,作为回报,我也能杀掉你。”黑色的瞳孔危险地收缩,嘴角却勾起现身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只是那笑意极浅、极浅,如果不是云禅眼尖,险些就要错过了。 42.分别 云禅一愣。 小孩往他怀里缩了缩,一脸奇怪地抬起头,“师父,他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世人盛传,大师乃普贤菩萨座下麒麟转世灵童,出生时有九星连珠、佛光冲天之异象,且天赋异禀,修佛三十余载,功德满人间,是有大造化的人。” “嘿,”小孩摇晃着脑袋,掩饰不住的得意,“算你还有点见识。” “问题是,云禅大师,您真的想要那份造化吗?” 云禅抿唇不语。 只有人类和牲畜动物能进入轮回,而修行者是不能的,因为修行而获得的额外的寿命,将仅限一次使用。 莲月的罪孽太重,雪伯此去天界必然凶多吉少,轻则入十八层地狱受永世酷刑折磨,重则上诛仙台,神魂俱灭。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试一试天命噬魂阵。 天命噬魂阵就像人类的鹤顶红,是一种自断根基的阵法。他要毁去自己修炼了千年的灵根,焚灭肉身,让灵魂像普通人一样堕入轮回。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逃脱天界的制裁。但天界的人也不是傻子,他如果平白无故地死去,必然招致怀疑。所以他找来了云禅,想借决斗之约,打消上界的疑虑。而且天命噬魂阵的启动,需要一个与他灵力相当的人坐镇阵眼,云禅是唯一的人选。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身为当世最接近神的两个人,他们深知神界对下界人民的冷淡与麻木,他们习惯了人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同样不愿意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份子。 雪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他赌云禅与自己一样,对天界怀抱着抗拒。赌他因为这份抗拒,也因为佛家骨子里的悲天悯人,会答应帮他。 他赌赢了。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天命噬魂阵的反噬会如此剧烈,竟将云禅几乎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流光轻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大地迈入了如花四月。 林达清扫着院中的落花,抬起头仰望明媚的阳光,清新的花香钻入他的鼻腔,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五个月了……不知道瑞哥在云南过得还好吗。 他不无担忧的想着。 去年十月,当大家还沉浸在西门转正的喜悦中时,主角却在某一个阳光如今日般明媚的午后,提着行李箱,向他们宣布了他即将远赴云南出差的消息。 为了开拓云南边境的数字流量业务,总公司基于对花司空的信任,特别将这个拓荒牛的任务交到了K公司头上。为此花司空从每个部门调拨一两个主力员工,特别组织起一个团队,由玉若男带队,即日奔赴云南。 而花总钦点的名单中,赫然就有西门瑞的大名。 林阿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笑着回答,说不好,具体时间只能看总公司调配。 他走得那样急,甚至没有向沈放好好告别。 走了? 嗯。 ……路上小心。 好。 林达至今还记得,沈放看着西门离去背影的那个眼神,复杂到令人莫名心疼。 想到两人最后一个月怪异的冷战,他发自内心地感到费解——明明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兄弟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连道别的话都说得那么勉强? 古往今来,能让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的事,无非就是钱、权、女人。钱与权他们明显没有,那么难道是因为女人?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少女的脸蛋如婴儿般细腻光洁,飘扬的裙装夹裹着春意翩然而入。 ……说曹操曹操到。 林达拎起大扫帚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少女的去路,嬉皮笑脸道:“琪姐,哥正在专心自习,你这样突然闯进去不太好吧?” 少女模样的女孩美目一挑,眼中水光湛湛,正是那天为沈放找到戒指的尤子琪。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自西门出差后,沈放在街上与她“偶遇”了不下三四次。次次偶遇的原因都不一样,第一次是来附近拜访恩师,第二次是来图书馆借书,第三次是来找朋友,第四次……是来这里的农贸市场买菜,据说因为比较便宜。 去他妈的扯淡!林达一个脚趾头都不相信。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姑娘看上沈放了,恨不得变身五二零黏在他屁股后头跑呢。 光棍了整整十八年的林达心底咆哮:真是嫉妒死老子啦啊啊啊!!! 再说沈放,年底忙完最后的工程进度,就向老邓正式请辞,开始专心准备C大的自主招生考试了。老邓对此十分支持,甚至提出预支三个月工资给他做教育经费,却被他婉拒了。 沈放拒绝老邓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老邓是“自己人”。 在他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自己人,和别人。 面对“别人”时,他总是能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最安全的距离,杀起猪来毫不手软。就像当初对待西门瑞一样; 而一旦他将一个人划拨为自己人的领域中,那么这个人的地位就相当于他的亲人一般,是他沈放的手足,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绝不会允许别人伤害这个人,就像不允许伤害自己一样。 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护短的人。 于是,依靠着存折里不到两万块的积蓄,沈放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复读大业中,甚至借此将关于西门的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在了一边。 作为过来人,他的脑袋很清楚,想要出成绩,只有一条捷径,那就是题海战术。 他去了一趟书店,几乎将所有的历年考题,以及参考资料,全部搬回了家里。然后埋首在试卷中,度过了一个个日日夜夜。再准备了一本纠错本,将每一个犯过的错误和题型记下来,每天晚上翻阅一遍,以省己身。 尤子琪看准机会,利用自己英语系高材生的硬件优势,毛遂自荐做了沈放的免费英语家教,偶尔还兼职语文。 要知道,“免费”这两个字,对于沈放来说,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打个比方吧,每次轮到他买菜的时候,餐桌上永远会放着一锅杂菜汤。为什么呢?因为但凡看见那些散落在案板上的零散菜叶,他就双眼放光,上去就和菜场老板软磨硬泡撒娇卖萌。人老板也不傻啊,你要菜叶,可以,买把青菜或者买条鱼先,不然没门。他没办法了,真就会掏钱买下来,为的就是占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小便宜。 虽说便宜没好货,但尤子琪还的确有两把刷子,不愧是踩着千万考生尸海存活下来的精英分子,一些晦涩艰深的语法难点,经过她的讲解,常常令沈放有一种茅塞顿开的赶脚,有时候恨不得跪下来抱着她大腿高喊先森您真特么靠谱! “离考试不到一个礼拜了,我来帮他做最后的冲刺。”亮亮手中厚厚的一沓习题卷,显得诚恳而无辜。 林达放下扫帚,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一脸我都知道你就别装了,“姐,看你这么漂亮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我哥可不是盏省油的灯,现在他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所以看不出来,等着吧,等他拿到C大的录取通知书,立马原形毕露给你看!” “哦?他原形什么样,你给我形容形容。”尤子琪兴致盎然地问道。 “原形……原形就是……林耀你过来!”林达抓耳挠腮,正不知该如何恰当地给沈放身上泼脏水时,忽然瞥见林耀撒丫子跑过,立刻叫住了他。 等林耀走进他们,林达伸出手一把将他抓了过来,放在自己右边。再状似无意地揽过尤子琪的肩膀,凑近了他左边。他左拥右抱,背靠花丛朗声笑道:“木哈哈哈哈哈哈!木哈哈哈哈哈哈!木哈哈哈哈哈吼吼哈哈哈!!!” 林耀惊恐地望着自家哥哥,心想他终于疯了。 笑了足足两分钟,直到沈放忍无可忍地掀开窗户扔出一只铅笔,并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面门,他才收住笑声。 再看沈放打开的那扇窗户,现在又关上了。 他转过头,鼻尖一道明显的红肿,流下一行鲜艳的鼻血。他恍若未觉,脸上浮现出佛祖俯瞰众生时大慈大悲的表情,对尤子琪说:“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 林达指指沈放房间的方向,一边喷血,一边再次叮嘱:“内有种马,入室需谨慎。” “……” “哥你流鼻血啦!” “哈?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摸摸上唇,果然摸到一层粘腻的水渍,放到眼前一看,一手鲜红……他两眼向中间一对,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小脸煞白,仿佛瞬间褪去了全部血色。 “哥!哥你醒醒……妈!哥他死啦!”怎么叫都叫不醒,小孩吓得六神无主,眼泪鼻涕哗哗地往下掉,连滚带爬地跑去找妈妈求救了。 “……” 死了吧,死了好,世界就安静了,尤子琪很没人性地想着。 临考之夜,沈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下意识地摸到身边寻找人体的温度,却只摸到了空空的床铺。 ……他的心也空了。 黑夜黑得深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忙的时候没感觉,忽然间静下来才发现,一个人睡,已经变成了一件这么寂寞的事情。 他起身,走到窗边找到水壶,拎起壶把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凸出的喉结在月色下滚动着,咕咚咕咚的咽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放下水壶,他用手背抹了抹唇角的水渍。 渴是解了,心却还是空。 他躺回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盒子,酒红色的绒布外壳,正是上次尤子琪为他找回的那只。 拨开盒盖,银白色的对戒静静地躺在中间,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恋人。 他盖上盒盖,将盒子凑到唇边亲了一亲,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就给他……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43.接机 飞机顺利在西双版纳机场降落,K公司一行十多人,陆续从机舱内走出。所有人脸上浮现出倦色,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已经把大家弄得疲惫不堪,恨不得赶紧找到订好的酒店大补一觉,谁也没有力气在这个时候闲聊。只有曲桓,依旧搭着西门瑞的肩,天南地北地胡吹乱侃着。 西门不发一言地承受着他滔滔不绝的聒噪,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超,心想花司空怎么连这个活宝都弄来了。 其实他这回真心冤枉了曲桓,此人鲁虽鲁,却胜在口条清晰思维敏捷,既能干人力又能干销售,一个人能拆成两半用,在这个人手极度匮乏的当口,就显得尤为重要。 其实这个临时组建出来的团队里,除了少数实力过硬的“必要人员”,其余都是像曲桓这样的“复合型人才”。 比如说得一口好傣语的市场部精英何晏,云南昆明人,人称何仙姑,纵横K公司市场部十一年,至今未逢敌手。几乎每一份她做出来的策划案,年底都要被总公司拿出来做范文宣传。 再比如财务部的铁红军,生得一把会计好手,且憨厚老实乐于助人,但凡新人预算做不出来,找他帮忙准没错。他不仅会悉心教导你,如果你再懒一点再会撒娇一点,兴许他一高兴,直接帮你把整份财务报表做出来,而且做得那叫一个完美无瑕无懈可击。要说工作上他还有什么别的特长,那就是令人望洋兴叹的文学功底了。作为一名高考作文曾经拿到满分,且语文数学单科成绩排名全省前十的前优秀种子选手,写出一份吸引眼球且赚人热泪的推广文案,就好像项少龙君掏出三棱镜为善柔妹子摘彩虹一样简单无压力。 至于西门瑞,他没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本事,只是个单纯的“必要技术人员”。 众人乘坐公司先行准备好的小巴,傍晚前到达了市中心的酒店。 刚下车,就有行李生上前帮忙提行李,并带领何仙姑上大厅登记,其他人则坐在前厅的客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曲桓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痒痒挠,正龇牙咧嘴地将木手在衣领里上下厮磨。 西门全身陷入柔软的皮质沙发里,仰着头,大脑不由自主地想到沈放的脸,一时心烦意乱。 此时铁红军的手机铃声响了,意外的,竟然是哆啦A梦的主题曲。在众人诧异的目光围射中,他老神在在地接起电话,“玉总。”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大家都停止了聊天,四周陷入了死寂,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铁红军打电话。 玉若男本来与他们是同一班班机,结果昨天快登机时才被公司一通电话叫回去。原因是公司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求全体主管以上级别员工必须参加。她再三协调,高层却始终不松口,执意让她先来开会。她无法,只能与他们错开班次,计划乘坐今天的班机过来。 手机里传来隐隐的电子音,听不太真切,语速却很快。 铁红军嗯嗯地应答着,忽然眉心一跳,露出惊讶的神色,“好,我知道了。”随即挂掉了电话。 面对众人一致疑惑的表情,他憨厚的神色中透出一丝迷茫,有些迟疑地转达了玉若男的话:“上头临时撤换了玉总的任命,将派遣一名高层代替她来领导我们,最晚三天后到达机场,要我们中间派出一个人去接机。” 突如其来的消息引发了片刻的沉默,而后大家反应过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需知玉若男治下颇严,工作时基本上都不会给员工好脸色看,凡事讲究公事公办,连上班时候发个短信,都要被她瞪好几天。典型的完美主义处女座,严于律己,亦严于律人。即使面对别的部门的员工,也能面不改色地指手划脚吹毛求疵,换句话说:玉总打狗,从来不看主人。 是以公司里的人皆谈玉色变,平时对她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偶尔狭路相逢,幸运者或许能得到空气般被漠视的待遇,不幸者躺在走廊上亦能浑身中枪。 尼玛在这样一个边陲之地,被这样一位女魔头工作狂直接领导,搞不好会死人的好不好!他们有十万个不愿意奈何君命难违啊!感谢上苍收了那个妖孽啊!尼玛现在就是来个脸上长痔疮痔疮上长毛毛上长头皮屑的秃子,他们也会奉若神明啊有木有! 话说回来,所有人中,西门应该是玉若男被换角的最大受益者了。因为他们不仅是上下级关系,还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情感纠葛”,虽然最终连播种都没来得及,就被他无情扼杀了。 众人欢呼完毕,想起那段关于他和她的过期绯闻,都忍不住拿眼角瞟他。 他依旧一脸面瘫地坐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 曲桓看不过去,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难得正经,“别在意,他们就是好奇,没什么恶意。” “……我知道。”但无论是谁,被一群人拿看大熊猫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心情都不会愉快的。 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曲桓没再解释下去,毕竟开朗如他,一想到身边这位俊美无匹的新同事,喜欢的不是波涛汹涌的曲线美女,而是跟他一样带把的臭男人,他也心里别扭,更遑论其他人了。 两天之后,新领导的飞机早一日到达了西双版纳。 何晏收到消息,立即派了西门瑞前去接机。因为论资历排辈,没人能低过他,绝逼是能胜任接机这种苦活累活的最佳人选。 在的哥手里塞了点小费,拜托对方在外面等待,西门瑞拿着接机牌,走进了机场大厅。 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人人手里推着只行李箱。 他不知道这次来的究竟是谁,但总不外乎是K公司内部的人。他站在栏杆外,高举写着K公司LOGO的接机牌,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试图从中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几分钟后,他举着牌子的胳膊渐渐酸麻,依旧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不禁开始有点气馁。 哎……他现在的样子要多傻逼有多傻逼,要是被沈哥看见,绝对能笑话他一整年! 不过沈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好像春日里和煦的微风,晒得他心里暖洋洋的。为了能多看到那样的笑容,被当成笑料也无所谓吧。 …… 他无奈地发现,才刚刚分开几天,他就已经开始想念沈放了。想念他工作时专注的表情,想念他吃饭时狼吞虎咽饿鬼投胎的样子,想念他熟睡时边流口水边吧唧嘴的坏习惯,想念他沉溺在快感中时那性感死人不偿命的呻吟……还有,还有他在雨中狼狈躲闪的眼神…… 他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长叹。 算了算了,他拗不过沈放的。既然在这段感情中,他是先爱上的那个,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平等的地位。感情的积累需要过程需要时间,他不能一味地强求沈放回以同等分量的爱,他只能等,只能继续对他好,等待量变引起质变,等某天沈放走累了,回过头来,发现他一直在自己身边默默守候。也许到那个时候,他能主动牵起他的手,彼此相互扶持,一起走完后面的路。 这是西门瑞的梦想,也是他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等他回去,等他回去就向沈哥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争取一次性得到沈哥的原谅…… 他暗暗握拳,在心底郑重发誓。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一双黑亮的尖头皮鞋,正一步一步走近他身前。 直到对方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修长的身材,俊美的脸,儒雅的气质,在西门瑞至今见过的现代人中,只有一个人完美地融合了这三个条件,那就是花司空。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花总?!您怎么来了?” 花总微微一笑,“我就是玉经理的代替者,怎么,不欢迎?” “不会……”西门很快恢复冷静,“这只是个普通的开发项目,不值得您抛下整间公司跑来这里陪我们受苦吧?” “怎么能是受苦呢,西双版纳风景独好,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我早就惦记着这里的热带风光了。至于公司,汪总会暂代我的职位。”汪总实际上应该称为汪副总,是K公司原先的CEO,花司空来了以后,便退居副手。即使是这样,他在公司里积累的威望与人脉,依旧不可小觑,是花司空最大的潜在威胁。 “是总公司的命令吗?”他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场紧急会议,但他顾及花司空的面子,没有直接挑明,而是借总公司拐了个弯问道。 花司空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西门越发困惑地看着他。 “总公司对这个Case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原先的设想,也许……”他耸耸肩,“中间也有来自政府的压力吧,配合加强边陲小镇的现代化建设什么的,所以希望我直接负责吧……让汪总代替我管理公司,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顿了顿,继续道,“他是个极富经验的经营者,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了,也许某种意义上,比我更适合。”他自嘲地笑笑,眉宇间却不见丝毫芥蒂,仿佛真的只是在单纯地夸奖对方的优点。 西门瑞收回目光,快走两步,带领花司空走向在机场外等候的的士。 “不帮我拿行李吗,很重。”花总不疾不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西门回头,正好看见对方戏谑的眼神。 他微微皱眉,沉默地走过去,接过了花司空的行李箱。 44.情花 西双版纳位于云南的南端,与老挝、缅甸山水相连,和泰国、越南近邻,土地面积近2万平方公里,国境线长达966公里。她美丽、富饶、神奇、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祖国西南的边疆。 这里热量丰富,终年温暖,四季常青。一年分为两季,雨季和旱季;雨季长达5个月,旱季长达7个月之久。 十月正是雨季与旱季交接之时,日夜温差极大,稍微一不注意就容易患上感冒。加上高原反应,第一个月里,整个团队都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是来享福而是来工作的,而且有花司空在身边盯着,几乎没有人胆敢当众抱怨。 总公司为他们安排的酒店位于景洪市,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的政府所在地,经济文化较为发达,手机普及率很高。这给他们接下来的推广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花司空在市中心一栋大楼里租下了整整一层,作为他们的临时办公场所。 万事开头难,为了在年前打响战火第一炮,众人开始了长达一个多月的准备工作。 回到酒店的房间,西门瑞连鞋都懒得脱,一下扑倒在自己的单人床上。 晒得黝黑的俊脸深深地陷入床单,鼻间充斥着廉价洗衣粉的味道,熏得他聪明的脑袋有些恍惚。 呆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愣愣地看着屏保上的日期与时间——4月15日凌晨2点13分。 知道沈放晚上睡觉前会关机,于是他写了一封短信:很抱歉,这里的工作太忙,而且也不想打扰你复习,所以没怎么给你打电话,但我一直跟林达保持联系,他会实时向我报告你的状况。他说你过得很好,还有……还有一位漂亮的免费家教帮你,我很放心……好吧其实我一点也不放心!她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对你有意思吗,你对她有意思吗……我有各种问题想要问你,它们积压在我脑子里都快把我逼疯了,真想放下工作现在就飞过去找你!555……沈哥,你可不要变心喔,虽然现在山高皇帝远,但如果我强烈要求,随时都能请假飞回来,所以请注意你的节操! 码完最后一个感叹号,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徘徊了良久,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光了。他在空白的短信界面上重新输入了一行字,将所有的思念与牵挂,凝聚在这简短的一句话当中:我很想你,还有,明天考试加油。 他在输入法的表情库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符合他现在真正心情的表情,只好拉出一张普普通通的常用笑脸,加到了句子的开头。 点击发送,发送成功。 轻嘘一口气,困意随即袭来,眼皮越来越沉……他拿着手机,就这样维持着趴卧的姿势,扭着脑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骤响,叮铃叮铃的好不烦人。 他强迫自己撑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地去看手机上的时间,3点35分。 擦!他岂不是才睡了一个钟头! 按捺着满腔骂娘的冲动,他起身去开门,心想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不然就黑了这厮电脑!(原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报复手段了,谁让他以前是个乖乖仔呢?摊手~) 门开了,外面站着他现在的顶头上司,花总。 顿时他什么邪恶心思都没了。 花总扬扬手中的超薄笔记本,苦笑着问道:“抱歉在这个点还打扰你,但我也没办法,现在有空吗?” “……有。”他很想学林耀睁大眼睛纯洁无暇地问一句:睡觉算有空吗? “那好。”也没解释什么好,花总抱着笔记本径直走了进来,搬开书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过程十分理直气壮,自在到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他掀开笔记本,显示屏光闪闪的亮度显示出这是台电量充足的笔记本。一份写满了代码的文档赫然其上,花司空敲敲屏幕,对西门瑞说:“你过来看”。 西门立即意识到这篇文档出了问题,不然向来注重绅士风度的海归派花总,不可能无端端地半夜扰民。 他拿起笔记本一行行地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简直错漏百出!这是谁做的?” 花司空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道:“陆云。” 陆组长?“不可能!除非他是闭着眼睛做的!”他想到那晚陆云仗义相助的样子,丝毫不相信花司空的话。论实力论经验,陆云皆在他之上,而且从来谨慎负责,不可能做出这种等级的垃圾。 “也许……”花总施施然道:“他就是闭着眼睛写的。听说他老婆最近怀孕了,他妈又高血压病发住了院,家里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候,他再怎么能干也是人,出点纰漏也属于人之常情。只苦了你,恐怕要为他熬夜擦屁股了。” 西门瑞翻了白眼,早知道陆云正处在一个男人一生中最苦逼的阶段,打死他都不会在例会上推举那家伙帮他们写程序的。要怪就怪这边的技术部门人手实在不足,才会把主意打到K公司原班人马上。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森森地叹了口气,抱起电脑坐到了床上,眯起眼睛一目十行,手指迅速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光标所到之处只见字符串倾泻而出。这是一种天生的素养,他几乎不用仔细思考,光凭直觉就能瞬间找出需要修改的地方,并且第一时间找到最佳的代替方案。 这一切,全部落到了花司空饶有兴味的眼睛里,他的目光像一条吐着信的眼镜蛇,紧紧锁定着床上那具诱人鲜活的躯体,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念。 西门瑞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上司的异样。 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到显示屏上,反射出一个耀眼的光斑。西门揉揉酸涩的眼睛,抬起头逆着光看看窗外,高大的椰子树随风摇曳出动人的绿色,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窗边书桌的软椅上,花司空枕着手臂睡得正香。 擦! 他暗骂一声,对花总花儿一般娇美的睡颜默默竖起一根中指。 等竖完他才惊觉,怎么他的行为越来越向沈放君靠拢了!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近墨者黑?但通过这种方式更加贴近沈放的心,听起来还是不错的嘛。 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抹了一把脸,试图保持清醒。 修改完最后一段字节,他再从头到尾检查了整整三遍,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起身将笔记本放在了书桌上,接着摇了摇睡梦正酣的花总。 花司空被他摇醒,半睁开眼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指指电脑。 “……搞定了?” “搞定了。”西门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领导我要请半天假补眠。” 领导咧嘴一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半天哪够,准你放一天。这一个月来跟打仗似的,把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今天的发布会你就别去了,趁机好好养精蓄锐吧。这次的活干得不错,回去给你加薪。” 好一个体恤民情的好领导!可惜西门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连领导在说什么都听不太真切了。他装模作样地道了声谢,膝盖一软,砰地一声仰天倒在了床上,不用任何的睡前建设,瞬间陷入了深睡眠。 花司空好笑地看着他的睡脸,嘴角向上勾起,默默站了一会儿。 确定西门瑞真的已经睡熟了之后,他才慢慢走到床边,俯下身,用指尖钩住西门脖子上的红线,轻轻一拉,一块古朴白浊的圆玉便被拉了出来。 他的眼中放出奇异的光芒。 将玉佩移至掌心,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一会。再看了一眼西门平静的睡脸,重新把它放了回去,动作轻柔至极,堪比古物修复。 修长的食指碰了碰西门滑腻的脸颊,又移到薄唇上流连半晌,他凑过去,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拿着笔记本,默默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西门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目光如炬地望着那扇门,恨不得瞬间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发布会上,花司空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一如迎新会时的风度翩翩,分分钟迷倒台下万千无知少女。 身着各色少数民族服饰的女记者们已经开始闪现星星眼了。 花总身后超大的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整个团队一个月多来的劳动成果,想到这些日子暗无天日脚不沾地的忙碌生活,边上的工作人员们无不看得唏嘘不已,就差掏出纸巾抹出一把辛酸鼻涕泪。 西门瑞站在灯光师身边,从他的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花司空完美的侧面。 他没有依花司空所言,给自己放一天的补眠假。经历过之前那个诡异的早安偷吻,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本事睡得着。 撇开那个令他膈应到现在的吻不谈,他从没有在除沈放之外的人面前提起过玉佩的事,也从未拿出来给人看过,花司空是怎么知道这块玉的存在的?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好奇,或者之前自己不小心掉出来被他看见过,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远不会有这么简单。 还有他为什么要吻他?难道他喜欢他? 西门瑞将所有与花司空相处的情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企图利用自己超人的记忆力,从历史的轨迹中发现蛛丝马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对他有什么特别,比对别人还要苛刻一点倒是真的,但那才是一个老板对新进职员的正常态度不是吗? 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演讲中的花司空突然侧过脸看向了他这边,有些诧异,那表情好像在问你怎么没休假还出现在这里。 西门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瞬间平复了诧异的情绪,花司空向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充满成熟魅力的微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令人难以言说的温情,将本就儒雅俊秀的五官衬托得愈发柔和。 底下响起一片花痴的抽气声。 西门却愣住了,他认得这个表情。原来花司空每次对他微笑,几乎都会流露出那样的温情,只是他之前完全没有留意,更别说想到那方面去了。 45.告白 考试连续进行了三天,当沈放拿着铅笔袋走出C大校门的时候,林达与尤子琪已经站在外面等了很久。 逆着光,沈放扯起嘴角,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他们挥了挥拳头。 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才略微释然。 林达几步穿过单行道,给了沈放一个紧紧的拥抱,憨笑中带出了泪水,“哥我快担心死了……” 沈放眸中星星点点,颇有些感动,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报住了他,笑骂,“傻瓜。” 眼角却可疑地湿润了。 良久,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尤子琪默然微笑的脸庞。 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他轻轻拍拍林达的背道,“哭够了没?哭够了就起开,我答应过子琪,考完试就请她喝茶。” 尤子琪:“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沈放贱贱地笑道:“我从来不爽美女之约。” “喝茶?”被一把推开的林达傻乎乎地抽抽鼻子,“喝茶怎么不算上我,我也很喜欢喝茶的好吗,你们排挤我?” 沈放冷哼一声,“谁那么没品位排挤你?我是要谢谢子琪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你凑什么热闹?” 林达睁大眼睛,“我也帮助你了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要感谢感谢我?” 沈放纳闷:“你什么时候帮助过我了?”如果欺负林耀也算帮他的话。 “我帮你和瑞哥缓和关系啊!他两天一个电话地拐弯抹角打听你的近况,我可是一五一十尽忠职守地汇报了哈。我还两个月就高考了,别的考生都在挑灯夜读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三瓣用的时候,我可是冒着被老妈怒喷的危险和他煲的电话粥啊!我容易吗我,你可别过河拆桥!” “谁特么过河拆桥……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沈放回过味来,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 “我说……我帮你和瑞哥缓和关系啊。” “不是那个!他、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他懊恼地发现,向来伶牙俐齿的自己竟然结巴了。 “就问……”林达皱着眉,苦苦回忆西门瑞的话,好在他记忆力不错,能将这么多天的对话总结地井井有条,“问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准备得不好就让我找个家教帮你,然后你真就自己找了个家教;是不是经常熬夜熬通宵,通宵的话有没有准备宵夜,没宵夜就让我做好了塞你窗边;饭有没有准时吃,吃的话是不是一日三餐全都吃,不吃就让我追你屁股后面逼你吃;有没有生病,生病的话是不是又不肯去医院死扛着,万一你真死扛着就让我叫林耀打昏你打包送医院;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是又跑到屋顶喝闷酒,喝酒之前有没有吃下酒菜,没吃的话就让我给你准备一盘花生米;是不是还生他的气,生气的话就让我给你讲笑话,不好笑就站在原地乖乖被你嘲笑……他还问我有没有惹你生气,如果有,他让我先记着,等他回来再收拾我……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都跑到云南了还这么鸡婆,他又不是你的老妈子,管得还真宽!所以哥,到时候他要回来了你千万别跟他说我坏话,就说我听话得就和那谁他孙子似的,坚决不能给他修理我的机会……哥,哥?哥你考试考糊涂啦,脸怎么这么红?”林达纳闷地看着沈放红透整片天的漂亮脸蛋,隐隐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别说了。”沈放伸手堵住他的嘴,捂着发烫的脸,非常担忧如果再放任林达说下去,他必将成为史上第一位因羞射而扑街的人。 “唔唔……”林达被他的手劲堵得喘不过气来,闷声叫唤着拼命去掰他的手。 谁知沈放铁了心,咬定狗嘴不放松,任凭他怎么掰都掰不开。他只好转移阵地,一根一根去撬沈放的手指。 正当傻瓜兄弟二人组陷入空前激烈的掰手掌角逐中时,一双美目却定定地盯着沈放晕红的脸色,若有所思。 S & X……沈放和西门瑞……原来是这样。 她本以为那个“X”,是沈放的女朋友。但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沈放现在根本就没有女友。所以她暗自推测,也许“X”是他的前任或者前前任,而戒指是很久以前定做的。他之所以那么重视它,可能是因为余情未了的关系。 余情未了不要紧,时间是治疗一切伤口的良药,他现在还忘不了,那就说明,时间还不够。她有足够的信心与耐心,帮助他从那场情伤中走出来,然后慢慢走进他的心里。 当初林达向她提起西门瑞这个人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将他看做一个比较关心沈放的室友罢了。 可现在,联想到陈先生的报告,加上林达的话,她怎么也不会再相信,那两人之间只是纯洁的男男关系了——她又不是林达这种情商为负的二货! 看来……计划必须要改变了。 她的双眼危险地眯起,看向沈放的目光温柔中泛起一道慑人的寒光。 仍在与林达拉拉扯扯中的沈放恍然未觉,脸上犹带着一抹动人心魄的绯红。 他不知道,身边这位看起来亲切可人的萌妹子,在不久的将来,会给自己和西门带来多大的麻烦。 会议中 眼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转圈圈,西门瑞的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案子上,面前的报告书一页都没有翻,仍旧停留在封面上。 曲桓碰了碰邻桌同事的肩,向他的方向努了努嘴,眼中俱是促狭之意。 同事捂嘴偷笑。 紧接着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西门的心不在焉。由于平时一板一眼的人闹起笑话来,其效果总是普通人的几倍,是以沉闷的产品研讨会暗地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小高朝。 坐在上首的花总看着捂着肚子努力憋笑中的下属们,顺着他们的目光,瞥向了西门瑞。 ……竟然在发呆。 他挑挑眉,有点想笑,却忍住了。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记住各自的任务,先散了吧。” 众人忙不迭收拾东西走人。 不等曲桓提醒,西门已经反应过来,关上笔记本正要起身。 花总这时道:“西门你留一下。” 他脚步一顿,继而不情不愿地原地坐下。当然了,他的不情愿丝毫没有从脸上流露出来,仍旧一派平和自然。 “你开会时走神了。”花总开门见山。 西门瑞自知有错,诚心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花司空调侃道:“我的课就这么无聊,连你这种认真的优等生也会听到开小差?” “优等生”西门还真就认真回忆了一遍花总的历届演讲,得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您的课非常有趣,而且实用性很强。我开小差,仅仅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花司空抬起手阻止了他的恭维,“别老是您您您的,都把我叫老了!” 西门疑惑:“我以为那是对您……你的尊敬。”看来他对现代语法结构的研究,还是不够彻底啊。 听了这话,花司空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别着急,慢慢来。” “……什么?”西门瑞又看了一眼时钟,心里记挂着沈放的考试,没有听清花司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什么……你有事先走吧,帮我催一下曲桓交人事档案。” 西门如获大赦地起身,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就一通乱点头,大步流星离开了会议室。 走到露台,他赶紧拨通了沈放的号码。 一阵铃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熟悉的声音通过电磁波,穿越千山万水而来,将两人天涯般遥远的距离拉得咫尺般相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沈放的耳朵贴在他脸上的热度。在这一刻,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现代科技的美好。他很感激,感激那个发明了电话的贝尔先生。 这是他们分别以来的第一次通话。 他为这通电话,想象过无数种浪漫的开头,在心里演练过每一种说法。可当他张开嘴巴,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无趣的话:“……考得怎么样?” 沈放:“还成。” 西门:“还成是有几成?” 沈放:“九成九吧。” 西门:“这么有信心?” 沈放:“必须的。” ……一段明明很短暂、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有些压抑的声音:“你……都和林达那呆子说了什么?” 西门一愣,接着道:“就让他代替我好好照顾你呀,他干了什么多余的事吗?” 沈放:“没……他照顾得很好,虽然绝大部分事情是林阿姨做的。不对,我是说,你不觉得你和他说了太多吗,他情商为负不代表所有人情商为负好吗!” (小生:言不由衷了吧,明明感动得跟那啥似的,还非得假装淡定,耽美世界的秩序就是被你们这些傲娇受破坏的好吗! 沈傲娇:我愿意!你个渣作者管得着吗,好好检讨一下你的更新速度再来吐槽我吧! 小生:唔…… 膝盖瞬间中无数枪,狗血喷尽而屎。) 西门:“这点我也考虑过,但林阿姨要忙工作,林耀又还小。除了他,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沈放急道:“问题是,我一大老爷们儿根本不需要别人的照顾!” 西门:“别的老爷们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要的,没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沈放:“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父母双亡的孤儿,要是连这点自力更生的能力都没有,早就横死街头了,还能给你砸坏我屋顶的机会?” 西门:“所以我很感激。” 沈放以为自己耳鸣了,“……什么?” 西门平静道:“虽然你之前的生活非常艰辛,但我还是因此感激上苍。正是因为那些经历,你才会住进林阿姨的大院,我才会有机会闯进你的屋子,认识你,爱上你。” “……”他们不是在讨论林达的事儿吗,怎么忽然变成深情告白了? 他才不会承认他现在激动得跟个雏儿似的呢!哼! 西门:“沈哥,你能原谅我吗?” 沈放:“……你有做什么需要我原谅的混帐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嘿嘿,”西门咧开嘴笑了,“等我回去,我们能回到以前那样吗?” 沈放半是尴尬,半是娇羞地嗯了一声。 “沈哥……”西门从嗓子眼发出一声低哑的喟叹,“我好想你,真想现在就把你压倒在床上狠狠地干你……” 沈放:“……滚!” 电话被挂断了。 西门听到那一声长长的忙音,嘴角泛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46.茶香 六月二日,沈放收到了来自C大建筑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 林达进入高考倒计时,闭关锁读头悬梁锥刺股。 通过谈话,林阿姨终于向沈放坦白了石叔的存在,并表示等林达高考结束,就向大家公布他们的恋爱关系。 小学开始放暑假,林耀为即将到来的四年级生身份而雀跃着。 而西门瑞他们在云南的工作告一段落,整个团队将乘坐今天的班机飞回A市。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唉~~不该嗅到她的美~擦干眼泪陪你睡唉~~” 厨房里,沈放哼着令人轻微中毒的香水歌,仔仔细细清理着石叔送来的大闸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和难得没跑调的尾音,出卖了他此时欢快如小马奔驰般的心情。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脱离了生活的常态。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复读机会,将重新踏入久违的校园。虽然届时也许不能像所有的同龄人一样,不用为生计发愁,而是需要半工半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身边的人都幸福美满,就是他不竭动力的源头。 水龙头疯狂地出着水,不费吹灰之力汇聚成一条擎天一柱,以一种霸气强攻的姿态,狠狠撞击着身下鲜嫩多汁色泽红润的大闸蟹诱受。 他静静地注视着锅中的自来水,等待着它们被煮沸的那一刻。 一团白色的小小身影跳上灶台,用毛茸茸的小鼻头蹭蹭他的围裙带子。 他注意到它的异动,一把抱起了它,凑到眼前佯装生气嘟着嘴道:“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西门走后你就一直对我爱搭不理的,怎么今天又理了,难道你也知道他要回来?” 白展堂扑棱扑棱两下双腿,算是对他的回答。 却没料到这个无心的举动,反而激起了沈放的兴趣。他提起它的耳朵,举到眼前打量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那首木兰诗怎么唱的来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哎这么说你是公的啊,看你一直黏着林耀和西门,我还当你也是只眼神不好的发情期母兔子。” “……” =_=于是乎白展堂默默地内伤了。 嗤啦—— 活蹦乱跳的大闸蟹被拎着蟹脚扔进了锅里,冒着白汽的沸水将它顷刻间包裹,一片氤氲升腾而起……可怜的小动物,连扑腾两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活活烫死了。 死蟹被一堆气泡围在水中,通体变得橙红,那诱人的色泽无不勾得所见之人食指大动。 ……人类真残忍! 白展堂心中怒吼。 蟹死兔悲,同样身为非人类,白展堂看着螃蟹凄惨壮烈的死相,不由悲从中来,生怕下一个被扔进铁锅的就是自己。 但是想到待会它也有机会分一杯羹,又不禁抬起白绒绒的爪子,默默擦掉了流到嘴边的口水。 还有一个小时,西门瑞的飞机就要在A市降落了。 将螃蟹翻了个身,沈放心算着航班时间,怎么也止不住涌上面部的笑意。 掂着勺的手伸入了口袋,他摸索着他的戒指盒,一边认真考虑着最佳“求婚”场所,以及“求婚”的时候要不要单膝跪地之类的傻问题。 “不要跟我狂,我大哥秦始皇!不要跟我装,我后台党中央!不信你不服输,拉登是我叔!先轰炸后下毒!户籍民警是我姑,你要再不看短信,把你户口黑成猪!……”奶声奶气的傲娇婴儿短信音如西伯利亚的寒风,对待阶级敌人般毫不留情地凌虐着他的听觉。 几乎在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次奥特么林达又偷偷改他的铃声!这么玩有意思吗,真的有意思吗! 他一脸黑线地拿起电话,发现这是一组陌生的号码。 他纳闷着接通,喂了一声。 “……沈放吗?”熟悉的甜美女声飘荡而来,是尤子琪。 “我的手机好像落你们家了,现在有急用,能帮我去找找吗?” “手机?”沈放歪着头想了想,便道,“你昨天过来送学生手册的时候丢的吗?” “应该是。” “那好,我先挂了,找到就打给你。” “嗯,我正好在我们那天去的清茗茶馆里写策划,要是找到了的话,能不能帮我送到这里来?学校刚好要举行一个文艺汇演,几乎由学生会全权操办,很多事需要我来拍板,其他人找不到我都该急疯了。偏偏我又没办法走开,要随时在这里待命,所以这回只能麻烦你了。”她在学生会里担任财政部长。 他微一踌躇,害怕因此与西门瑞错过。但想想清茗茶馆离这里不算太远,打的的话,来回一个小时应该足够。况且尤子琪从来对自己没有提过任何要求,难得求他一次,对他来说举手之劳而已,怎么能不帮? 于是答应了。 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果然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到了她的手机。 他将手机塞入裤袋,脱掉围裙,然后在桌上留了张字条,拿上钥匙就出门了。 螃蟹被安放在保温炉里。 白展堂恋恋不舍地看了保温炉一眼,最后还是跳下灶台,悄悄地跟在了他后头。 清茗茶馆的茶,以“千里茶香”而闻名。出租车还没开到街口,清新淡雅的茶香就飘进了车窗。的哥是个爽朗的东北老爷们,闻到这香气,不由精神一震,由衷赞道:“好香!” 接着看看后视镜里的帅哥,问道:“你要去那个茶馆?” 沈放道:“对,您就在前面停吧。” “成!话说,小伙子年纪轻轻趣味很老派啊,工作日还跑去喝茶……我开车经常经过这里,每次闻着这味儿就浑身舒坦,恨不得放下乘客跑进去享受一次,就是听说那里消费特别高,一般人消受不起。得,今天你算替我完成了半个愿望了。” 这家茶馆的消费的确很高,那天尤子琪带他来的时候,他一看菜单,差点吓尿了。 说好他请了啊…… 那一刻,他恨不得抽死自己——让他嘴贱! 然后全程都在森森的肉痛与忐忑中度过,上千元的明前龙井,被他喝得味同嚼蜡,完全品尝不到享受的滋味。因为每喝一口,他的眼前就自动浮现出一幕画面——一张张屁民币从他的口袋中飞出来,然后在阳光的照射下,零落成泥碾作尘…… 沈放知道,的哥把自己当成没事闲操蛋变着法子享受人生的富二代了。他很想告诉他的是,真正的富二代不是他,是尤子琪……他充其量就是个送快递的。 沈放付完钱下车,抬头就看到二楼露天阳台上,尤子琪正欢快地向自己招手。 接着门口迅速走出一个服务员,穿着暗红色的绸缎马褂,毕恭毕敬地将他迎了进去,一路上还热情地给他介绍茶馆的招牌茶饮以及人文历史,嘴皮子啪啪啪地一刻也没停过,还时不时拿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沈放无可无不可地随口应着,心里只想着赶紧办完事走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诡异神色,就这样跟着他上了二楼。 茶馆二楼由一个个独立的小包间组成,每个包间覆盖着榻榻米与竹帘,某种意义上很接近于日式餐厅,但仍旧采用丝竹管弦的背景音乐与完全中式的茶艺茶道,室内设计大量运用了青竹与檀木,庭上茶香袅袅,包间内隐隐可见煮茶特有的白雾蒸腾,一派清静悠然。 置身其中,仿佛瞬间隔绝了尘世里的喧嚣浮华,偷得浮生半日闲。 记得第一次来时,他很惊艳,可惜这次就没那种好兴致了。 他找到上次他们开的包厢,掀开帘子,正好尤子琪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四目相接。 那个热情得过分的服务员很有眼色,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她向他调皮地眨眨眼,目若灿星。阳光从包间的窗外洒来,将她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如诗如画。 沈放呆了呆,眼前的风景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叠,喉间瞬间涌上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可等他张开嘴,那个名字又不见了。 莲……莲什么? 莲姐莲妹莲妈莲……莲弟? 我去! 他又不是东方教主…… 难道是他曾经交往过的女孩?那范围可太宽泛了。 再定睛一瞧,尤子琪还是那个尤子琪,与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 算了,人有相似,瓜有重名……他默默安慰着自己,一边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喏,手机还你,我……我先走了。” 她一愣,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这么着急干嘛?我还没谢谢你呢。” 他抽回袖口,笑着道:“嗨,谢什么呀,兄弟之间不用言谢,再说你当初那么帮我忙,就当还你人情了。” “兄弟……”尤子琪重复了一遍,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复杂。 沈放挑眉:“怎么,不愿意做我兄弟?你要知道我这人很讲义气的,随时随地准备好插兄弟两刀……啊不,被兄弟插两刀!忠厚度堪比岳飞赛过李逵,绝逼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好基友。平常只要我虎躯随便一震,霸气随便一漏,分分钟折服个把小弟,还附带弃暗投明弟媳若干……咳,当然了,朋友妻不可欺,我这么完整的人格,绝逼通通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了。” 尤子琪听得晕晕乎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呢?”他凑近她的俏脸,笑得邪魅狷狂(大雾),“我想说,不做我兄弟,你一定会后悔的。与其后半生在无边的悔恨当中度过,不如早日幡然醒悟,自动投入我教麾下,正好教主我这儿还缺个端洗脚水的。” “……滚!”白富美修炼千年的好涵养终于被“沈教主”打败了。 沈放调戏妹子调戏得差不多了,打着哈哈打算撤退。 尤子琪瞬间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抛出了一件令他无法拒绝的正经事,“你知道大学里有第二课堂学分这回事吧?” “知道啊,不修满不能毕业对吧。”他挠挠头,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这方面去了。 她正色道:“九月就要开学了,你要不要加入学生会?学生会活动多,你在这里挂个名字,我和下面的学弟学妹打声招呼,什么活动都算上你一份,这样你就有时间去打工了。” “哦?”他眼睛一亮,早听高中的老同学说过,第二课堂学分说多不多,要正经把它修完还真需要花点力气,得积极地参加各种学生活动。而他又是根天生的懒骨头,但凡遇到跟赚钱没关系的“无偿劳动”,他就一点干劲也没有,只想草草了事。 没想到还没开学,尤子琪就给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外挂,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呢? 沈放小小地享受了一把裙带关系带来的好处,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连忙搓着手朝她涎笑道:“那感情太好了……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捏背还是捶腿?甭管什么你尽管提!沈哥我样样全能!”只要别让他倒洗脚水。 她冷哼了一声,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调出一份长达二十三页的表格,悠悠道:“每个想加入学生会的学生都要填这个,从履历到志愿到入会宣言到职业规划,通通都要写。” “……纳尼?!”这是要逼死爹呀! “当然,”她信誓旦旦道,“在还没有经过面试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这些书面资料中了解你的信息。你写得越详细,我们对你的印象就越深刻越全面,然后才能根据每个人的优秀程度,来选拔出下一轮参加面试的人选。只有经过如此严格的选拔制度,才能选出最适合学生会的人。如果说考入C大的学生都是人类中的菁英,那么C大学生会的每一个成员,就是菁英中的菁英。” “那……”沈放指指自己,“我也算菁英吗?” “……算我没说,你好好填吧,将来要入档案的。” “哦……真的有点长啊,能不能少填一点?”他拉着滚动条一页一页翻过去,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开始讨价还价。 等了半天没听到她回答。 他扭过头,发现身边人去桌空,包厢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这才隐约想起,她刚刚好像有说要去下洗手间。 “……” 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对象,又不好就这样甩手走人,他只能认命地开始伏案码字。 啪嗒啪嗒啪嗒。 包厢很小,隔音效果很好,一室寂静中,只能听到他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码得很投入,以致于有人打开门走到了自己身后,也依旧没有发觉。 那人轻轻出声:“请问您是沈放沈先生吗?” 沈放正为一句话的修辞顺序纠结不已,眼神还盯着屏幕,微微朝声音的方向侧过头,竟浑浑噩噩地回答了:“嗯……我是。” 接着后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抹暗红色的衣角在余光里滑过,那甜腻的红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他想回忆起有关这片衣角的一切,思绪却定格在了德芙巧克力那支飘着咖啡色缎带的广告片。 47.谜局 因为途中遇到了暴风雨,飞机延误了一刻钟才到达机场。 一行人拿完行李走到大厅,脸上虽然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回家的喜悦却足以冲淡一切。这次出差,一走就是大半年,期间因为繁重的工作,很少有人能够回来一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他们半年来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呼吸到故乡的空气。 即使满世界的PM2.5轻度污染,完全无法与西双版纳澄净的天空相比。但故乡就是故乡,故乡是最特别的,是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取代的。 某人提到关于回到家要做什么,不小心戳到了大家的兴奋点,于是开始就这个问题展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 已经为人父母的人说,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抱起自家小孩狠狠地亲一口,一解这些日子相思之苦; 恋爱中的宝贝说,看完父母,就去男女朋友家搞一次突袭,看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对方有没有把持不住; 没着没落的单身男女说,必须先吃一顿老妈做的好菜,弥补一下自己这颗漂泊已久的小胃胃,然后再躺回自己床上美美地补一觉; 外星人曲桓说,打CS! …… 花司空见西门没有发言,便问:“你呢,准备做什么?” 西门瑞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避过了对方摸向他肩膀的右手,淡淡道:“他们给我摆了洗尘宴,据说有大闸蟹。” “大闸蟹?!”对一切与吃有关的关键字特别敏感的曲桓冒了出来,勾住西门的脖子急切地问,“你家有大闸蟹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呢,太不够朋友了!不行,为了帮助你将功补过,我这回必须跟着你回家!” 西门挣扎道:“回我家干吗?” 曲桓瞪大了双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白痴的问题,“帮你吃呀!” “……你自己没家吗,干吗非得到我家蹭吃蹭喝!” 他点点头,“反正在A市没有,我家是B市的,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呢。你说兄弟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漂泊在外容易吗,回到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对着四面冷冷的墙壁,可不是只能玩玩CS解解闷吗?”细长的狐狸眼开始泛水光。 也许是因为曲桓的哭诉太凄凉了,西门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然没办法吐出来。 的确,说到背井离乡,他又何尝不是? 别说B市,就算远在南美的墨西哥,也比他记忆里那座生他养他的北平城,近得多了。 可比起倾覆了整个西门家族的北平城,A市有沈放,有林阿姨、林达、林耀,哦对了,还有白展堂,因为有他们正在大杂院里等着他回去,他才会有家,那里就是他的家。 他最后还是带着曲桓回到了大杂院。 院中炊烟袅袅,有米饭的香气飘来。 一丝温暖的笑意浮上嘴角,他可没忘记,上飞机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中,沈放承诺今天亲自下厨。 把曲桓在客厅撂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厨房。 门半开着,一个系着围裙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那人。 将脸埋在对方颈窝间,闭上眼睛,满足地呢喃:“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许久不见沈放反应,他终于睁开眼,奇怪地看了一眼对方的后脑勺……一颗明显不属于沈放的后脑勺。 他连忙放开手。 那人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点一点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刚刚抱着自己的人。 是林达。 还好是他,是他就好办了……西门瑞暗暗松了一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一脸的奸计得逞样,“我逗你玩儿呢,吓到了?” 呆滞了半晌,林达才呐呐地点点头,似乎一时无法从刚刚的事态中恢复过来。 “不好意思……不过你怎么这么经不起吓……” “瑞哥。”他打断他。 “嗯?” 林达笑了,“欢迎回家。” “……嗯。”这一瞬间,西门感到心里某一块地方变得异常柔软,就像一栋黑漆漆的房子照进了阳光,一切都明亮起来了。 他走过去,给了林达一个名符其实的拥抱。林达难得听话地没有闹腾,反而回抱住了他,两人静静感受着这温情一刻。 良久,林达才出声,“瑞哥,你在那儿过得还好吗?” 西门歪着头想了想,“还成吧,那儿风景不错,空气也好。” “切,”林达推开他,揶揄道,“听你的意思,是想在那儿长住了?我提醒你哈,甭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反正已经认定你了,天大地大,这儿就是你家,无论你走到哪里,当你感到疲惫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那个……沈哥的房间随时都为你敞开。”他说得自己都笑了。 西门也被他逗乐了,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本来我还挺感动的,怎么一涉及到切身利益,你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你哥了?” “兄弟嘛,就是拿来卖的。所以我每次见你们俩相处,就浑身不自在。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好起来蜜里调油,不好起来冷言冷语,这哪像兄弟呀,简直就像在谈恋爱……” 啊咧? 怎么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被他说出来了…… 是什么呢? 林达陷入了沉思。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表情微妙的变化,西门连忙重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话说你哥呢,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林达果然被他带跑了,“我妈去小胖家接林耀,这会应该快到家了。至于我哥,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这张纸。”他掏出一张便条,交给了西门。 西门看了看,内容很简短,就两句话:他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让先回来的人把鱼蒸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道。 林达想了想,回答:“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吧,怎么了?” 西门瑞摇摇头,“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张便条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第一时间,他想到了沈放。 ——这是个就算躺着不动,也会被麻烦自动找上的“磁石体”。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放的号码。 来电铃声响了几秒钟,就被按掉了。 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再打了好几次,就好像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样,结果一律是关机。 林达见他脸色不善,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他不接?” “嗯……”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却无法控制内心的疑云越来越大,“除了这张纸以外,他还和你说过什么吗?或者你再想想看,他这个时候到底能去哪里。” “这可说不好,说不定他就是出门打个酱油呢,我看你别瞎操心了。” 不是瞎操心。 西门瑞很想这样反驳他,但又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难道就因为沈放没接自己电话,就能断定他出事了? 出事……对了! 他几步跑到客厅里,完全无视曲桓诧异的眼神,从茶几上一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近乎疯狂地开始翻找起来。最后在内缝夹层里找到了那块玉佩。 玉佩一如既往地平静,丝毫没有异常,就像古董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一样。 ……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沈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装修十分豪华的书房。 天花板高度越有四层楼高,金碧辉煌的大顶灯丝绦万缕垂直而下,一排排书柜鳞次栉比耸入天际,暗红色的天鹅绒地毯覆盖在地面上,仿佛一片沉静火海。 他坐在一张带椅背和扶手的沙发凳上,双手双脚分别被四双手铐铐在凳子上,腰部还绑了一条又粗又黑的麻绳,另他完全动弹不得。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面前这张豪华的欧式大书桌,以及书桌背后那只看起来很舒适的卡其色皮椅,与他静静对峙着。 没有多少惊慌失措,早在他被人劈晕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遇到任何状况的准备。 比起那个脏兮兮的、到处充满了机油味的旧工厂,这样的环境实在好太多了。对比之下,他还是很满意的。 动了动脖子,颈骨上依然隐隐作痛,他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 屁股也有些麻,他试着挪了挪,好在绳子系得不是非常紧,好像仅仅是为了阻止他离开这张凳子,于是他终于能够舒缓一下下半身的酸麻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落地窗外的夕阳渐渐西下。室内没有开灯,光线越来越昏暗。他在又饿又累又痛又困的状态下,眼皮开始不住地打架,迷迷糊糊之间就要再次睡过去。 吱呀—— 他听到门开了,接着是鞋子磨擦地毯发出的声音,很快几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人默默地看着他,他也就只好默默地看着他们。 虽然他很想问:有何贵干? 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的小命也还捏在人家手里,他实在不敢放肆。 一个中年男子从众人背后走了出来,坐到了那张令沈放垂涎三尺的皮椅上,也不说话,就那么打量了他几眼。 那男子的面相平凡无奇,属于丢到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回头看一眼的类型。但那看似平淡的单眼皮下,一双黑眸鹰隼一般透着锐利的光芒,看得沈放心里一阵发虚。 那种被人当猎物一样锁定的感觉,实在不算好受。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对视了过去,男人都是天生的控制狂,谁也不喜欢被压过一头。即使控制他的人掌控着他的生杀大权,他也不愿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丢失自己的尊严。 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垂死挣扎,仿佛在看一出滑稽戏。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问道:“你就是沈放?那个害我弟弟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美人儿? 会这么叫他的全世界也就那么一个,沈放大概可以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他用冷静得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音问道:“三爷是您弟弟?” 男人从秘书手里接过雪茄,划开一根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才回答:“算是吧,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却能没用到让我都懒得弄死他的地步,这大概就是他最大的优点。” 沈放皱眉。 虽然三爷一直在A市欺男霸女横行无忌,但他真正的来历却鲜有人知。只是每当他闯了什么大祸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第二天总有人能帮他料理得干干净净,反而是那些他得罪的人没什么好果子吃。这样的事几次下来,大家就明白了他背后有狠角色撑腰,不再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抗他了。 此事堪称A市十大谜团之首。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破解那个谜团了。 48.审讯 “你们到底是谁,抓我来干什么?”沈放决定不再费心思跟他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道。 男人对着秘书打了个响指。 秘书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本黑色笔记本,走到沈放面前,不疾不徐地翻开,朗声念道: “沈放,男,汉族,A市本地人。曾就读于A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青城高中,其后三年成绩一直保持年级第一。父亲沉重年在90年成立了重年建材有限公司,主营房地产开发业务,效益一直不错。母亲蓝雪瑶则是职业家庭主妇。直到高三那年,你父母相继去世,母亲死于自杀,父亲死于肝癌。期间重年公司因资金链断裂业务停滞等原因,宣告破产。欠下股东及供货商债务三百五十一点五万元。经保险公司赔偿后,还剩下两百万需要你自己偿还。所以你只能变卖房产汽车等所有家产,把债务缩小到了十八万。因为负担不起学费,毕业以后没有参加高考,直接入了社会,先后做过保险推销员、服装店营业员、汽车维修学徒、自行车维修员、仓库管理员、酒店行李生、餐厅服务员、网吧管理员……等等,期间有一段时间的资料空白,经过调查之后,发现你当时似乎与一个强盗团伙有所关联,但介于那个团伙在一次银行抢劫案后彻底销声匿迹,所以具体情况已经不可考……” “……停!”沈放忍无可忍地吼道。 秘书闻言放下笔记本,果真住了口。金色镶边的眼镜在夕阳照射下反着白光,让人无法看清镜片后的情绪。 沈放没好气地瞪着他,脑子里还在回荡着这人喋喋不休却异常冰冷的声音。 坐在皮椅上的男人挥挥手,秘书便退回了他身后,默默地站好。 男人低笑道:“怎么样,被人扒光了拿放大镜当小白鼠看的感觉,不好受吧?” 没了冷面秘书那苍蝇一般的语言攻势,沈放感觉放松了许多,听了这话,干脆邪笑着道:“随你们怎么看,老子身材好,看了只怕你们都要自惭形秽。” 男人淡淡一哂,并不将他的无赖话当回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你,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许多你想都想不到的办法,让你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你弟弟大清早上门调戏我的真相,还是他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儿的真相?”沈放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但他只能装傻充愣。 男人摇摇头,“你心里有数,别跟我打哈哈。你人都在这里了,没办法蒙混过关的。我的时间并不多,希望你能识时务,别给自己找麻烦。”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森然,威胁之意不言自明,室内气压仿佛瞬间低了好几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说了,我、不、知、道!”沈放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就像一匹奔至悬崖走投无路的烈马,在生死关头依旧不肯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人是他杀的,但他不能说。不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说了,必死无疑。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舒适地靠着皮椅,指尖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仿佛在认真考虑着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对站在沈放面前的其中一个男人说:“百鬼,就用你平时的办法吧。” 语毕重新看向沈放,“你很聪明,而且经历丰富,还带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说实话我挺喜欢你。但是无论如何,”他耸耸肩,“总要有个人站出来,为他的死负责,不是吗?” 果断对最后一句话选择性忽视,但沈放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点端倪,“既然你这么看不起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寻找真相。”本来么,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那么无聊来查这档子破事儿,三爷又不是有多可爱,他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拍手称快。 男人笑笑,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起身,带着秘书和几个手下离开了。 书房里只剩下那个名叫“百鬼”的男子,与沈放面面相觑。 沈放轻咳一声,舔着脸问:“大哥,您打算对我做什么,满清十大酷刑?剥皮、凌迟、车裂,还是骑木驴?” 百鬼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怕?” “怕!”沈放很诚实,他怕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甚至膀胱还隐隐有些膨胀感,现在只是在强装镇定拖延时间罢了。 也不知是否出于同情,百鬼一边打开手中的工具箱,一边说道:“其实你不用太害怕,现在科技那么发达,老板又不太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不过是让人说实话而已,我们有很多不必见血的办法。”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器,接着按下针尾,将针头插入了一只玻璃小瓶的软木塞中。 沈放眼睁睁看着瓶中橙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针管中,脑中一片空白,四周的空气仿佛随着百鬼的动作被抽干了,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流动,心脏在胸腔中咚咚咚的疯狂跳动,成了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事物。 “这是什么?” “吐真剂。”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我只在哈利波特的电影里见过。” “不论你信不信,它的确存在。”百鬼拿着注射器,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走得并不快,落在沈放眼里,每个瞬间都像慢镜头那么长。豆大的汗珠落入眼里,模糊了他的焦距。他勉强咽了口口水,眼前这种状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应对之策。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便是针头刺入后颈的刺痛,随着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上大脑,他失去了意识。 准确来说,他失去的是主观意识。 人的意识有主观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三个层次。 1920年,一个叫豪斯的医生在为患者注射了东莨菪碱后,患者陷入了一种沉静的状态,竟然会在无意识状态下准确地回答问题。由此豪斯大胆猜测,东莨菪碱或其他麻醉剂也许可以让人如实回答问题,或许可借此审问犯人,他将具有这类效果的药物称为“吐真剂”。 但百鬼没有告诉沈放的是,吐真剂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当主观意识被压抑到最大程度时,潜意识成为主导反应的行为中枢,会出现很多诡异的现象,比如说幻觉。在这种状态下提供的信息并非完全的事实之全貌,而可能存在潜意识的夸张或者部分省略,而且回答者极易受到询问者的暗示和影响。 也就是说,在“吐真剂”的作用下,被注射者“吐”出来的,未必是真相。 但他是百鬼,一个黑道人物,又不是条子,只需满足老板的所有要求即可,要那么真的真相干吗? 同时他又是个极有经验的审讯高手,知道使用吐真剂时问话要循序渐进,不然恐怕会引起被注射者的应激反应。 他开始引导沈放回到事发那天。 “旧工厂发生火灾那天,你在家,一个小孩冲了进来,他是谁?” “小胖。”沈放半睁着眼,眸中暗淡无光,机械地回答。 “他跟你说了什么?” “三爷绑架了林耀,让我三点前去旧工厂换人。” “你去了吗?” “去了。” “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被迫着重新经历那段惨烈的记忆,“我发现了机油罐,就想也许、也许我能利用这个……” “怎么利用?”百鬼听到这里,已经能大致推想出后续的发展了。但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他还是追问了下去。 “火……都是火……他们、他们都在叫,都在喊,我、我……”从他颤抖不已的双唇中,吐出的是破碎不堪的句子。 沈放的意识已经混乱了。 百鬼知道,如果在此时继续问下去,沈放的精神将面临着被彻底摧毁的风险,极有可能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但这干他屁事。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是你杀了他们吗?” “我、我只是……” 砰! 尤子琪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帮人。 她第一时间看到了沈放痛苦的样子,秀丽的眉毛深深皱起,她反手拎住百鬼的领带,冷冷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百鬼显然没想到老板的宝贝千金会出现,赶紧解释:“只是注射了一点吐真剂。” “哼,我就知道。”放开他的领带,她指向沈放,“不管你做了什么,立刻让他恢复原样,要是他醒过来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全家给他陪葬!” 将门出虎女,尤子琪从小看着尤啸天杀伐决断,破军于谈笑之间。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温柔可人甜美娟秀,一旦发起狠来,一样的威势凌人。 饶是百鬼身经百战,仍被她吓得心中一凛。想到老板偌大的家业,最终还要交到眼前这位独女手中,他立刻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只见他凑到沈放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终于,沈放满脸的扭曲很快归于平静,脑袋一点,垂首不动了。 尤子琪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她问百鬼:“这样他就没事了吗?” 百鬼心想那可不一定,要视沈放刚刚的混乱程度而定。但他当然不会傻到现在说出来,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还不赶快打开他的手铐!”她厉色道。 “钥匙在梁秘书手里,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大家心知肚明。梁秘书只听命于尤啸天一个人,要想从他手里拿到钥匙,只能先征得尤啸天的同意。 而且大小姐与梁秘书之间不和,整个幻海帮人尽皆知。 不出意料地,他看到尤子琪的脸色变了。 49.游说 尤子琪吩咐百鬼扛起昏迷的沈放,连人带椅送到了她的房间。接着开始研究手铐。根据百鬼的说法,这种手铐是俄罗斯军方新型产品,专门被特种兵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武装分子,是以根本没有锁眼,需要指纹识别才能打开。 尤子琪却不死心,打电话找来了两个擅长开锁的帮会成员,让他们试着打开沈放的手铐。 一开始,他们听说是指纹锁,特地带来了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工具箱,拿出一个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工具,对着手铐捣鼓来捣鼓去好像分分钟能搞定一切似的。 结果两个小时后,两人几乎都累瘫了,手铐却纹丝未动,沈放也依旧昏睡不醒。 “……” “……” “……” “……” 其中一个冒着满脸冷汗弱弱地说到:“我们可以解释……” 于是那两人被幻海帮永远地除名了。 赶走两只废物以后,尤子琪很懊恼,在房间里发了一通大小姐脾气。 百鬼默默地坐在窗边抽烟,妄图远离雷区。 可惜大小姐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她撇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光就像在质问他凭什么这么悠闲。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试着将尤子琪的火力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还是去找梁秘书吧,虽然他有点不知变通,但您说的话,他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也许还会听一听。” “呸!他恨不得我早死!我要是去向他求情,他转眼就能在爸爸面前参我一本。”当着父亲的属下,尤子琪在沈放面前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黑道大姐的职业风范在迎风招展,爆粗口爆得毫无压力。 百鬼听了只好缩缩脑袋,表示自己就是个打工仔,对尤家的内部纷争各种不清楚。 尤子琪定定地看了两眼沈放,刹那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随后她唤来两个女佣,吩咐她们和百鬼一起照顾沈放,自己则离开了房间。 走到尤啸天的卧室门前,她犹豫了两秒,最后坚定地敲响了房门。 没有人回答。 几分钟之后,一个俏丽的女佣慌忙开门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恭敬地向她行礼问好,但眉宇间的慌张、与领口的凌乱却怎么也无法很好掩饰。 这个女佣她认识,厨房帮佣大姐的女儿,叫小云。半年前顶替了她妈妈的位置,来尤家做佣人。女仆长看她长得清秀可人,人又有几分机灵,就让她专门打扫尤啸天的房间。 尤子琪至今还记得,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她,脆生生地、犹带着点羞怯地叫她大小姐的样子。 她目送着小云一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细长的后颈还覆盖着一层柔软的胎发,看起来稚弱而无助。 尤子琪不知道,究竟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 “进来。”房中传来低沉的男声,一如既往地儒雅醇厚。如果不仔细听,很难分辨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至于那份沙哑到底从何而来,她不会去深究。 当她走到客厅时,她的父亲尤啸天坐在真皮沙发上,手中夹着一枚黑子,正专注地端详着茶桌上的棋局。 ……小样儿还挺能装。 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一把侧身环抱住他微微发福的肚子,捏着嗓子开始撒娇:“爸~爸~你就放了他吧,真不是他干的!沈哥就是个普通人!” 尤啸天放下棋子,摸摸她的头,满眼的促狭,“普通人?普通人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弄死几十号人?普通人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当时你毛遂自荐去调查他,我就觉得奇怪。现在还来替他求情……看来你对他蓄谋已久啊。” “爸~”她故作害羞地低下头。 “但就算你喜欢他也不行,”他忽然一整肃容,方才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你三叔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却好在有一个能干的妈。曹念慈痛失爱子,肯定认为是我指使的,早就把这笔账算在了我头上,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你以为最近那些分会堂主们的蠢蠢欲动,只是因为春天到了吗?”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足够令尤子琪听懂了。 曹念慈是尤啸天的继母,当年在他母亲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父亲就把她娶回了家,两年之后三爷就出世了(之所以排行老三,是因为在他之前,曹念慈流过一次产,当时她肚子里的胚胎已经八个月大,尤老爷子为了纪念那个孩子,就把老二的位置留了下来)。 那时幻海帮已经渐渐做大,尤啸天也长成了半大少年,开始慢慢接手帮里的事务。由于他为人果敢刚毅,遇事冷静沉着,小小年纪就颇具大将风范。是以尤老太爷对这个长子十分看重,对内对外都承认他是当之无愧的太子爷。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尤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将权力慢慢分摊到了尤啸天和曹念慈的手中。而曹念慈又是个颇有手段的女人,加上家里本就有财团背景,在帮内渐渐拥有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壮大。 直到今天,虽然幻海帮的实际掌权人是尤啸天,曹念慈的势力却已隐隐形成与他分庭抗礼之势。如果此时她彻底撕破脸对他倒戈相向,那么今后的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敢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幻海帮经过这场大内斗,必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一蹶不振。黑帮的世界也没什么特别,幻海帮是A市第一大帮,从来都是横着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眼红,无形中必然结下了不少仇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届时别的帮派必然奋起直追后来居上,疯狂打压幻海帮的生存空间。几次下来,A市还能不能有幻海帮的一席之地,就很难说了。 她当然知道幻海帮在尤啸天心中的地位,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所以同样是求情,她必须先转换成他的语言,一种与利益挂钩的说法。 “爸,曹念慈一介女流,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就得到那些堂主的支持,不外乎钱财作祟。而她那些钱,除了这些年在帮里捞的,就只可能是蓝家给的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尤啸天的眼睛,缓缓分析道。 “哦?”尤啸天重新拿起棋子,目光再次集中在棋盘上的纵横交错中,不疾不徐地问,“那依你的意思,是蓝家在捣鬼?” 奇峰集团董事长蓝奇峰就是曹念慈的表哥,传说蓝奇峰已逝的母亲非常疼爱这个外甥女,所以兄妹俩的感情一直很好。 自从曹念慈嫁给尤老爷子之后,蓝家就开始为幻海帮洗钱。 这些年来,虽然尤蓝两家因为利益关系,一直保持着表面的和睦。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脆弱的联姻关系是多么的不可靠。 以前三爷在的时候,好歹有个姓尤的身上流着蓝家的血,两家遇到利益分歧时,多少还能顾及一点。可如今三爷死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A市的权力格局正在悄然进行着新一轮的洗牌——蓝家与尤家,分别是白道与黑道的霸主。古往今来,但凡霸主,绝不会容忍卧榻之旁有他人鼾睡。 同样的野心,另他们暗斗了太久,是时候开始明争了。 她默默圈住尤啸天的胳膊,“爸,我知道,你在这个节骨眼把沈放送出去,不过是缓兵之计,让他们放松对你的警惕。事实上,你正在暗中拉拢奇峰的董事和经理们,对吗?” 他落子的动作一顿,不由回头重新审视起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跟全天下做爸爸的一样,打心底里认为女孩不适合黑道,所以从来不跟她提幻海帮的事。那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又通过何种渠道,了解并开始思考这些事的呢? 最关键的是,她的确说中了他的计划,这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知父莫若女,她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于是再接再厉,“交出沈放的确可以起到示弱的作用,但你别忘了,你们斗了这么多年,蓝奇峰了解你,甚至超过你了解自己。你那么讨厌三叔,却肯乖乖地帮他查凶手,查完凶手竟然还乖乖地交出去——这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的反常落在他们眼里,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怀疑。” 尤啸天听完,静默了半晌,忽然一把揽过她,朗声大笑道:“宝贝,你真的长大了!可以替爸爸分忧了!”他捏着她的脸颊,挤出了一个皱巴巴的鬼脸,越笑越开心,满眼尽是欣慰。 尤子琪任他捉弄着自己,没有像往常一样别扭地扯开他的手,因为她知道她已经说服了他,沈放暂时安全了。 那么接下来呢? 她笑眯眯地眨眨眼,看着这个有如老顽童一样的老爸,心里却在默默地拨着自己的小算盘。 另一边,尤子琪明亮宽敞的闺房里,百鬼先生却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精神折磨。 因为就在十分钟前,一直在昏睡的沈放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在哪里,更不是她在哪里,而是: “你是谁?” 50.婚礼 一个月后,丽都大酒店 举着香槟,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洁白的袖口与缎面领结遥相呼应,与身边的漂亮女士说着俏皮话——几乎是宴会厅内每一位男士的真实写照。 百鬼端起酒杯,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他的样子看起来与其他所有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优雅自若,犹如一个真正的绅士。但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总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他悄悄地摸到怀中的54式小手枪,这是他刚入行时从码头小张那里讨来的,十几年来从不离身,可惜的是,弹匣中八发子弹却一发未动。浸银黑帮十数年,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他也看了不少,却因为负责审讯工作,充其量只能算个后勤人员,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得到重用。 对此他早已心存不满。 小说大师契科夫曾经说过,故事里如果出现了一把枪,那它必然会开火。 ……谁知道呢,也许就在今晚,老伙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他随手玩弄着胸前口袋中的礼花,有些跃跃欲试地想着。 宾客们还在陆续进场,曹念慈一身华贵典雅的开衩旗袍,流云发髻高高束起,妆容细致精美,领着几个亲戚,站在门口执家长礼。 新娘的父亲尤啸天却不在。 确实,以他的身份和名声,要是真的站在门口接客,宾客们进门前,恐怕都得先补充熊心一颗,豹子胆一两。 偌大的宴会厅,简直有一个小巨蛋那么大。最左面是一条T形舞台,边缘堆满了香槟玫瑰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朵,没有艳俗的气球与彩纸,却有悠扬的、老少咸宜的古典背景音乐,与满屋子的所谓上流社会人士。 觥筹交错中,一张张或英俊或美丽或沧桑或肥硕的脸孔,在珠光色的灯火下,梦幻得就像一场仙度瑞拉的美梦。 婚礼已经延后了一刻钟,新郎与新娘依旧没有出现。整个会场显出一种紧张的松弛,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疑惑与不耐烦。 直到蓝奇峰带着他那令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以及抱着他未满周岁的长孙的儿媳,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等他,难怪、难怪。 只见一直未露面的尤啸天终于从后台走出,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非常热情地抱了抱蓝奇峰的肩膀,显得十分熟络。蓝大少蓝群飞此时上前,与他握了握手,再从妻子手里接过一个礼盒,双手奉上。 尤啸天看了看礼盒上的彩带,依照中国传统礼仪,并没有急于打开,却十分郑重地道了谢。 两家经过一阵作秀意味十足的互动后,尤啸天慈爱地捏了捏蓝家长孙的小脸蛋,把他们迎上了舞台边的贵宾席,自己则回到了后台。 背景音乐此时换成了婚礼进行曲,司仪早已站在了舞台中央,在他简直可以倒背如流的介绍词中,英俊的新郎缓缓走了上来,在他身边站定。 蓝群飞推掉一杯敬酒,不自觉地看了新郎一眼,便怔住了。 他的妻子发现了丈夫的异样,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呆住了。 未足周岁的小婴儿躺在妈妈的怀里,香甜地睡着,时不时吧唧一下小嘴,对父母的奇怪表现丝毫没有察觉。 一大串的场面话之后,司仪拉着麦克风邀请证婚人上台。 只见蓝奇峰整整衣襟,风度翩翩地走到两位新人面前。 原来他就是证婚人! 惊讶过后,众人心中一致嗟叹:尤老大这招近乎套得够劲!这阵子两家不和的传闻甚嚣尘上,弄得整个A市黑白两道人心惶惶。现在他找蓝奇峰为自己宝贝女儿的婚礼证婚,而蓝奇峰竟然也答应了,可见两位当家人还不想在此时撕破脸,依旧愿意与之前一样,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与平静。 宾客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嘎达~妈妈再也不用担心选哪边站的问题~ 嘛,至少暂时不用选。 站在美丽动人的新娘身边,听着眼前这位英俊大叔幽默风趣的证婚词,感受着来自台下四面八方的祝福,沈放的大脑就像当机一样陷入了混沌。 他用余光撇了撇新娘平坦的小腹,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播下了一粒罪恶的种子,并任由其茁壮成长反噬其父呢? 尼玛他明明最重视安全措施了呀,摔! 记忆飘回到一个月前 他从一阵极度的不适与头痛中醒来,看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纸,并且那个汉纸正在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他很奇怪,不懂自己只是在家里睡了个午觉,肿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并遇见一个陌生的男人? 一般来说,醒来之后看到一个未着寸缕的小美人儿才是正道吧。 于是他问:“你是谁?”为神马要用这种近乎吃人的眼神看着他? 汉纸一愣,接着吃人的眼神变成了惊恐,他用那双熊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双臂,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啊……”沈放这才注意到自己被五花大绑了,终于有了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一时间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性,最后却归结为了一种:“你是讨债的?”可他貌似已经还清了呀。 “少废话!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显然大块头没那么好的耐心听他辩解。 “……沈放,沈放的沈,沈放的放。” “……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日?” “哈?”沈放心骂你自己看日历不得了,但依旧乖乖地说道:“11年4月……几日来着?24日吧。” “……”汉纸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那头道:“大小姐,你快来吧,你男人貌似出了点小问题。” 几分钟后,沈放见到了汉纸口中的那位“大小姐”——容貌甜美,气质极佳,高端大气上档次,绝逼是他喜欢的类型(小生:敢问您什么类型不喜欢?)。如果是在平时遇到这种上等货色,他一定不会放过。但是恕他眼拙,实在无法从自家美女库中搜索出这位妹子的档案。 为什么汉纸要说他是妹纸的男人呢?以他对美女过目不忘的天赋,不可能出现这种美女认识他而他不认识美女的情况啊! 但就算不认识,该勾搭的还是得勾搭,他一甩额前碎发,即使被五花大绑中依然保持着那一丝丝的风度翩翩:“美丽的小姐你好,我是沈放,很高兴认识你。可惜我现在行动不便,不能为你执吻手礼。如果能劳驾你那双纤细的玉手,为我轻轻打开身上的镣铐,我便能得偿所愿,用我那卑微的嘴唇,触碰您那白皙如玉的手背,那该是一种多么大的荣幸啊!” “……” 尤子琪静静地看了沈放半晌,虽然从百鬼的电话中,她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多多少少还抱了一点侥幸心理,那么听完沈放这一席话以后,那点心理早就碎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她以前肿么没发现,这货的真面目竟然是这样的! (小生:那是因为你遇见他时,他已经有了西门嘛,家里红旗不倒,他肿么敢出去彩旗飘飘捏?再说人红旗武功还那么高强……) 正当沈放快要被她火辣辣的眼神洞穿,几乎要放弃求她主动为他解锁时,一个巴掌带着掌风狠狠地劈到了他的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整个身子向右翻了过去。伴着椅子倒地的声音,他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左脸迅速肿起一个火红的掌印,满世界金光乱跳。 这还没完,只听妹纸娇咤一声:“死鬼!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 ……他、他、他应该记得她吗? “不记得我也就算了,又怎么能不记得我们的孩子呢!他才两个月大,你怎么忍心……”泪水断了线般涌出尤子琪的眼眶,那含怒带怨的眼神,配合着不正常潮红的稚嫩脸颊,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动容。 ……孩、孩子?孩子! “什么孩子?!” 回忆完毕,大叔的证婚词也刚好说完,沈放一想到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漫长的围城生涯,他就有一种撞死在门柱上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几乎一年多的记忆,他对此也很郁闷,但是麻烦不要在这段记忆中丢入这么大一颗重磅炸弹哪!直接一刀太监了他快乐的单身汉生活啊有木有!尼玛好歹把播种时爽过的那段留下来吧,这样以后他还能摸着他儿子的头,一脸蛋蛋的沧桑道:“儿啊,不要悲伤,不要叛逆,相信吧,乃是我们爱的结晶,乃的出生来自于一场快乐的交锋。” ——不然真的死不瞑目啊摔! 偏偏生活有时候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 证婚人开始说那一段爱情电影里婚礼必备誓词: “我要分别问你们二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 沈放,你是否愿意娶尤子琪为妻,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他不愿意!!!! 这场婚礼对他而言根本是一出闹剧,他对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缺乏真实感,无论是对面那个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还是台下那群衣冠楚楚的宾客,在他的记忆里都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他多想就这样当众叫出来:老子根本不认识你们!老子也不愿意结这门鸟婚! “……沈放?”蓝奇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出声询问。 尤子琪的脸上依旧带着完美的微笑,但紧紧抿住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沈放再次看了看她的肚子,三个月的身孕竟然能一点都不显怀?他有点犹疑,却也不敢质问,毕竟他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见过身边的女人怀孕的样子,无法通过对比得出结论。于是只能将满腹的疑问和着血泪吞回了胃里。 而且仔细想想,她骗他图什么呀?图他长得帅? 瞧瞧今天这排场,估计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吧,这么大一白富美,要什么帅哥她没有,他沈放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人凭什么骗他呀!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位白富美是真爱他。 何况还有个孩子。 罢了!就当一回小白脸!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眼时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坦然,在众人的视线围剿中,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我愿意。” 砰! 有个侍应生摔碎了酒杯,漫出的红酒浸泡着一地的碎玻璃碴,四周的宾客有些惊慌地散开。很快,那人周围半径两米处已经没有半个客人。 梁秘书是宴会负责人,看到这种情形立刻跑了出来,指挥另一个侍女清理现场,顺便用一记眼刀狠狠剜了那个侍应生一眼,拉着他的手就要离开。 可惜人家竟然不买账。侍应生狠狠地甩开了他,接着一步一步走上了台。 沈放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他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才蓦然一惊,脱口叫道:“西门?!” 来人正是西门瑞,他穿着一身侍应生的礼服,又把头发剪成了普通人的长度,额前飘荡着几缕流海,一眼看过去的确很难认出来。 他听到沈放叫他,但他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两位新人的面前。 沈放还在奇怪:“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 子琪说他脑伤未愈,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让他去见林家的人,也不让他们来看他。于是他只好让她给林家三口和西门瑞都发了请帖,直到宴会之前,她才告诉他,他们忽然临时有事,都来不了了。 开始他还挺难过呢,毕竟他们对他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希望至少能在婚礼上得到他们的祝福。怎么西门来倒是来了,却穿成这样? “如果我不出现,你们就要这么结婚了不是吗?”西门的声音同他的目光一样,如一汪寒潭般冰冷无波,如果不是那一点点颤动的尾音,简直要将所有人骗过了。 沈放看着他的眼睛,不明白他这种近乎控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但是莫名地,他被这双黑夜般的瞳孔吸了进去,仿佛能感受到这双眼睛中饱含的痛苦与悲伤。 他想要解释,但话到了嘴边,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难道要他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睡了一个午觉的工夫,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场婚礼的男主角,以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爹。 51.喜宴 怔愣之间,一双素手挽上了沈放的臂弯,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僵局。 面对西门的出现,尤子琪显得异常镇定。只消看一眼他看沈放的眼神,关于那个两人亲密关系的猜想,已经毋庸置疑。 但那又怎么样呢? 沈放失忆了,她亦制造了不可战胜的砝码。 为这一天,她等待了千年。没有人,再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她半倚在沈放身上,巧笑嫣然,“你是西门吧?常听沈放提起你,说你是个特别神奇的人。” 西门听了,不禁脱口问道:“神奇?这就是他对我的全部评价?”眼神却还直勾勾地盯着沈放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任何有关愧疚、无奈、痛苦的情绪。可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傻乎乎的、等待着走入婚礼殿堂的准新郎。 尤子琪捂嘴轻笑,发出一串银铃般悦耳的女声:“的确帅得很神奇。” 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看起来像是恭维,无形中却默认了他的疑问。 此时的她,眉目柔顺之极,脸庞娇嫩恬然,笑眼弯弯如新月,柳枝般凹凸有致的身段包裹在Vera Wang春季新款抹胸婚纱中,头纱半掩,垂首含羞,那初恋般美好的样子,竟比她手中的花束更加娇艳夺目,将在场男宾们看得无不心醉神迷。 她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大放异彩。 即使此时西门的心中充满了怨怼,依然无法否认她的美丽。 因为她是这样的美丽,沈放会爱上她,不奇怪。 就在这时,她又道:“你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婚礼会举行得那么仓促,其实……”她附到他耳边,红唇轻启,悄声却无比清晰地说:“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从沈放的角度,他可以看到西门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惊疑之色陡生。 西门下意识看向她的肚皮,目光狰狞而炙热,仿佛为了一探究竟,下一秒就能把那个部位烧出一个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他这个样子,隐隐的,有些不忍。 他疾步上前,拉住了西门的胳膊,“有话待会再说,先去贵宾席坐着,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就来找你。” 西门冷笑一声,甩开了他的手。接着再也不看他一眼,利落转身下台,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大门。 留给了观众们一个仓皇而悲伤的背影。 沈放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划过,流星一般短暂得令人无从捕捉。却在天边留下一条火红炽热的痕迹,刺得他脑仁生疼。 嘴里咬破了黄连一样苦,心塞进了绞肉机一样疼。 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咳咳!”随着蓝奇峰一声轻咳,宾客们的注意力终于被再次拉回到婚礼上,只有新郎还站在那里发呆,出神地望着西门离开的方向。 尤子琪重重地捏了他一把。 “啊!你干……”他终于痛得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新郎的身份,生生把那个“嘛”字吞回了肚子里。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连连向蓝奇峰道歉。 以蓝奇峰的身份,向来过的都是前呼后拥万众捧月的生活。难得被人冷落了这么久,却也不见怒容,反而好脾气地朝她笑笑,意有所指地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尤子琪的表情僵了僵,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顾自低下头,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继续宣读那份婚礼誓词。区别在于,这次他问的是新娘:“尤子琪,你是否愿意嫁沈放为妻,与他同住,在神的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婚礼接近尾声时,司仪忽然宣布了一个特别的消息:尤老板决定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里,为所有的宾客公开他的一部分私人藏品! 人群中渐渐有些沸腾了。 尤啸天是有名的古玩收藏大家,手底下还运营着好几个拍卖行,通过操纵黑市,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流入他的手里,据说件件价值连城。 有钱人好附庸风雅,对于这些吃不了用不着的宝贝文物,有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执着与追求。无怪乎他们听了这话,一个个眼睛冒起光来。 当然了,其中也不乏对古玩本身没兴趣,只为了讨好尤老板,才装出一副有兴趣的样子。 司仪继续道:“而且为了方便各位观赏,尤老板特地将藏品移到了丽都酒店的二楼展厅,各位如果有兴趣,不妨移步二楼,沿途会有工作人员负责指引。” ——说是有兴趣的去,但如果不去,摆明了不给尤老板面子。放眼A市,除了蓝奇峰,谁有那个胆子? 于是不到十分钟,婚宴大厅里就只剩几个醉得走不动路的醉汉,以及他们各自的夫人了。 蓝奇峰也作势要去,却被尤啸天拦了下来,他笑道:“你可千万别去,那都是些寻常玩物,恐怕入不了老兄的法眼。等子琪和沈放换完衣服,就要过来敬酒。整个会场敬下来,我怕他们支持不住,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把他们支开。” “……这倒是个好办法,亏你想得出来。” “做老人的,不为子女谋划,难道把一腔才智留到坟墓里去吗?” “呵呵……”蓝奇峰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坐下,与尤啸天再碰了一杯。仰头饮尽时,用余光撇了撇那几个醉汉的方向,果不其然,已经有几个服务生架着他们离开了。 他眸光暗敛,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尤啸天不在意地摆摆手,颇有些嫌弃道:“喝醉了,怕他们随地乱吐,弄脏地毯事小,不能给我女儿的婚礼平添晦气。” “……” 其实蓝奇峰问的“他们”,不是指背走醉汉的服务生,而是大厅内那些渐渐多出来的人。 一张贵宾席,四个人。 尤啸天坐在最右侧,一个人闷头喝酒。 他的背后站着梁秘书,正侧身向一个服务生轻轻嘱咐着什么。 蓝群飞与妻子飞速对视了一秒,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易察觉的紧张,旋即扭开了视线。 小婴儿兀自沉睡。 “老弟,”蓝奇峰卸下了笑容,将酒杯在桌上沉沉一放,目光直逼尤啸天,“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想干什么了吧?” 后者不疾不徐地拿起筷子,指了指盘中的清蒸鲈鱼,“蓝兄,丽都大厨煮鱼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为了这道菜,多少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你就不想尝尝?” 蓝奇峰看看那条鱼——面上一层已经被人瓜分干净,洁白而完整的鱼骨清晰可见,鱼骨下半边的鲈鱼肉却完好无损。 ——这是一条只剩一半的鱼。 “鲈鱼刺多,年纪大了,怕卡喉。” “的确,我们都老了,很多事都需要注意。但是你看这条鱼,味道是那么的鲜美,大家明明都想吃它,却因为要遵守所谓的餐桌礼仪,都不愿主动为它翻身。其实有时候……”他一把夹住鱼头,向上一提一甩,鲈鱼便瞬间倒了个个儿。密实的鱼肉整整齐齐地覆盖在上面,因为这一面长时间浸泡在汤汁中,于是显得越发地色泽诱人,“能不能吃到美味的鱼,仅仅只需翻个面的工夫罢了。” “……原来这真是一场鸿门宴!”蓝奇峰长叹一口气,用的是肯定句。 蓝群飞道:“你想要什么?奇峰的股份,还是经营权?” “哈哈哈!老兄,你可真是养了个天真的小子!掌管一个外姓者的家族企业?我的人生可没有那么悠闲。放心,我对你们的公司不感兴趣。幻海帮做不了太干净的生意。” 梁秘书将一份协议书放到蓝奇峰面前。 蓝群飞拿过来看了几眼,沉默了。 蓝奇峰:“他要什么?” 蓝群飞:“整条海岸线。” 蓝奇峰:“……真不客气。” 尤啸天狡黠一笑:“黑道嘛,自有一套做事方法。想好了吗,想好就签字,我还要送子琪他们回家,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们干耗。” 蓝奇峰漠然地接过笔,随意地将协议书浏览一遍,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大笔一挥,在乙方一栏写上了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 见他这么配合,尤啸天反而心生疑虑,“不跟我讨价还价吗?” 蓝奇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任何谈判技巧都没有用。你见过砧板上的猪要求屠夫少砍几两肉吗?” 尤啸天耸耸肩,不置可否地接过协议书,在确认过蓝奇峰的签名属实后,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自此,蓝家对A市整条海运系统的控制权,名义上已经转移给了尤啸天。 如果尤子琪没有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一切就会按照尤老板的剧本进行下去——A市的海运系统将成为他运送毒品和违禁品的航道专线,源源不断的大麻和枪支将疯狂地涌入A市,再由幻海帮名下的快运企业运送到全国各个城市。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身份将不再局限于A市一方的龙头老大,他的触角将延伸到更加广阔的天地间。届时,别说一个曹念慈,即使各堂堂主纷纷倒戈,他手中亦有千军万马可调配,任何阻碍都会变得异常渺小。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如果。 52.枪声 “爸。”她换了一身火红的旗袍,独自走了过来。 转身面向她的时候,尤啸天已经换上了一副慈父的笑脸,并由衷地赞叹,“宝贝,你今天真美!当年你妈妈与我结婚的时候,就是穿着这件旗袍,我简直要把你错认成她了!……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沈放呢?” 她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他去了洗手间。” 不对劲。 多年黑道生涯与无数次的暗杀,早已为他锻炼出了极佳的警觉性,根本不用大脑思考,身体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就势向右一翻,迅速躲在了蓝奇峰的身后,同时掏出手枪,抵在了后者的后脑勺上。 几乎在他避开的同一时间,一颗子弹呼啸着划破了他的脸颊,最后击中了那把他刚刚所坐的椅子。 大厅里所有的人纷纷掏出武器,几十把枪齐齐对准了尤子琪……身后的百鬼。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他却显得镇定自若。 尤啸天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骇人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你是谁的人?曹念慈,还是他?”手中的枪往前一推,压得蓝奇峰被迫低下了头颅。 百鬼笑了,“没想到比起担心女儿的安危,您竟然更加好奇我的身份,这真是天大的荣幸。但是很可惜,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告诉您的是,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将毫发无损的蓝总还有他的儿女们带出这里。当然作为回报,我也会把您的女儿毫发无损地还给您。” 尤啸天:“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百鬼:“就凭我的枪现在顶在您女儿的脑袋上,相信只要我轻轻扣动一下扳机,就能为这场充斥着谎言与阴谋的婚礼,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你说对吗,我亲爱的大小姐?”他伸出血红的舌头,从尤子琪的脖子一直舔到了耳根。 她恶心得闭上了眼睛。 幻海帮的帮众们看到大小姐受到如此屈辱,纷纷忍不住咒骂了起来,有几个甚至气得摔掉了枪。 “……放开她,我让你走。”抬手阻止了想要说什么的梁秘书,他指挥手下们让出通往出口的道路。抵在蓝奇峰脑袋上的枪管,终于也卸了下来。 百鬼抓着尤子琪慢慢向前移动,用眼神示意蓝家四口先走,他在后面断后。 直到蓝奇峰踏出门口那一刻,一切都顺利得出奇。他的汗水不停地流下,情绪前所未有地紧绷。 一发子弹从左侧袭来,呲的一声打爆了他的头,血浆四溅。 手枪落地。 蓝群飞与尤子琪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抢。后者快了一步,刚刚碰到枪头,后颈忽然中了一记手刀,瞬间昏死过去。 世人只知蓝家大少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却不知他从小开始练空手道,身手十分了得。 但是再强大的肉体,也无法与子弹抗衡。此时又是一发袭来,直接击穿了他的脖子。 他身体一软,双膝跪地,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膜拜他最后的信仰。接着失去平衡,向前趴倒,当场毙命。 宽大的手掌刚好盖住了那把枪。 一声悲愤至极的尖叫响彻大厅。 他的妻子死死抱住孩子,血红的一双眼睛瞪着地上的尸体,浑身颤抖不已。 蓝奇峰默默走到了她的跟前,用身体挡住了子弹的射程。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蓝群飞的尸体一眼。 迟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着嘴唇,惨白着脸哆哆嗦嗦道:“爸!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他摇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说。 “尤老板,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应该放我们走了吧。” “哎……”尤啸天重重地叹了口气,“蓝兄,对于令郎的死,我非常遗憾。我只下了干掉百鬼的命令,是狙击手擅作……”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耳蜗,直接从另一只耳朵里飞了出来,血水喷涌,如朱砂泼墨。 自此,这个鬓角已经染上几缕白霜的老人,终于结束了他传奇般的一生。 尤啸天一把抓起梁秘书的衣领,忍无可忍地骂了脏话:“这个狗娘养的狙击手到底是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训斥的话音未落,又一声枪响响起,在静谧的室内显得犹为突兀。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蓝群飞的妻子——华珊。 ……她竟没有死。 不一会,一个壮汉拖着一具尸体,从偏门的逃生出口中走了出来。 尸体的后脑勺有一个血窟窿,嘴里抵着一把狙击枪,手指还插在扳机里。 ——很明显,他就是那个狙击手,并且死于自杀。 尤啸天用鞋面抬起狙击手的下巴,淡淡地扫了一眼,“果然是生面孔……梁博,他是你找来的?” 梁博就是梁秘书的全名。 他点点头,“瞿哥介绍的人,叫杨一鸣,以前得过全国射击亚军,枪法很准。刚来不到一个月,除了家里欠了点债务,背景算是清白。” “哼,老瞿这小子,一天不折腾点事儿就皮痒!再找人查查他现在在干嘛。” “是。” 洗手间里,沈放被牢牢地绑在马桶上,嘴里塞了一堆纸巾。 他已经哼哼着“求救”了近一个小时,可惜仍没有任何人来救他。 难道都没有人来上厕所的吗? 对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他只能做出一种猜想:百鬼在洗手间门口放了禁入标志。 TNND!他不过走出来撒个尿的工夫,怎么就又被绑上了?难道他真的无法逃脱粽子的命运? 话说一个小时前,他正在小便池前酣畅。百鬼忽然走到他旁边,向他打了声招呼,就解开裤子掏出那活开始挥洒积蓄。 对每个男人来说,便池遇尿友,那是再日常不过的一件小事。所以他当然没有在意,兀自尿完,正准备抖上一个激灵(男生正常生理现象,以防有妹子太小不懂得,特此解释),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醒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他昏迷前只有百鬼在他身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跟那厮脱不了干系。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显然他不是在开玩笑,谁敢跟尤老大的新姑爷开这种玩笑呢,嫌命太长了吗? 沈放有限的记忆和常识显然不太够用了。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他两脚一伸,将脚背从隔间的缝隙下穿了过去,想借此引起注意。 但这么一来,他整个身体就必须前倾,无法保持舒适的坐姿。于是他只好借势仰躺,头靠在抽水盖上,脖子则抵在马桶盖前……调整好了姿势,他不觉有点好笑——好像在做引体向上。 哎……等吧,最晚等到明天早上,清洁工总会来打扫的,希望他们在吓尿报警之前,还能记得抽走他嘴里的纸巾……尼玛知道他从头到尾吃了多少的纤维吗!什么,纸很好吃?谁告诉你的?小燕子?那小燕子有没有告诉你,吃一张纸与吃一团纸的区别? 请自行想象:你的嘴巴里塞了一团纸,然后等口水将它由外向内慢慢融化,然后被浸湿的纸张会变得无比粘腻,它会黏住你的上腭、牙齿、牙龈、下颚、舌头、扁桃体……直至喉咙,让你吐不出咽不入,咬不断吸不软(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混进来了),偏偏整张嘴被鼓得发酸发胀却关不上,只能任它像一只巨大的寄生虫一样,继续贪得无厌地吸收属于你的养料……最后落得一个唾尽人亡、惨死厕所小隔间的杯具命运。 555……快来个谁帮他松松嘴吧,松得好他以身相许……再晚点腮帮子真的要掉了有木有! 也许是万能的作者真的听见了他的呼唤,真的派了一个“那个谁”来解救他了。 “沈放,是你吗?” 哎?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激动地想大喊:对对对,我是我是,我在这里! 可惜他不能,于是只好拼命地装墙。 一时间小隔间的门板地动山摇,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有人在里面“办事”。 那人显然发现了他,“你怎么了,出不来吗?” “嗯嗯嗯……”所幸百鬼没狠心到堵住他的鼻孔,让他好歹能哼哼两声。 “你等等。” 沈放以为他去搬救兵了,结果话音未落,眼前一晃,西门瑞飘然落在他眼前。 这一手把沈放眼睛都看直了,瞪大了招子囧囧有神地望着他。 那厢西门看见他这幅惨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赶紧扯去沈放嘴里的纸团,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没成想他的嘴撑得太久,一时竟然关不上了。口水顺着唇角哗啦啦地往下流,配上他呆滞的眼神,活像个脑瘫儿。 西门又好气又好笑,边揉他的脸边骂:“你不是去做新郎官吗,怎么被人搞成这幅样子?” 他不知道,他此时的眼神有多么温柔,看得沈放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 我不是在心动我不是在心动……一阵自我催眠后,他为了掩饰尴尬,故意粗着嗓子问道:“你还问我,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不知不觉竟用上了撒娇的语气。 说到这个,西门恢复了严肃脸,“我本来的确走了,但当我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停车场里有很多车,几乎每一辆都坐满了人。虽然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但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煞气,不像普通人。我……有点担心,就回来看看,结果发现婚宴大厅已经被封锁了,有人拦在外面不让进。打你电话你又不接,我无法,只好四处找找看,没想到你真的……” “没想到我真的出事了,”沈放打断他,对他那么关心自己这件事有一点淡淡的欣喜,“还是熟人作案。” “熟人?谁?” “你不认识,行了,扶我起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把我锁在这里,自己到底去干嘛了……嘶!你轻点!没发现我腿麻了吗!……哎哎哎!我就是让你扶一把你怎么就抱上了?听不懂普通话吗?快放我下去!” “我不,”西门掂掂怀中人的重量,不太满意,“好像轻了点,他们不让你吃饱?”进而表情变得有些危险。 为了保持平衡,沈放无可奈何地抱住他的脖子,“靠!失忆也是病好吗,你也失忆一个月看看,保证变得人比黄瓜瘦!” “等等,失忆?!”西门瞪大了双眼。 沈放翻了白眼,“是啊是啊,失忆又不是我的错,请不要表现得好像你头一回听到似的好吗?” 无人答话,接着是一片死寂。 沈放眨眨眼,不置可否地补充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明明让子琪代我转达了呀……怎么好像我拜托她的事她都没去做……你也别太担心哈,也没有完全失忆,就是失去了一部分。” “还记得多少?” “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多吧,从去年四月二十四日开始全部清空。” “……” 西门瑞绝望了。 53.对峙 西门:“四月二十四号……难道……” 沈放:“难道什么?” 西门:“没事……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沈放:“你问啊。” 西门:“我是你的什么?” 沈放:“你是我的好室友呀。” 西门:“……只是室友吗?” 沈放翻白眼:“如果不是室友,我会让你这样把我捧在手心吗?” 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当然可以不是室友,哪个室友会对你这么好……” 沈放眨眨眼,“那不然类?”表情无辜至极。 “……”西门看着这张脸,怎么看怎么欠揍。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货的脑袋摁进马桶里,彻彻底底清洗一番。也许洗着洗着,那些不该丢的记忆就被洗回来了。 ——但他舍不得。 于是只好让心底涌起的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走吧。”千言万语化作轻飘飘的两个字,他抱着沈放走出了洗手间。 宴会大厅在走廊的另一头,距离不算近,至少有几百米远。 他走得不算快,甚至有点慢。他告诉沈放,他走得慢是为了等待他的脚恢复自如,并因此得到“体贴入微”奖章一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他就必须放手了。 从此以后,沈放将永远地属于另一个人,与他再无瓜葛。 或者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有机会看到已然身居高处的他,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 ——他不稀罕。 要是那女人没有怀孕……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一个几乎恶毒的想法。 他想,只要那女人消失掉就好了……他就可以带走沈放,跑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用他生命剩余的所有时间,慢慢去唤醒他的记忆。 如果唤不醒,那就创造新的回忆! 只要她没有怀孕……她真的怀孕了吗? “尤子琪说她怀孕了。”说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放的反应。 沈放一惊,“她都跟你说了?” “嗯。” “啊~~~”他捣乱了一头鸟毛,有些抓狂,“你能理解我一觉醒来,就被人告知失去了一年多的记忆,并拥有一个怀着我的种的女朋友,同时这个女朋友还是A市最大黑帮的大小姐……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我穿着这件人模狗样的白西装,完全是以一种做梦的心情完成了这个婚礼!你TM到底懂不懂!啊啊啊啊!” 西门冷冷地瞥他一眼,丝毫没有同情的神色,反而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你的心情我确实不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一场梦,因为我也身在其中。当然,如果这只是属于我的噩梦,到可以解释得通。” 如果这只是他的噩梦,就让他快点醒来吧,在这里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 “哼,那你的想象力一定很丰富,竟然能做出这么富有戏剧性的梦……那是什么?!” 远远的,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躺在大厅门口,夹杂着点点猩红。 直到两人走近,才看清那东西的样子——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满脸血污,早已认不出原来模样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看起来与尤啸天的那些保镖们没什么不同。天灵盖上裂了个口子,那些狰狞的血渍应该就来源于此。 厅门大开,若有似无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西门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皱了皱眉,“刚刚拦着我不让我进的人,就是他。”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帮火拼?”看来黑道老大的姑爷也不好做啊。 他忍着害怕,从西门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躲到了门后。 透过门轴上的缝隙,两人试图弄清里面的情形。 情形……只能说不太乐观。 曹念慈与尤啸天各自带领着手下,占据着大厅的两个方向。 两边的小喽啰们各自举着枪,黑压压的枪口连成一片,互相瞄准。 事态一触即发。 双方各执一个人质,正在交涉。 曹念慈的人质是尤子琪,而尤啸天的则是华珊。 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但两人屏息凝听,还是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原来尤啸天今晚的行动虽然隐蔽,但事前还是被曹念慈听到了一点风声。是以她来之前多留了个心眼,让自己的人埋伏在附近的夜总会,等真的出了事,再让他们过来增援。 现在她的人已将丽都团团包围。 由此西门瑞推测,他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些人,应该就是曹念慈派来的。 令他尤其惊诧的是,蓝奇峰与蓝群飞少竟然已经死了! 他已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穿越者,奇峰集团的大名他还是知道一二的。扮作服务生潜伏在宾客堆里时,亲眼目睹了蓝家四口的姗姗来迟。几乎在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蓝群飞的脸。出于对自己卓越的记忆力的自信,他十分肯定,蓝群飞就是当时在水门巷撞到老人的车主。至于华珊,当时她与沈放坐在车里,没有与他打上照面,自然没有印象。 而且听她的意思,两人都是被尤啸天的人所枪杀。 虽然仅仅是一面之缘,但沈放事后与他不只一次地说起过,有关于孕妇华珊的事,所以他的心底还是淌过一缕淡淡的遗憾。 他下意识地观察沈放,发现他的脸色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这才想起他已经失忆了。 如果他没有失忆,此时一定比他难受。 不只是这个,如果他没有失忆,就会一辈子生活在旧工厂漫天烟火的阴影中,永远无法释怀。 祸兮福之所倚,沈放忘记了一些事情,忘了他,同时也忘却了痛苦与悲伤,甚至为他带来了婚姻与家庭,令他得以从同性恋的桎梏中解脱,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这对沈放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在林阿姨的银威下,西门瑞被迫观赏了许许多多的现代电视剧。其中不乏一些中古作品,总能引发林阿姨的感时伤怀,每每乐此不疲地为他讲解。 其中有一部很老的电视剧,姜文还不知道是姜武主演,名字叫《北京人在纽约》,林阿姨的心头好。 先不论电视剧本身怎么样,他的确从中窥得了那个大时代的冰山一角。 剧中有一句经典台词,不知怎的,就像信号窜台一样,跐溜一下窜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 “怎么办?”沈放有些六神无主地问道,无意间打断了西门瑞的沉思。 西门竖目警告:“别插手!你上去不过是为曹念慈多加一个筹码。” 沈放一脸为难,“可是子琪在她手上,我不能坐视不理。” 西门一愣,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在乎她?” “我……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更不要说我现在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无论如何,我必须救她。”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定,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大男孩长成了大男人。 “……”西门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并且再一次被这样的沈放迷住了。 也许他是他上辈子的债主吧,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而且欠得还不少。 西门:“你打算怎么做?” 沈放:“打算?嗯……你说如果我提出,用自己来交换子琪做人质,你看可行吗?” 西门:“你觉得,在尤啸天心目中,你和尤子琪,孰轻孰重?” 沈放:“……当然她比较重,绝逼重于泰山。但我好歹也做了他女婿,应该不能没分量到轻于鸿毛吧,他就舍得让女儿未嫁先寡?” 西门:“哼,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场婚礼,究竟有几分是尤啸天引蛇出洞的计谋,你自己心里有数。不然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未出世的外孙,就把宝贝女儿嫁给你这种无名小子!我能想到这点,曹念慈亦能。所以关键不在于你有用没用,而在于曹念慈怎么想。她会为了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就放弃尤子琪这块尤啸天的心头肉吗?” “……”沈放好不容易架起的气势,被西门三言两语打回了解放前。他低下头,瘪着嘴对手指:“我也不至于那么没用吧,小学四年级时我还得过长跑冠军……” 西门很想学他的样子翻个白眼,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不想变得越来越没素质。 沈放一边对手指,一边抬起头用星星眼瞅他,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出来:大侠,您武功高强智慧超群,快给咱想想辙呗! 西门何等智商,瞬间领悟了他的用意。 “你想让我帮你救她?” “嗯嗯~”沈放点头如捣蒜,“就看你在厕所露的那一手,加上打发三爷的那几下,绝逼能当此重任。骚年,我看好你哟!” “少拍马屁,过来帮忙。”说着他悄悄挪到门前的黑衣尸体旁,将人移到更加死角的角度。向沈放招了招手,等后者走过去,彼此协力扒光了男人的衣物。当然,除了内裤等。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全程小心翼翼,精神高度集中,心虚紧张得跟做贼似的(黑衣男吐槽:实际上就是在做贼),扒完才发现各自都出了一身汗。 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到一年前,栀子花盛开的季节。 那时,他们还在没心没肺地相爱着,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54.死生 沈放很自然地脱下白西装,拿着黑西装就往身上套。 “你干什么?”西门阻止他。 “穿上啊……”他瞪着眼睛,“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嗤笑,“当然不是。”说完解开侍者服的纽扣,脱下之后甩给他,“这才是你要穿的。” 趁沈放呆滞的瞬间,他又一把抢来了黑西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等等等等,你先说你准备干吗!”看到他又开始解皮带,沈放赶紧按住他问。 西门手下不停,边解边答道:“很简单,我假装成曹念慈的小弟,从后门突破,混入他们中间,伺机救出你老婆。” 后面三个字咬字极重,感觉就像在骂“你妹的”。 “不行!这是我老婆凭什么让你去冒险啊!要救也是我去救!” 西门换衣服的动作很快,快得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此时他已经套上了西装裤,再扎上一根皮带,大功告成。 他这才挺起身,居高临下地瞟了沈放一眼,说了一句霸气侧漏的话,极度打击到了沈放的自信心:“就凭我有本事全身而退,你行吗?” “……如果运气好的话。” 西门冷哼,“那可是黑帮,不跟你讲运气,只讲真枪实弹。” “唔……那也不行!”说完他竟跑上去硬扯西门的西装,一脸视死如归的决绝,“反正我不能让你去,枪子又不长眼!你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他们随便给你一个绷子,该死的还是会死!” ……这番话简直接近于表白! 即使在他没失忆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曾这样向他剖明心迹。 如果真是表白就好了……西门不无遗憾地想着,一只手牢牢地锁住自己的衣襟。 沈放还在争夺,两人你来我往间,不经意扯掉了几颗纽扣。 西门皱眉,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接着食指中指合并,以迅雷之势在沈放胸前轻轻一点。 沈放立刻僵住,伸出的手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毫无预警地停在了半空中。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回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骂脏话:“¥&!@#%&*&#¥!……你TM到底对我做了神马!”所幸他还没有蠢到完全失去理智,全程都压低了嗓音。 “点穴听过没?” “KAO!你TM拍武侠剧啊!”沈放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西门毫无压力地耸耸肩,表示如果有武功的地方就是武侠剧的话,那他还真就是从武侠世界穿来的。 然后一件一件脱掉了沈放的外衣,换上了侍应生的服装。换衣期间,对沈放的各类言语攻击一概消音处理。 拾掇完毕,猿臂一挥,将沈放拦腰扛在肩膀上,原路返回。 可怜沈放,就像挂猪肉一样呈V字型挂在了他肩头。 “擦!你干什么!带我去哪?” 没人理他。 当他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扔进员工更衣室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彻底嫌弃了。 他委屈,他愤怒,他想要无理取闹! 可惜西门抢先一步点了他的哑穴,于是他只好将千言万语尽数咽回肚子里,噎得他差点没憋死! 这个血一般的例子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让太过了解你的人成为你的对手,尤其是你的前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放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他被藏在更衣室的衣柜后面,不能说话不能动,活像一个木头人。 室内没有开灯,黑暗一片中,尽是其他服务生换洗衣裤散发出来的各种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 这回他真的很生西门的气,气他把自己关在了这里,也气他孤身一人去冒险。更气的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只能像个拖油瓶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西门去送死……呸呸呸!他功夫那么好,才不会死呢! 这个时候,他多想学电视里那些得道高人一样,闭上眼睛运运气,分分钟就能自行解穴。 又急又气又万般无奈中,他还真就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得道高人,感受丹田处有一股能量,能够运转全身,冲破被束缚的所在。 他这样想象着想象着,竟发觉小腹下真的燃起了一股温热感,并随着他的意识渐渐向上游走!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这是幻觉。可是静下来仔细一想,这份感觉其实并不陌生。西门曾教导过自己一段内功心法,当时他就产生过一样的灼热感,连产生的部位都一致。惊讶之中,耳边似乎响起了西门教授心法时的声音,温润如流水,令人莫名安心。 他静下心来,跟随着那个声音的指导,逐步掌握了体内热流的走向…… 正当他似乎找到了气息郁结的那一点,准备集结内息奋力一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杂响,伴随着男人交谈的声音。 就因为这小小的干扰,内息的运转竟然停顿了一下。他大惊失色,立即重新运气,集中精神对付那一点,生怕前功尽弃。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少废话,让你找你就找!” “哼……鸡毛当令箭……”陌生男人嘟嘟囔囔着打开了门,开了灯,噼里啪啦翻找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放只觉气息一畅,浑身舒坦无比。动了动手脚,张了张嘴,一阵酸麻感袭来,才有了真的解开了穴道的赶脚。 啊……他是在做梦吗? 没来得及庆幸,脖子忽然吃痛,一双大手撅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手的主人一边大喊:“老李快过来!这儿真TM藏了个人!” 叫老李的男人连忙跑过来,看清沈放的脸之后,显然吃了一惊,“好家伙,这不是咱们的驸马爷吗……老鱼头,这回你算立功了。” 当沈放戴着手铐,像一个日本战犯一样,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走进大厅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尤啸天看到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皱。 沈放的到来,使本来双方相互制衡的情势,不可遏制地倒向了曹念慈那边。 果然,曹念慈提出用他来交换华珊。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尤啸天竟然同意了。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未免手下们随便动手,必须由她本人亲自押解。为公平起见,华珊也由他亲自押解。 曹方有人不太放心,一直劝她别冒险。 但她怕夜长梦多——这里毕竟是市中心,僵持太久会招来条子。想了想,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于是两个老大分别押着人质,走到中线交换。 她的左手扣着沈放的肩膀,鲜红的指甲嵌进他的肉里,看起来有些可怖。 沈放忍着疼,大气也不敢出。 相比之下,华珊的待遇就好多了。没有手铐,也没有任何束缚她的东西,仅仅是胳膊被尤啸天抓在手里。 近距离之下,沈放才看清她的样子。老实说,有点奇怪,神态恍惚不说,嘴里还念念有词,听起来好像是关于什么“孩子”的。 好像神志不太清楚。 等等,孩子?说起来她一开始不是抱着个孩子吗,孩子呢?难道被尤啸天藏起来了? 他正胡思乱想,曹念慈却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代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孩子呢?” 尤啸天抿唇,勾勒出一个带些残酷的笑容,“死了。” 三人齐齐震惊地望着他,包括华珊。 她几乎控制不住地大喊:“你说谎!你要走他的时候,明明说过会代我好好照顾他!”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她带着人冲进来时,不分敌我地开枪扫射,孩子误中流弹,死了。” 华珊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去看曹念慈,仿佛为了求证他所说的话。 曹念慈赶紧撇清:“小珊你别相信他!他是为了挑拨我们的关系!你别忘了,他杀害了你的丈夫和公公!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说完狠狠地瞪了尤啸天一眼。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这么重视你吗?让我告诉你,现在你公公和丈夫都死了,你小叔又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在这个时候,只有你,将成为奇峰各个董事心中的最佳继任人选。她当然要救你,因为控制你,远比控制你小叔或者别的继任者更加容易。而控制了你,就能控制整个奇峰,最后令奇峰彻底沦为她实现肮脏欲望的洗钱机器。至于孩子,她可不会在意。如果孩子死了,她反而会拍手称庆——因为如果你有孩子,那么你的所思所想就会一直围绕着你的孩子,当她的利益与孩子的安危有所冲突时,你会第一时间选择保护孩子。而且当孩子长大成人,那帮董事们念着你公公的好,一定会想方设法扶他上位,届时就没她什么事了……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找机会弄死他。刚刚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她会轻易放过?” “你放屁!你说他死了就是死了?尸体呢,有种把尸体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啊!”曹念慈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尸体?”华珊的眼神依旧空洞呆滞,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正当大家以为她将继续这么疯疯癫癫下去时,她忽然伸手掐住了曹念慈的脖子,“你凭什么说他死了?凭什么!他没死!他没死!” “你、冷静点!”被她这么一捣乱,曹念慈不得不放开了沈放,用力去掰她的手指。 “他没死!他没死……”华珊疯狂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手上越来越用力。无论曹念慈怎么使劲,还是掰不开。她渐渐喘不上气了,脸色也开始发紫,如溺水之人一样挥动着双手,示意手下们过来帮忙。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一般冲了过来,将曹念慈撞到在地,同时去抢她腰间的枪。后者立即清醒过来,打掉了他的手。于是他换手再抢,又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因为华珊掐着她的脖子,便与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两人你来我往十几招,仍未被对方占到什么便宜。这时候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这两人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场面虽然陷入混乱,所幸双方顾及到他们的身份,都不敢随便开枪。 尤啸天已经趁机逃回了己方阵营,而在地上与曹念慈展开扑杀的,竟是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梁博! 沈放本想跟着岳父大人一起走,脚跟刚刚提起,眼角一晃,忽然看到华珊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红点。 玩过CS的人都知道,这个红点意味着什么。 他永远都是这样,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当他抱住华珊的头,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猩红的一点时,他唯一的念头竟是: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快。 枪声响了,明显经过了消音器的处理,听起来并不尖锐。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闷闷的。 子弹将人的肉体打出了一个窟窿,不争气的鲜血拼命往外冒,就连西装原本的黑色,也无法缓和这刺眼的红。 沈放眼睁睁看着西门在他眼前倒下,大脑仿佛被抽空了。 ——原来,有人可以比他更快。 55.他们的大结局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从沉寂千年的天池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氤氲如水的天空。 四周的树木花草随着风簌簌作响,不知名的鸟儿盘旋天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那是来自大自然的教导,让他用灵魂慢慢感知这个世界。 自此,他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成长。 短小如莲藕般的手臂,渐渐出落成少年的清瘦,圆润如包子般的脸盘,渐渐褪去了稚嫩,显露出清俊非凡的棱角。 但他很孤独,非常孤独。 神明赐予的天赋,令他能听懂风与树的语言、花与草的鸣唱,甚至能与鸟儿一块儿高歌。 于是他愈发地孤独。 修炼时间之余,他总会默默地祈祷,请求上苍赐给他一个与他一样的兄弟姐妹,让他不用再如此的寂寞。 这样的祈祷,不知做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凡人一生的时间。 终于,那片孕育了他的天池中,又多了一个美丽的小生命。 当初生的婴儿睁开纯净如最深黑夜般的双眸,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融化了。 他抚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冰封千年的表情裂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我的妹妹。 呜呜,好痛……哥哥抱~ 哥哥,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呀? 树爷爷又开始唠叨了,哥哥你快去把他砍了吧。 哼!再也不跟你讲话了! 哥,你看你看,我能控制水了! 裂冰决也不是那么难嘛,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 哼哼,我也能催动风神了,厉害吧厉害吧~ 哥,为什么牛郎和织女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呢,听起来好寂寞。 山猫要成亲了,来跟我告别,还拿他的嘴碰了碰我的嘴,哥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树爷爷说山猫喜欢我,喜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哥你喜欢过谁吗? 今天和花妖一起下山,遇见了好多凡人,他们虽然长得有点奇怪,不过都很热情,又唱又跳的欢迎我们呢。 又有小伙子向我表白了,可是我们是不能跟人类在一起的,对吗? 哥,你为什么从来不下山,山下有你讨厌的人? 我觉得,那些人类和妖精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哥好看。 哥,要不我们在一起吧,反正又不是亲兄妹。 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哥…… 因为我跟你一样所以不行吗,跟你一样所以必须是兄妹吗? 凭什么!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制造出来!我根本不想做你妹妹! 好、好,那我把它还给你就行了吗? ——这副肉身,我还给你! 少女扭曲的脸庞尚在眼前,忽然变幻成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男子一身脏兮兮的袈裟,拄着根禅杖,短短的头发,笑容清朗如霁月。 男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孩,正虎目圆睁地瞪着他。 他鲜少看见凡人,不太了解人间的美丑标准,但这个男人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为了制造出激烈决斗的表象,两人均使出了看家本领,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的确达到了两败俱伤的效果。 他看着自己的肉身渐渐变得透明,便知道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竟发现阵眼中的云禅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机。 那个小孩显然也发现了,红着眼睛想要闯入阵中,却被一道冲天而起的蓝光挡在了阵外。 他挣扎着爬到云禅身边,用神识探测他的生命迹象。 果然,云禅的肉身已经死了,七魂六魄正跃跃欲试着要逃出体外。 天命噬魂阵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雪地中的青年双目紧闭,死相平静。 却依旧俊美得不似凡人。 下手太重了吗……他忘了自己好歹是个修炼千年的老妖精,而云禅再牛掰,也不过就是个人类。 虽然人死了,但是约定依然要遵守。 他折断自己的手骨,抽出一截来,口中念出一段灵言,手骨竟渐渐相溶,不久化成了一块圆融的白玉。 在最后一点灵力殆尽前,他抓住了云禅的一魂一魄,强行塞进了骨玉里。 算是最后的补偿吧……他噙着一丝解脱的笑,彻底消失在了这片苍茫冰雪中。 堕入轮回,经历了生生世世、生生死死,他终于成为了沈放,重新遇到了那个人。 那人叫他:沈哥。 总是用无比炙热的眼神看着他,并一次次疯狂地进入了他,一次次与他共同攀上快感的顶峰。 最后,随着一声枪响,那人倒在了他面前…… 他从满目的鲜红中醒来,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冷汗涔涔。 “西门——”他听到自己失控地大喊。 温热的触感从身侧传来,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猛地回头,眦目欲裂,看到的却是尤子琪。 “……” 她看起来很激动,眼眶熬得通红,泪珠儿一颗一颗掉下来,“你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足足有三天!” 他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他呢?” “谁?” “西门。” 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神色间有些为难。 他心中警铃大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无意识地摇晃,“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我来替她回答吧。” 沈放惊愕地转头,只见花司空熄灭烟头,从病房窗台边向他走来。 尤子琪皱眉,“病房里不能抽烟。” “这难道是尤家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如果没有我,你们所有人,都将死在骨玉自爆引发的灵力震荡中,而不仅仅是失去那晚的记忆那么简单了。” 说完,才冷冷地看了沈放一眼。 “如果我没料错,你应该已经彻底恢复记忆了吧,雪伯?” 尤子琪紧张地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五百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包括那个孩子敌视的眼神,面前这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眉目英挺,却依稀能看出熟悉的轮廓。 花司空莞尔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真荣幸,天神一般的雪伯竟还记得我……现在,让我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师父,准确来说是西门瑞,他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 “没必要,反正他现在爱的是你,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不会看到我。得不到的,不如毁掉。” 毁掉、毁掉、毁掉…… 脑中无限循环着这两个字,沈放只觉心口裂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眼泪化作鲜血,咕噜咕噜往外冒。 这具三天没进食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拎起了花司空的领子,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你放屁!” “我放没放屁,何不问问你那位好妹妹呢?” “……哥,是我。”她红着眼唤道。 他攒着花司空的领子,久久没有转身。 一片寂静中,敲门声忽然响起,原来是护士带来了医生。 他放开手,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几步走到门口。 “我知道。”他说。 拉开移门,穿着病号服与医生擦肩而过,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 沈放乘坐的越野车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爬过一道道沟,在高低起伏的山地上行驶着,后面的一辆车还不时陷进雪窝里,需要他们的车使劲拉动才能继续前行。当他们左拐右转爬上一条数百米高的沟壑,又穿过一片树叶早已落尽的白杨树林后,终于见到几幢红砖砌成的瓦房立在面前。 一家一户的院落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喧哗声,只有三三两两的牛羊闲散地咀嚼着金黄色的秸秆和麦草,听到汽车声后纷纷扬起头来,一边继续咀嚼着甘草,一边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驶过的汽车。 队长首先下车,走向尽头处的一座瓦房。 不一会,瓦房里走出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张开双臂热情地与他拥抱。 队友们相视一笑,因为他们知道,今天总算可以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了。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令他们对温暖的房间与热腾腾的主食格外向往。 哈萨克族热情好客。他们说:“祖先的一部分遗产是留给客人的”,所以,凡望门投宿的旅客,不论那个民族,认识或者不认识,均热情迎候,竭诚相待,黄昏定要劝客留宿,而且还精心喂养客人的乘马,第二天热情送行。 牧人认为:如果在太阳落山时放走客人,是一件奇耻大辱。 夜色降临,牧民们围着篝火,唱着歌跳着舞,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 沈放坐在火堆旁,哈族酒并不算烈,还混合着浓浓的马奶香,但在如此热烈美好的气氛中,他已微微有些醺了。 一个醉汉扑上来,吵着要和他拼酒。他笑着推开了,拎起酒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队长远远地骂了一句:别走太远! 他傻傻地笑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村庄外的白杨林。 穿过窄窄的树林,就是天山绵延起伏的雪线。 虽然是夜晚,但在满天星子的照耀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啊……美丽的天山,他曾在这里生活过无尽漫长的岁月,却鲜少走下山,从这个角度欣赏她的样子。 低哑的笑声盘旋在喉间,变化出一串破碎的呻吟。 无论是雪伯还是沈放,都是一路货色。拥有的东西,从不知道珍惜……直到彻底失去,才开始无谓地后悔。 十七年了……他寻找那人的脚步,已经走了整整十七个年头了。 无论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甚至中华版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他都找遍了。 就这样寻找着、寻找着,他有时甚至想不起寻找的初衷,仅仅循着本能继续向前走。多少次,在野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危机与灾难,几乎凭着一腔执念才撑到了现在。 似乎寻找,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与血肉相融,再也不可分割。 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资深驴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失去了灵魂的某一部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是第十七年了……他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西门……你到底在哪里?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将身体蜷成一个团。 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远方漂亮的雪线变得扭曲不明。 你还活着吗? ……我想你。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气声,接着劲风扑面,他只觉得脑袋磕在了地上,身体被一重物狠狠压住。忍着疼睁眼时,竟看见一团黑乎乎的毛团,一双魔眼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红光,龇开尖锐的牙,随着可怖的呜咽声,口水顺着毛滴到了他的胸前。 他直直地与它对视,不敢眨眼,手却悄悄摸到了脚踝,抽出匕首,挥到空中,正准备全力刺下…… “阿基拉!” 毛团忽然收起了眼中的凶光,从沈放身上跳开,飞奔着跑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 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就着皎洁的月光,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毛团正围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撒欢,看起来有些亢奋。而那个年轻人则抚摸着毛团黑乎乎的脑袋,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等毛团渐渐不那么炸毛了,他才抬起头,看向了沈放。 与此同时,沈放也在打量着他。 亮与暗交错不明的光线中,他们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半张脸。 “朵思(朋友),您是哈西亚的客人吗?” “……没错。” “您好,很高兴见到你,阿基拉是我的牧羊犬,请让我代它向您道歉。” “……没关系,它并没有真的伤害我。” “真是万幸,请问……您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我、我好像哪里见过您……” 黑发黑眸的俊美少年羞红了脸,用他略显生涩的蹩脚汉语,努力表达着他的意思。 沈放站起来,掸掸裤子上的泥土,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是的,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记忆里一样清晰。” “是吗,那、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像您这么英、英俊的青年,我不应该会忘记才对……” “恐怕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呢。” “啊?不会吧,您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我脸嫩。” “……” “你叫什么名字?” “阿勒瓦,您呢?” “沈放,你……可以叫我沈哥。” “好的,沈哥,您来这里是为了旅行吗?” “不是,我在找一个人。” “您的爱人?” “是。” “……找到了吗?” “……” “您怎么不说话?” “阿勒瓦,天山的风景实在太美了。我想在这里定居,不过得先征得村长的同意,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那真是太好了!村长是个好客的人,一定会欢迎您的。如果一开始没地方住,可以先住在我家,我家非常宽敞,还有很多的牛羊。”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勒瓦低下了红扑扑的脸。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 清澈如水的月光下,他们的影子相互交融在一起,就像一对依偎着彼此的恋人。 阿勒瓦偷偷地向后看了一眼,心里有几分窃喜。 正文完君从天上来(天上掉下个古装癖 穿越)——小生有理
作者:小生有理 录入: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