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严之指挥你降落+番外——弗rar

作者:弗rar  录入:04-21

 文案:

 超能忍的淡定空管X意气风发的飞行员 “你被劫机,能发求救代码就发,不能发的就老老实实地,你发个错误的过来怎么知道接你飞机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呢!如果不是我轮班呢!” “我不能不发求救代码,那人之前又了解过,知道正确的代码是什么。我能怎么办!” “那就不要发!我们这边又不是什么信息来源都没有!闻斌!我们自己也能通过数据推断出来到底怎么了!” “那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他让我干什么吗,严岫? 他让我撞塔台!他妈他当他自己搞911呢!还撞塔台!——撞了就完了!所有飞机的进近和降落都在你们手里!而且你他妈在里边啊严岫!你他妈在里边!!”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岫,闻斌 ┃ 配角:张载焓,毛东 ┃ 其它:民航空管飞行员 1、基本保持巡航模式 严岫非常喜欢在封闭的空间里洗澡。所以他从来不去洗浴中心,所以他家的浴室很大但是却专门分出了一个很小的淋浴隔间。他非常享受轮班回来后在封闭的小淋浴间里充分洗他的澡的那种感觉,他觉得完全的放松、平静,并有所期待。 期待生活继续,期待时光平稳向前。 水蒸气包裹他的身体——他会刻意的锻炼以保持健康体质,因为这样的健康给了他长时间连续高强度工作的条件。空管的工作挺吃人的,而他又不仅仅是想在这样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中活下来,他也要生活,并且不是那种中年就谢顶的生活。 26岁,正值当年,严岫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平衡,这种平衡非常精确。包括每次轮班回家后必不可少的充分休息,包括接下来的两天的一场电影或一本书,包括一次持续到凌晨的pub,包括如果时间允许,和闻斌的一两次见面或通话。然后他会在充分享受这几天之后精神力量饱满地回到塔台,回到他吃人的工作中。 每一天的每一件事,严岫看似非常不经意,甚至一时兴起,但他其实都在精确地计算着他在心理上的平衡。 长久的平衡给他工作时清醒的头脑和对付一段无望情感的勇气。 长久的平衡给了他在被打破平衡时的自愈能力。 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几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好像多大的石头砸到他都不会激起任何波动。严岫一边把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一边想起了自己刚刚毕业工作的时候。那时候经常会有资历老的同事找他调班,造成他甚至会连续工作上百个小时,期间只有几次非常短的休息时间——他可以一直做到管制员允许工作时间的上限,然后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的回家,休息,迎接下一次轮班。 那段时间自己竟然没有猝死,这完全是人品爆发的小概率事件。严岫庆幸道。 尤其考虑到,在自己拼尽全力绷着一张淡定的脸回到家准备瘫到床上的时候,还会被闻斌那个混蛋的电话催着出门泡吧。——严岫想起来自己每次都会在心里把那个混蛋凌迟七千二百刀,只因为自己累得连张嘴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但是无一例外他会应约,用他那种万年不变的“死人语气”,顶着要死的头痛,透支着陪别人喝酒。 想起这个已经持续了7年的人格弱点,严岫已经完全不想吐槽自己了。 他隐约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暗骂一声祈祷不是那个姓闻的今天没有飞行任务了又闲的蛋疼。同时他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被打破平衡也是平衡的一部分。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 严岫拿浴巾裹着还没擦干的身体小跑出淋浴隔间,满意于雾气腾腾的大浴室。他冲出来时刚刚好看到床上的手机暗下去。他用还有点儿湿的手指按亮屏幕——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他在心中深深的唾弃自己看到这三者都来自同一人时那种别扭的满足感。唾弃和妥协都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的习惯。 —在洗澡吗?我在巡航开趴,你过来一趟吧。 —怎么?有喜事儿? 巡航是机场旁边的一个小酒吧,很多飞行都很喜欢去,所以条件还是很不错的。严岫忙着擦干穿衣服,所以就顺手回了条短信,没有选择回电话。等他把头发擦得半干腾出来手再看手机的时候,才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短信有那么一点点儿遗憾。 —我升机长了。 “操!” 严岫忍不住面瘫着大骂了一声,纯粹因为这个惊喜着实惊到他也喜到他了。他提着穿了一半的裤子就给闻斌回电话。电话接通的不快不慢,不难想象另一边的人手机一响就尽量快的跟其他朋友打招呼离席找清净地方接电话的样子。 “喂?严岫?” 酒吧没有什么真正清静的地方,闻斌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下跟一滴油掉到了水里的效果差不多。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完全得依靠严岫强大的脑补能力。 “我操!闻斌!” “——啊?”电话刚接就劈头盖脸一骂,闻斌被一向只会高兴地适可而止的朋友吓着了, “严岫?你他妈抽什么风呢?!” “我今天下午接你飞机降落的时候你还不是机长呢吧?但是你这阵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啊………你真升机长了?” “嗯,前天下午公布的一批里边有我,不过是从下个月开始,所以这个月我还是副飞。当天因为大部分人都还在外边飞所以没开趴,今天大家差不多都回来了。——你还在家没出来呢?”闻斌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你来的吧?” “废话。你升机长我会不去?”严岫尽量的无视了在洗完放松澡后开始发出疲惫信号的身体,“不过不对啊,按你那脾气不应该早昭告天下了吗,这次还真挺能憋的啊。也不跟我得瑟………你不是有什么事吧?” “我靠,严岫,”电话那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是被我无礼骚扰惯了吧,我这难得体贴一回你还怀疑我有问题?我刚得通知那会儿你是没看见而已。一圈电话打到你的时候想起来应该正轮着你班呢就没拨出去。这都过去两三天了你还指望我为这消息打鸡血一个月啊?” “那好吧。”严岫提着裤子走到抽屉边拿了双袜子出来,“我正穿衣服呢,马上就过去。” 闻斌下意识的有点儿不爽:“不是,我说真的。你两天没睡,不行的话真的没必要非过来。” “没事,我工作就这性质。你升机长搞聚会我都在家窝着,我不是太难请了。再说我这会儿也真心睡不着了。”严岫惯性地回归了他那个死人口气,“你们先玩儿着,我过去了。” “嗯。来了跟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你。房间在角落里有点难找。”巡航的包间从来是没有门牌号的。 “好,知道了。” “开车注意点儿啊。挂了。” “嗯。” 闻斌挂了电话之后就没犹豫地转身回了包间。 严岫只穿着一只袜子在卧室里傻站着愣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了很久。 他暗骂了一声之后,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这城市的冬天是非常冷的。虽然没有东北那种零下个十几二十度,但是因为是南方,所以冰冷的湿气即使在冬天也足够强到渗到你的棉衣里。冷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暖不热。 强烈的窝在家里睡觉的意愿——以及疲惫——让严岫愈发觉得这大冬天的二半夜实在难以忍受。他走到了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庆幸揽到的出租车暖气开得很足。严岫自从当了空管之后就不怎么喜欢开车,因为他但凡在交通工具上就忍不住用空管的那一套脑内预测这些交通工具的行驶路线,以及它们会不会撞、不会撞得话会以怎样的角度和距离错过去。——在你满脑子都是这些的时候,你是不适合当驾驶员的。 空中交通管制员。听起来非常适合装逼,待遇很好不说,所有年薪百万的在外边鼻子冲天的飞行员都得逢年过节给你送礼,感觉还是不错的。但严岫不太是那种能在意到这些“不错”的人,他秉承懒得去心情波动的原则,怀着很简单的心情,对这份枯燥而高压的工作非常热爱。 大概是源自他那种被克制得很好从未对外展露的强势和控制欲吧。 严岫做到塔台拿话筒的那个位置,是熬了好几年的。再大的机场,塔台上的管制员数量也非常少,中小机场干脆只有一个。因此整个机场的起飞降落权几乎都在塔台管制员手里。权力是很大的,灰色收入很多,但是工作负荷也非常大,鉴于飞机起飞降落的危险性是整个飞行过程中最高的,精神负担也很重。 所以你要说这是个好位置,也绝非人人都这么觉得。况且岗位数量很少,好几年都不会腾出来一个,就搞得做塔台跟吃鸡肋一样,享受与否,冷暖自知的成分就很大了。 严岫不愿去深究自己执着于这个位置的原因,他也当然知道不会是因为所谓的“这个位置很容易转管理层”。他就记得当年跟闻斌说好的:他可以保证他轮班期间,只要是闻斌飞的航班,不论降落起飞都优先,但偏私也仅限于闻斌本人,任何其他飞行想发展他这条关系网,都是不可能的。 从自己没资格接他降落,到自己接他的航班指挥他的机长降落,到自己指挥他降落。他不想说自己等这一天很久了,说出来就忍不住糟自己鄙视。——但是人遇到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在自我唾骂中心甘情愿着的。 出租车的计价器上了发动机一样往上跳,严岫的头疼让他在温暖缺氧的车内快要昏睡过去。临近春节,机场流量成功飙出一个新峰值,还好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局里借调了其他分局的一个管制员过来帮忙,不然自己真的得以身殉职了。 但是工作负荷重或是身体不舒服确都实无法构成什么障碍——能忍不是他严岫的强项吗?七年不都一声不吭得忍下来了?况且还忍得很漂亮,其他人从来没有察觉过,包括另一个当事人。严岫自认在“装”的问题上非常有天赋,他有把握自己那张淡定脸往你面前一戳,张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说谎从来真真假假的,毕竟丁丁点真心都没有的假话,根本骗不住人。 对了,那时候自己是怎么跟闻斌说的来着? ——“闻斌我跟你说实话,我大二那会儿真有一段儿喜欢过你。” ——“我靠严岫!你来真的啊!咱们俩不就聊个同性恋话题嘛,你不至于给我以身作则吧!” ——“激动什么,”淡定的鄙视一眼旁人,“不是有研究吗,很多男性在青春期都会有短暂时期产生同性恋倾向。李银河,你又不是没听说过。这是科学,承认一下而已。——况且你觉得我要是现在还喜欢你,我能跟你说这个?” 严岫用过去式把自己撇的非常干净。闻斌也信得非常快。 不是他没想过进一步,只是他看闻斌为女人喝酒苦闷愤怒伤心太多次了,闻斌是直的还是弯的他严岫真是不能更有把握。何必自讨苦吃摊了牌,硬生生亲手把两人原本很近的距离给拉远呢。 既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到这种地步。 严岫不愿意承认,但是并不意味着他羞于承认。他迷迷糊糊地翻出钱包付了钱,一开门就被冷空气扇得一激灵。巡航那暗淡的店名灯刚刚够打在他眼前灰黑色的马路上,给人一种很安静的错觉。 “那个什么来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严岫就是下意识触动了关联记忆,突然想起来了这句话而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文艺了一半了。 他走进巡航的店门,面无表情地骂了自己一句“真他妈矫情”。 2、ATS再高端也是服务 “空中交通管理由三部分组成:空中交通服务,也就是ATS;空运管理ATA和空中交通流量管理ATFM。当然,其中的核心就是ATS。管制员将来的工作核心也是属于ATS的部分的,所以归根结底,说是管制,其实做的还是服务嘛………” 严岫打了个哈欠,抹了把生理性眼泪,低头继续玩手机。 “喂,听到了吧。” “什么?”他对闻斌突然的询问没有任何线索,“老师刚说的?没听到。” “你们空管,说是管我们的,其实归根结底做的还是服务。” 严岫抬头看了一眼仍在讲ppt的民航概论老师:“你也别太当真。学长不也说了,空管是‘局方领导’。ATS是吧?那也就是那么叫的,性质是这么定的没错,你们该听我们的还是得听我们的………” 严岫隐约记得俩人曾在大一每周一那困爆了的民航概论课上争论过这些没营养的话题。那时候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反倒是现在,有些无奈的发现那种“ATS再高端也是服务”的说法在他身上应验的还挺完美。 大一课堂上那个和他聊天讨论的人,如今已经是机长了啊……… 闻斌一直是学院的焦点之一,前途光明的飞行员本来就比较有吸引力,又加上他确实很优秀。——他是不喜欢做飞行的,但他做的意气风发。 “严岫………严岫?”严岫感到有人在剧烈的摇晃他,眼前那个大一教室的情境慢慢淡掉了,周围的吵闹声开始浮现出来,“严岫你醒醒!闻斌那边快打起来了!我们拉不住他!” 什么? 他就觉得自己本来已经麻痹掉的脑子像是被一根针很戳了一下,刚刚还人事不省,下一刻就应激性的直接站了起来,花了一秒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巡航喝的脑子断档了。稳了一下,他就看见包间门外闻斌明显一副酒精淹过的样子,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地拿着个酒瓶子正往另一个人头上砸。瓶子不是空的,里边的酒洒到了地上。 严岫迈开一步想冲出去,结果自己差点重心不稳一头栽到地上,被身后刚刚叫他的那个人眼疾手快扶了一下。严岫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踉踉跄跄走出包间把还在对着另一个人叫嚣的闻斌一脚踹到了地上。人在光亮的地板上滑出了一米远。 一下子刚刚拉架的人和被打的人都很安静的愣住了。 “对不起,喝多了,没注意好力道。”严岫看着地上的闻斌说。 “我靠!”闻斌把手里的酒瓶直接就近摔碎在了地上,“你他妈也知道自己喝多了是吧!你踹人之前先看清是谁行不行啊!” “我看清了。我没踹错。” 闻斌本来就已经狼狈得有点想彻底暴走,结果被这句话噎得恨不得站起来再找个随便什么酒瓶花瓶砸到好友的脸上。也只能估计是那张脸熟悉的让他有点下不去手吧,不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反倒严岫的脸色愈发阴郁,搅着眉头扭头瞥了一眼被闻斌打的人,就直觉这人的品行绝对不讨闻斌喜欢,所以心里烦躁的很。——别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让闻机长在这闹得鸡飞狗跳的。自己意识全无的时候生生被他的事给吓醒,严岫内心正悄无声息地暴躁着。 “闻斌,我实在没兴趣你又在这龟毛些什么,但是你这看别人不顺眼就只会打架解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适可而止一点儿?今天是你升机长,你请大家来的,你也说了,这么多人能赶到一块一次真心不容易。Eric已经飞了一星期了,明天下午还要飞回香港,今天照样来了;我来的时候恨不得头疼得把我脑子抠出来。你就扔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们收拾?你不是升机长了吗,你就不会什么事稳当一点?你难不成回来也在飞机上干一架?” 一段话说完,严岫闭了一下眼努力无视自己发软的双脚。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刚刚只顾高兴一下子喝了那么多。刚才叫醒他的Eric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让他也少说两句,递了个眼神让他注意点闻斌的反应。——闻斌那边也没声音,就站起来眯着眼,也不动手,但是刚才他的怒火跟现在比起来显然小了好几个量级。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闻斌才开口说话。 “严岫,你训人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怎么回事。你他妈刚跟滩泥一样摊在那儿现在清醒了?你现在跑来踹我了?你刚才怎么不也突然清醒过来跑来踹他呢!”闻斌一只手指着刚才被他打的人,“妈的!老子我惹事惹惯了!我会能受得了别人过来跟我得瑟他跟我刚分的女朋友的甜蜜恋?!” 又是女人。 严岫就不明白,闻斌个标准高富帅,年薪百万,开飞机的时候冷静专注得没人能比,这下了飞机怎么就天天唧唧歪歪地无病呻吟,非在这为情所困呢? “那不就是个你不要的女的吗,你至于吗。你做事到底考不考虑后果的?啊?闻斌?飞行圈子就这么大,你就是非得搞得人人都知道你又臭又硬你才他妈高兴。你考虑过飞行员在公共场合这样大打出手的影响有多大?”严岫毫不掩饰的讥讽让闻斌非常不自在,“闻斌,我看你大二那次根本就没长进,就该给你个处分让你背一辈子。” “我没长进?你也别忘了我那次是为了谁——” “为了谁你也不该这样!” 一句话吼得严岫差点脑缺氧栽下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突然忍不住爆了。爆的同时冷静的自我审视了一下,估计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闻斌又为女人打架这点上。 闻斌其实本来对严岫有点火大,上一秒余光还瞟到这人瘫在桌子上,下一秒自己就莫名其妙被踹了。尤其严岫那个鄙视他的口气是他最受不了的。闻斌也知道自己就这个矫情的毛病,严岫说的句句都对,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讽刺到他脸上,他就有点撑不住了。 所以严岫提起来大二那件事的时候,闻斌是非常恼火的。 但严岫的下一句话一出口,闻斌突然就不生气了。 现在想一想,他大二那次架打的确实有点过火。在学校,飞行的名声一直很不好,但他们的管理其实非常严格,小动作也许少不了,可打架斗殴这种事情是严格禁止的。飞行的出路也就那么一条,断了就彻底没了。这些道理闻斌都懂,可是那时候也许还是年轻,他动手的时候就没想那么多。 结果却很憋屈,动手了比不动手还憋屈。 就算严格说起来,他那一架也是纯粹为严岫打的。那次的情况还真跟这次有点像——严岫的女朋友前一天在外边认识了一个男的,第二天就转头跟严岫提分手了。结果也许对严岫爽快的答应有怨气,那女的后来就一直撺掇她新男友天天来找严岫秀恩爱。 连着碍眼了一个星期,最先忍不住的是闻斌。 他不止是忍不了那对狗男女,也实在是忍不了严岫那种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反应! 一直到把人打得住院了,那男的的家长找过来,才知道那家人是有点背景的。闻斌正在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并且担心那边家长对付自己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最先跟自己闹起来的会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他那会儿也就是怎么都想不通,你说这么能忍的一个人,之前一个星期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那个混蛋,现在突然因为自己帮他打架就炸毛了,还不管别人是在“为他打架”这个事实,完全没有心虚地跟自己大吵了一次。——两人几乎彻底翻脸。 很多年下来,闻斌似乎有那么一点感觉但是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事。刚才严岫吼出来那一句话的时候,他听出来了被那人隐藏了很多年的余火,也顺带着突然想通了严岫生气的原因。 为了谁你也不该这样。 他严岫作为当事人都忍了,你闻斌一个旁观者非要折了自己的前途来强出头。 严岫看重兄弟,所以他担不起。 或许让他为了闻斌做这样的事情,他眼都不眨的就做了,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后果,那是他自己做的和选择的。可是让别人为了他危及前途,尤其闻斌,就超过了严岫的底线了。 闻斌突然明白过来这些,也就同时意识到了当年的翻脸和如今的这一脚,都不过是因为严岫在考虑问题时其实把自己放在了相当首要的位置。即使在身为多年兄弟的他看来,严岫这种为别人打破一贯原则的表现,也可以放进他的大事年表里了。所以他其实是有点惊讶的,怒火也就自然而然的烧不起来了。 他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包间,拿了自己的信用卡去结账,默认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反倒剩严岫有些狼狈地被晾在原地,弄得周围人纷纷觉得实在跟不上两个人的情感变化。Eric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不太便于在大陆插手这些事,所以询问性的叫了声“严岫”。 看到几个飞行员都看着自己,严岫收起了自己几近不受控制的感情,示意服务员打扫一下这里,然后把几个算是了解情况的人拉到了一边。 “你们谁比较认识那个人吗?” “哦,其实他也是咱们学校的,比我低一届。” 飞行的圈子就这么大,那人既然也是个飞行员,应该就绕不了几层就扯上关系了。他严岫了解闻斌,知道闻斌最后那反应基本上这事情算完了。但是他不了解另一方,那人会不会报复?混得或许没闻斌好但是有没有什么背景?还有他跟闻斌还有那女的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绕来绕去的?他或许不会有动作,但他要信息。知己知彼心里才有底嘛。 严岫头疼得恨不得直接倒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好好地站多久。身体已经透支成这样,说不行就不行了,不是开玩笑的。可他还是站在那里,收集分析着信息,一直到把他想弄清楚的问题都搞明白了,一直到他跟那个被打的飞行简单的交涉一下后才放心。等他处理的差不多了,闻斌也买了单算完了乱七八糟的赔偿项目回来。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那个,你车先放这吧,一会儿挪到地下停车场。我打车送你回去。” “我打车来的。”严岫已经累到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再来表现出什么语气波动,“你这两天没航班吧?咱俩找时间吃个饭吧。今天就算了,我实在不行了得回去睡。” “行吧………”闻斌点了点头,又觉得不放心,“你回去别光睡,吃点东西,注意一下身体。” 严岫觉得这话说得操蛋的无力吐槽。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又在看到闻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之后叹了口气,抬起沉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的胳膊拍了拍闻斌的肩,表达原谅和安慰。 其实明里暗里,今晚的信息量对两个人来说都有点大。他们都需要各自回去,好好地消化消化。 3、能见度突然就高了 闻斌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架到抗眩晕训练器上死命的转。——他这两天就一直在死命的转。转到最后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会不会吐的问题,而是走几步吐的问题了。 这让他想起大一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尚处在一两圈下来就要死要活的阶段,所有人也都一样。这些该死的训练更加让他不开心做这个行业,占据着他讨厌事项的top好几,位置相当靠前。结果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反倒让抗眩晕训练器成了他平静心境的最好办法。 好像只要自己一直在这上边转,这种痛苦的积累就能让他冷静的面对所有事情。 他从训练器上下来,考虑到总是呕吐对胃不好而自我减少了今天的训练量。走到第三步的时候,他控制住了自己翻江倒海的胃袋,没有把那些仅有的胃酸呕出来。 他直接走向了手机,按亮了屏幕后发现没有任何未读信息或未接来电。然后他顺手拉开冰箱门,犹豫了几秒钟,拿了啤酒而非面包。冰凉的泡沫顺着他的食道流进刚被刺激过的胃袋里,感觉并不好。 闻斌很烦躁。 自从那天从巡航回来之后就一直很烦躁。 被人碍眼的气其实还憋着没发出来,而且被严岫那一脚堵回去之后搞得有点内伤。还有严岫,他总觉得哪里有点………违和。 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在他明白过来严岫对他的在乎后拐回头看这若干年,总觉得自己出了恍然大悟之外还觉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就无解了。 烦躁的伙伴是那种想要做什么的冲动。有时候烦躁是前因,但也有时候,烦躁只是一种后果。最蛋疼的部分是,闻斌不知道自己这种烦躁是想干什么导致的。他所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想看到严岫站在他面前,他想要得到信息,他想看到他不小心明白了一角的冰山是什么样子的。 他有感觉那天严岫流露出来的情绪背后还有很多东西。 这种猜测很折磨人。 闻斌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喝干的啤酒罐子顺手丢了进去。环顾他那套装修简洁素雅的复式公寓,他突然觉得很冷清。顺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回家。 电话是他妈接的。 “喂?闻斌?” “嗯,妈。在干什么呢?” “没事和你爸看电视呢——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打个电话。” “哎呦,原来你还知道没事干给家里打个电话啊………这是想通了知道愧疚了还是心血来潮打的?” “妈………”闻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就听见电视声音小了。然后闻妈的口气比刚才认真了很多。 “怎么了?真有事?” “没有,真没有。就是问问你们干嘛呢。这不闲的没事干嘛………” “………那好吧。” 听口气,闻斌觉得他妈还是没有真正放下这个话题。可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是什么,没法跟爸妈汇报,就只好尽快把话题引开了去。扯了点家里油盐酱醋的零碎事情,交代了句注意身体,就把电话挂了。 “操,我他妈心虚什么呢。自己打架被兄弟踹了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闻斌这个电话打得,更暴躁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严岫接电话“喂”的那一声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呃,严岫啊………那个………你醒了?” 自己竟然直接把电话就这么拨给严岫了,严岫也竟然这么快就接了,连自己骂自己脑子抽风的机会都没给留。 “本来准备再多睡一会儿,结果发现自己睡不着了………”严岫扒拉了扒拉自己的头发,皱着眉,有点排斥一睁眼就被接到最想回避的人的电话,而且是在自己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接了。 “别啊,那你睡吧。我就这会在家没事干。” 严岫发现自己真的对这句话提不起来什么火气。 “说吧,什么事?”严岫扭头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表,眉头就更紧了,“这个点儿你没在吃饭,不是又在转训练器吧。” “嗯,已经转完了………你真不睡了?” “不睡了。怎么,我怎么原来就没见你影响我睡眠的时候还征求我意见呢。” “这不是知道你累吗,最近流量这么大。” “嗯,那边借调了几个人过来,还好。”严岫从被子里爬出来,套上裤子倒了杯水,叹了口气,“出来吃饭吧。” “………嗯。去哪?” “怎么了?” “没事,打电话本来就准备说这出来吃饭的事的。吃什么?” 严岫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困。也不知道是真的没睡够还是想起来要对付闻斌就觉得自己精力不够:“………还是算了吧。明天中午行不行?我还是困。” “行。反正我这两天都没航班。”闻斌又开始有点儿燥,站起来去开了罐啤酒,“你别光睡,吃点东西。” “嗯。” “不是我说你严岫,你拿话筒的时候一走神,可能一架飞机就没了。你们做一休二,天天都跟倒时差似的,你自己必须得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 “而且你得好好吃饭,不是说让你煮包方便面就搞定的………这样吧,明天咱也吃的健康点,去哪个什么最近很流行的………啊,煮蘑坊。我一会就定位置。” “行,随你吧。” 闻斌就是受不了严岫这种什么都行的橡皮性格,让人觉得能忍到没有底线。同时又让人觉得堵得难受。 “我说,严岫啊………” “嗯?” “操,算了,你睡吧,听着你说话我都困。” 其实也根本不是有多困,严岫自嘲了一下,不如说他还是对闻斌有点情绪吧。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付出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太多,总会有些积怨的。严岫知道闻斌多少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重视,也知道闻斌有些被吓到了。而人总难免是这样的,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能做得理所当然,可当知道别人已经知道之后,又还是会期许对方的感激和情感回馈。 这么多年,不管为的是什么,他严岫总是劳苦功高的。可在闻斌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严岫反倒懒得动了。 他挂了电话之后就去冲了个热水澡,出来随随便便弄了点能吃的东西,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赛车,看到紧张的地方也会跟着屏幕上的赛段计时器数秒,并不准备再回到床上。 其实他根本就不困。只是想起来明天中午难免要跟闻斌摊开谈自己这些年的所谓“付出”,他不用场景设想就觉得不自在。被迫被一个自己很在意的人剖视内在,真的是件挺尴尬的事情,而且还相当累。 半个小时之后,他收到了闻斌告诉他房间号的短信。 其实打电话的时候,他不是没听出来闻斌烦躁。 他还真的有点幸灾乐祸。 既然他已经跟闻斌“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既然闻斌痛苦的时候,自己难受的也不比他少,那他也没什么可为自己的幸灾乐祸而愧疚的,反倒还觉得有点压不住的报复的快感。 哥们儿啊,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啊。 ——终于他妈轮到你了。 严岫准时到的时候,闻斌已经在包间里点菜了。这饭店的环境挺好,很干净,衬得好像正在点菜的闻斌都有点干净了。 “紫米糕吃吗?” “吃。” “那行。再加紫米糕。”闻斌把沉得要死的菜单合上递还给了服务员,“就这样吧。” 服务员温顺的答了一句“好的”,重新报了一遍菜名后走出了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空调的热风把这个几平方米的小空间烘得很暖,房间里是六人台的圆桌,闻斌穿着飞行制服坐在里侧。严岫脱下了外套,犹豫了一下后选择坐在了闻斌的对面。 “对了,我没要酒。想喝的话我出去买吧。” “不用,我拿了。”严岫俯身从刚放在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又打铃叫服务员拿来了开瓶器,然后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怎么穿着制服?”严岫看着闻斌不离手机屏幕的眼,有点轻微的不爽。 闻斌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收了手机笑了笑:“我刚从机场过来。十一点半飞回来的,衣服没来得及换。” “不是说这两天没航班?” “公司一个飞行临时出了点状况。” 闻斌喝了两口之后,忍不住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瓶。 严岫倒是真舍得。 对面人轻晃着酒杯,已不见一天前在巡航那种情绪的裂缝。严岫的指甲被修剪过,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呢子上衣,整个人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张力。当初就是这种张力最先让眼睛冲天的飞行在学院里把这个人看入眼的——虽然即使在当时,闻斌也并未想过两人会走这么远。 一时间曾经发生的很多事情都闪烁而过,让闻斌觉得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出不来。尤其他看到那瓶酒的年份之后,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严岫,七年了。从咱们俩认识到现在,七年了。” “怎么着,听你这口气,你是要跟我提分手啊?”严岫喝干了第一杯,起身拿酒瓶的时候看到那个年份,眼神还是暗了一下,“我本来想着咱俩的关系撑过七年之痒没问题的,怎么,你先不行了?” “跟我耗,你竟然有勇气计划撑过七年之痒?果真大家的神经坚韧程度不是一个级别的,咱大空管就是不一样。” “那不是‘本来想着’吗。”严岫自己骂了自己一句蛋疼,没事拿瓶俩人认识那年的红酒过来干什么?打开话题给自己找不痛快?“年轻的时候天真,现在我是不敢这么想了,我还没到找死的地步。” 闻斌折腾起来,实在太能折腾。身心俱疲肯定少不了。严岫这么多年跟闻斌走得最近,首当其冲是免不了的,深受其害也就自不必说了。 “严岫。” “嗯?” 闻斌把酒杯举到身前,“这七年,你不容易。” 然后就一口喝干了。 严岫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有点抖,他本来是很想吐槽闻斌那个矫情二逼的行为的,但是话到嘴边,全被自己下意识灌进来的一杯酒冲回去了。 闻斌放下酒杯,又起身拿起酒瓶给两个人分别倒上。 这十几个小时的回味足以让他反应过来,这些年,是他混蛋了。 “我这个人吧,可能对不亲近的人花很多心思,但对自己真的把他当兄弟的人,是不会想那么多的。”闻斌看着严岫仍旧是一副不知道听没听见的架势,也不管,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我原来也一直以为,对兄弟好就是你严岫的一个原则而已,更像是你众多自我要求中的一个,至于这其中的个人情感,也就至多是个正常水平吧。那天在巡航突然想明白那会儿,我其实还挺受宠若惊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 闻斌有点说不下去了。毕竟男人都那德行,现在是他理亏,严岫在那坐着装死他也不能怎么样。反倒自己,该说的话还真必须得说出来,别说装死了,就是真要死也回避不得。 “你想明白了多少?”严岫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他,基本没什么情绪。 闻斌又灌了几口酒:“我原来觉得你对我好是出于原则和义气,甚至,还有点利益因素………妈的,严岫,这些年是我混蛋了。” “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想明白?”严岫挑了挑眉毛,“不错,确实是你混蛋了。” 闻斌的脸色愈发阴郁,闭着嘴一声不吭。严岫没忍住在心里笑了笑。 “算了,知道就好。”他拿起那瓶两人相识年份的红酒,给闻斌倒上,“这酒是我19岁生日的时候我二叔送我的,当时就纯粹想留下来,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真的把一些东西联系到了一瓶酒身上。其实你现在想明白也不晚。这酒………也算是我没白留。”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严岫抬眼跟闻斌对视了一下。那一眼里的东西冲的闻斌有点无地自容。他对这样难得直白的暗示很感动,也有些狼狈和尴尬。 传菜生敲门敲得特别是时候。严岫有些不满于没有机会看更多那个人因为自己而抑制不住表露出来的情绪。但其实………也差不多够了吧,自己这么多年,本来就是从未指望过收支平衡的。他纯粹是对这份感情不诚实也没用,因为压根骗不住自己。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赤诚到生理性干呕,可是还是得绷着个脸,把他那些赤诚全部死咽下去。 这种程度的情感,非要算,根本是算不清楚的。 所以他看着食而无味的闻斌,突然就心软了。 “好了,别想了,觉得愧疚也是你该的。”他筷子没停,往盘子里夹了一块豆腐,“你既然想明白了,那就记住——以后还长着呢,不差这七年。闻斌,只要以后你记住不忘,那就行了。” 剩下的事情,不只是你闻斌,连我自己都无能为力了。 4、代码1500(上) 塔台控制室的灯光白亮,全年无休。连着两排的控制台全部在工作——但严岫知道,这两天还是在实行放空管制,不然飞机都得多到一架叠着一架从天上掉下来。 玻璃窗外边那红色的闪烁的机灯闪烁的,是数百条鲜活生命。 民航重责任。这是严岫闻斌从大一入学就不断在听到的。严岫的“岫”字,就是山的意思,又配上严的姓,就显得跟个人性格契合的很好。他的性格,他接受的教育,他的职业病,甚至他在一片白纸时被赋予的名字,都让他养成了每踏一步前,都要先踩实踩稳的习惯。 “其实如果没有塔台的指挥,百分之九十的飞行员都降落不了。” 严岫记得闻斌跟他这样承认过。 “我操,不行!饿得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严岫瞅了两眼控制台屏幕,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扯着嗓子叫住了换了班正准备回家的张载焓。 “先他妈别急着走!我这会饿得不行,你去帮我弄包饼干过来!” “我操,严岫你让别人帮忙口气会不会好一点?”张载焓瞪了好友一眼,扔下正准备穿的大衣转身去楼下休息间拿饼干了,琢磨着这个点儿还不该饿成这样呢吧? 顺手掂了瓶水上楼给人送过去,就看着严岫眼睛看着着屏幕,瞅准了个空白时段让张载焓先站一边看着,三分钟解决掉了一包饼干,然后把垃圾塞回张载焓手里。 “好了,你可以滚了。” “靠!你都饿到这种忘恩负义的程度了?!一包够不够塞您牙缝?——你中午没吃饭啊?” 严岫阴了阴脸。想起来一肚子的豆腐蘑菇和青菜就抽搐。 “闻斌脑子抽风,非要让我吃健康,拉我去煮蘑坊。” 张载焓愣了两秒明白了过来,然后实在忍不住开始捂着嘴狂笑,恨不得抖到控制台下面去。 “我说严岫,你就是一碰到闻斌的事大脑就不走正常回路。他让你去吃‘健康食品’你就没想起来晚上有班需要能量啊?不过他也是啊,平时脑子转的那么快怎么就没想起来你晚上有班需要补充能量?” “妈的,我怎么知道………” 自己果真是饿傻了,就不该让这家伙去帮忙拿吃的。话多嘴贱这毛病张载焓十年如一日,他怎么就饿得忘了这茬呢? 张载焓突然装作看记录表的样子凑过来,在严岫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说你俩没点什么我可不信。” 严岫不予置评。闻斌有多直这个问题张载焓也是见证人之一,闻斌为女人喝多了吐到他身上的次数甚至不少于自己被吐到的次数。 ………妈的,自己怎么就能喜欢上一个这么矫情的人?! “喂,发什么呆呢。还真是一提闻斌你思维就不正常………”张载焓把胳膊搭在严岫的肩上,瞅着这会儿没进程单移交过来就准备多骚扰损友一会儿,“哥们儿,谈恋爱也别把小命儿搭里,你想吃什么吗?我可以考虑给你买了带回来等你休息的时候吃,不过估计到时候就凉透了,这我可就没办法了。” “怎么,你急着走?一想到有人在家等着你你脑子里的生物钟就跑得比平时快?”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严岫就后悔了。 张载焓听见这话很警觉的眯起了眼睛:“就这样就把毛东我们俩和闻斌你们俩并列了?严岫你承认的太快了我都不想吐槽你了。” 严岫本来是想反调侃一下张载焓那个死gay的,结果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还是那句话,自己果真是饿傻了。 “严岫你平常脑子不是密不透风的吗怎么这会——” “——闭嘴,来飞机了。” 其实不用严岫这句冠冕堂皇的泄愤,张载焓已经很识相地收敛自己的存在感杵到一边儿去了。雷达显示屏幕上闪烁的点已经出现,过了大概半分钟,进近管制那边的进程单才移交过来。严岫一边核对进程单一边在内心保持着满头黑线的状态。他确定一切正常后给这架飞机批了降落。 他看过飞行计划,所以这个编号………妈的就是闻斌那个混蛋没错。 不过还好,因为闻斌刚升机长,应该会配一个老机长做副驾。前几次接他的飞机虽然都是他跟自己对的话,不过这次应该反倒不是了。 太好了,这样自己就不会忍不住在地对空无线电里骂出来。 “上航2980,下降场高500,场压1012。” “场高500,1012,2980。” 声音从耳机里出来的时候,严岫就恨不得在心里把闻斌吐槽死。——这傻逼摆明了是因为知道有可能是自己接到他降落所以申请对话权的吧?就重复那三个数字,闻机长都快憋不住笑了。 “………上航2980,左转航向015,盲降进近,跑道35。” “左转015,盲降进近,跑道35,2980。” 闻斌重复完航向道,耳机那边就恢复了安静。其实还是可以听到呼吸声的,很有意克制的那种平稳呼吸。——严岫知道,闻斌在截获航道下滑道。虽说已经轻车熟路,但其实每一次都不能大意。航向道上稍有偏差就降落不了,只能复飞了。那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现在这种飞机排着队降落的时期,耽误了其他飞机下来也挺麻烦的。 “上航2980建立航向道,35号盲降。” “好的,上航2980,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2980可以落地,静风。” 然后就要降落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的,严岫每次听着闻斌降落,都会紧张。不管他已经听了多少次降落,不管他心里有多清楚在地面静风,并且有精密进近系统所以甚至可以盲降的条件下,以闻斌的经验,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每次带着耳机,听着闻斌在那边的动作和呼吸,看着塔台外边高度逐渐降低的飞机或是机灯,都还是忍不住紧张一下。 飞机的落地声在严岫的耳机中和视线里同时响起,闻斌降得很稳,甚至有点完美。严岫不吝于去欣赏一条优美的进近降落线,这点倒是跟是谁开的飞机没什么关系。 “塔台,上航2980落地了。” “2980联系地面,再见。” “地面,2980,再见。” 总算完了。 对话已经结束,可那边的呼吸声仍在继续。严岫有点无奈的再次对那个人的脾气妥协。 “………再见。” 呼吸声持续了几秒,然后停了。 严岫把进程单提交给地面管制,取下耳机,回头就对上了张载焓一脸的意味深长。 最后的这声再见,其实是不符合一般格式的。说白了,最后这声再见是私人的。张载焓当然能听出来,他也知道今天的飞行计划,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边是闻斌的飞机。起初听严岫的口气还以为是副驾在跟塔台通话,结果到最后这边这句多余的再见,把很多东西都暴露了。 严岫那家伙,真的很能忍啊……… 一个天生反骨得很含蓄的人,一个只会对自己不在意的东西妥协的人,如果对一个明显不是不在意的人妥协了,那只能说明,他太在意这个人了。 原先他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事实比他以为的欢脱太多了。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上了心了,自己也就还是不要再开什么玩笑的好,毕竟原来开玩笑是为了取悦自己,现在才明白取悦自己可能反倒真的会让兄弟不舒服。 那就还是不说了吧。毕竟他也是过来人,难免觉得感同身受。况且闻斌这个人,可是比他家媳妇难搞多了。 念及此,他很同情的拍了拍严岫的肩膀,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哥们儿啊,你最近的情绪流露太多了。” “啊?” “连我都看出来了啊………你小心被闻斌感觉到。” 严岫仔细看了看张载焓,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也就敛了吐槽的心。 “嗯,我知道。谢谢提醒了。” 张载焓一听就笑了。他那张俊脸严肃起来倒是很耐看,不过一笑就瞬间让人觉得低俗了不止一个档次。“严大空管可不是爱说谢谢的人啊。能听到严大空管这么真诚的谢谢,真是………嘿嘿,真‘兄弟’嘛,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客气不客气。” 知道张载焓又切换回了正常的抽风模式,严岫也就懒得再搭理他,挥挥手算是在赶人。被赶的人也不墨迹,想着家里有人给做好了饭就各种幸福美满冒泡泡,所以毫不在意严岫的态度,带着刚刚八卦完的满足果断走了。 24小时无休的塔台上,该继续的还是在继续。 严岫跟闻斌两个人之间,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了,但重新找回的平衡还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所以一切照常,因为量变的尚还没有积累到质变。 而一切爆发的导火索,是一个内容为1500的代码。 在民航飞机通信中,代码只有7400、7500和 7600三种。可是那天,在控制台上一架飞机发来的1500代码,让严岫的血瞬间就凉了。 也因为这件事,他忍了七年,却再也忍不下去。 有时候闻斌做事真的挺混蛋的,经过大二那次的事情,他明明知道严岫有个不能碰的点就在自己身上,可他真的也没有去考虑严岫的心情。自己玩自己的命不说,还非要拉着严岫一起玩他闻斌的命。 事后虽说没什么可后悔的,但也觉得自己挺过分。 他当时以为自己可以像本来的很多次一样,被原谅后糊弄过去。可是总有很多他想不到的事情。 总有很多,他本该想到,却一直以来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5、代码1500(中) 苏素和闻斌第一次滚床单,是在两个人认识一个月之后。 你也许会觉得,这没什么,飞行和乘务总是在滚床单的。但这一点其实对于苏素和闻斌都不成立——闻斌一向觉得乘务大多是花瓶型的,修养或许不错但是内涵就不够,镇不住自己。而苏素则一直觉得自己高贵冷艳得不屑于与天天在女人面前谈飞机在飞机面前谈女人的飞行们滚床单。 苏素有些磨不掉的浪漫主义精神,闻斌则纯粹是隐涵的M属性作祟。 只是这样两个人一旦碰到了,其实就很容易走在一起。 真心很容易。自然而然的就互相吸引,互相了解后也没有产生排斥。 苏素从来没有碰到过和她如此默契的男人。闻斌似乎永远能在对的时间表现强势和占有欲,又在大部分时间中表现理解包容,并在合适的频率下跟自己撒娇卖萌。 换句话说,闻斌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当时闻斌在为女人喝闷酒。 苏素对闻斌略有耳闻,但是百闻不如一见。闻斌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顺眼,就是那种夺人眼球又不显突兀的气场。而且他其实在飞行圈子小有名气的,名气来源于他优秀的个人能力,也部分来源于他对女性的高明手段。 这个高明手段是褒义词。 所以苏素很难不惊讶。 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有为了女人喝闷酒的一天?而且看起来那些伤心失落分分钟都是来自真情实感,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因为上述种种因素,也包括苏素一些爆棚的母性,她平生第一次上去搭讪了一个飞行。 然后就被闻斌吐了一身。 “所以………你是在向我解释,你那次吐我一身也是故意的?”苏素软在闻斌怀里,进行着很自然而然的那种事后聊天。 “不是,我只是在表达,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很享受我付出感情的那些过程——连带着,伤心也只能说是………我享受爱情的过程的一部分吧。”闻斌满足而放松得抽着事后烟,“说白了就是矫情。” 苏素扬眉:“吐我一身也是矫情?” “那倒没有,那次还真心意外了………” 闻斌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他也觉得原因扯淡得让他烦躁。但他一低头看到了苏素一脸玩味的表情,实在没法拒绝一个这样的女人在这种时候的任何表情。 “就是………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那会儿到底怎么想的了………就是下意识觉得你有种感觉跟我一哥们儿很像,就吐了………” “什么?” “我操,就是………我每次喝成这样都会叫他来接我,久而久之就觉得………差不多一见他就该吐酒然后回去了。” 苏素听到这种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愣,然后实在没忍住大笑起来,笑得整个床都是抖的:“闻斌,你这条件反射能力也太强了吧?就跟那个巴甫洛夫的狗一个性质的吧?而且你那哥们儿也太可怜了!” 对于这个问题,闻斌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而且当时的情况确实………苏素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表达出来的感情跟严岫每次到酒吧领人时候的感觉太像了,而那种感觉对于闻斌来说几乎就是催吐用的。 就是那种,既无力吐槽又心疼的感觉,让人直接就觉得这是一个真真正正在意你的人,所以这个人在的时候,整个身心都是放松的。 胃也是放松的……… “哎。” “怎么了?” 闻斌没有回答。 他就是觉得,严岫那么明显的深情厚谊,自己怎么就能觉得人家只是出于做人原则才对哥们儿好的呢。 果真是严岫这个人太能忍了,忍多了就难免让人觉得他内心其实就没有什么情感。然后真到他的情感冲出来表现出来的时候,别人很难不觉得惊讶。 “想什么呢?”苏素忍不住问了出来。这男人现在显然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 “没………就还是我那哥们儿………”闻斌并未察觉到自己正在展现出来的烦躁,下意识转移了话题,“对了,后天的航班是你跟我飞吧?” “嗯,后天那班是我们组。” 闻斌嘿嘿笑了笑:“别忘了,到时候不能喊闻斌,得喊机长。”说完还挑了挑眉。 苏素翻了个白眼,完全无力吐槽。 什么默契,什么情商高,什么互相吸引。自己根本就还是被用技巧泡到的吧。 这家伙其实就是个闷骚。 见飞机已经进入了巡航高度,闻斌就把FMC(飞行管理计算机)调成自动驾驶,多少放松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副飞位置上的李哥,收到了后者认可的点头。 不紧不慢的三声敲门响起来的时候,闻斌就知道是苏素要进来了,嘴角的笑意也不掩饰,就这么咧着嘴回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推门而入的女人。 即使是穿着同样的制服,她也可以是乘务中的气质出挑的佼佼者。 苏素被闻斌盯得有点无力吐槽,尽量不轻蔑的认真叫了一句:“闻机长。” 被叫的人得意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您需要什么吗?咖啡?茶?或者………果汁?” 本来只是一般询问,但却被苏素带上了一种挑衅一样轻佻的味道,让闻斌心里一跳,同时又被那个被强调了的妇女儿童类饮品“果汁”噎了一下。 “茶就好。”闻斌阴着脸说。 “哦。那李机长呢?” “我也喝茶,谢谢。” 苏素的这一个“哦”是个上挑的音调,让人觉得遐想和瞎想的空间都很大。但这女人有立刻问了副飞的意见,让闻斌没办法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副飞座位上的李劲峰的语气也好像被传染一样意味深长了起来,他一双鹰眼扫了扫身边的闻斌又扫了扫苏素,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目送苏素关门出去了,对小乘务员回复他疑问一样的笑脸甚为满意。 很多人会误解,认为一个飞机上能被称为机长的只有一个——其实这种理解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正确的,因为每次飞行任务的一个机组中确实只有一个责任机长——在这架飞机上,这段飞行任务中,所有的事情最终决断权都在这个责任机长手里。而同时,机长也是一种类似职称的东西,只有拿到了机长资格的飞行才能在一次飞行任务中担任责任机长,或者是一个飞行在快要升机长的之前一段时间,才会让他坐几次主飞的位子。 闻斌曾经的情况是后者,现在跃了机长关,这次的情况是前者。 “李哥,这几次都谢谢你照顾了。” “少跟我耍客气。”李劲峰瞥了左边的年轻人一眼,“下次就可以自己飞了吧?” “嗯,这次回去可以休息几天,然后下次就没有人带了。”闻斌将对李劲峰的不舍和跃跃欲试的雄心都很好的表达了出来,“李哥,我发现,其实我这主飞的位子,真的开始坐上瘾了。” 李劲峰那曾经张扬的五官温和的笑了笑。 “正常,做了主飞,不到我这个年纪该带新人了,谁都不想下。归根结底,当飞行的一般都不会不热爱这个职业的。——抵抗不了。” 敲门声又响起来,苏素端着托盘进来了,把两杯茶放在驾驶台的杯槽里,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舷窗外边万里无云。 “平流层。” 闻斌的三个字几不可闻,语气很轻,好像在叫自己爱人的名字。他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吐出了这三个字,满溢着惊艳和赞美。 平流层。民航飞机大多飞在平流层,没有云,所以只要不是晚上永远晴空万里。飞机经常从打着闪的乌云上边掠过。那种俯视的视角,没有男人会不动容。 有人说驾驶舱其实是世界上最美的办公室,这句话其实也挺对的。 “李哥,”闻斌看着舷窗外边,有点发呆,“我其实有时候会想,那些宇航员看到的美,能比这些更美多少。” 把整个地球看在眼里,是不是更让人热血沸腾? 李劲峰听见这话一愣,已经平静了很多年的胸怀突然动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这是他飞了十几年,经历了很多次心惊胆战的前前后后,也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李劲峰在闻斌这几批得飞行员口里,是个鬼神鬼神的人物。他曾经在一条不能实现盲降的跑道上真的盲降下来过;他曾经在两个机场之间发现油箱漏了然后平安降落并且几乎是用尽了邮箱的最后一滴油;他有三种机型的准驾证;他的起飞降落线堪称完美,即使是在类似双流机场一样坑爹的跑道上。 双流机场的净空区下边是个大坑,飞机的高度表告诉你还不到降落高度的时候,你可能一眨眼,就发现高度表的数字突然一跳——那高度,已经是再不截取下滑道就要复飞了的程度了。 即使李机长本人再清楚不过那个所谓“鬼神鬼神”都是后辈们传出来的,那么多年下来,他的经历他的声望虽然给他淡定,但也不难添上不易察觉的傲慢吧。 想到这一层之后,李劲峰突然觉得心里松了,再看机窗外那千篇一律的晴空万里,还真给他又看出了点心惊动魄的美来。 老了就是老了,终归是不能跟年轻人比的。自己再强,仗的不过是以岁月为代价换来的经验,能有后辈如此,他现在能真真正正纯粹地高兴。 “李哥?………你没事吧?” 李劲峰看起来心情好像突然很好,完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继续看他自己的平流层去了。 抿了口茶,闻斌也就没有深究。他本来纯粹是文艺完了,回头一看,发现这位李大神的状态有点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好像细微也好像翻天覆地,让闻斌有点吃惊,然后莫名的联想到了那次巡航打架事件之后严岫身上的变化。 最近自己跟严岫,真是有点微妙过头了。 但其实自从因为巡航的事情两人把一些话说开以后,闻斌开始不太信任自己对严岫的判断,因为他真的没想到如此亲近相处了七年的人反倒带了一身的盲点,被自己忽视的很彻底。以至他虽然觉得自己跟严岫之间违和,却也不敢轻易断定到底是严岫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操蛋的出了问题。 也许是相处模式?也许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真的不习惯太多感情?又或者………闻斌总觉得严岫是在跟自己有恃无恐地………闹—— 人。 闻斌和李劲峰同时回头。 驾驶舱的门突然被很奇怪的方式打开了。说奇怪,是因为门开的速度很快,但只是开到一个角度就停了下来,当然之前也没有敲门声。——虽然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脑子里,但这点事情还是能确定的。 然后,闻斌就看到苏素僵硬着从门后边一点一点挪了出来。看得出来这女人还算冷静,难得的冷静。 如果考虑到她脖颈边架的一把刀的话。 妈的,竟然被劫机……… 这是出现在闻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他的第二反应就是带着明显的询问意味看了看苏素,后者递了个安慰的眼神回来。——估计这劫匪的目的不是单纯的见血,乘客们都还没事。 还好自己跟苏素私底下来往比较多,两人之间的默契真是对传递信息太有利了。 庆幸完这个,闻斌的第三反应就是去观察那个劫匪,结果直接和对方的视线相撞了。两人极短暂的对视了一下,然后就听见那个劫匪的的闷声从脸罩下边传出来:“老老实实扭回去头坐好,一会儿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别瞎折腾。” 操,感情您这还不叫折腾啊。 其实从那非常短暂的几秒钟里,闻斌和李劲峰都的心都沉了好几沉。闻斌和李劲峰的目光其实都最先落在苏素脖子旁边的那把刀上。那人拿刀的角度和手法有一种极度的和谐感,就算外行人也不难看出来这一定是个很会玩刀的人。 飞机上带枪支上来太难了,所以三个人只有一把枪,留在了外边客舱里控制局势。但是把随便一把刀别在裤腰带,装在拐杖里带到飞机上都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会选择善用刀的人来做这种事情,不难推断这次劫机应该是有所计划的。 然后就是那个人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闻斌总觉得那人………不太想干。好像心不在焉的。 闻斌蛋疼,自己这辈子能遇着一次劫机,怎么找也算是小概率事件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劲峰,后者一双鹰眼此刻却是平静如水的,让闻斌也硬生生静下来了一点。 那种几乎是无表情的平静意思很明白——你是机长,这次归根结底要看你的。 两人都照劫匪的指示扭回头坐好了,闻斌迅速的检查了一下仪表,飞机无异样一切正常。刚坐好闻斌就听见苏素好像被推倒跌到了墙角地上,猛的心疼了一下。 然后闻斌就听见那个依旧漫不经心的声音开口说了句让闻斌想撂挑不干的话。 “一会儿,最近的机场,撞塔台。” 什么?! 闻斌下意识地就猛地回头,直视着那个拿着刀的疯子。 “我们有炸弹。”对方解释道。 疯子顿了一下,又补充:“不撞就现在死。” 闻斌的此时的眼神非常冷,但是似乎并未对劫匪造成任何影响。他的手紧攥成拳头,眼睛都憋成了猩红的,咬着牙半天,说了句:“好。撞。” 声音完全是哑的。 这是他的飞机,他当然要负责到底。 而且今天那个最近机场的塔台——他没记错的话——是严岫。 6、代码1500(下) 五分钟过去之后,整个局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驾驶舱落针可闻,李劲峰目不转睛的看着仪表。如果此时飞机出任何问题被发现,都很可能成为激怒劫匪情绪的导火索。 可是………还好。李劲峰回头看了看身侧的年轻人,心里就有了底。 说来还是挺不好意思的,他一个老飞行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会让自己心慌的“紧急情况”。毕竟自己熟悉的是飞机,飞机是可控的,可是人就………拼脑子和冒险精神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好了。 况且这是个看起来不会让人失望的年轻人。 闻斌的嘴唇抿得很紧,很难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正经。他的整个面部肌肉,应该说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好像被压到最短的弹簧。 他还在犹豫。 犹豫不决,这好像从来不是他的特性。即使他知道现在需要的就是冷静和谨慎之下的果决,他还是下不了手去做。飞机的速度已经被他减到了现在飞行高度允许的最低值,尽可能得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可他仍觉得那点可怜的时间流逝得太快了,操作屏幕上的电子表走得催命一样紧。 他不敢轻易下降高度,因为站在驾驶舱监视他们俩的那个拿刀的人,实在是太不好应付了。 起先闻斌下意识就想给管制方发劫机代码,7500,四个数字而已,让地面知道了这边棘手的情况之后,自己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只要能开始谈判,余地就还是很大的。 但是他四个数字刚输入完就被刀尖戳到了脖子,估计是划开了一道比较浅的口子,疼得他突然就脊背一凉——那个人知道。7500代表什么,那个人很清楚。 于是整架飞机,就这么被搁浅在了一万多米的平流层里。 背后客舱好像有点骚动。闻斌听的断断续续的,手心又湿了一层。飞机上有小孩,孩子的情绪一旦崩溃就会闹得很厉害,听起来闻斌最害怕的这种情况发生了。劫匪似乎是正在试图把骚动压下来。 “………闭嘴,安静点………都坐好………” 那个孩子一直在哭着喊着,翻来覆去就是“妈妈,妈妈”地叫。 “………闭嘴!老子说话你………坐好………” “………对不起,对………别哭了孩子………别哭了………对不起………对不………” 驾驶舱的门现在是开着的,因为拿刀的人要和外边的两个人互相照应,因此闻斌大概听得见,似乎是一个女人在啜泣着请求。苏素之前就已经被叫走安抚乘客情绪了,还好那些人还给了他们安抚的机会,只是结果显然并不太理想。闻斌听见外边劫匪的音量越来越大,但是还是压不住孩子的哭声,其中一个劫匪有几句话说的已经明显表现出来将尽的耐心了。 劫机的人也处在情绪的高度紧张和恐惧中,他们也随时可能崩溃。 闻斌咬着牙忍着不做反应,但是他挨了半分钟之后,还是明显感觉的出来身后那个拿刀的人仍在,似乎并没有打算出去帮忙。 不行,这样不行。这种人领地意识很强,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真的在意劫机的结果,但既然他在团队里,既然就是负责驾驶舱的,就肯定一点水份也没有的完成好自己的任务。那么等他不注意的时候发求救代码,也是不现实的。 但是也总不能任由外边的情况恶化下去……… 闻斌转过身,直视着拿刀的那个人:“我要求打开客舱通信广播。” 那个人的眼神动都没动,好像根本没听见闻斌说的话。但是过了几秒钟之后那人点了点头。 “别耍花样。” 闻斌没有说什么又转了回去,打开了机长广播,自报家门之后大致讲了一下飞机现在的情况,并要求乘客尽量配合,保持镇定,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也许是机长的名头比较好用,又也许是在现在这种态势下人们反倒更倾向于相信一个听起来不甜美但沉稳客观的声音,总之几句话下来,效果比闻斌想像得要好一些,甚至连那个孩子哭闹的声音都停了。 听着外边的情况又平稳下来,闻斌才关了广播。不过几句话而已,他说下来觉得口干舌燥,好像这辈子都不想再说话了。自己不仅要安抚乘客,还要注意顺着劫匪的意思,不能惹毛了他们。 这一折腾,时间真的快没了。 闻斌知道没时间纠结了,也就反倒不纠结了。他心里清楚,塔台是肯定不能撞的。飞机上有没有炸弹他不知道,但至少这个险也冒不起。到地方虚晃一下直接落地的话地面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等反应过来估计这边就不剩什么活人了。自己倒不怕以一死还来其他人的平安,可是问题也换不来啊。 所以,果真还是要先通知地面啊………不然自己这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多想了,稍微偏头,斜着眼和李劲峰对视了一下。对方立刻就明白已经到了采取手段的时候,做好了准备要临场配合。 闻斌咽了口吐沫,点开了发送代码的界面。 “你干什么?” 那个负责看着他们的人很迅速地就做出了反应,声音非常戒备。闻斌尽量平静地接下了对方的目光,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脖子上再被戳一个小口子。 “这架航班本来是飞浦东的,现在要改降禄口,地面不知道原因的话是不会放行降落的,我们连接近塔台的机会都没有。”闻斌说得很慢很清楚,“我知道你对飞行有所了解,估计一开始就打算高度降到合适了就把驾驶权从我们手里弄过去吧。但是你应该也知道,管制那边不给降落是不行的。就算你强行降落,飞机总要一点一点下来,就降落那十几二十分钟里,地面看你不对劲,肯定会有所准备。” 拿刀的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闻斌。俩人都安静了一会,闻斌的呼吸越来越浅急短促,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人示意自己继续说。 “所以我考虑先发一个代码过去,告诉他们飞机有机械故障需要临时改降,让他们优先安排降落,也就不会出问题了。” “为什么。” 这么配合,要求的是什么。 “我要求飞机自始至终的驾驶权。”闻斌考虑着如何能让对方相信,“也就是说,我要求亲自开着飞机撞。这样至少塔台就是塔台——航站楼的人口密集度太高了,一旦被波及,死的人会更多。” 这几个人最主要的目的,应该就是让禄口机场瘫掉,而且是很彻底的那种瘫掉,好几个星期不能翻身。而24小时内高度的混乱很可能是为他们背后组织的其他行为提供条件。——人命不是主要目的,因为估计人命的重头在后边。 换句话说,闻斌觉得这次差不多是恐怖主义活动。 怎么就能让自己给遇上了?!不是说国内安定得很的吗。 闻斌的话说完了,就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人看。最后闻斌看着那人好像想往后退一样动了一下,就知道成了。 “发吧。” 闻斌回头,手放到键盘上,这次顿都没有顿就输了四个数字然后敲了回车。 身后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 闻斌快得快爆掉的心跳终于多多少少慢了一些。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成功,松了一口气,就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毕竟这次,真的是赌了好几百条人命在自己身上。 也在严岫身上。 赌他记得七年前自己回答错的那个问题,赌他立刻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1500,闻斌发的是1500。这个代码不是任何一个常用代码,也当然不是机械故障的表示——1500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思,所以拿刀那人当然不知道。 机械故障那么多种,了解得再多的外行人也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了解得不全面。 那人也更不可能想到,1500只不过是自己在大一的民航概论课上,迷迷糊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没看清严岫摊给他的课本所以脱口而出的错误答案罢了。 当时老师问的就是,劫机代码是什么。 闻斌看着雷达上离机场越来越近的点,觉得有几分钟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恍过来的。就看着代表自己飞机的那个点离机场一点一点的接近,接近………一直近到不得不开始降落过程的距离。 然后闻斌看着屏幕上接收到的优先降落指示,突然就有点想笑。 就是觉得,自己在天上熬着,地上至少有人陪你熬着。有人等着接你下来,有人气急败坏的丧失一切冷静通知高层发生了劫机。 好像这么一想,自己的底气都比刚才足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解决了后顾之忧。知道一降落地面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这边,也就好办多了。 严岫今天并不是拿话筒的。他今天轮的班是监控,就是坐在旁边帮着看另一个管制员的工作,避免出错。拿话筒的是徐行,算是他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之一。俩人搭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彼此之间还是挺熟的。 当然,因为严岫拿话筒的时候经常也是徐行看着的,所以每次优先给闻斌降落也从来没打算瞒过徐行。顺带,有时候聊着聊着,两人互相把很多事情都自爆了出来。包括有一次气氛太好,严岫就一个顺带把有关闻斌的问题一点水分都没有地讲了。 有时候一个越不太亲近的人,你越敢跟他讲实话。 所以闻斌把航班信息和代码一起发过来的时候,徐行一看见机长名字就立刻回头瞟了一眼严岫,然后被严岫吓住了。 他好像从来没看过严岫这种表情。 就轻轻一瞟,徐行就直觉出大事了。严岫的眼睛死盯着屏幕,气都不出,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来。徐行又回头仔细看了看同事,顺着视线重新注意了一下屏幕,才发现闻斌发过来了一个很奇怪的1500的代码。 而且——徐行这会才想起来——今天的飞行计划里边,没有说这个航班要在这里降。 不管他那会有没有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他看着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严岫突然就跟被抽了魂儿一样,觉得气氛都被严岫带得紧张了起来。 肯定是大事………徐行心里一咯噔,严岫那人平时笑得让人觉得根本没投入生活,这会却整个人都在抖。 “严岫?”徐行试着叫了一声,“这个代码………” 被叫的人出于被叫到名字的本能把目光转向了徐行,看的徐行一激灵,就听见严岫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他们应该是被劫机了。” 我操!什么玩意儿? 徐行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问回去:“劫机?你觉得是7500打错了?” “不是打错,他故意的。而且情况应该是不允许他明目张胆的发代码求助才会………”严岫还是在抖,就是那种克制不住的骨骼肌颤栗,“我觉得,这次很严重。应该是劫机的。真的,发生劫机………” 徐行这辈子没听过谁用一种这么幻灭的语气说话,听起来说话本人好像比他更不相信这句话,可是那种肯定又是不容置疑的。 “严岫,”徐行皱着眉叫了一声,想把严岫的状态拉回来,“严岫,你先别急,你要知道一点,这不是正规代码。” “嗯。” “你确定你没搞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岫动了动嘴唇,好像骂了一句脏。 “我倒希望是闹着玩的。” 希望得到现在,理智迅速接受并做出了反应,感情上却完全不能相信自己。 “严岫,你确实确定,你没有搞错?” “我确定。”严岫闭了一下眼,“批降落吧,他应该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这么发。” 徐行仍是没有转回头看屏幕,跟严岫相接的目光闪了闪,几秒钟之后严岫明白了徐行的意思。 现在,今天,轮班来说,拿话筒的是徐行。也就是说,不管情况是什么样的,不管这个批降落启动劫机预案的决定是谁做的,所有的责任,是在徐行头上的。严岫没有给徐行任何理由,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说起来太他妈扯淡了。所以如果徐行现在能相信是真的发生了劫机,从现实意义上来讲,是也只可能是出于对严岫个人的信任。 对方把一个航班的安全压在对你个人的信任上,你还能再相信自己吗? 严岫慢慢抬起了还在抖得左臂,放在了操作台上,好像再不支撑一下自己坐都坐不稳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错意的话接踵而至的狂风暴雨,但是他更没有胆量去忽视那种可能性。 一架飞机上上百个人,闻斌就这样把决定推给了自己。 他看了看屏幕,又重新回视了徐行很久,多少看明白这个男人一定会选择相信自己,照自己所说的做的。虽然徐行冒着的实际风险,大得让严岫觉得根本承受不起。 然后严岫用了三秒找回自己的声音。 “批降落然后上报把。” 结果不管严岫多努力,那句话还是烫得他精神嗡得一下。 徐行批了降落,然后打开了屏幕上紧急情况一栏,选中了劫机。消息是直接捅到从塔台负责到分局局长的所有责任人那里的,大概也就两分钟,局长就直接跟徐行建立了通话。 “是,张局………是………没发代码,也不是,发了个1500………我这边这个监控跟这个机长认识,说他可以确定就是劫机………张局,我们就是因为知道不是闹着玩的才上报的………张局………” 徐行好像沟通的不太顺利,回头跟严岫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局,我已经批准降落了。刚才那个情况再不批就来不及了………嗯,好的………好。” 雷达上显示闻斌已经开始下降高度了,整个降落过程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徐行给了闻斌优先降落权,让本来该二三十分钟之后降落的飞机都绕飞等待了。然后他就转过身,看到严岫这会儿看起来已经比刚才冷静了很多,就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同事的肩。 “张局让你去主任办公室跟他通话,具体说一下情况。” 严岫嗯了一声,嚯得站起来就走了。 闻斌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诡异的紧绷的平静下,最先被“保护”的竟然是自己。 客舱里有几个乘客的精神崩溃了,一下子嘈杂了起来。甚至有人想冲驾驶舱,扬言要先杀了机长陪葬,但是被那个拿刀的一脚踹了出去。然后那个四十多岁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就坐在原地失声痛哭。 刚才闻斌确实有说“机组会想尽一切办法先保证乘客的生命安全”,可是飞机已经在下降了还是被完全掌握在劫匪手里,那男的精神上已经受不了了,就把所有过错推到了刚才“欺骗”他的机长身上。闻斌没去想如果没有那个拿刀的守着门会怎么样,毕竟那男的是真真切切怀了要了闻斌命的心。 他只是趁拿刀的人注意力的分散,赶忙把劫匪人数等情况发到了管制员那里。 因为不能通话,所以闻斌通过把能改的飞机信息都改成了“3”、“bomb”之类的东西,希望管制那边能看明白。 不,只要严岫在,就一定能看明白。 一定能的。 闻斌一直不屑于用心理暗示的方法来控制自己的焦虑,因为他相信能力,能力真的强的话,是不需要这种辅助方式来激发潜能的。 但是现在只要能让自己冷静和聪明起来,他要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包括自我暗示。 说难听点,又叫自欺欺人。 那男人哭了没一会儿,之前崩溃的那个孩子就又被带了起来,接着就有女人在低声啜泣——低声到闻斌这边都能听见,估计这人也是真的崩不住了。 这些声音渲染出来的绝望和歇斯底里扰得闻斌的大脑转不起来。他在心里骂了好几句也平衡不了这种烦躁,又在担心外边的两个劫匪会被激怒,开始动手。最关键的,他现在都没能想到一个摆脱困境的有把握的方法——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都太投机风险太大了。 飞机的高度在一阶段一阶段的下降,那种数字的减少其实同样是他和他整架飞机上所有人生命时间的减少。 外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在哭。两个劫匪已经开始压制了。 不行,他冷静不下来,不行。 “苏素!” 闻斌突然吼这一嗓子,吓住了很多人。因为开着门,商务舱的人也都听见了,商务舱地上,被踹翻之后坐在那里哭的那个男人也一下子没声儿了。李劲峰皱着眉转头看了闻斌一眼,想看看这年轻人在搞什么。 但是闻斌那副明显不冷静的样子,在李劲峰脑子里敲了个大警钟。 “小闻………”他低声叫道,带着明显的告诫意味。 苏素闻声愣了一下,赶忙从外边跑过来,看着那个拿刀的人,慢慢蹭到了闻斌旁边,确定自己的行为是被准许的之后才和闻斌开始交流。 “怎么了?什么事?” “我给你三分钟,想办法把外边的人给我哄好。哪个他妈不是在那添乱的!”闻斌的口气已经完全没有冷静的感觉了,“劫机怎么了!就是他们都崩溃得摔到地上,你是乘务长你也得给我站直了!” “——闻斌!有你这样的吗!” 苏素这么被拿来数落,第一个看不下去的就是李劲峰。他心里有数闻斌跟苏素俩人私底下肯定是有来往的,但是在这种时候,就算不考虑两人的私交,也没见过这么拿女人撒气的男人。所以他这一嗓子,吼得快比闻斌刚才还大声了。 拿刀的人眯着眼,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他拿刀指了指苏素又指了指外边,示意让她出去。 自始至终苏素都没说什么,就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是还是能感觉的出来,她整个人好像不像之前那么挺了,气质上有点蔫下来的感觉。 就是刚刚被刀子架到脖子上,那副高贵冷艳得样子也比现在明显。 飞机又开始下降,有一点颠簸。在这种情况下的一点点颠簸显然不利于平复乘客的情绪,所以整个飞机上的气氛开始飞速的恶化。 然后,混乱的开始是有一个人冲了出来扑到了其中一个劫匪身上。 客舱好像瞬间被点燃了一样,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嘶吼,刚才扑到劫匪上上的人已经被一刀捅得跌到了地上。另一个拿枪的劫匪终于放了第一枪,枪声在一片混乱中仍旧清晰入耳,让闻斌整个人都是一震。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拿刀的人都寸步不离驾驶舱。 闻斌努力控制着有些颠簸的飞机,呼吸越来越急。终于,他看准了前边一块区域,再没有犹豫,咬着牙冲了进去。 那是一片乱流。 整个飞机猛的开始剧烈的颠簸,让人觉得内脏都快被颠出来了。 拿刀的人终归还是被外边的混乱牵走了注意力,所以完全没有预料到飞机会突然这么厉害的颠起来,又因为手里还抓着刀没有找到界力点,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他其实本来已经很慢得保持着平衡,弯着腰快站起来了。 然后就被突然出现的苏素扶着舱门用力再次踹翻到了地上,然后高跟鞋直接拧上了他拿刀的手,疼得他没忍住叫了出来,拿刀的手自然也松了。 颠到这种程度,基本上正常人都根本保持不了平衡。 但是空姐可以。 纯粹出于身体的本能,拿刀那人可能已经骨裂的手下意识的就反抓住苏素纤细的脚腕,用臂力直接把勉勉强强能站住的苏素给掀翻了。 那一下子摔的,闻斌就只能骗自己没听见。 地上的劫匪要伸手够刀,但是刀已经被冲过去李劲峰踢到了一边。反正也站不住,两个人干脆就势在地上扭打起来。 整架飞机一片混乱。 闻斌咬着牙稳着方向舵,等到飞机冲出乱流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飞机其实刚刚颠着也一直在往下降,等颠完了,他已经基本上可以截取下滑道了。 离降落,还要三分钟。 他不知道,驾驶舱里的李劲峰和苏素,客舱里的三个跆拳道教练和两个当兵的,能不能撑三分钟。 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炸弹,所以这三分钟里必须保证三个劫匪被完全的牵制住。 这三分钟,是他最没把握的三分钟。 7、人命实在玩不起 透过塔台巨大的窗户,整个灰暗的天空都被严岫看在眼里。今天的天气是最不利于降落的那种,近地面的对流很厉害,云层很低,积雨云。这天气只要稍微再恶劣一点点,正常飞机的起降都要受影响了,更别说闻斌。 那架飞机冲出云层,一气呵成的截取了下滑道降落的时候,严岫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很紧。他的视线随着飞机的下降而降低,他努力不去想像飞机内部的情况,偏执得相信闻斌既然选择了直接降落那一定是没有什么问题。 飞机再正常不过得很稳的停下,晃了晃,没几秒就被在地面等待的武警部队包围了。他们很流畅地通过舷梯进入了飞机,大概有三四分钟之后吧,严岫想,三个人被押了出来。其中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中弹了,整个人一直在往下掉。 其实严岫也看不太清楚,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人真的也就跟那么一丁点大。 三个人被押出来之后,医护人员进去用担架抬了四个人出来。严岫完全看不清那些人的样子,他就跟强迫症一样把闻斌的身高胖瘦这种最模糊的特征往担架上的人身上套,套到最后也没有得出结论那些人里到底有没有闻斌。 他兜里的手机刚开始震动的时候,严岫完全没反应过来。其实他握成拳头的手就挨着他的手机。他也就是觉得裤兜那一块麻麻酥酥的,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手机在震。 掏出来看,屏幕上闻斌两个字配合着旁边晃动的手机图标,很蹦跶。 “喂?” 严岫这一声差点没发出声音。意识到自己嗓子太干了,他咽了口吐沫。 “严岫,我没事。好像有四个受伤了………但是我没事。” “哦,你没事啊。你没事就好。” “嗯,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我知道。没事我挂了。” “那行吧,一会儿见了面再说吧。” “嗯,拜。”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严岫就把手机按了。然后就见他转身扬起胳膊,反手把手机狠摔在了地上。手机的后盖电池甚至储存卡都摔了出来,在干净的地板砖上散开。他这一下子,直接把屏幕摔裂了。 摔完了也不动,就站在那喘。气都是从喉咙深处出来的,带着那种发狂的野兽会发出的喘息声,一声一声的,瞪着眼,看着地上的手机碎片。 刚才在旁边围观的人都被吓愣住了。大概他们也没见过严岫这个样子。 一直僵持到徐行来劝,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看了徐行一眼。看了几秒之后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身体抖得不再那么厉害了,才睁开眼,示意自己没事了,跟大家道了个歉就走出了控制室。 徐行一直跟着他出来,走到没人的时候在旁边问:“你就不去看看闻斌?” 被问的人摇了摇头,自己这会儿去的话可能闻斌要被自己打死。 “行了,冷静点吧。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既然做不到彻底发泄出来,那就控制好情绪理智一点。总归人安全了,整架飞机也就四个人受了伤,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我知道。” 徐行又张了张嘴,但是最后看着严岫那状态也听不进去什么话。他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严岫现在这么乖戾,毕竟被自己暗恋了七年的人逼着玩命,换成谁都受不了吧。 而且这命还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个自己最玩不起的人的。 每分每秒都恨不得跟对方换个处境,希望有生命危险的那个人是自己,结果最后,换回来一句轻飘飘的“我没事”………这明明是自己最希望的结果,心里却还是憋屈得让人抓狂。 “我操………”严岫走出了工作区之后脚步慢了下来,然后一点一点蹭到墙边靠住,爆了一句粗,伸手就从上衣口袋里摸烟。 他看到自己点烟的手没抖的时候真是松了口气。 猛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来,他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比较像是自己的了。靠着墙也不说话,旁边的徐行也不说话,一直到半根烟吸完,严岫觉得周围的世界不再晃了,自己也算是冷静了下来,才开口出声。 “徐行啊………你说我他妈这不就是自找的吗?”严岫冷哼了一声,“我也知道,也许他那种情况,不冒险已经不行了。但是他玩命就玩命,能不能别一开始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我也卷进去?!我明明站在一边看着,就已经快受不了了………妈的,我恨不得他死到我自己手里,也比那种担心自己做错害死他的感觉强太多了啊………强太多了………” 徐行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需要做的,也就是站在这听着。他唯一能做的,唯一需要做的,也只有站在这听着,看着这个算是自己朋友的人非常没有破坏力的崩溃。 对外界确实没有什么破坏力,但是因为能量守恒,对外界没破坏力的代价就是内部已经一片混乱彻底失去一贯的平衡了。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那种张力,就是因为内在承受的东西太多吧。明明早就已经快不行了,但是还是被他自己死罩着。 徐行从来不知道感情深到如此,是会让人无比痛苦的。即使这是对同性,他也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或是眼见过任何一份感情可以深沉到严岫的这种程度。也许是性格使然,但也许不是。也许只是人类爱的能力被最大的发掘了。也许真的只是发自本能。 徐行就一直看着,一言不发。 因为他实在找不到词语去承载眼前的场景。 这个崩溃的男人背后到底有多少东西淤积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之后,他跟他那个兄弟恐怕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平衡了。 这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它现在来了。 真的经历过一次差点死掉之后,闻斌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的春天已经一只脚迈过来了。 树发芽发的很厉害,天在迅速地变暖,衣服不知不觉已经少穿了一层。天变长了,六七点了天还基本是亮的。 所以他本来是准备打车的,结果走在路上就不舍得了。他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跟张载焓他们约的地方,迟到了半个小时。 中间张载焓打过来了大概五六个电话,都被他无视了。后来想了想,回了一条“在路上,可能晚到”。他走进餐厅的门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但是想到等着自己的那群人,觉得放弃外边的风景还是很值得的。 推门进去,闻斌先被满屋的烟味呛了一下,就看见一帮人回头往自己这边看。张载焓嗷嗷着“我靠你他妈终于来了!”就直接塞了一杯酒到闻斌怀里。闻斌被冲乎着一口气惯了,还没回过神来酒杯就被张载焓又拿走然后自己被很紧地抱了一下。 张载焓的手在闻斌后背上很拍了两下:“妈的,你知道我正跟毛东做到一半听见新闻里说劫机了机长叫闻斌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哥们儿我真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我靠。”闻斌一把把张载焓推开了老远,“你就不能把你正跟毛东做到一半那个细节当成隐私吗!” “嘿嘿,不能不说这个细节啊。你看我们做到一半停了不正表现出来对你的重视吗。” “滚滚滚,”闻斌视线往旁边扫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人挺齐的啊。——严岫呢?” “他说他不来。” “不来?”闻斌危险的眯了一下眼,“为什么不来?” “没说为什么,就是说不来。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真不想来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张载焓看似不怎么经意地注意了一下闻斌皱的很紧的眉头,“你们俩没什么事吧?” “我靠,我倒想知道我们俩有什么事。从劫机那天之后就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就差跑到他家门口了。本来想着今天这种,他总该来了吧,结果还是连个毛影子都没有。谁知道他搞什么………” “他是不是这一段比较忙所以脾气有点大?” “忙他妹!他哪天有班我不清楚吗,电话都是他轮休的时候给他打的。就是他忙,至少一定会回我短信。我这两天是被一个一个领导接二连三的谈话,还要配合国安那边了解情况,不然真就跑他家踹门去了。” 张载焓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这情况也不意外,他也就装成个不了解原因的样子给闻斌看看。说白了,这俩人的事他在努力不插手。 闻斌被申晨拥着就做到了主位上,说是这回下来闻斌可就是民族英雄了。毛东一贯的笑容里难得开心的意味显露的很明显,由着一帮人胡闹着一会儿就灌下去了半瓶白酒。 “民族英雄,我们可都等着你给我们讲讲你智斗劫匪的经历呢,你别老在那自己灌自己酒啊。”申晨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拿着酒瓶又给闻斌倒满了,“我们刚听说的时候可是真的吓得不轻。不是说还有炸弹什么的。” 闻斌摆了摆手:“炸弹确实有,不过里边炸药好像都不够,引线也没封好,真爆炸了其实问题也不会太大。我这两天真是把这事说腻歪了,天天都是跟这个汇报跟那个汇报的,今天不提了行不行?” 其他人有的还想说什么,被毛东拦了。 “不提就不提吧,本来就是一块出来放松的。申晨你要是想了解,回来让闻斌送你份他接受采访的报纸。”毛东笑着站起来,“来吧,我也敬民族英雄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别别别,主席干了我怎么能随意呢是不是?来,干了干了。” 毛东也没说什么,就是把一杯酒喝得很干净。干净利落得看得张载焓稍有一点不爽,拍了一下毛东的胳膊:“胃不好就少喝点。应酬也就算了,自己兄弟喝就悠着点吧。” “嗯,就这一杯了。”毛东安抚性的冲他笑了笑。 结果这一笑,把张载焓笑的更不爽了。 你说怎么这个人就把俩嘴角对着自己往上一扯,自己就什么原则都没用了呢? 本着自己不爽也要祸害别人的原则,张载焓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对着闻斌举了举杯:“这杯我先代严岫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不忘挑衅一样抬了下眉毛,也不知道是意在毛东还是意在闻斌。 毛东在底下看着张载焓摇了摇头。这家伙一句话给闻斌添堵,也不忘把自己捎带上。 反正张载焓看着闻斌在听到严岫俩字之后就开始皱眉走神儿甚至自动把手里的酒干了,心里不是一般的爽。既然达成了目的,他也就不唧唧歪歪的,很痛快的把自己手里那杯也干了。 因为是某种程度上的“重生”,所以闻斌他们玩得很凶,喝的也很凶。基本上喝到最后就只有毛东还是清醒的,其他人再好也就是还有理智但是脚步已经虚掉那种。申晨已经跑卫生间出了两次酒了,半小时前就开始不省人事。 喝到最后,红酒黄酒兑着喝,一口一杯,真的跟疯掉了一样。 也许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多少积着事的吧,所以这次看着混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一个朋友差一点就没了……… 人生,总归是太难把握了。 喝得歇斯底里,也不知道是开心的还是苦的。 都说酒是穿肠毒药,可是这肠未穿毒未发的时候,再多的难以忍受,也都要承担起来。不过也只能发泄一下,不过也只能逃避一时。现在双目赤红,独自回到家里就只是更冷清。 毛东就算是纯当看客,看到最后也难免觉得心里堵得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都淡了很多。他难得是真的想喝酒了,却又因为一群人里总要留一个清醒的而生生忍住。 况且,要是真把自己再喝成胃出血,指不定回家之后张载焓要怎么生气呢。 见一帮人快进行完了,毛东打了个招呼跑餐厅隔壁药店买了一盒葡萄糖。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穿衣服,说是要转战ktv。 申晨显然已经不行了,张载焓让毛东把申晨送回家。 “你们自己去………没问题?”毛东听完安排怀疑的看着张载焓那张傻逼脸,“要不我先把你们送到ktv——” “不用不用!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还要人护送啊?大家喝是喝了不少,但是基本上还是可以的,放心吧!正儿八经的,你小心点把申晨送回去就行了。我操那家伙都挺尸快一个小时了………” 毛东很不引人注意地皱了一下眉,低头取出两支葡萄糖,把剩下的都塞给了对面的人:“一会儿到地方之后,每个出过酒的人两支。我去送申晨看样子要折腾一会儿,你们到地方之后短信给我地址和房间号就行了。” “嗯嗯,你快去吧快去吧………” 张载焓抓了葡萄糖,摆了摆手就出门追刚走的几个人了。剩毛东对着完全没有意识的申晨愣了愣,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问进来收拾的服务员要了杯水,把两支葡萄糖倒进去端到了申晨旁边。 叫名字已经没用了,拍了申晨的脸好几下,人才迷迷糊糊地哼哼了几声。 “醒了,把这杯水喝了先。”毛东把杯子端到申晨脸前,又觉得那家伙根本就拿不住杯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喂他。 一杯水灌完,申晨吧唧吧唧嘴,哼唧了句“真甜”,就又瘫过去了。 最后还是毛东和酒店的大堂经理一起把人抬到出租车上的。 毛东在抬人的时候隐约觉得手机震动了,坐到车上之后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掏出来看。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ktv房间号,另一条严岫发来的,问他们结束了没有,大概到几点。 他顺手就把地址和房间号复制粘贴给了严岫。手机还没放下,就看到严岫回复说四十分钟之后到。 所以等毛东到ktv的时候,基本上跟严岫是前后脚的。他刚把位置做舒服了,听着那帮疯子鬼哭狼嚎了半首歌,还没想起来跟大家说一声严岫要来,后者就推门进来了。 Ktv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毛东看到自家那位一脸戏谑。而那位“民族英雄”则是带着酒气就冲着严岫冲了过去,直接把人撞到了墙上压着,开始耍酒疯。 说什么“你他妈还知道来啊”,“我都差点以身殉国了你也不回我电话”,弄得严岫一声不吭眉头紧皱,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真的看起来青一阵白一阵的。 总觉得能忍住而不推开民族英雄的,也就这个严岫了。 毛东心里很清楚严岫现在应该是情绪已经混乱到有点变态的地步了,在这种情况下被最能扰乱自己情绪的人这么浑浑噩噩得抱着,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就跟一贯没心没肺的张载焓,在那时候对着自己用哭笑不得的表情所说的话性质一样。毛东心想,就是那种痛苦让自己莫名其妙的非常能体会张载焓的感情之深,也因此,奠定了那人最后把自己追到手的基础。 兄弟,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 在谁眼中句句只是在感怀对方同自己一起冒险,感怀对方在那时候毫不犹豫的拿自己的立场冒险,为兄弟两肋插刀。 在谁眼中句句都刺耳的如同插了自己两刀。 两个人的大脑都在各自的颅骨里,永远没办法毫无曲折的交流。 即使酒精让一个人的理智被最小化,即使两个人现在挨得挺近的。 但毛东知道,严岫此刻心中的愤怒,远多过他能控制的极限。只不过是忍都忍出来惯性了,所以他还是在努力维持本有的平衡,自我折磨着也要在这个ktv出现。 ——以巩固自己这个“只是朋友”的身份。 晃过神来的是时候,毛东吓了一跳。自家那位正在两人旁边晃悠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严岫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手里的酒一会儿就被喝了一大半。 严岫刚已经被闻斌拖着在沙发的一端坐下了,闻斌人都昏睡过去了,手还搭着他的肩。毛东看见张载焓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严肃,听他说话的人一个还醉的不明所以,另一个看起来快坐不住了。 因为知道张载焓就是怀着好心嘴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毛东有点想插手。 这种事情,身为朋友本来是不该管的啊……… 担心很快被付诸行动,毛东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走到三人旁边,介入了正在进行的谈话。 “张载焓,你说的倒是很轻巧啊。” 毛东站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严岫这句有点嘲讽意味的话,暴露出了说话人少见的锋芒。 好像不意外自己的介入,严岫一气呵成的对自己抬了下下巴,话却还是对张载焓说的:“就在这同一个屋里站着,你说话竟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不腰疼?” 被讽刺的人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被严岫的话挑得开始烦躁:“要不是因为是你们俩,你觉得我会明明躲得起还来惹你?我他妈也明白你难受,但是你对我这么句句带刺的有意义吗?” “意义?我要是现在还能控制得了我自己只做有意义的事儿,我今天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对啊!你这不是心里清楚得很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么就摊牌,要么就干干净净的收了,再这么下去真的就只有自取灭亡的份儿了!” “自取灭亡………”严岫冷笑了一声,“看来你是真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啊!” 严岫抬头看了毛东一眼,又转头看着暴躁的张载焓,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张载焓………毛东就在这站着,你们俩之间的细节你们自己肯定比我清楚………你当初,比我的处境好多少?” 喝了一口酒,严岫又把话说开了一点:“你那时候,但凡有点其他选择也不会摊牌吧………你摊牌的时候,压根甚至没指望过对方有什么良好的反应吧………可是你还是说了。” 这种事,如果靠忍是可以的,那严岫怎么可能败在自己的强项上。 张载焓想张嘴,却没有话反驳。 “其实也就是人的那点尿性,”严岫满腔的嘲讽却不是对张载焓,“明明知道这么折腾下去自己会更不爽,但是心里不爽的时候,你就还是忍不住想折腾。” 所有的事情都是要发展的,最后会怎么样或许很难说,但如果是想要让事态永远保持一个样子不变化,那不是有多难,而是不可能。 “载焓,”严岫看着一脸紧绷的张载焓,口气难得服软,“我们俩已经不是你能劝得住的了,你该站在一边看你的戏就老老实实地看。我知道你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没办法袖手旁观,只是现在你管了也没用,就劳烦你到最后拉我一把,别让我死得太不明不白就行。” 这话说得重了。 旁边有几个人听见,立刻就反应过来刚才两人只言片语的摩擦其实挺严重的。但是那两三个回头看了看,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无视。 终归是一个圈子的朋友,总会能猜出来点什么的。 这种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无视吧………毕竟很多时候大实话也是大废话,话说多了用处不大。反倒如果将来说起来,这事不管什么结果自己都择不干净。又能劝些什么呢,善意提醒还是表示支持?善意提醒了就可能让朋友后悔一辈子就此错过,表示支持了也可能让两人此生不得安宁。 怎么劝都是错的。 也就张载焓要忍不住来插手。 毛东给严岫递了个眼神,就把被说得哑然的张载焓捞到了一边去。张载焓反应过来之后一直在骂人,酒也又灌了半瓶,直到后来酒瓶被毛东抢了。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他们俩的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吧………” 毛东这句话,很难得的用了商量的语气。 张载焓回答的很干脆:“我知道,插手也没用。” 回答完,他皱着眉看了一眼被毛东抢走的酒瓶,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明白,我明白,严岫自己也明白。甚至闻斌,多多少少也是有感觉的吧。我忍不住插手,一是因为是朋友,二是因为我太明白了,所以更看不下去朋友也………毛东,我知道你也多少能体会,但是你再清楚也不会比我清楚。”张载焓看着对面的人,脸上是那种毛东永远忘不掉的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就是因为太清楚那个过程了………” 说到最后,毛东觉得张载焓闭嘴是因为他说不下去了。 明白,清楚,能体会。这几个词出口的时候,说的人和听的人心里都很难受。 严岫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就是这尿性。 由不得你不自取灭亡。 毛东想过,如果没有张载焓,自己这辈子可以过得如鱼得水的多。可能到死,自己也能心如磐石的,光明磊落的,一辈子坚守着正确的原则,做正确的事情。 可以云淡风轻的看着别人要死要活,帮助别人却滴水不沾身。 但是从他看到严岫那种表情,并下意识得联想到自己和张载焓的种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择不干净了。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一把揽过张载焓的头,狠狠吻了下去。 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公共场合这样做的。——所以他吻的时候,闭上了眼。 8、哪有那么多HE 因为自从劫机那天严岫就没有合过眼,所以他接到通知说这几天不会给他轮班,而是要他也开始协助有关部门调查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本来他现在这种状态就工作不了,要不是调班接受调查他就准备请假了。 徐行之后给他打了一两个电话,也说不上是在谈公事还是私事。总之两个人都因为劫机的事情被调班配合调查了,闲的无聊了就交流一下。 严岫这一调班,休息了很久。 大概有半个月吧,他都没有做什么,就是在家,因为要配合调查也不能去外地。空管这边审得非常严,因为其实徐行但是涉嫌违规操作——虽说不是违规,但也确实是擦边球。徐行自己一直有三个星期都没有轮班,所以两个人就经常约出来喝酒。 这次的事情过去了,是奖是罚,还真的说不清楚。 虽说表面上,两人都大受赞扬,甚至媒体采访都是有的。但是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冒得险确确实实会牵扯到自己的前途。 查的细了就难免查的慢。听说闻斌已经重新飞航班的时候,严岫这边还没有查完。 每天都是家里餐馆两点一线,偶尔穿插单位和超市,严岫的日子过得倒也是难得的舒服。 提着大号塑料袋子走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路灯下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其实挺吵的。人一旦处在意料之外的闲暇状态,就很容易有一种脱离感,就好像你看着这个世界稳步向前,自己就只是另一个参照系的旁观者而已。 他跟闻斌,已经十多天没有联系了。 他其实也已经十多天没有睡觉了。 这十多天他除了领导和徐行一个人都没见过。见领导之前自己会好好收拾一下,所以看起来还好。至于见徐行………反正他每次都会看见对方对自己的外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总觉得跟这人了解得越来越多之后这人就越来越人妈了。尤其是徐行跟他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贤妻良母。 严岫好几次吐槽他说你到底是娶的还是嫁的。 每次都会被徐行用眼神还回来,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说他才是应该考虑娶别人还是嫁别人的人。 那天在ktv,他心里清楚,闻斌应该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吧。他当时就觉得最好那人就是全程装睡的,自己也就省得再正儿八经去说。可闻斌到底听到了多少,他还真的没把握。 明明知道闻斌在等自己约时间摊开了说清楚,他又觉得反正到了这一步也就懒得再动了。——就跟当初巡航那次之后也是闻斌主动一样,可能这就是俩人的某种模式吧。严岫在闻斌面前就是比较敛,一旦被暴露在观察下就会保持静止不动,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有时候会很想张扬起来。 也不知道是被闻斌影响了心态,还是就是觉得闻斌这么张扬的人身边需要一个内敛的,所以自己把自己张扬的部分收了起来。 严岫就这么很理智地自我分析着,应用着他性格中很矛盾的两个极端——极端的自我和极端的配合。——他会去配合自己不在意的和自己很在意的人,但是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又随性得很。 甚至自己散步到巡航的时候,自己都愣了一下。 低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运动皮鞋运动牛仔裤,随便套了一件百搭的黑色棉衣——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袋子上超市的名字印得很显眼。 他甚至能想象自己一脸要死的疲劳感的样子。 这样进去,首先他是不指望认识新朋友或者钓女人的。 是的,女人。他确实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gay。 其次,这样进去,他有那么一点点不想碰见认识的人。 但是想了想,认识的人好像不是有班就是有航班。 所以他的担忧就只有一个了,就是进门的时候会被拦下来。 然后这个唯一的担忧在他进门收到了保安的打量而不是拦截之后也被打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发泄不爽的恶趣味,严岫就这么提着超市塑料袋子走进了酒吧。 “李哥!” 李劲峰闻声回头,就看见闻斌正小跑着冲自己这边来,有点惊讶于自己来公司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闻斌。 “李哥,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也就那几秒种,两个人脑子里都来来回回闪了很多东西。因为是劫机之后第一次碰到一起,所以一下子都有点恍然。 闻斌又是笑了笑,就跟着李劲峰往他本来要去的地方走。看了两眼李哥的小臂,开口就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关心:“伤还好吧?” 对方摆了摆手,完全不在意:“就是被划了几刀,问题不大。”说完回头瞄了一眼闻斌,“你小子胆子那么大,还介意我这点小伤?” 这句话问的,可以被理解的方向很多。 闻斌不动声色的把这句话接了,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才开口。 “总之那天………谢谢李哥了。” 既然选择了感谢这种立场,李劲峰心里也估计闻斌和苏素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可被感谢的。当然,从解决危机的角度,这是李劲峰的责任,但是从保护苏素的角度讲,他同样认为是男人该做的。 再次摆了摆手,他看自己差不多要上飞机了,也就没有再客套来客套去的:“怎么样,你今天有没有航班回去?有的话晚上出来一起喝个酒吧。” “行,没问题!” “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要飞。晚上见吧。” “嗯,那李哥再见。”闻斌顿了一下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李劲峰听完就笑了,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因为那次劫机,他跟闻斌他们两个差不多形成了一种很不一样的友谊。类似于忘年交吧,李劲峰很欣赏闻斌,闻斌也很尊敬他。 难免的,他也就对这个后辈比较上心。 当天晚上,他比闻斌早到,坐在吧台先点了杯酒喝着,和调酒师聊聊天,不可避免就聊到那天的劫机,还差点被调酒师请了一杯酒。 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看见闻斌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也不说话,跟上午那种满脸阳光的状态明显不一样,直接就要了一杯酒喝上了。 不如说是灌上了。 示意李劲峰跟调酒继续聊,意思就是自己这会不太想说话。李劲峰也不介意,跟调酒又说了两句算是结束对话,然后调酒就很识相的找个理由走到一边去了。 突然的冷场,也没有逼出闻斌的一句话。 一直到差不多灌下去三四杯,他才抬头看着李劲峰,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抖。 “李哥………”有点嘶哑的声音里能听出来很明显的自嘲,“我真是没脸跟你说啊………说出来怕丢你的脸………” 握杯的手下意识地一攥紧:“我今天………没降下来。” 没降下来。 想起来自己降落到最后复飞的狼狈,闻斌苦笑了一下。 他当时是看着起降高度表,突然就懵了。 脑子里就只剩劫机的时候自己把高度表当倒计时看的感觉。其他的部分就跟瘫痪了一样,任自己怎么催着去执行降落操作,都没有动静。 想起来那种感觉,闻斌手脚都是冰凉的。 副飞私下里跟他的交情不错,加上他那反应不难看出来跟之前的劫机肯定有关系,也算是某种人之常情,所以副飞没多说什么,就是帮他把飞机降了。降落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跟别人说这件事情。 除了在看到他下了飞机手还在抖的时候,副飞犹豫了一下善意的说了一句:“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去做心理咨询。” 闻斌对这句话很勉强地笑了笑,难得的一整个下午没有出声。 虽然知道那个飞行也是好意,自己也没有怎么介意,但是他确实觉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自己的脸被很响亮的扇了一下。然后他的面部肌肉就僵了,笑容都挤得不伦不类的。俗称,傻脸了。 他这辈子还没有降不下来过。 想起来当时第一次自己降落的时候,整个班加上他也就四个人成功了。 他大概是傲气惯了,还真的很不适应现在的情况。到最后憋得很想找个人说,但是他跟严岫正在诡异地冷战,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晚上和李哥喝酒,他很想早点来,但是又觉得自己没脸过来。 所以就拖了半个多小时。 回想这些的整个过程,闻斌的酒就没有停。李劲峰也不劝他,知道他心里难受也就任由他喝,自己张了张嘴,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这事要怎么劝?他其实就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劫机的整个过程,闻斌让他很惊讶,甚至是有一点敬佩的。为后来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优秀的头脑和心理素质。所以直到现在他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闻斌当时承受的压力远大于其他任何人。 李劲峰只能看着闻斌一杯一杯的灌酒。 “李哥………”闻斌整个人都是颓的,“拜托你多少说句话行么………就是别那么冷眼看着我………” “说不定就是这一次而已,调整好心态,下次就行了。” “就这一次?这话别说我不信,李哥你自己就不信的吧。” “你别想太多,总不会永远降不下来。既然是心理问题就老老实实跟公司说,停职接受一下治疗………也没什么不好。” 李劲峰这句话每说出来一点,闻斌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叹了口气又开口:“小闻,我知道你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但是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很正常,有问题去解决就好,以你的能力,没必要这么不相信自己。” “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甚至有一会儿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当飞行了,只要我能不在面对那个倒计时一样的高度表。”闻斌的声音一直在抖,“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个,我竟然真的会有那样的想法………李哥你说有这种想法的飞行,怎么可能还能降落下来呢?” 李劲峰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根本已经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了。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想试着劝一下。 “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一直觉得你这么优秀的飞行员,是脱不掉飞行这身制服的。不可能。外界不会允许,你自己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至少我现在比你自己要相信你。” “李哥,你真的高——” “我也相信我自己,没有高估你——更没错看你。” “李哥………” “闻斌,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个事儿罢了。我这辈子活的比你长,遇到的困难自然也就比你多。现在想起来,哪件在当时不是要死要活的?到最后,不是照样把那个坎儿迈过去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人人都难免害怕和犯错。况且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承担一个‘做对事情的代价’而已。” 没什么不能被原谅的。 9、 李劲峰张口还要说什么,余光却瞟到了一个似乎是朝他们走过来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大袋明显是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好像是认识闻斌,走过来的过程中眉头一直皱的很紧。一直到他走到吧台前边,李劲峰才看见那张在吧台灯光下的脸。 满脸都是疲惫,无奈和某种烦躁。 好像甚至懒得问自己是谁,那人看了看还沉浸在自己痛苦里的闻斌,小声骂了句我操,张口直接问:“他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看见闻斌整个背都僵了,却没有回头。 见没有人回答他,那年轻人好像很不耐烦:“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说又是女………” “他今天降落复飞了。” 知道闻斌说不出口,李劲峰就把问题最简化回答了。 一闪而过的,那个年轻人脸上有惊讶。 但是惊讶很快被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掩饰下去,除了眉皱的更厉害了点,再开口还是之前那个有点冲的口气:“所以呢?” 三个字,让李劲峰觉得他好像是对闻斌本身就带着某种抵触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闻斌在起初对严岫倾诉的欲望过去之后,就非常不想再让严岫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喝酒,他脑子里的很多弯路都直接取直了,这会就是特幼稚特固执地觉得自己只要不回头继续趴着,就不用面对严岫。或许原来他还想跟严岫扯一扯他们俩之间不小心堆积起来的隔阂,但是出了复飞的事情之后,他就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个问题上,其他的事儿都懒得想了。 对严岫就更简单,完全是回避政策。 面对闻斌的消极抵抗,严岫很不爽,没有耐心等答案就又问了一遍。 “复飞又怎么了?所以呢?” 听到复飞两个字用那种口气从严岫嘴里说出来,闻斌的背又僵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拿别人当挡箭牌。 “李哥………” 这一声叫的不明所为,好像就是单纯强调一下李劲峰的存在,让严岫在外人面前注意一点。 严岫之前不管不顾的大多是因为太久不睡了情绪不好,加上突然遇到这种状态下的闻斌,自己却一丁点前情提要都没有获得,就下意识的烦躁。现在被闻斌这一声李哥叫的有点回魂了,就跟抽抽一样突然就变回了那个人模人样的状态。 除了那点一成不变的针对感。 他很自然地跟着闻斌叫了李哥,也不在意自己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那个,我是他朋友。”边说边冲着那边灌酒的死人抬了一下下巴。 “嗯。李劲峰。之前劫机那次的副飞。” 这么一说,严岫有点想起来了。差不多从他入职开始他就一直能碰到李劲峰这个名字出现在机长一栏里,而且飞的机型多得让人印象深刻。 模模糊糊的觉得这是个比较厉害的人物,严岫的魂儿就又回来了一点:“我是做空管的,在禄口塔台。李哥的名字倒是见过很多次。” 这次叫的李哥明显就认真了很多。 “您是在这儿陪闻斌喝酒呢?” 李劲峰点点头:“这小子心情差,我劝半天了。”说完也不掩饰的打量了一下提着一大袋子生活物品的严岫,“要不,人就交给你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可能比较能劝到点子上,我是说了半天也没见什么效果………” 闻斌听见这句话回头了,视线是看向李劲峰的,可是余光一扫到严岫,他就忍不住看过去然后愣了一下。 这是几天没睡了。 借着吧台的光再看下去,就看见严岫手里那一大袋东西,突然就有点忍不住想笑。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气氛不适合笑,但是所谓戳中笑点了大概就是这样——严岫整个人看起来很糟,但是有被李劲峰带起来了很明显的社交气场,那一身衣服穿得明显不是他平时的风格,更像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一脸的疲惫没错,闻斌却能看出来他这几天过的应该比较舒坦,或者换句话说,没有平时看着那么憋屈了。 再加上手里提着的居家气场极浓的东西,和关心自己时一贯会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场莫名的合拍。 层层叠叠的,严岫的多面和矛盾难得这么全面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 但是却很调和。 有那么一小会,闻斌有些看呆了。 直到严岫不耐烦的把袋子换了个手拎着,看着李劲峰继续客套:“李哥有事吗?有的话您就回吧,他交给我就行。” “不是我有事,”李劲峰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在这呆着也没用。看着你们俩关系也不错,他情绪上的问题你们年轻人比较好沟通。我能帮他的更多的是实际一些的问题………反正你想开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跟我说。”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闻斌说的。 后者收了一点自己一直在爆发的情绪,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一直到李劲峰扭头走出巡航,剩下的两人都没有任何方面的交流。 但是总归,气氛莫名的缓和了一点。 严岫站在那愣了一会,之后就把袋子放在台子旁边,自己坐在了李劲峰刚刚坐的位置上,一张嘴就开门见山。 “你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所以才复飞的?” 被问的人冷笑了一下:“我之前拿高度表当生命倒计时看,结果看出来心理阴影了。” 还没等另一个人再说什么,闻斌就问了回去:“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不知道,十几天吧。” “操!你不想活了吧。怎么你们还在调查?” “其实也不算是调查,说白了就是问责吧………”不太想说自己的问题,严岫又不动声色的把关注点引回闻斌身上,“你的意思是,这次复飞不是偶然现象?” “偶然?都说了是心理问题,意思就是我这次降不了,下次就还是降不了。” 严岫对闻斌这种太把事当回事的态度有点不耐烦:“你也说了是心理问题了,那个叫什么?创伤性应激障碍?有这毛病的人多了去了,你在这矫情也没用。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出了问题就解决,现在这种行为,说白了就跟小孩儿哭着闹人要奶吃没什么区别。” 不就是想别人安慰么,直说不得了。 闻斌能感觉出来严岫从劫机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对自己很不爽,这次话说得更是直接戳到了他的脊椎骨上,一点都没有想要照顾他的情绪。说白了,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毛病,说是矫情也好,说是drama queen也罢,总之他一直就有点那种活给别人当戏看的觉悟,并且很享受从中得到的关注。 被人毫不留情面地剖析到要点,弄得他自欺欺人都办不到。心里那股怀疑自己的焦虑没有得到期望的平复,堵得闻斌想摔杯子。 “严岫,我他妈到底怎么惹着你了?有话明说行么,别老在这有的没的的,看我不爽你就这么舒服?!” “终于憋不住问出来了?”笑着喝了口酒,严岫的眼里有点如愿以偿的无奈感,让闻斌更看不出来这人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其实舒服倒也不是舒服,就是觉得我原来果真太惯着你了,你每次闹人要奶吃我就上赶着凑上去………结果弄到最后,你就觉得不管什么事把我搅和进来我都会老老实实按你的剧本帮你演下去。” “闻斌啊………你给我发那个1500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想过我会是什么感觉?你想到我为了你再为难也会把优先降落批下来,是不是还挺满足的?” 看着对方一下子被问傻脸了,严岫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在笑话谁。 “你批那个降落是违规的?” 哼唧了半天,闻斌有点后知后觉的挤出了这句话。 结果严岫反倒笑了:“妈的,果真还是一样混蛋………” 他现在真的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也就几个月之前,还是在这个酒吧里,就在这儿,闻斌,就在这儿,我因为你喝酒闹事跟你吵了一架。之后你人模人样地请我吃饭跟我示好,说这些年来是你混蛋了。你当时说的话我听得明白也记得清楚,我拿着拿瓶红酒说那酒也算我没白留………呵,没白留………闻斌,你那会不是说你想明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浑了?” “不是,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难做。但是那会情况的情况你也能想象,我也没想你违规不违规这个问题………况且那是一飞机的人,就是违规,那会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吧。” “行了,别解释了。再说那条降落本来也就只是擦边球,调查到最后其实不会有什么事。” “靠!没有违规那你他妈在这怨妇个什么劲啊!” “怨妇?你倒真有脸说啊………”严岫对这个词眯了眯眼,“闻斌,根本就不是违不违规的问题,我说的是我的感受——你真的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跟之前那次一样,你觉得我不爽就是因为我这边比较麻烦,我被你牵连了。你就是觉得别人不爽你就是因为你欠他的了,你就从来没考虑过你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那你倒是说啊,我有什么问题你直说不得了!妈的,在这绕来绕去拐着弯的骂我,你这不是有怨气是什么!” “我他妈就是有怨气!” 突然吼出声,严岫满眼的血丝,看起来跟疯了一样。 “你知道我那会什么感觉吗?啊?我看着那个1500我整个人都是傻的,我就老想,万一我少理解了个什么信息,万一我因为想得不周全害了一飞机的人………万一我因为自己的过失害了你。你他妈自己玩命就去玩,别那么理所当然的拉上我行不行?啊?闻斌?你别那么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就跟你一样不把你的命当回事行么………哼,调班,说白了不就是停职调查吗,你以为我害怕?但是你知不知道,不止我一个人被调查了这么久,还有我的一个同事——你那天是没有记错,就是我轮班。但是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只是监控,真正担责任的还不是我啊。 “闻斌,我万事不求人,因为你的一个代码我不择手段的让朋友先斩后奏………你觉得我怕但这个责任,你怎么就没想过我更怕害了你呢………” 严岫整个人的状态随着一句一句的话逐渐松了下来,最后归结成了一种奇异的平静。闻斌被他话里的内容震到了,从一开始的还想辩驳到后来就只是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听着。 但是那种心里被什么扯了一下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下意识的张嘴想说话,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也不是像被说的那么混蛋,闻斌有点迟钝的反应过来,这几年他应该是一直在有意的回避跟严岫有过于深入的情感交付,他应该其实很早就感觉出来严岫这种内在的极端感性,意识到了严岫这种人是一沾上就摆脱不了的。 这种刻意的避免,远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发生着。 应该是一些成长环境的原因,闻斌不太能适应别人这种过于赤诚的友情方式。 这一下,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沉默了相当久。 严岫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其实差不多就是在意料之外地看到闻斌的一瞬间就下了决定要摊牌了。他真正有怨气的,并不是闻斌不能给他对等的情感回应,而是这么多年下来,他投入了那么多情感和经历进去,这个人仍然是个无底洞。 索求无度,也许是因为曾经缺失过。但不管严岫多努力他都甚至不敢放开一点真心,对严岫的那种自我保护姿态丝毫没有松动,那就只能说闻斌懦弱了。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严岫明白过来,自己这么多年是瞎耗了,跟这人再耗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他这次彻底没有了失眠半个月的那种放不开,破罐破摔一样什么实话都说。一直到他抢了闻斌手里的半杯酒喝下去,摊牌摊得如行云流水,让闻斌都没反应过来。 “闻斌,我喜欢你七年了。”他那口气就跟告白对象不是讲话的对象一样,“没错,喜欢,暗恋,随便你怎么说。七年了,我感情深的自己想吐。所以这次的事情真的踩过我底线了。你那条命,我是真的玩不起啊………” 甚至没有去注意旁边的反应,他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你是直的,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怎么样,听完心里别扭吧。我也知道你别扭。之前张载焓还劝我不要非自取灭亡,但是我再能忍,也有忍腻了的时候。积累了这么多年,我就一直觉得咱们俩早晚是有这一天的………既然选择说出了,我也不怕什么悲剧。” 感觉到闻斌的震惊,他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把那张脸上的触动和不适都看得很清楚。那反应就跟大多数直男被男人告白的反应一样,并没有因为严岫跟他七年的交情而有任何不同。 闻斌动了动嘴,没有出声,看口型是骂了一句我操。 “我之前已经申请调动了——基本上这件事下来,奖大于罚,本来可能是要升职的,但是我坚持平调了。我自认没那么大本事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着你在我眼前晃,惹不起也能躲得起不是。” 转回头没再看闻斌,严岫站起来顺手提上了地上的袋子,摸出来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犹豫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总之吧………我多少还是不死心。所以你先想着吧。如果,假设,你觉得咱们俩有可能,就周四前给我个答复。”好像不太习惯把自己放在被决定的位置上,严岫一直皱着眉,“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能………算了。” “我就是想说,归根结底,我说,我走,都只是因为这对咱俩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 这句话,成了很久一段时间以来两人的最后一句私人对话。 严岫很难受。 这是闻斌听着他自说自话了这么多,最主要的感觉。在他还没有真正消化掉严岫的这些话,回味出来严岫这些话说出来是做了多大的颠覆之前,他真的只觉得严岫很难受。所以他自己也并不舒服。 一直到他看着对方还是端着进来的时候的那个样子,提着一大袋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也没能说出来一句像样的话。 真的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周围的人还是该喝的喝该笑的笑,让闻斌觉得不真实的很。其实他也赞同严岫的说法,既然严岫已经忍不下去了,那么摊牌和离开都是能尽量让两个人舒坦一点的选择。 暗恋自己。 这得是个多苦逼的短语啊。 10、什么都说了心里也没怎么舒服 在看到整整半个月的排班都没有严岫的时候,张载焓直接给主任打了个电话。 沉不住气不只是因为他的性格,关键是,徐行都已经回岗了,而且塔台上也开始传徐行他们这次应该是要提了。他从那次ktv之后就没见过严岫和闻斌,事情到底发展成什么了,他心里隐隐有感觉,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主任在电话里跟他说,前半个月是调查,这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严岫挪了自己的公休假过来。 所以当天晚上张载焓下了班抓起衣服就走,走到一半被徐行拦住了。 “我跟你一起去。” 张载焓的手上顿了一下:“你………知道?” “嗯。”没再多说什么,徐行就是点了点头,也急着往外走。 “别急,你知道到什么程度?” 徐行看了张载焓一眼,也没搭腔,好像在评估这个程度所指为何。他摸出来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犹豫着说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那天你轮休,是我全程在的,严岫当时那种状态………已经瞒不住旁边的任何人了。” “靠,这么惨烈………” 他虽然也大概想象过,但是其实并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描述。严岫是个非常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打扰别人的人,而现在徐行话里话外的感觉,明显是对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想着就烦,张载焓也摸了一根烟出来点上。 “得,先走吧,路上再说。” 徐行点了点头跟了上来:“开你的车吧,你住得远,回家的话还得回来,正好再把我捎回来。” “嗯,行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张载焓有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愣,“希望咱们俩今天晚上还有的回家………” 严岫现在什么状态他真的没底。连昏死在家里没人知道的可能性他都考虑了。 至少这人,这半个月肯定不会善待自己。 “徐行,你最近见过严岫没?” “见过。我们俩这半个月其实见过好几次………上次见面是大概一个星期之前………” 听出来了徐行语气中的复杂,张载焓回头询问性的看了对方一眼。 “………我估计他从劫机到现在,就没睡过。” “我操!” 再也按不住自己的暴躁,张载焓直接把烟狠狠吐在了地上:“他是不是跟闻斌摊牌了?” “我还想问你呢。不过我觉得劫机这事一出,差不多也到头了。”徐行想起来从劫机到现在前前后后几次见面严岫的状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男的就能对一男的这么要死要活的,他这他妈是找罪受。” 旁边刚刚发动好车子的男人动作好像顿了一下,但是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你理解不了,我能理解………但是你让我说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反正这他妈跟男女倒没什么关系。” 徐行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张载焓一眼,但是最终没有问什么。就听见半天之后张载焓也叹了口,冷笑了一声。 “总归,我可比他好受多了。” 路上,张载焓给毛东打了个电话,算是通知对方自己不回去吃饭了。 “需不需要我去帮忙?” 听声音,毛东好像刚关了嗡嗡转着的抽油烟机,正往餐桌上端菜。 “没事,不用了。我们一同事跟我一起去的。” “那行,见着人不管什么情况,通知我一声。”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张载焓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专心开车,连看都没看徐行一眼。车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奇怪。徐行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这是………你爱人?”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是那点音量要判断出来跟张载焓打电话的是个男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载焓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他现在这种情绪不好的状态,基本上就是本能排斥异性恋,也不是非要说有什么矛盾,就是不待见。 所以他跟徐行甩脸色这种幼稚行为,属于控制不住的下意识反应。 大概因为气氛实在太冷,又比较压抑,两人一直到严岫家都没怎么说话。 张载焓憋着的无名火和担心,直接全部发泄到了严岫家的防盗门身上。他拍门拍的整个楼道都是回音,墙都跟着震,里边愣是没反应。 “我靠,不是真死里边了吧………”他从下车就又开始吸烟,现在换了个手拿烟,抬手就是要继续拍,结果隔壁那家呆不住先开了门。 情绪不好难免骂骂咧咧的,几句话下来张载焓都恨不得直接拽了惹他的别管是谁狂揍一顿,结果他脏字还没出口,严岫就开门了。 整个人的状态,愣是把他邻居吓得半天没说话。 “严岫………这你朋友?” “嗯,林姐,实在对不起打扰着您了。我这朋友脾气就是比较爆,一犯病就容易得罪人,您别忘心里去。” “算了,没事。”对方见严岫态度好,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关门进去了。 张载焓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瞪着严岫顶着一脸快死的怂样跟别人客套,很努力才忍住没有一拳打倒严岫脸上。 他妈他这是找死给谁看呢。叼着根烟胡子拉碴的,脸色发青得很明显,十天不见,人瘦了一圈。 就这样,还一副自己去死也和别人没关系的态度,还不忘跟别人客套。 “你几天没睡了?” 张载焓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进来再说吧。” 任着严岫把自己和徐行让进屋里,也不管就跟犯罪现场一样的屋子,回头继续问。 “几天没睡?” 叼着烟一脸快死样的男人皱了一下眉:“你这话跟闻斌问的一模一样。” “操!严岫!你敢不敢不那么矫情!要受不了了就摊牌,少在这要死要活的碍眼成吗!我们一下班饭都不吃跑过来不是来听你怨妇一样叨叨闻斌的!” “嗯。行。要不你们先吃饭?” “我操!” 张载焓直接一脚踹在了严岫家的沙发上。 “严岫,你怎么着也别折腾自己,这种行为太不成熟了。”这次开口的是徐行,“你也得为你亲人朋友想想。” 朋友不说,他的亲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总不能最后闹得你严岫真的出什么事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值得。” 被数落的人也不生气,或者可能已经混乱得只会压抑情绪了,就慢慢走回沙发边坐下,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点上——这在张载焓和徐行眼里完全是在自杀。 那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还有他连续二十天不睡的状态,让张载焓忍不住就按灭了烟想揍人。 然后他顺其自然的揍了。 严岫因为本身身体已经虚耗到极点,根本招架不住张载焓接二连三的拳头,到最后被甩在茶几旁边,感觉一阵忍不住的晕眩。他被天花板上的厅灯晃了眼,就下意识的拿手挡住,又透过指缝,看到张载焓逆着光的脸。他不知道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很愤怒。 如果不是被徐行拉住,他不怀疑自己会被继续揍下去。 甚至潜意识里边,自己也是很想被继续揍下去的吧。所谓蛋疼嘛,也不是多矫情,就是难受,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安分。明明已经做出过推翻平衡的改变,打破的平衡也并没有给他快感。 只是让他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的理智有多清醒。 可是与此同时,他的情感部分又因为不管怎么嘶吼都无济于事而难以平复。 一个人被推到两个极端,即使严岫的比热容再大,也要疯。 饶是张载焓,在挣扎着徐行的控制并把目光投向脚边的严岫时,也被那个人的死气给硬生生震慑住了。他就跟他自己吸掉的那成堆的烟一样,已经被燃成烟灰的状态,想把他磨成粉撒了实在是件太轻易的事情。也因此张载焓意识到,自己再打也根本没有用。 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把兄弟从地上拉了起来:“………冷静点吧。” 说完觉得有点讽刺,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刚刚不冷静到打架的人。可是屋子里的三个人也都心里清楚,现在最疯狂的人,是严岫。 “按说对于你现在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能劝什么………妈的,早知道应该让毛东一起来了………”张载焓伸手拾起刚刚在打斗中被扫到地上的烟盒,也倒出来一根烟点上,吸了两口想冷却自己的烦躁,“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严岫,你他妈能不能冷静点?这么下去就未免太矫情了………” “我跟闻斌谈过了。” “嗯。” “估计再有两个月,我就调走。” “什么?” “两个月,我就调走。”严岫淡定的扫了徐行一眼,“徐行要提的吧,甚至可能转行政,也就是这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不是该开年度工作会了吗,照例要大动一批。本来也要提我的,但是我到最后争取了个平调。”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愣了愣。徐行虽然最近一直在参与严岫的事,但对方为了调走放弃提拔这些,他显然和张载焓一样吃惊:“严岫,你非要调走就为了闻斌?” 也不否认,严岫继续抽他刚点的一根烟。 整个屋里都充斥着浓厚的香烟味,可身处其中的人并不能察觉。 张载焓为朋友的这个决定有点蒙,愣愣的问了一句:“闻斌什么反应?” 带着一丝略微的犹疑,严岫冷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反应,没反应。” “那也不一定………” 这句话没说完的反驳,开口的是徐行。 “其实随便他什么反应,揍我一顿也好,突然发神经说爱上我了也好,我可能都不至于这样,甚至不至于………放弃。他这种人没反应,只能说明他防御了。不管这个防御是因为恶心了,害怕了还是随便什么,但他就已经一条线划得很清楚,把我搁在外边了。” “七年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把我搁在外边了。” 客厅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尽相同。 不难看出严岫的难受,可张载焓又觉得无法反驳他的这种难受。按他的性格,从来不会轻易闭嘴。现在却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 看张载焓死皱着眉头,严岫笑了笑:“知道你也是想我们都好,但是………很难。我不能说一定不可能,但是确实很难。载焓,也许你觉得事情不一定非得到这一步,可是我还是要提回你跟毛东那时候。至少当时,他没有那么立竿见影就隔离你吧?这至少说明,你确实走到他心里了………” 这是严岫努力了七年,都最终失败的。 叹了口气,张载焓瞪着对面的人吸了口烟:“你说你能不能别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先想着劝我。” “那只能对不起了,哥们儿我真的没办法,忍不住。” “其他的不说,反正你这样,身体真的是说垮掉就垮掉的,至少先去给我睡觉!” 严岫笑着瞟了张载焓一眼:“你跟毛东汇报过情况了?” 对面的人听完下意识一摸手机,直接傻了:“我操!光顾着揍你了,我都忘了!”说完赶紧跑到一边打电话跟他家那口谢罪,打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严岫已经跟徐行聊上了,情绪还可以,但是烟仍旧不离手。 抽烟只会越抽越清醒吧!这小子压根就没打算老老实实休息睡觉! 但其实那天晚上,也许因为终于把一些东西说出来了,又跟朋友聊了聊,心里放松了很多,他竟然真的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相当久,期间张载焓还打电话把他弄醒过一次,在听出来他在睡觉之后一阵激动的狼嚎,搞得严岫直接把电话扣了继续睡。 结果因为毛东一句话的提点,张载焓害怕处在身体极限下的严岫睡昏过去,所以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打一次电话。后来严岫抠了手机电池,他就又来拍门。 等到严岫彻底睡够睡清醒,他看着卫生间镜子里整个瘦了一层的自己,千翻滋味涌过,脑子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然后他随手整了整头发洗了把脸,就出去吃饭补充能量了。 11、积重难返 闻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鞭炮声,望天花板。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他刚开电视扫了一圈,被满屏红色恶心着了,就关了电视躺倒床上,却在断断续续的烟花声里,压根没有睡意。 他今年春节就因为劫机的事情没敢回家住,只把自己运回去给爸妈看了看吃了顿饭,就在领导的催命调查下滚回来了。他接到电话说让自己立刻回去的时候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看着他爸妈那种后怕的小心翼翼,觉得沉重得喘不了气。 他知道自己懦弱,可是还是逃了。 谁知道这一回来,事情就接二连三的,让他逃避换回的那一份儿轻松,全都透支了出去,就跟因果报应一样。 复飞,严岫,苏素。各个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蹭一蹭,每件事情都让他离撑不住更近一点。 那天是苏素在劫机之后第一次打电话联系他,闻斌却在看见来电的一瞬间点通了什么一样,下意识抗拒接那个电话。最后不得已接了,苏素清冷的声音约他晚上出来吃饭。两人熟络得商量好了餐厅菜色,就挂了。 没其他的,就是挂了。 所以那天晚上闻斌看着苏素远远走过来坐到他面前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最近真的压力很大,你一定要现在说么?” 精美的乘务似乎是有些不忍的,但并没有犹豫。 之后的一顿饭,就是在苏素淡定的提分手,以及闻斌的人生感慨中过去了。 “我是那一下子突然想明白的。闻斌,我看得再明白也是个女人,希望的原来也不过还是被人发疯犯傻了一样爱护着,而不是被我男人拉到身边并肩面对危险。——那会儿你跟我说让我找人帮忙让我站着的时候,我突然就看见了我自己的失望。那会儿的失望出现的那么快,我都没有办法去………无视它。”苏素抿了一口红酒,看着对面帅气的男人,“我后来想,一开始跟你在一起感觉那么对,可能更多是因为你这个人而不是我们俩之间真的有什么吧………真的挺可惜的,因为你是个能满足很多女人对爱情的幻想的男人。” “幻想?哟,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夸我啊。” “闻斌,别表现的那么不成熟。你也知道我说的都对。” “——我复飞了。” “我知道,李哥跟我打了个电话,想让我注意你的情绪。” 然后呢?闻斌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心理压力那么大,还有很大的部分是因为自己被认识了七年的哥们儿告白了? 他很想挽回苏素,但他也能感觉得到自己更多是想自证自己的异性恋性向而已。所以他忍了许久没有去挽留,尽管他觉得胜算还是挺大的。苏素太值得被爱了,他不能。 如果换从前,他可能就做了,可那会儿在他眼前闪的尽是严岫那张脸。他想起来严岫那些平淡无味的言语下层积岩一样的感情,想起来严岫抽着烟皱着眉转身走掉的样子,想起来严岫这么多年的付出,比较之下,他觉得自己如果留了苏素,就太他妈没有承担了。 后来闻斌喝的有点多,就跟苏素自爆了自己很多成长史。从小时候寄人篱下的几年到后来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他可能真正能接受被爱并成功放手去爱的,也只有他现任爹娘二人而已。 心理学说童年是最重要的,自己就在童年上栽了。 如果最开始的领养家庭就能像现在的父母一样,是不是自己也不会作到这一步。 原来他自认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也不过是因为从来就没有投入的能力罢了。 打乱他思绪的是手机的来电铃声——短信他调了静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苏素二字,闻斌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把电话接了。 “喂?” “元宵节快乐啊。” “嗯,快乐。” 电话那边的女声带着明显的温柔,没有不满闻斌的兴致缺乏:“好歹这是过节,开心点吧。” 闻斌眼神黯了黯,没有搭腔。 “你要是还担心复飞,就成熟点找心理医生看看。” “嗯,其实我不担心复飞,因为我心里有数自己肯定还是降不了。” 苏素听完这句在那边笑了:“你这是债多不愁了?” “差不多吧。” “总觉得你还有事没告诉我啊,看你情绪那么低,多少跟我说说………会不会好一点?” “知心大姐姐,我不过自爆个成长史给你,你就觉得帮我处理烦恼是种义务了啊?”闻斌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心里稍有一点点不舒服的皱起了眉,“还是说这跟你第一次见我时候一样,都是你们女人的母性使然?” “差不多吧。” 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扔回给闻斌之后,苏素继续在那边笑:“好了,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扰了,我就是想说句节日快乐,顺便看看你死了没。” “嗯,跟你说的这么多话不是自动回复,放心吧。” 然后电话在苏素的笑声里挂了。 其实闻斌没撒谎,他对于复飞这件事情现在有点无所谓了,或者说因为严岫的冲击,有点脱线。他现在开始明白李哥当时说的那句“这也就是件事罢了”,事情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你就是手指都懒得动一下,问题也会迎刃而解。那天他被张载焓叫出去,得知严岫请调了之后,一瞬间莫名的审视了一下自己复飞以来的各种表现,发现自己真的很矫情。 严岫说他不过是哭着要奶吃,并没有说错。 手机已经在他手里握得快出汗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太想打了,对于七年的最好的朋友,他却没有来自本人的最新信息,他心里痒得难受。即使是一句话,他也至少可以从语气中推断那个人现在的状态,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他最后只发了条元宵节快乐的短信过去,之后等了很久严岫没回,就模模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了看手机才想起来自己把短信静音了,严岫其实真的回了他一句你也是,被夹在众多毫无意义的节日祝福短信之间。 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闻斌觉得有点心疼。严岫这是下定了决心切割,他又能说什么。 就跟对苏素一样,话说到这一步,说的人看似主动,其实是很无奈的在坦白自己的心情,把自己的赤诚捧到别人面前待宰。 挽留了,就等于接受了。 所以就算他心里万千声音尖叫着不甘心,他也不能把严岫拉回来。 一旦伸手拉了,就不得不顺势把整个人都带进怀里。 他只能眼看着严岫把好不容易暴露出来的所有东西再罩住,然后滚到自己再想伸手也够不到的地方去。 机灯照着前方的一段航道,光线没得东西反射,所以看起来效果就跟没开灯一样。乘务在后边已经基本开始叫醒一些解开了安全带的乘客,告知他们飞机已经到了目的地机场,准备降落,所以需要把安全带扣好。 “闻斌,”副飞位置上的罗非看似不经意的叫了一声,“需不需要我帮你降?” “没事,我还是………试试吧。” 罗非并没有表达什么异议,但是也表示自己随时可以上手帮闻斌降。如果闻斌这次再复飞,就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可以是意外,第二次因为副飞是个新人,所以大家都理所应当的以为是那孩子在练手,甚至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但这次,罗非跟自己是同一年的,同样马上要升机长,算是好友圈里的一个,不管怎么看,这次复飞都得自己担着了。 闻斌倒是没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出口的心理问题,如果被公司先察觉,也就省的自己浪费精力去向公司反映。 这是架夜间航班,降落在禄口机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是最黑暗和静谧的时候。舷窗外边漆黑的一片让整个情境气氛和劫机那天差异还挺大,闻斌侥幸地想着说不定这次能降下来。 但是他看着下降的场压高度,很快,手心就开始出汗了。 数字一跳一跳地减少,因为地面还是那个地形,所以数字下跳的阶段和记忆中几乎完全一致。闻斌觉得那天机舱里的哭喊又开始从他大脑深处呼啸而来。突然,他就没有了手感。 他开始搜刮自己所记得的教科书中的只言片语,试图自己控制住下降过程。可同时,他的一部分思维也在嗤笑说这样根本没用。 当然没用,没有任何一个飞行员是读了一遍课本就可以把飞机降下来的。别人不行,他也当然不行;自己曾经不行,现在同样也不可能行。 那些表示高度的数字在他的眼前跳动着,因为精神紧张导致眼压过高,他开始觉得那些数字带着闪闪的荧光,让整个视线都是一道一道模糊的光影。飞机明明是平稳的,他知道,可他觉得自己所在的整个位置都在剧烈的晃动着,颠簸着。在那样的颠簸下他听到遥远的枪声震耳欲聋,好像子弹是打进了他的大脑里,他听到手骨骨折的脆响,听到苏素摔倒在地的痛呼。 所有的声音,混成一片,冲向他仅存的控制力。 有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害怕。唯独记得那种毫无把握的密集的心跳,记得因为恐惧而游走在浑身上下的肾上腺素,好像把自己的所有血管里点了一把火,热度从剧烈搏动的心脏一直燃烧到指尖,烧光了他所有的自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最后的三分钟,他是整个人都在崩溃的状态里的,能平稳降落靠的是本能还是运气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靠的不是平时的那个他自己。那是闻斌对自己没有把握的未知领域,动用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 隐隐约约的,闻斌听到罗非在跟进近管制对话。 估计是他看自己状态太差了吧,闻斌朦朦胧胧的听着,意识在记忆残余和现实中游走,手慢慢的湿滑到握不住拉杆。他感觉就像自己在飞速的往地面冲,背后背着一架飞机。 飞机上有两百多人。 沉重地压碎他的脊椎。 然后他就断了。 尖锐的疼痛感从他的后背窜上大脑,非常真实而具有欺骗性。以至于闻斌根本无法无视它,任由痛感霸占了自己大部分的意识。闻斌对这一切并不意外,加上今天三次复飞,每次他都要老老实实经历全套——其中最后一步就是这个,那句根深蒂固的“民航重责任”让他无法逃避自己在给乘客带来危险这一事实。 然后自己就会彻底一片空白,连降落步骤都不记得了。 到这会儿,闻斌已经是静待自己的第三次复飞了。 那些声音和记忆仍旧在折磨他,但此时最主要的压力来源已经是他对自己的怀疑了。脑子里的声音乱七八糟的,甚至连带起来他小时候的一些记忆碎片。碎片各个锋利带血,一片混乱中甚至还有之前严岫和苏素的脸和表情,挤压着他脑子里仅余的现实感,挤压着,挤出去,挤出去………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声音在闻斌耳机里想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就静了。 严岫。 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闻斌甚至没有察觉到陌生感。 只是………停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置身在明亮的驾驶舱里,脚掌轻触着方向舵。他突然就回来了,脱离了那些折磨了他很久的记忆,下降的场压高度并不刺眼,平淡无奇。他能感觉到右手边罗非在那里坐着,看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并没有跟塔台管制对话。 那么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犹豫,他立刻就知道耳机那边是严岫。 也许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回声,那边又重复了一遍:“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严岫………” 他现在满脑子除了回归的现实感之外,就层层叠叠只剩严岫的名字而已。脱口而出的叫出来,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另一边却根本没有回应,搞得闻斌有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声音。直到管制指令又被原封不动地重复了第三遍,就跟在等着自己,引着自己回应一样。可见对方非常清楚自己的情况。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那声音里的每一分平静下边都是等同的汹涌迭起的情绪,原来闻斌从来听不出来,现在他却能够听出来了,不是脑补,真的能听出来了。那种属于严岫这个人的独特感,曾经的只露出来一角的冰山,如今则是全全部部。 闻斌终于都看懂了。 12、事已至此自求多福 驾驶舱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压抑,罗非在犹豫要不要接过对话权。可当他听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明白了严岫在做什么。 第三遍,闻斌仍旧没有回答。 飞机的高度已经非常低,闻斌仍旧没有回答。 然后,他绕飞了。 飞机在不高的高度盘旋着向下,严岫固执的把管制指令重复了第四遍。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闻斌叹气的声音在耳机中非常清晰,好像直接打在了严岫的耳膜上:“你不是请调了吗?不是已经批了吗?” 那边并没有任何回答,闻斌远远俯视得到机场被灯光打得夺目的塔台,静静的一边一边地绕飞,手脚协调,配合熟练,几乎比一直耐心地重复指令的严岫还要平心静气。 “我留,留不住你。我不能留你。我真的没办法………就像你没办法不做出改变一样,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于你来说太慢了,对于我来说则太快了。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么………我觉得好像自己他妈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要说,但是我就是不能说,每一句我想说的,都是会产生后果的。但是偏偏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情绪上来了而已。” “………嗯。” 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回答,那一声“嗯”,让闻斌的身子一抖。 “严岫你别出声了………你能想象我听着你的声音有多想说么………” 一下子,耳机里就只剩电流声和两人的压抑的呼吸声。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吞噬了多少人的明天的黑暗。漆黑被仅有的灯光撕开,跑道塔台航站楼,在闻斌的眼里,就跟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飘飘忽忽的在大气中,那些稀薄的空气也能托起来载着数百人的飞机。 上没有天,下不着地。闻斌突然觉得,他除了耳机里这几声呼吸,什么都没有了。 “严岫,严岫………严岫。” 对方真的一声不吭。 “最后一遍了,严岫。”他扫了一眼高度表,开始调整副翼,“最后一遍了。” 那边听到这句话,呼吸好像乱了几下,然后慢慢重新归于平静。 “上航4530,左转航向013,盲降进近,跑道27。” “左转013,盲降进近,跑道27,4530。” “上航4530,下降场高500,场压1014。” “场高500,1014,4530。” 闻斌从未有过的认真,截取的下滑角度非常精确。副翼,襟翼,尾翼,扰流板,每一个部分的改变造成飞机细微的角度变化,都被他掌握得很完美。 “上航4530建立航向道,27号盲降。” “好的,4530,地面静风,可以落地。” “4530可以落地,静风。” 耳机里的呼吸声仍在继续,甚至闻斌觉得那个声音震耳欲聋,盖住了气流声,盖住了放起落架的声音,甚至即使在着陆的一瞬间,巨大的声响也没有耳机中严岫的呼吸声清晰。 就他目前的认知,他不爱严岫,真的不爱,即使他能感同身受这个朋友的痛苦,即使他在这几分钟内前所未有的被触动,他也不爱严岫。这是他对自己情感的认知,所有他作出的选择,选择做或不做,都是建立在这个认知上的。 可是既然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着陆的一瞬间,好像自己被飞机轮胎整个碾了过去。 “塔台,上航4530………落地了。” 那么就是到此为止了? “4530联系地面,再见。” “地面,4530。再见。” 耳机里突然消失的声音,让闻斌觉得自己跟被扇了一巴掌一样。 那边收线收得非常干净利落。也对,这几分钟,严岫暴露出来给自己的,已经很多了。是他的极限了。即使之前在巡航摊牌,严岫的姿态也捂得很严实。 后来跟地面的对话,都是罗非帮他进行的。他整个人一直到把飞机停到机位上,都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回魂。最后,人是被罗非喊醒的。 “刚才你俩那些话,我可以全当没听过。但是地空对话都是有录音和监听的………你要考虑后果。” 闻斌点点头:“嗯,我之后会处理。” “那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再跟我说吧。” 说着,罗非拍了拍闻斌的肩膀,结果那人听完就笑了:“你知不知道最近我听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是吗,”罗非只是扬了扬眉毛,“那我也只能说,惜福吧。” 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闻斌就没再开口说话。 怎么说,他还是没太反应过来。 即使现在挨着实打实的地面,他也觉得不一样了,甚至还不如劫机那天看到降落优先的时候。 原来就算没有下不着地,少了严岫,他还是觉得少了太多东西,所以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是,该过还是要过。他除了努力适应,也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吧。 踏出塔台的第一步,湿冷的空气就让严岫一激灵。裹紧了外套就往停车场跑,坐到车里打开暖气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热了。 跑了一段路猛的一停下来,他甚至有点出汗。 室外的空阔与清冷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喘了几下,他还是打开了车内的音响,然后仰头靠在了车座上。 正放的这首歌开头便是冷清的钢琴,然后开口就是冷冽的男声,让严岫身上的那点热度很快静了下来。这张CD………还是当初闻斌专门给自己弄的mix tape。当时一共给了他四张,也有一年多了吧,他车里一直就放闻斌给他的那四张CD。慢慢呼出了一口气,眼前一片白雾,严岫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闻斌的那些话。 说自己当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闻斌那几句话,把他自己撇的太干净了。他敢说那么容易给别人希望的话,大概也就是掐准了严岫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改变决定。别说严岫没为那几句话冲动,事实证明他就是冲动了也不会改变决定。单看闻斌后来那几句话,言外之意你还是不要对我抱希望,听起来好像更纠结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可之前煽动情感的话严岫听来都没感觉,偏偏听到这几句好像很欠揍的,让他有一下子冲动了。 他本来觉得,一直以来掏心掏肺的都是自己,还白掏了。可那几句话让他觉得闻斌不仅仅是在纠结,其实也是………在尽可能得为自己考虑吧。不管是出于什么,严岫有一瞬间冲动地觉得自己这七年,还是值了。 也就是那一句“严岫你别出声了”。 明明更难受的是自己吧,闻斌偏偏就有本事把他自己说成情圣。 落下了一点车窗,严岫点了根烟抽上。左侧生冷的空气灌进来和车里温暖干燥的空气纠缠起来,严岫浑然不觉。 大概因为周围太静了,所以他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的声音都显得有点突兀。他下意识得快速拿起手机,叼着烟另一只手就关掉了音响的音量。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才想起来之前的一个未接来电忘了回,眼神黯了黯,严岫还是把电话接了。 电话那头苍劲的男音在清晨七点显得特别清醒。 “我听说你请调了,怎么回事?” “爸………” “我昨天晚上跟你们局长吃饭商量其他事情的时候他跟我提到的,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就估计你有夜班。——怎么回事?也不是因为劫机吧,你另一个同事不是要提拔?” “嗯,不是因为劫机,是一些个人原因。” “个人?”严谨怀玩味着这两个字,“个人到你需要请调?你要知道,本来这次是打算给你直接转行政的啊,你这样从华东平调到华北,等于一切要从头来。” 严谨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也算是一直没让自己失望,他才允许自己对严岫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可是昨天晚上张局跟自己说这件事情,自己竟然一点前情都不知道。而且这种行事的风格………严谨怀就是直觉儿子大概出了什么事。 “严岫,有什么事情你也要跟我们说说………你独立我们一直很尊重,但是独立不是隔离,该让我们知道的,你也得让我们知道。” “嗯,爸,我明白。” 严岫抽了一口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算了,你不说我们也没办法。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妈觉得,如果你需要平调,或者说你需要脱离原来的生活圈子,那是不是干脆考虑回来………” 回去接他爸的公司,其实他也考虑过。但是总觉得事情好像没到那一步。 “爸,我不是排斥回去,只是觉得………不至于吧。当然,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需要我回去,就直接告诉我,我这么大的人了不会不清楚轻重的。” “嗯,那就行。” 两人之后就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严岫问了几句家里的事就把电话挂了。回去接公司………是早晚的,他心里清楚。其实父母还是希望他能一直在公司呆着,毕竟真到出了事自己空降回去,很多事情都会不好做。所谓需要他了再叫他回去很多时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想当然吧,他明明知道他们虽然想他回去却也开不了口,大概真到自己被召回去,那就是万不得已了。 自己能被纵容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好歹自己还在民航这个大范围里。 朋友圈子里知道他家情况的人其实不多,闻斌毛东张载焓,一个手数得过来。当初知道自己请调之后,张载焓有小心地提过一次让自己回自家公司。也就是那次之后,严岫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做法。 毕竟再平调到华北空管局耗几年并没有任何意义,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就是易于处理自己和闻斌的问题。——可这种好处,毕竟还是太单一了。 严岫灭了烟,低头拿手机群发了条短信让张载焓他们几个过两天出来聚一下。名义上是自己要走了践个行,实际上还是想就回不回公司这个问题征求一下这几个人的意见。 当然群发的人里是没有闻斌的。 他倒也不担心闻斌会知道。毕竟最后说出来那些话,闻斌现在不可能主动出来见自己。 原来太了解了,反倒更易于拉远两个人的距离。 13、曾经是中国商飞 大概是去巡航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严岫有点忘了所谓的一般酒吧和gay吧的区别。 没错,这是很难想象会被忽视的区别,但是仅就这点来说,巡航确实做到了。 这也得拜圈子太小所赐。这里的气氛比较淡,甚至有时候让你有点身在工作场合的恍惚感,身边都是那个八小时里熟悉的面孔,全部搬到工作外的八小时里,说没点穿越感是不可能的。 气氛单一甚至工作化的效果就是乘务们很少来这里,玩不起来。即使巡航出现女性面孔的频率并不低,那也仅仅是因为,男人们会带女伴。 圈子太小,加上空管飞行行政几个方面加起来,男女比例也根本是两位数,再和着巡航那种过于男性化的气氛,就让这个酒吧出现了一个很奇特的地方。 这里的小姐个个出色。 可同样出色的还有几个MB。 是的,就这么在这里聚首了。 在巡航,就算你带了一个MB出场,也更倾向于被怀疑是想换换口味。这一代人开放的还是占大多数的,反倒如果你对着人家跟带出场的MB斜一眼,都会被打口号“撑同志反歧视”。 因此巡航唯一不好的“太容易碰见熟人”这一点,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可以被比下去的。这里气氛太舒服,严岫好几次心情不好也顶着碰见熟人的风险来这里。甚至有次带MB出场的时候碰到领导,他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错了过去。 可按现在这种情况,严岫想,自己以后恐怕很少能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惆怅,他比跟张载焓他们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就是抱定了想法要在这多坐一会,多喝两杯酒,多打几个招呼。 走进门的时候迎上来的保安碰巧是个干了很久的老人,严岫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可还是难得热情的打了招呼。那人同样热情地回了招呼——大概对他来说,整个空管飞行圈的男性他都脸熟,没几个真的没见过的。 严岫因此心情还算不错,可是还没走到吧台就被叫住了。 “严哥。” 叫他的是场子里比较没存在感的一个MB,叫温一辰。没存在感是因为他几乎从来不主动搭讪客人,但是偏偏他是这里很长久的几个人之一。 严岫应了一声没说什么,把人领到了吧台前边,点了两杯酒。 “怎么?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温一辰一听这话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不合平常行事的事情,怕严岫误会,低头笑了笑:“没有………就是看严哥的状态不太一样吧,觉得………总之就是不太一样。” 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严岫一脚踏进来的时候好像满身飘着“今天想跟人打交道”的气味,然后自己就下意识叫了一句,坐到吧台被严岫问到脸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也许人不希望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 “严哥别介意,可能就是我敏感了………” “没有,我没介意。”严岫摆了摆手,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一下,“不过你倒是真挺敏感的………” “职业病吧。” 这种职业病,温一辰说出来也带着比较重的无奈感。 其实他也很奇怪,平时明明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碰到了严哥,他就跟被扒光了一样上赶着诚实,把他几年混出来的人情世故忘得毛都不剩了。 严岫因为这句话回头比较认真地看了温一辰一眼,叹了口气,跟哥哥对弟弟一样揉了揉温一辰的头发:“我带你出过几次场?” “啊?” 大概没想到严岫突然问这个,温一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在心里数了数,才惊觉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关系比较近的客人之一严岫真正做自己客人的次数并不算很多。 “我印象中五六次吧。想想原来也不是很多啊………严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于你来说不多,对于我来说足够了。”严岫喝了一口酒,“既然如此,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我这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一下子涌出来的失落让温一辰自己都吓了一跳。 “严哥你要走?” 这句话问得很巧。走?走到哪里?可以只是不来这个酒吧,可以是离开这个城市,同样可以是离开这个圈子,甚至离开这个国家。 “嗯。算是吧。现在还没决定,但是不管是哪种决定我都不太可能再经常出现在这里了。” 温一辰惊觉他是来道别的。 “严哥你还约的有朋友吧?我看我还是先不打扰了——” “一辰,怎么了?” 后者被叫住也没有回头,开口时候声音低得下了自己一跳:“怎么说,严哥,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天天迎来送往………我不能把这些太当回事。” 不然做这么些年就太得不偿失了。 “那行,你去吧。”严岫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留人就有些强人所难。 尽管他很想留,尽管温一辰也算是他比较在意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情况的几个人之一。虽说并不可能真的发展出来什么关系,但是既然处着舒服,就会喜欢。本来跟温一辰还有可能做个朋友,可自己现在既然要走,那又何必给人添堵呢。 所谓的人有悲欢离合,这种事情放谁心里都多少是苦的。 想到这里,严岫仰头把酒灌了。 Bartender很有眼色地及时送上了一杯新的,他就顺势拉着人也聊了两句。一直聊到他远远地看见张载焓毛东几个人来了,回头正准备交代服务员开个包间的时候,却又被那人叫住了。 “您是准备最后一次来这儿了吧?” 严岫不动声色:“刚才听见我跟别人说的话了?” “也不算吧。您一进来我就这么觉得了。” 操,这干酒吧的各个长得是什么眼啊! “而且,我冒昧问一句,您离开这里是跟上个月您跟闻机长在这儿发生的争执有关吧?” 严岫听完一愣,然后没忍住苦笑了一下:“我说你这听起来哪里像是问句了。”对方知道自己有点冒犯了,一脸的不好意思倒也挺真诚,严岫见这样干脆重新做到了吧台高脚凳上:“你认识闻斌?” “也不算认识吧,只不过他挺常来的,后来他不也挺出名的。” 后边一帮人已经找到了严岫,朝这边走过来了。 “你那句‘争执’,话里有话吧。” “您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基本上我在这呆的久了,打眼一看谁在表白,接受或拒绝,都不会错。” 严岫不多说浪费时间,只等着对方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是,说真的,您其实给人的感觉挺明显的,估计很多人都看出来您对闻机长的感情了吧,至少您告诉过的那些人,觉得惊讶的其实挺少的吧?” 我告诉的人本来就不多,严岫没忍住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那既然这么明显………您觉得闻机长他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有一瞬间严岫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只是靠着一种惯性死绷着不动声色。 “倒也不一定说他知道,但是他不可能没感觉的吧………但是他那天在这儿听完您说的话之后在这儿喝酒喝到三点半,劝都劝不住,不可能仅仅是因——” “好了,我知道了。”严岫冲对方摆了摆手,还是没忍住自己心里翻腾起来的那股烦躁,小声咒骂了一句,喝干了杯子里的剩的酒,应着几个朋友的叫声就走了。 那位Bartender一直到看着一行人走进包厢,都没把握自己多这几句嘴到底对不对。 不过反正人都是最后一次来了。 随他便吧。 四个人往包厢里一坐,突然就冷场了。 他们几个都是在等严岫开口,严岫则满脑子还是刚才那个Bartender的有些微妙的逻辑。最后张载焓坐不下去了,起身夺掉了严岫手里正缓慢匀速往手里送的酒杯。 “我说你发什么呆啊!没看一帮子人坐这等着你呢!” 严岫回过神来询问的看着依旧暴躁的张载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暴躁了。” “还不都他妈因为你!因为闻斌!你们两个这三个月恨不得把我们折腾死。”张载焓一看严岫那没良心的表情还想继续炸毛,但是被毛东按住了,“我操,你们什么时候能消停下来………” 他也承认自己最近情绪有点一点就着,主要是发生的事情都太大了,又都是切实关系到他最亲近的几个人。带着点消不去的烦闷慢慢坐下,他手里的酒杯放在大理石的台面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氛从冷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压抑了。 严岫努力把自己的思维从Bartender的微妙逻辑中解救出来,放在眼前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事情上:“载焓,你可能是把这事想严重了。我今天叫你们出来不是求安慰的,也不是做道别的,我是有正事要商量。” 他顿了一下,想伸手拿酒杯先喝杯酒才意识到杯子已经被张载焓拿走放在了对面够不到的位置。倒也没有怎么尴尬,就是突然的,他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很扯淡。 “这样吧,咱们先把情绪调一下。” 几个人都很配合把注意力放在了严岫身上。 严岫这个人在进行谈话方面其实很有自己的方法,毛东刚认识他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一点。——基本上,严岫在谈正事的时候逻辑非常流畅冷静,而且视角很全面,他不仅会注意自己的表达,也一直在注意对方的反馈,并且在根据反馈调整自己表达的同时自我审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更好的交流切入点。 所以真的谈起来的话效率相当高,而且会让大家都很舒服,绝对不浪费精力和时间。 而在严岫看来,在一个谈话中达到自己目的的最重要前戏,就是让参与谈话的所有人都能明确地意识到这个谈话需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以大家对我的了解,一定都认为我请调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关于这个,我现在拐回头看着自己当时的想法,基本上也觉得自己冲动了。” 申晨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张载焓则冷哼了一声,而毛东纹丝不动,表情还很玩味,好像就是在等严岫后边的那个但是。 “但是,”严岫很淡地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如果让我现在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还能不能在这忍下去,那我确实不能。” 他停顿了一下,理了理思路。 “我不是在逃什么,只是单纯的没自虐倾向而已。所以所谓的冲动之下的决定,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当时的情绪推着我迈出了这一步。现在唯一我认为需要重新考虑的,不是去留,”严岫抬头扫了这些确实在关心他人生方向的人一眼,“而是去向。” 这也就是他今天叫人来的目的所在。 “严岫!” 他那句话刚落,这边张载焓就又坐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张载焓本来也确实以为严岫今天是叫他们来纠结留还是走的问题的。基本上,张载焓一直认为严岫情调到华北再耗几年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不是因为耗不起,而是因为他有点不爽严岫能如此干脆地放弃这边的生活圈子。 他之前给严岫提议回去,也只是觉得朋友这么痛苦自己看不下去。可现在严岫既然扛过来了,那这种事就应该果断pass掉。 他们这么掏心掏肺的一帮兄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闻斌? 张载焓感到毛东的手第二次伸过来覆住了他的一只手,就皱着眉回头瞪了对方一眼,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 严岫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就难免有些微的落寞感。他冲毛东递了个眼神就继续说了下去。 “商量去向,也就是我今天叫你们几个来的目的。”他看着仍旧很不爽的张载焓轻叹了一声,声线却整个妥协了下来,“载焓,调整情绪。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考虑这个问题时的那种状态了,你也没必要还这样。其实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情绪,我必须得理智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说完,又加了一句:“放心吧。” 话说到现在,就连平时有点痞的申晨现在都一本正经地在那坐着了,严岫才觉得现在这些人的看法才真正有参考性。 张嘴正要说他的两个主要去向,却被毛东抢了先。 “等等,我听你的意思………你难道在考虑回你家公司?” 这话一出,在坐的另外两个都恍然大悟了。 顺带着就是一惊。 严岫家公司的前身是中国商用飞机集团,国家注资的,后来企业发展大了政府放了手,公司体制改革之后主干就接到了严谨怀的手里。 基本上,现在是中国商用飞机制造私营企业里的龙头。 毛东平时说话,是很少用到“难道”这两个字的。这次他越听严岫就越觉得他这态度不对劲,之所以听了那么久之后才往这上边想,是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是脱离了他们这个行业系统,彻底不一样了。 他有想过严岫想换环境,但也确实没想到是这种换法。 还是说果真即使这么多年的交情下来,严岫最内在的部分仍旧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还要疯狂。 这人的内外各处,满眼都是极端的矛盾。 等到三个人的震惊劲过去,严岫才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有这个想法,也是之前我爸给我打了通电话,他提出来的。” “可是我知道你喜欢。” 说话的张载焓,在觉得严岫真的有心彻底离开这个工作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变了。 他知道他喜欢,他们俩这么多年哥们儿。最早看出来严岫是gay的就是张载焓,而且他一直坚持认为自己看出来兄弟的性取向并不是靠那种所谓识别同类的本能,因为当年从开始怀疑到最终确定,他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跟严岫发展的感觉。 他知道严岫其实是很喜欢空管这个职业的。 明明满枯燥的职业,但是他知道严岫真的跟这个职业很合拍。 更重要的,他知道严岫绝对不喜欢商场上的那些东西。 严岫知道张载焓在纠结什么,自己就先笑了:“载焓,其实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很多时候行事都不过还是商人那套,对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可喜欢不喜欢的呢。” 就连商量个自己的去向,都搞得好像跟朋友坐在谈判桌的两端一样。包括之前他跟闻斌摊牌,包括他跟领导争取请调,那种行事风格是刻在他的大脑深处的,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 张载焓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让严岫留在系统内了。想到这里他就多少有点生严岫的气。 生气了就要发泄,张载焓从来不是憋得住的人。他顺手抄起来眼前严岫的半杯酒灌了,又把杯子倒满,推到了严岫面前。 严岫二话不说就喝了。 张载焓就把杯子拉回来继续倒。 “我不爽是因为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来找我们商量的。”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本来是打算只要你们能接受,我就回公司。如果你们非常强烈的反对,我就真的重新考虑一下………” 张载焓听完冷哼了一声,再次把酒杯推到了严岫面前。 严岫端起来二话没说送到了嘴边,但是又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下了动作。他放下拿杯子的胳膊抬眼看着坐他对面的好友:“也别搞得跟以后都见不着一样。我不在系统内又怎么样,好歹也是民航,真有心维持友谊的话在不在系统里都没什么差别。” 说完就继续把那杯酒喝了。 这些话确确实实是他的心里话,张载焓看得出来,所以也就知道自己这酒不该再继续灌下去了。 只是他顺着严岫那句话挑起来的一点想法,他没说出来。 没错,能不能维系友谊其实跟是否同事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关系。 那么他严岫要是想着换个生活圈子就能把自己跟闻斌之间择干净,不也同样是太想当然了。 14、先搞清楚成本再说 同样是高楼明窗,严岫偶尔从各种文件中抬头看的时候,看到的再也不是鸟都不飞的机场净空区,而是高楼的楼顶,以及比自己所在的楼更高的楼。 除此之外,再低头,就立刻有一种都市气息扑着面就过来了。 他喜不喜欢这些? 这种问题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了,包括他自己。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严岫很没有心理压力的慢慢悠悠回过头,把林立的高楼遗忘在背后,眼神沉静的看着自己的副总姚义军和秘书刘萍。 前者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后者手里是季度报表和竹叶青。 刘萍很识大体,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放好了东西就出去了,姚副总则大喇喇地坐在了他对面,一摞文件直接扔在了他桌上仅剩的一小块空缺上。 是做成了事情邀功还是觉得单子不错高兴地得瑟,这有待确定,得等严岫看完了文件才知道。 “你知道吗,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以为刘萍被你办公室性骚扰过。后来知道了你们俩是夫妻,就以为你俩关系不合。本来还想关心关心员工,结果后来又发现,就算我前一天晚上才看见你们在餐厅公然接吻,第二天刘萍依旧一副与你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严岫喝了口竹叶青,吸进口鼻的都是清甜味,一脸满足的拿起了姚义军扔给他的文件翻开看。 “那是我家刘萍有分寸,不在顶头上司面前掉节操。” 严岫挑着眉毛嘲笑了姚副总一声:“我看是因为夫妻共同节操都被你掉完了吧。”把扫了两眼的文件扔在旁边拿起另一个继续看,严岫眼没听嘴也没停,“你说你每次都掐好点跟她在我办公室门口偶遇,有意思么?” 传入耳的是意味深长的几声哼哼,严岫皱着眉头让对方再呻吟就滚出去,结果被对方贼喊捉贼地要求认真看文件。 文件是关于他们商飞制造最近正在跟政府谈的一批公务机。因为商制本来就是中国商飞改制之后跟政府联系最紧密的一个公司,各方利益也就牵扯的比较多。之前商制跟政府谈的单子很多利益都被让给了对方,怎么说,其实想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不在这一点钱,这纯粹是之前国家注资留下的残余风气。 对于一个现在政府已经完全没有扶持责任的私企,绝不能算一件好事。 看到地方政府那边给的预算之后严岫有点不温柔的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抬头看着姚义军:“比应得份额多让给他们3个点你也满意?” 再好的朋友,涉及到公司业务,严岫从来不怕问责。 姚副总见严岫这样子,被问的愣了一下。 “可是你知道,以往的单子都至少让还5个点。说真的,你来之后对这种现状表现出的不满意正中了我的下怀。这次的单子比较大,所以每个点都不好要回,我确实亲自出马谈了很久。” “所以?” “严岫,我知道你很不满这种事,但是这毕竟是公司之前留下来的老东西,不是一两天就能改的。你别心急。” 姚义军知道,严岫虽然看着平平静静什么都忍得下去,不显山不露水。——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严岫心里没有山水。这位少爷的能力他不否认,但他也怕这人犯所有新手都爱犯的那些个错误。 这种提醒不仅出于私人感情,更是基于他身居要职对公司的责任,也是他在严岫来之前就答应了严董要做的事情。 没想到他难得正经眉头皱的能夹张纸,对方却颇有点成竹在胸地笑了。 一下子连着两次让他愣住,他有点摸不着状况了。 “严岫?你这是………有想法?” “嗯,算是吧。目前只是一个想法,但是我觉得值得一试。” “什么想法?” 严岫重新把竹叶青端起来喝了一口:“之前你跟我说过的,上边这次给了地方政府几个背着债的机场?” “什么?” 当时就是顺口一句,他自己都没怎么记住。 “三个,两个4E一个4D。”(注:我国飞行区等级划分为A~F六个级别。现在最多的就是4E级,起降的都是最常用的A320波音747之类的,最高的4F级可以起降A380。) “你打机场的主意?”姚义军这会有点明白过来了,“倒不是说不好,但是咱们的主业务不在这边,三个机场耗掉咱们太多精力了,收益时长会不会太长了?” “我从来没指望收益。机场对于地方政府的重要性远高于咱们,只是现在大部分人没有远见看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想把这三个机场扔出来。——过不了太久,我估计到下次相关政策出台,他们就能反应过来了。” “然后再把机场收回去?” “这次咱们收过来是卖给他们人情,下次换回去还是卖给他们人情。这三个机场转一次手估计还能套到不少差价,更主要的是我一直想开的那种业务………” “低空私人机?” “嗯,没错。” 这两年国家就一直有放开低空管制的打算,觊觎这块蛋糕的人不少,但是最浓厚的第一杯羹分给谁,很大程度上不是他们企业说了算的。 说是市场经济体制,但别忘了前边还挂了“社会主义”四个字呢。 “你这是,挟着三个机场,令诸侯呢………” 姚义军又没忍住,好好打量了打量这位空降的少爷。 也就他想得到去赚国家的钱吧。 “低空这块给了咱们才对,咱们有方法有能力有经验,关键是血统正,国家也会比较放心。总比给那些外资或者合资糟蹋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姚义军摇了摇头笑了:“别跟我说你原来是国家机关出来的。” “这没什么不好,让我更了解他们而已。” 严岫的一杯竹叶青喝了大半,放在了已经没有空地的桌子上,压在财务报表上边。他整了整资料重新塞回了姚副总手里,意思这件事情还是要姚副总去办。 “必要的话,找我爸要点关系也行。” 不过估计也没什么用,严谨怀那边也更多是生意关系,真到事上没什么用。但是他确实对姚义军的能力有信心。 “我说严少爷啊,你原来是怎么做到那么一声不吭的老老实实当个平凡小空管的?你刚来的时候看起来真的………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磨了半年而已,胆子大的我都吓到了啊。” 那不是我变胆大了,是我之前没必要把那股疯劲拿出来。 严岫在心里腹诽了几句,抬眼目送姚义军出门。却在对方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突然又叫住了他。 “军哥,其实我还是比较想回去做空管………” 这半年来,大概因为是空降来公司的,还顶着个所谓少爷的帽子吧,严岫一直一副理智严谨的样子,极少对公司的人表现出来什么自己的情绪。可是难得的,这句话说得有点示弱的意思。 憋情绪,大概已经是严岫的生存哲学之一,上升到生存惯性的层次里了。换句话说,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情,并为之把自己变成做那种事情的人。 姚义军因为这句话第三次愣在那里很久。他比严岫年长一些,半年下来感情也算培养出来了,现在听着这句话,心里当然有点不是滋味。 “既然是你选择要回来的,就别想太多了。” 他也只能这么劝对方。 然后看着严岫对这句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情绪化这种东西只有在有旁人在的时候才能形成装逼的效果,等到真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是彻底的麻烦事。 严岫低头看着财务报表,皱着眉,桌子上的茶还没喝完就先被放凉了。这批公务机,他有信心拿到手,但是机场的战线要拉到什么时候,他也会自我怀疑。 想了想,他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有点不耐烦的把手机拿起来,给姚义军去了条短信。大致是说让他也再考虑一下其中的细节,毕竟自己刚接触这些半年,对市场和情报的了解根本不足以独立的做好这些决断。 所以说,成功大多数时候还是属于团队的。 “任何议程,不管涉不涉及政治,都有成本。永远别忘了问清楚成本是多少,由谁支付。否则你会成为成本的支付者,而且,往往你根本支付不起。” 这段话,严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多大年龄看到了,隐约觉得是初高中的时候吧。只是从看到的时候起,就没有被他忘记过。座右铭什么的称不上,但是那种诡异的赞同和共鸣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他。 对闻斌的成本,他的打算就是支付到自己支付不起为止。不管这种为止是耗出来的还是环境间接决定的,这项议程是否继续的最终决定权严岫一直没放手过。 而同样秉承着这种处事惯性,这次跟地方政府的谈判严岫准备亲自去。机场接手之后他不会放给其他任何人,甚至姚义军。军哥手上的事情太多,也并没有管理机场的经验。——但是他的一些大学同学有,靠交情挖过来也不是难事。之后的事情,如果按他想的最理想的状态的话,他可以留下一个4D。 那么,那两个4E机场的效益就必须填的了地方政府的胃口。 严岫把财务报表放在桌子上,刷新了一下自己的电邮,就看到财务科新发过来的更详细的文件。纸质报表,某种程度上讲只是形式。 帐做的漂不漂亮,要从这些最原始的账目记录方式上看。够漂亮的话,严岫在上边签个字,财务科这个季度最主要的工作就算搞定了。 那些纸是给其他人看的。邮箱里的东西才是给自己看的。 粗粗扫了几个数据,他松了口气。这是个不错的季度。更重要的,公司一直在卡的一个科研项目上个季度刚有了突破,这几个月收益就迅速的回来了。 所以即使已经不知不觉坐了一下午,他的精神并不觉得太疲倦。所以电话震动打断他思路的时候,他也没有太暴躁。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提示的时候,严岫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才按了接通键。 “怎么,什么事?” 对方好像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停顿了好几秒。 “那个,也没有………就是问你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是闻斌问起来近况的时候严岫大脑的疲惫信号突然就跟领兵起义了一样,活动了几下就觉得浑身肌肉酸痛。严岫站起来走了几步,再次感叹一动不动坐一下午比他妈跑几公里还累。 “哦,那个………下班了吗?” 下班这个词,其实用的不太合适。 “没有,还在公司。”严岫活动着肩膀忍下几声痛呼,“你现在在哪呢?” “缅甸。” “什么?!” 这个地点吓了他一跳。 紧接着的,是两个人反应过来之后默契的尴尬。 闻斌是什么时候开始飞国际航班的,严岫不知道。而闻斌甚至在潜意识里边一直觉得严岫仍旧是很容易看到他的飞行计划的,他又反而被严岫的反应吓到了。 有时候疏离感和陌生感就像突然被阳光直射的门镜,直到反射过来的光线刺到你眼睛之前,你可能还一直以为门镜里映射出来的空间,真的就是门的另一侧。 严岫有些不忍听到闻斌这样的反应,难得尴尬的嗯了几声才想起来说什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仅仅两个字,就带着很明显的期待,“怎么有事吗?” 被对方把原话扔到脸上的时候严岫立刻就后悔了刚才情急之下没过大脑的提问。 做一个邀约显然不在计划之内。 “没有,没什么事。………那要不你回来之后咱们出来聚聚吧,很久没见面了。” “嗯,我回来之后给你打电话。” “行吧。” 挂了电话,严岫没忍住点了根烟。 惯性果然是很强大的东西,七年的不忍,他至今对电话那头的人狠不下心。 和闻斌再联系上,是在他从空管局辞职的四个月之后。他不知道闻斌打来那个电话心理建设了多久,只是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就没忍心挂掉。那一瞬间的感觉他说不清楚,但只是把电话接了,听着声音传到耳朵里,想到这个人是在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的情况下仍旧主动把电话打了过来。 换做以前,这种苗头大概会被死抓住不放吧。但是那个电话打到一半,严岫就突然觉得很没意思。那之后在两人的关系里严岫前所未有的不积极,闻斌大概还适应这种情况适应了很久。 即使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种突如其来的兴趣丧失是怎么造成的。 刷新了一下邮箱,就看见姚义军很效率的发来了新策划大纲。——跟政府的估价被压倒了一次性结清百分之四十五。而公司的惯例,能拿到三十五就很满足了。 永远别忘了问清楚成本是多少。 他知道姚义军敢这么跟他报,就是心里有数。这个价谈成的可能性绝对不低。 问清你的成本。 严岫关掉页面转头看着窗外灯火通明。 自从接了电话之后,他的手就一直无意识的摆弄着手机。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的时候,真的有种大骂自己傻逼的冲动。 只不过自己坐在办公室爆粗口,也挺没意思的。 这辈子他唯一没有按照先搞清成本的事情,大概就只有一件了吧。 ——他甚至能想象军哥坐在对面怀疑着询问他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严岫,七年了还这么吊着,没结果也不收手………你这收益时长,未免也太长了。 15、脱了这身衣服其实什么都不是(上) 一个人被股市套现的时候,一般都会等。等到到涨,等到反弹,等到收回成本。 或者,等到死。 因为人是很善于期待的生物。千百年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存在,探究了一种又一种发展,但至今,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存在与发展是为了什么。这种先于本质的客观或许符合我们当今的科学,却恰恰很难在人类价值观中形成驱策力。 没错,生存一种本能。可生存本能是不能满足日渐增长的精神文明需求的。 所以,我们学会在付出与投资的同时,放纵自己的期待,直到期待也成为一种本能。 本能驱使下,很多明明沉不住气的人便生生有了耐心,非要等到自己获得收益的那一刻。同时又因为收益时长过长,原本的期待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 于是就放不开手。 那些证券交易大厅的疯子们是这样,大街上死缠烂打的情侣是这样,当初英雄就义一样本打算一辈子不掰弯毛东却喝了几杯酒就告白的张载焓是这样,严岫,自然也就不外乎是这样。 他很恼怒。 一方面是因自己被闻斌影响太久而暴躁,另一方面是对闻斌这种增加自己放手难度的“维持关系”感到非常不爽。 顶着紧皱的眉头把雨刷器又开大了一档,严岫突然怎么看这种三十秒晴天变暴雨的天气怎么不爽。这个城市的天气就是他妈尿性,你看天气预报觉得很合理很准的时候,它往往会不准,等哪天你瞪着天气说今天还三十度明天就十度雨夹雪一定是出错了,它往往准确的让你只能蛋疼。 就着这种天气,严岫在闻斌问自己去哪见面的时候,报了一家gay吧的名字。 所以说你以为严岫这种人天天深思熟虑那就错了,人家至理名言三个字,看心情。 尤其是连闻斌都不想待见之后,他对自己情绪状态的完全随机转变已经自暴自弃了,连累的整个公司都跟来了大姨妈一样,上午还开开心心地准备增加生产线,下午一上班才知道整个生产线的研发都被搁置掉了。 理由是其相关的理论瓶颈已经憋了一年了,感觉着可能会有大突破,所以连带着整个项目维持现状,等。 姚义军指着他鼻子骂他还能更不靠谱么。 但姚副总又在辗转反侧一晚上之后一早来到公司对严岫这个决定表达赞同和支持。 就连毛东都曾经一本正经地表示,自从严岫破了自己七年的暗恋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神展开了。 其实就是说他放开了很多吧。 原来给人的感觉是憋屈,忍,稳,有张力。现在骨子里的疯被表现出来之后,会让人觉得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原来淡定,但你能看到那种平静之下想要爆发的感觉。现在阴晴不定,但是你又觉得这个人不论是在闹情绪还是在憋情绪,内心都是沉下来的,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种把明恋对象约在gay吧的事情要是放在以前,严岫肯定死都不考虑,现在却觉得或许听起来是神经病一点,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就该是这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想要什么效果,但他就是觉得还蛮好的。 约好地点之后,他觉得天气都比刚才可以忍受了。 正在他心情转好的时候,姚义军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刚回公司竟然没看见你人。怎么回事,今天舍得按时回家了?” 按时两个字很明显是粗体。 “没有,就是我今天约朋友出来喝酒了,所以先把车开回家里。你那边怎么样了?” “正式谈合同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半,希望很大。”姚义军的口气很轻松,让严岫松了一口气,“不过,严岫,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要亲自去的啊,他们已经知道是直接跟你谈了,取消不了了。所以你今天喝酒什么的………注意点分寸。” “嗯,我心里有数。” “不过你要是今天晚上陪女人,我倒可以考虑承担一下你明天不出现的风险………” “我操,军哥,你这玩笑开得我都没什么劲反驳你。” 咱除了插科打诨能不能搞点有新意的。 “我是在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你刘姐昨天晚上还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呢,说什么你在公司这边稳定下来也该开始考虑在这边找找女朋友了。” “军哥,我刘姐是我秘书,平时我也不叫她刘姐,我估计女人听见自己上司叫她刘姐也不会高兴吧,所以您不用一个劲提醒我她是您老婆,我没非分之想。”严岫知道越是这么说,本来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的姚义军一定会忍不住脑补一下,“而且我觉得‘刘姐’对我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暗示………” “操!” 大概这个话题终于触到了姚义军的雷点,那边啪就把电话挂了。 严岫把车先开会了家,然后打了出租到约的地方。 最后他还是跟司机报了一个比较近的地名,因为那间酒吧如很多gay吧一样比较难找。下了车之后他就点了根烟抽着往胡同里走,懒得打伞,难免被变小了一些的雨淋湿了表面的一层,整个人罩了一股寒气。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 如果自己在里边等,搞不好闻斌进来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就扭头走了。 站在门口的突兀感让严岫很不自在,看了两眼表就没忍住给闻斌去了个电话,但是被掐断了。估计是快到了,严岫就很下意识地把视线放在了胡同口。 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的时候,严岫吓了一跳,还以为闻斌竟然从自己没告诉他的另一条路来了,结果回了头才发现是之前在这个吧419过一次的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华侨,身上那种中西混合的感觉相当有魅力。 “看你这姿态,是望夫呢?”对方手里端了杯酒,显然是刚从里边出来的。 严岫笑了笑没说什么,从嘴里把烟拿掉,接过对方手里的酒就喝了。把杯子递还回去的时候那人的另一只手顺势就摸到了腰上,被严岫毫不掩饰地避开了。 “今天就算了。” 结果这种反应好像恰恰挑起了对方的兴趣,摆了一副凑热闹的姿态站着不回去了,似乎是准备一问到底,也不管自己手里还拿着个空酒杯。 “如果我没会错意,咱们上次还是很愉快的吧。” 甚至还留了电话,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 “嗯,是挺愉快的。我不是说不行,是说今天就算了,今天确实约了人。” “我说呢,怎么接受请酒接受得这么主动痛快,原来是打发我走来着。”男人好像被挑起来了一点征服欲,故意凑在了严岫的耳边说话,整个上身也都贴了上来,逼得严岫只能往后仰,“本来我说望夫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是真有这回事啊………你能领到这儿的人我相信一定好质量,就是不知道是哪种类型的?看样子他是第一次来gay吧?别跟我说你喜欢的是清纯大学生,据我的了解你不喜欢这种的啊………” 严岫见被逼得越来越紧,就干脆整个人一错身站到了那人的侧面。眯着眼睛看对方扭过身子再次直视自己,这次却很识相的没有再靠近。 “你想多了,只是朋友。不过今天也许会闹一点,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就当看了场微电影得了。等今天这茬闹完了,咱俩还有的是机会呢。放心吧,电话我留给别人的不多,肯定不会白留。” 对方对后边这几句话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盯着严岫评估了很久。严岫就在那种评估的目光下很自在地灭了烟,同时余光瞟到了正走过来的闻斌。 盯着他的男人相当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扭头看着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 看了一会儿,啧着嘴摇了摇头。 “严岫,就这种程度,有点让人失望啊。” “说了是你想太多了。” “那好吧。”似乎是满足于来人明显没有自己有吸引力的情况,男人不再纠缠,笑着冲严岫举了举空酒杯,“我等着你的电话。” 说完就扭头进去了。 差不多也就是那人进去,闻斌也走到了严岫面前。 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脸。 “那是你朋友?” 也不知道这是直接给约在一起了,还是碰见的。 “嗯,也就是认识,看我在门口等人就好奇出来打个招呼。” 也对,哪有大男人约朋友去酒吧还站在门口等的。 闻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脚准备进门看看,却被严岫拽住了胳膊。严岫就面对着门,所有的表情都被门里透出来的灯光照的挺清楚。 “怎么了到底?” 询问的措辞并不客气,但闻斌的口气意外的很温柔。 可偏偏就是这种温柔,竟然在严岫心里边,勾起了一点恶心和厌烦。 所有的付出,不管看起来何其难得,其实在你还抱有期待的时候,甚至是能给人以快感的。就好像你把一只手放进了水里,但是水还在缓慢加热,你感觉到的至多是刺痛感,可其实刺痛感并不能对你产生什么真真正正的实质性的伤害。 直到有一天,水温已经开始滑出你能忍受的范围。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你是要一点一点经历手被烫伤到废掉的整个过程呢,还是,把这只手断了。 严岫不知道自己看着闻斌站了多久,但至少他开始领着人往gay吧里走的时候,对方虽然疑惑却没有警觉抗拒。 进门的时候,严岫停了几步,跟在了闻斌的后边。 想辨认出这里的属性并不难,毕竟身旁的所有人都是男人,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在接吻,有些人则一看就是MB,墙上和天花板的装饰都丝毫没有顾忌女性的审美。 严岫数了,闻斌是在走到第十四步的时候停下的。 因为没有回头,加上背景噪音比较大,所以前边的人说的话传到严岫耳朵里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并不清晰。但他还是能听出来,闻斌的口气明显很冷。甚至比自己半湿的外套还冷。 “严岫………你到底什么意思。” 16、脱了这身衣服其实什么都不是(下) 闻斌问完这句话,见后边没反应,就转身想要走。 却被人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 两人僵持了相当久,以至于已经开始有人往这边看了。这其中当然包括从一开始就在往这边看的Alan。 严岫记得第一次在这边碰到Alan的那天晚上,也就是两人果断出门找宾馆之前,他们曾经说过自己名字的来源。Alan之所以叫Alan,是因为他爸妈都是艾伦图灵的脑残粉。只是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儿子不仅在事业方面按照他们的偶像发展了,性向也不例外。 至于Alan,大概在第一次听到看见严岫拿手指蘸着酒在吧台台面上写出来一个“岫”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当晚就搞定对面的男人了吧。 云无心以出岫。Alan是中国控,当然知道这个字的意思是指秀美的山。山之秀,必然强而美。严岫知道自己不乏拿姓名勾引Alan的意思,他看得出来Alan喜欢强者,强中再透出点隽秀,实在太容易引起Alan的兴趣。 严岫在闻斌的瞪视下,脑子里飘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闻斌则似乎很不喜欢现在的处境,死皱着眉头寻找着一种合适的方式说服严岫放行。 “我,我没其他的意思,但是你这样做意图未免太明显了………挺没意思的。” 对面的人听完冷笑了一声:“你就当陪我坐一晚上。” “严岫,如果你真想来………gay吧,你是不可能叫上我陪你的。” 这样做,只不过是告诉他他们俩之间的事情还没完。 对面的人不肯定也不否认,就还是那么站着。闻斌看见自己身后的灯光打在严岫身上,心里知道自己是逆着光站的,光虽然不强,但站在自己对面应该也看不太细致自己的表情。 这种位置………严岫根本不是在逼闻斌,而是在逼自己。 闻斌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有点打算退一步的意思:“有什么事儿就非要在这说吗?”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这说吗?” “你纠结在这种地方,无非是认定了我还在介意你的事情。但是就算我介意,也是人之常情吧。严岫,你想跟我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但是你把我拉到这儿,有意思么?” 虽然逆光,但是闻斌那张扭曲的脸还是诡异地冲击着严岫的视线。他其实听到介意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火了,只是所有压制过的火气都突然被点着的时候,他先是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视线中表达的东西不一,冷眼和嘲讽的都不少。闻斌也因此越来越烦躁。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抬脚想绕过严岫往门外走。却被突然出手的严岫猛的人贴人地往后推了好几步,停在了酒吧正中间。停下来之后闻斌再看严岫扯着嘴角冷笑,才发现这个人是真的生气了。 严岫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很压抑,但反倒因此有种低沉的共鸣感。贴着闻斌的耳朵吼得他有点恍惚。 “介意?什么叫介意?啊?什么叫介意!我他妈的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也就少给我一副情圣嘴脸的站在那,少拿你对付女人的那一套对付我!听见了么!少拿你对付女人的那一套对付我!继续啊闻斌,你继续啊,你倒是有本事再跟我扯几句听听啊。哟,你看见我和别的男人说句话你也学着吃个醋,还挺入戏的!我告诉你,我跟现在在场的至少五个人上过床………怎么样,认识我七八年了你还没见过我在床上什么样呢吧,啊?你倒是猜猜看,我是上别人的那个呢,还是躺在下边给别人操的那个呢………” “严岫!” 闻斌大概在听到后边几句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在听什么了,就觉得脑子里的火越烧越旺,甚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自己就已经本能的推开了严岫准备动手了。只是力发到一半却正好听到那句“躺在下边给别人操”,手臂就不知道怎么的抖了一下,被严岫躲过了这一拳。 自己却因为冲劲再次贴到了严岫的身上,连带着前胸也跟脑子一样好像烧着了。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又被严岫推到了一边。 到了这会,闻斌已经意识不到围观人群的存在了。所以当旁边出来那种很尖锐的玻璃碎裂的声音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刚刚在酒吧门口跟严岫说话的男人。 Alan是摔了酒杯,一脸戏谑地走到了两个人中间看了闻斌一眼,接着非常张扬的直接掰过严岫的下巴吻了上去。 隐隐的,甚至听到了其他人的叫好和口哨声。 严岫对这个吻的反应非常消极,尽管并没有怎么抵触。所以Alan吻了几下也就觉得没意思,一脸欲求不满地收回了舌头,看着严岫的整张脸好像突然恢复到了平常麻木的状态里,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本来刚刚还觉得,这人脸上难得有点人气儿了。 扭头看了看另一个人,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严岫有点无语Alan突然搅和进来,皱着眉把仍然扣着他下巴的手打了下去,交代了一句:“你注意点分寸。” 结果Alan好像听见了什么很搞笑的事情,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明显不准备配合地第二次吻住了严岫。这次直接用胳膊环住了严岫的后颈一用力,两人简直就是撞到一起去的。 Alan觉得舌头还没伸进去,自己就突然被人甩开了。 飞行员真的打起架来,还是很难应付的。Alan向来比较满意自己的身手,现在却跟一个疯子缠打在一起根本挣脱不出来。对方的嘴抿得很紧,满脸的怒气,出手也完全没有理智和逻辑,搞得Alan有一会非常后悔自己掺和了进来。 打到最后闻斌嘴里开始吼,根本听不清在吼什么东西。严岫也终于搅了进来,但是明显帮Alan的立场让闻斌愤怒的眼睛都红了,掂起把椅子毫不留情就照着严岫抡了过来。谁知道严岫侧身一躲,椅子直接招呼到了Alan的前臂上。 Alan不知道什么情况,骂了一句我靠,整个人却被闻斌逼得只能继续打。 闻斌对Alan下手,甚至比对严岫还狠。 Alan到最后完全暴躁了。 直到严岫把闻斌拉开并直接给了对方一拳,被打的很狼狈的人却好像突然没力气了一样靠坐在墙边不起来了。 严岫连看都没看闻斌一眼直接扭头走向了Alan。 敛了一下视线,开口竟然是对不起:“我也知道今天这架不该你来打。但是我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谈判要出面,被看出来打了架会很麻烦。” “你这样了还能记得明天有谈判的事儿?”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就是他今天把这儿砸了,我也只能赔了钱转身走人。” “不是,我是说………” 刚刚疯成那个样子,现在竟然说自己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这人未免也太邪性了。 Alan笑着叹了口气,勉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没事,不用管我,我就是闲的。倒是你………严岫,你真的不是个疯子吧?” “………我当你夸我。” “本来就是夸你。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去继续喝我的酒。”说完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扭头对着严岫很挑逗地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想打电话了我一定立刻就接。” 没搭理Alan最后那句的明示,严岫叹了口气准备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走到闻斌旁边满共没有几步,他却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了。不过一抬头看见闻斌已经自己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视线好像恨不得杀了自己。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力闻斌只有半米的地方了。 想来,好像他跟闻斌之间的事情总是有点不受人力控制。或者说,两个人一碰到一起就都有点违背人物性格。 说不上是怎么想的,严岫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走吧。”闻斌也就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两人身后,Alan坐在吧台旁边很自在地重新要了一杯酒,寻思着自己衬衫扣子都掉了再加上稍微挂了点彩,搞不好前所未有的有魅力。 他笑着举杯对吧台里边的人示意了一下。 “就算看着自己酒吧差点被砸,说不出来管事就是不出来,你倒真的很靠谱啊。”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 看自己被打成那样也不出面未免也太靠谱了吧! 正在玩手机的人冷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半天叹了口气抬头,果真那人手里的杯子还举着没放下来。 “看他们俩那个样子,哪个都不是来砸场子的。只要不是真的来闹事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真的被砸了也不会没人赔。” “然也。”Alan收回杯子喝了一口,看对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事情叹了口气,“这对撮合成了就凑够5对了,你答应我了要送我一幅字的,别忘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很靠谱的,对你的信用问题我毫无压力。” “随便。想让我写什么?” 说完这句那人就继续低头玩手机了,Alan则是慢慢喝着酒想了很久。最后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敲了敲吧台台面,选了句让吧台里那人愣了很久的话。 “就选那句吧,我也不记得出自哪了,就是听你说过的那句………‘今已亭亭如盖矣’。” 天色晚了,总会带一点寒气。再加上之前下过雨,两人刚在酒吧其实也都弄得一身汗,所以风从车窗吹进来的时候,难免让人觉得骨头都有点凉。 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伸手把开的最大的车窗关上一点。 严岫一脸面瘫地开车,车是闻斌的。闻斌本人则跟游魂一样瘫在副驾驶上,连眼皮都懒得抬。就只觉得风吹进来冷,车开得很稳,人在自己的左边呼吸,呼吸声被裹进风声里边听不太清楚。 说是听,不如说是那呼吸声自己感觉或者想象出来的。 一直到车子停下来,闻斌勉强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严岫家。很默契的没有表现出什么下了车,跟着上了楼,进门,被安置在沙发上。 然后就看着严岫脱衣服拿毛巾,洗澡去了。 浴室的门一关上,闻斌又突然闭上了眼。脑子里都是刚才酒吧的片段,还有之前的一些事情,乱七八糟的,最后归结在了严岫被酒吧那个男人吻住的一瞬间,越想越觉得整个人都暴躁着却没有力气。直到他骂了一句卧槽然后尽最大努力睁开了眼,他脑子里的整个画面和场景才终于停止播放了。 严岫就站在他跟前,头发还滴着水。背后就是严岫家客厅明晃晃的灯。 很刺眼。 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较酒吧对峙时很微妙的对调了,闻斌皱了下眉。 “想什么呢。”严岫很自然的走到了旁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逆光的态势,把手里拿的酒精棉球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毛巾扔到了闻斌手里,“先去简单冲一下。你有几个地方大概是被Alan的扣子划破了。” 闻斌并没有动,只是把头扭到对着严岫的方向挑了挑眉毛:“Alan?” 严岫不置可否。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点无名火又有复燃的趋势,没忍住直起身凑到了严岫脸前。但是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被严岫抬手制止了。 “我说了别用那种对付女人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没有。” “闻斌,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严岫看着他的眼神嘲笑的毫无掩饰,“不过倒也有可能,估计你面对我这种一看就喜欢你的人很多次了。你们飞行是不是看着那样的女人看多了看久了,就真的觉得自己是偶像剧里男主角了?” 严岫伸手抚上闻斌的脖子,动作非常挑衅:“闻斌,你记住,第一,我不是女人。第二,脱了那身飞行的衣服,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对面的人听到最后这一句话脸色一僵,愣住了。 严岫见此准备起身给闻斌找身洗完澡换的衣服,但是自己一动却好像突然就把眼前的人叫醒了一样。 那人突然就发疯了。 严岫觉得自己被毫不顾忌地压倒在了沙发上,还没来得及说话闻斌就吻了下来。所有的味道,触感,力度因为来自自己看了七年的人而有种不合常理的熟悉感。混着那种几乎要灼断严岫每一根神经的新鲜和刺激。 任何一个人,被自己渴望了整整七年的人吻住,都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严岫不否认自己确实有一瞬间好像被迷住了。 闻斌的脸离得太近,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视线。 头发,额头,眉毛,睫毛。 闭着眼。 好不容易洗个澡灭掉的那种燥热感忽然就腾起来了。严岫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看到闻斌闭着眼为什么心里有股火气。他就是想着,是不是现在把这个人压在下边做一次,把这个人做出来心理阴影了,以后也就清净了。 突然得到的激烈的回吻逼得闻斌一下子睁开了眼。严岫在这种意料之外的对下视有点狼狈。四目相对之后两人都有点愣,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停止这个吻的。 俩人就一直对视着,到后来眼神都已经飘掉了,一直愣到冷静下来,愣到能听见客厅钟表走秒的声音。 之后是闻斌先起的身。 严岫看着闻斌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根本找不到平时飞行的那种调子,突然就有点心疼。他整个晚上都在试图把闻斌那层骄傲的壳给破了,好让对方识趣点滚回自己的圈子别再来招惹自己。谁知道到最后他看着闻斌这种样子,竟然后悔了。 所以鬼使神差的,他拽住了闻斌的胳膊,冷着脸说了句:“算了吧,没意思。” 闻斌听见这句话整个人抖了一下。 那一下子,狼狈得严岫真的不忍心多看一眼。 后来闻斌拿了车钥匙就走了,严岫自己坐在客厅瞪着地板抽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烟。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画面片段。 接吻的时候,闻斌是闭着眼的。 睁开眼的时候,眼神里全部都是迷茫。 严岫不知道自己非要把人逼走或者把兄弟情逼成爱情有什么意思,毕竟人家一直喜欢女人不可能突然就弯了,同理的,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也当然不是说陌路就陌路的。 他突然意识到大概自己折腾这么多事,都仅仅是因为,他不能接受一个突然失去了“暗恋兄弟”这个标签的自己罢了。这么多年自己下意识给自己套上的所谓的爱,甚至已经是自己人格的一部分。当然这种人格并不是真的放不了手,而只不过是还没到一个在自己和对方之间作抉择的时候。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毁了闻斌目前自持和拥有的那些东西。 只是既然感情悬在头顶,使得这种选择有着实在太过明确的倾向性。 ——严岫大概是七年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放弃了。 17、中航信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严岫的腿动了一下。 因为几乎是一动不动的坐了四个小时,这种说不上来是大脑生物钟超常发挥还是单纯肌肉抽搐的“动”让严岫就着一种刺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茶几上离他手最近的是烟灰缸,周围是从烟灰缸里满了掉出来的烟头和烟灰。再远一点是几个空烟盒,再远一点,就是昨天拿出来的酒精棉球。 昨天晚上,他抽烟抽到将近三点,然后就是僵坐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什么都不想,纹丝不动。因为客厅里能翻出来的烟都抽完了,他就再没有任何做其他事情的欲望。一直到还滴水的头发变干,客厅里强亮的灯光被太阳光比下去。 他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甚至之前劫机事件的时候,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说真的,刚刚过去的那四个小时里,他压根没有一个自己身处何地的概念。 直到右腿动的那一下,把他疼醒了。 严岫揉着酸麻的双腿慢慢站了起来,挪到卧室,从自己换下的衣服里摸出来手机,又慢慢挪着把手机充上电,最后挪到了卫生间。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然后开始刷牙,洗脸,刮胡子,理头发。做完这些,他又挪去厨房泡了一杯润嗓的茶和一杯麦片。 上午有谈判,他怕自己抽了一晚上烟说不出来话。 直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严岫最后拔了电已经充了一半的手机出门去了公司。 他再没有走近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一步。 到了公司,他坐在办公室第一件事是做了个深呼吸。 如他自己所说的吧,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他一点一点把思维放到公司的事情上来,但是一整夜的精神消耗,让他觉得自己整个皮肤都是麻麻的,所有的外界刺激到大脑好像都钝化了一下。 就是有点………难受。他也能感觉出来自己的思维现在应该有点偏离平时的状态。这次地方政府提出来回收那三个机场比严岫预计的早了不少,他其实有点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也确实很难预计,小到一个二把手比较有预见性的一个提议,大到对整个地区建设规划的把握,都是有可能的。 那么,机场的收益就明显不是最重要的……… “严岫?” 姚义军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有点闷。严岫仰头努力说了声“请进”,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又皱着眉清了好几下嗓子。 “军哥。” “我操,我说我在外边敲半天门没人搭理我——你这看着跟被谁虐了一晚上一样,是真不知道今天上午有谈判是吧?” “没事,他们又不知道我平时什么样,这张脸能用就行。” 姚义军哼唧了两声,最后好像还是把想说的话忍了回去,站着敲了敲严岫的桌面:“走吧,去会议室开小组会。再把具体策略过一遍。” 严岫嗯了一声,就原地满血复活了。 整个上午,严岫的大脑从在小组会上被带起来之后,就没有再停下来过。会上大家最先讨论的就是这个时间差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怎么样,这种变化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收益,也同样没有损失。所以商定的几条底线并没有变——首先是不能影响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合作关系,其次是尽全力留下那个4D的机场,最后一条,就是那百分之四十五的收益,一个点都不能少。 因为以政商合作的尿性来看,合同一旦签下来,除了字面上的那些收益,其他的就该当是送出去的投资,不要老想着要回来。 结果到了谈判桌上之后,提出来这种强硬策略的姚义军好几次都恨不得把严岫嘴捂上拉旁边私聊一会。 这家伙又不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谈生意,有必要句句都说的那么死吗! 姚义军就记得那会严岫顶着一张死人脸听完了对方的预算,也没说什么就是回头交代刘萍把这边的预算发给对方没人一份,然后说了一句:“金主任,咱们这差距太大了,您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那个主任立刻皱着眉看了严岫一眼。 这边依旧一脸正经。 “金主任,咱们这次谈的是公务机,咱们双方心里都清楚这种单子肯定是不能放给外资做的。其他的国内相关企业都有各种各样的欠缺。商制是国家一手扶持起来的,首先我们肯定不会黑纳税人和国家的钱,其次我们有多少实力咱们政府肯定也清楚。所以这次,双方其实都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尤其是我们看起来要了四十五个点,但其实我们还相当于返还了政府两个机场。这已经是很大的诚意了。” “但是严总你也知道,商制之前可从来没有跟我们签过四十个点以上的合同。之前合作也一直是我跟进的,我很清楚商制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况且,公务机这种单子,部分来说也是企业对国家应尽的义务。” 这句话隐隐有了点指责的意思。 “金主任,”严岫坐直了一点身子,“商制现在,归根结底还是个民企………” 姚义军吓出了一身冷汗。把话题抬到这种高度,说不好了就会非常伤感情。 “公务机的单子,我们其实是志在必得的,确实没有考虑过这次谈崩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和政府的合作对于商制来说是必然存在的,是不可或缺的。我们这次提出来这种预期,很大程度上是结合了企业长期发展的规划,就现在的来看,将来跟政府的合作只会更频繁,规模也会更大。商制当然不会自己断了跟企业渊源的联系,那跟自断前路没什么区别。”严岫看了姚义军一眼,得到了某种许可,“金主任,至少我现在可以以我的身份保证,商制跟政府的合作长远来看是绝对的双赢。或者,我们很乐意把这一条款加到合同当中去——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保障。” 既然甩不开,那就绑得更紧一点。 商制现在的根基其实仍旧有五成左右是当年政府的注资,但商制现在是民企也是事实。企业本身依赖政府并不是好事,可让公司真的背离本源去发展,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道理,其实还是严岫昨天晚上看着闻斌明白过来的。 过犹不及,改变是一个过程,而已存在的那些过去,也要去接受。 最终,整体的谈判还算顺利,当然大家都有妥协,但至少商制方面的三个谈判底线都守住了。 回公司的路上姚义军还没来及喘口气,就听见严岫好死不死说了一句:“回去之后准备准备,咱们开始跟中航信那边接触吧。” (注:中航信全称【中国民航信息网络股份有限公司】,反正………名字这么长就肯定看字面意思就能很准确理解了嘛。反正就是管民航飞机通信设备一类的东西的嗯………) 姚义军转过头瞪着严少爷评估了半天。 “你昨天晚上………真的被人虐了?” 不然今天这情绪状态也太不像个人类了。 “哎………”严岫紧皱着眉闭了一下眼,“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反正这段时间我大概会比较工作狂,连累了你的话,你就体谅一下………” “让我死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行吗,少爷?” “我现在不能闲,闲下来就会………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之前那四个小时的感觉,他真的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现在除了工作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最快最有效的。 姚义军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后视镜里的严岫,欲言又止。 但最后有些话总还是忍了没有说。 严岫回到公司之后连午饭都只是叫了外卖,视线几乎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下来。公司里严岫手下的几个中层则很快口风一致的传开了顶头上司心情不好的消息。弄得一向不在公司八卦的刘萍给严岫送文件的时候都多看了这位上司好几眼。 严岫就装不知道,该干嘛干嘛,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姚义军不要卡在这个关头推门进来。 之前他派去做私人机市场调研的几个小组动作都很快,分析报告在数据出来的当天下午就送到了严岫的桌子上。他抱着这几份调查研究了很久。 这块蛋糕这么大,到底怎么抢? 搞垄断的风险确实太大,那么先发制人抢下来多少的市场份额是才合适的?而最关键的,自己手里必须有够大够强的牌握着,不然光靠跟政府的“紧密合作”也是不够的。严岫自己的打算是从中航信这一块下手——他想让对方放弃那种按座位数收取航信费的制度,改为整机全款,之后的通信服务费直接算在购机的费用里边。 买飞机的人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再加上早就被繁复的手续磨没了耐性。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做好了所有配套设备,卖给别人的飞机直接就可以上天,那毫无疑问比较容易争取到第一手的客户资源。 针对中航信的交涉,早开始早好。最好双方之前就先合作几次,摸清了脾气也建立了基础,最后谈起来可能就比较有余地。 他已经拿起了内线电话准备拨到姚义军办公室再交代一句了,结果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陌生号码,本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结果对面是个完全记忆之外的女声。 “喂?你好,严岫是吗?我是民航学院的罗与兴。” “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情?” “没有,就是下个月不是校庆嘛,所以我和原来几个学生会的同学聚到一起商量了一下,想组织大家一起再回一次母校。”那边的女声慢慢的浮现出了一点熟悉感,严岫记得对方大概是学生会的哪个部长,“我们现在就是验证一下联系方式并确定大概的人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会进一步发通知的。” “没问题,我有时间。” “那好的,我们商量好之后会再通知具体的时间地点和需要做的准备的。”对方的声音让严岫好像想起来了某个经常在晚会做主持的女生,“那………差不多就是这些事情,非常感谢同学你的配合!那我先挂了去通知其他人了。” “嗯。” 严岫挂了电话半天没动。 他总觉得,那个罗与兴的口气有点表面上显不出来的微妙啊………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女生最后好像就是签进了中航信。 从严岫家离开时候,闻大飞行员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回家之后强迫自己处理了伤口,至于一看就是打过架的那一块青一块紫的,他就不追究了。最后强迫着自己睡了三个小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接受什么表彰,下边都是人,突然自己身上的飞行员制服没有了,自己就赤身裸体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飞行的骄傲,是他自己通过努力给自己糊上的一层纸。被严岫一句话戳破了之后,嗖嗖的往里灌着冷风。 结果就算现在穿着拉风得一如既往的制服风衣,戴着那顶平时觉得帅爆了的制服帽,走在机场这种根本就是自己被围观的地方,他闻斌竟然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浑身不自在?! 他昨天晚上就他妈该压着严岫做完全套!一开始他严岫不也根本没有抵抗吗!闻斌想起来那个男人因为自己的一个吻就燃成那个样子,就觉得心跳一下子就快了。 那种征服一个男人带给人的挑逗感,他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性身上体会过。 所以说就不该停下来愣神。愣神愣到最后换回来一句“没意思”,剧情发展真的挺出乎闻斌预料的。 不过,大概他最后被两句话说傻脸的也存在另一个原因,就是严岫说的话,其实都挺正中要害的。——几个字,就把闻斌整个人说冷了。 然后所有的情绪都落回去,闻斌才意识到自己对严岫下意识的态度确实是不对的。如果那人要的单纯就是两个人变成情人关系,那他就不会闭嘴长达七年。 真的是很头疼啊。 他带着一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发生过什么的表情上飞机了驾驶室。机上已经到的几个乘务看见他之后眉毛挑得一个比一个高。走进驾驶室就看见罗非已经在了。罗非正在那核对飞行计划,听见脚步回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刚打过群架的高中小男生。 真的不是他的错觉,闻斌有些时候看起来出人意料的………幼稚。 “你也看见我的状态了,今天你飞吧。”闻斌很没压力地脱了衣服和帽子,走过去接过罗非手上的单子签字。 “真的飞不了?” “嗯,脑子乱………”闻斌觉得罗非的口气有点奇怪,就抬头打量了对方一会,“你今天飞不了?” “没有,就是其实我这会儿手感也不是特别好。” 罗非说完大概是也觉得自己矫情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感,飞行要都想依着自己的手感选择飞不飞,说句不恰当的,就跟出来卖的姑娘还得照着自己的喜好选客人一样。飞行们再得瑟也绝对不是仗着随心所欲的工作性质。 填完飞行记录罗非就重新坐到了主飞的位置上,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觉得不太舒服一样起身出去了。闻斌估摸着是去了卫生间或者去吸烟之类的。毕竟他也理解,真是有的时候手感不好了,那也是件很蛋疼的事情。 只是罗非的反应,怎么想都有点过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吧,甚至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闻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好歹两人也算朋友,心里竟然这么揣测怀疑自己的朋友,他心里多少有罪恶感。 但他最后还是从副飞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左边,调出来飞行计划单一栏一栏看下去。他看着看着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 到最后,他的后背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罗非在主飞一栏,填的是闻斌的名字。 他不知道罗非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行为让闻斌觉得不合理。两人之间某种程度讲也是竞争关系,这种时候谁做主飞,一般还会多少较一下劲。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害怕了。害怕这种本能反应的似乎比他的逻辑思维快得多。 更确切来说,他是后怕。 刚刚他竟然看都没看就签下了单子。 那是纸质文书,那是亲笔签名。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他会几乎难以拿出任何有力的证明来摆脱关系。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闻斌眯了眯眼,关闭了飞行计划单,坐回了副飞的位置,望着平坦的停机坪,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拉着各种货物的运输车。最后,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头顶的那片天。 作为罗非这种快要升机长的比较有经验的飞行来说,仅仅手感不好,并不足以让他怕到这种地步。怕到做这种违背条例法规,违背道德原则的事情。 这绝对称得上一个飞行员的耻辱。 那么,这种晴空万里的天气………罗非到底在怕什么? 18、亡妻之树 苏素接到闻斌电话的时候正在约会。冷不丁的在约会的时候被前男友打电话,苏素还很难得的有点难堪。 尽管明知道自己对面坐的人和自己电话那边的人都不会怎么在意这个。 但更没想到的是闻斌打电话来的目的。 “你问我哪个乘务跟罗非好过?我怎么知道!我倒是可以给你数出来都有谁可能跟罗非发生过关系,但是你问我谁跟他好过………我确实没这个把握。” “没事,给我列个名单就行。” 苏素很庆幸自己刚才还是离开座位接了电话,不然对话内容被约会对象听到了恐怕自己得第二天就杀到公司把闻斌宰了。 “闻斌,你说,这好歹也是个人隐私吧,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现在真的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我反正不会做什么错事。——放心吧,我就只是了解一些情况,怎么着也不会随便泄露别人的隐私。我现在这样,可能自保的性质更多一些………” “自保?!” “苏素你先别问了………” “那………好吧。我一会短信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自己注意分寸。” “嗯………谢谢。” 之前那个嗯明显是敷衍了事,倒是后边这句谢谢更接近真的。 “真的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闻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 “事情没定论之前,我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闻斌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就是这事儿沾到谁身上都挺麻烦的,你别趟浑水了。” 苏素听得有点生气。 “你有时候还真的是很幼稚。既然事情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那就不要再撑着个门面拒绝别人的帮助。” “怎么说,这不是一个接受帮助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我是在保护你。”闻斌浏览着之前几次罗非的飞行计划单,“苏素,既然之前几次都没有真的帮你什么,但至少这次,我绝对不害你。” “所以不能说?” “对,所以不能。” 苏素的短信在挂了电话之后三分钟就到了。 闻斌换好飞行制服,试图对着镜子挤出来一个笑脸,却最终失败了。 因为他刚刚用软件统计了才发现,罗非百分之六十主飞的时候,填的都是别人的名字。名字不一而足,所以显然他在帮助别人的猜想不成立。 那么,就只能从人的嘴里套话了。 武大的樱花火了。 大二的时候大家还在看着人人上的图片各种羡慕,结果那年冬天学校就默默买了十好几株的樱花成树过来,载到了宿舍区后边的一条次主干道上。 原来次主干道旁的是一排美到不行的银杏,银杏被移走的之后的第一年,严岫狠狠地痛恨了那十几株粉白粉白的一直在往下掉东西的樱树。 他对这些樱树的看法因为两个晚上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第一个晚上,是他在团委做完了工作回到宿舍。因为要赶第二天的ppt,他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了。路上没有人,只有落在地上的挂在树上的和飘在空中的那些粉白的樱花花瓣,被昏黄的钠灯照成奇怪的肉色。 因为是次主干道,观赏性就会被重视很多,所以这条路其实不是标准的直路,而是稍稍有一个弧度,正好把宿舍区环了进来。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严岫连一个头发丝儿都没看见。 他顺着那条弧形的路往前走,路边的宿舍楼上挂着铜牌标号。大概是无聊,他很难得的开始顺着那些标号,数自然数。 他记得,自己数到12的时候,被余光瞟到的两个人吓住了。 下意识的就把所有的注意力移到了那两个人身上,那会儿他也真没想起来自己是不是打扰了别人。 但严岫在之后的很多年都不能忘掉那个场景。 在那种诡异的肉色花瓣雨里,微风,路灯很黄,隐隐能听到校外的马路上有车辆驶过的声音,那两个男人就站在那里非常投入地接吻。 之所以说是男人,是因为俩人一看就不是学生,是老师。 严岫从来没有少女情怀,所以他觉得自己并不会因为场景中飘落的樱花瓣就给这个场景点个赞加分。但大概怀着一种自己在正在喜欢男人的觉悟吧,他突然觉得那些肉色的樱花瓣竟然因为眼前的场景,渲染起一股诡异的温暖。 或者说,多亏了那种橘黄色的灯光,平时看起来像日本艺妓惨白的脸的那些樱花瓣,现在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的姿态,看起来更接近………大自然母亲表达包容的轻吻。 如何不是包容? 从来不问是谁,不问以后,不问出路,不问后悔与否,时节到了,花开了,所有该给的美丽和浪漫,它从来不会少给一分一毫。或许是人本身太渺小,不值得一个另眼相看。但这种平等,本身就是包容。 如何不是包容。 那两人或许尽最大努力选了已经很安全的时间,所以放纵了地点,所以才投入得如此肆无忌惮。但他们还是被人撞见了,他们终归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这个点还有人本来就是件概率很小的事情,而这个时候出现的路人偏偏是个不可能去打扰或破坏他们的人——这种概率又能比零大多少? 那么,这如何不是一种包容呢。 严岫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他最后怀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从接吻的两个人旁边直接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那两个人谁都没有睁眼。 两天之后的晚上,严岫则是和张载焓一起在团委忙到很晚。 回去的路上,同样是肉色的樱花瓣。尽管已经过了峰值期,花瓣的数量明显减少了,甚至落在地上的那些都多多少少被踩的有些脏。 但即便如此,那个晚上给严岫的冲击甚至比之前那晚还要大。 当时俩人已经快要走到寝室楼下了。他先是感到身边的张载焓整个人突然顿住了,便回头看了被他落下了两三步的张载焓一眼,接着顺着对方复杂的视线向两人前方看了过去。 在那些稀稀落落的樱花瓣下,他们的寝室楼前,站着正耐心等待张载焓的毛东。 “想什么呢?” Alan从浴室擦着头发走出来,严岫顺手把自己刚点着的烟递到了对方手上,把手机扔在了床头柜上。 罗与兴的短信,搭讪的意图不能更明显。 “怎么,不想说?事后谈心这么好的氛围你也不想说?”Alan爬到被子里,伸手拿了电视遥控器过来打开电视,换着台才意识到这个点就不会有什么节目可看,也就这么放着电视剧频道关了声音和严岫靠在一起坐着,和谐得完全不像刚滚过床单的两个人。 “严岫,”他表现得很顺口地问了一句,“之前那人什么来头,这么能打?” 终于要问了啊………严岫自己又从旁边的烟盒里倒出来一根烟点上,多少还是沉吟了一下才开口。 “是个飞行员。” “你同学?” “嗯,一个学校的。民航嘛,反正大家都是同学。” “………闻斌?” 严岫差点没忍住整个人跳坐起来,好像浑身的警觉都因为这两个字被激发了一样。本能太快了,自己的思维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大概Alan那天在酒吧大概听到的。 Alan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其实是你之前就………叫过这个名字。” 这句话,严岫瞬间就听懂了。然后眼神明灭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猛抽了好几口烟,他才闭着眼叹了口气:“至少在我这方面,已经到头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和闻斌会退回最初的朋友关系里去。或许是退回那种所谓的单向暗恋中——既然他还不能说不爱了。但至少,早晚都是会过去的。 真的想过去的话,其实也很快。说过去就过去了,可能你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到头了………”Alan半天没说话,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三个字。他不是当事人,但他多少能想象。这话说出来,大概就意味着两个人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了吧。“其实挺可惜的啊………他对你,也并不是没感情。” “感情是一回事,有结果是另外一回事。感情其实只是个原料,只能说存在着这样一条有结果的前路和可能性………但是代价太大了,Alan。不是一直说什么不要跟直男牵扯不清吗,倒不是说有多难,只是你要付出代价。你自己难免纠结痛苦,对方则是真的需要改变了自己才能适应那种从来没预见过的同性之间的感情。 “这种改变………也许是你根本不忍心看下去的。” Alan冷哼了一声,显然在澳洲养成的价值观非常不赞同严岫的这种自我牺牲。他掐了烟转过身,整个人隔着被子压在严岫的身上,舌头舔了舔严岫的嘴唇:“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也许在他的权衡看来,改变自己的一部分反而比失去你来得更容易一些。” “也许吧。但是至少现在他还在权衡之中。我或许会尊重他,可我终归做不到现在推他一把。也许总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或者他权衡出结果了,那时候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Alan看着严岫微皱的眉头没忍住笑了出来,没忍住又舔了严岫一下:“说实话,一想到你这种男人刚刚在我身下呻吟,我就………真的很想来第二次………” “嗯………你觉得你第二次还能在上边?”严岫有意无意地避开了Alan的动作,表示自己这会真的没兴趣。视线扫过Alan卧室墙上规规矩矩挂着的三幅字,在心里感慨其实这人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咱们俩,不管从谁的角度看,也都只能是床上关系了。” Alan很识趣的起了身重新靠在旁边。 其实严岫说的没错。发泄就是发泄,床上合拍就只是合拍。完美的晚餐加饭后运动让两人都很满意。但要让Alan仅仅看着对方就想来第二次,真的不至于。 感情不到火候,那就是不到火候。尤其两个人的主要火力都还在别的人那里,就更不太可能在他跟严岫之间点起一把火来。 “你跟李昭怎么样了?”严岫的视线落在新添的那一幅字上,问得很漫不经心。 今已亭亭如盖矣。 真是好字。 “怎么样,你也觉得这字很好吧?”Alan又用眼神把整幅字描摹了一遍,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的是怎么都看不厌啊……… “你怎么会想到要这句话的?” 被问的人咧嘴笑着摊了摊手:“不知道,那会儿不是刚跟闻斌打过架嘛,脑子一热就………我真的就是蛋疼,好像还真的嫌自己不够烦人一样,好死不死挑这句话。还‘亭亭如盖’呢,你说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么。” 严岫皱着眉回过头看了看Alan的脸,确定对方并不是在调侃之后有些惊讶。 “你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重点在哪?” 还是说,果真是当局者迷。 “重点?什么意思?” 严岫摇了摇头:“你只知道‘亭亭如盖’了,可是你想想这是什么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Alan,这是亡妻之树啊。亡妻啊………你只看见他心里那个参天大树了,你只看见他字里边的过去了,你就没看见,那里边还有释然呢………” 旁边的人好像一下子消化不了严岫的话了,就整个人安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字。Alan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但是到最后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李昭跟自己的约定,严格说起来,可是得等严岫跟闻斌这对成了才能算的。 可是对方在自己点了这句话的第二天就把字给了自己。 Alan不仅觉得感慨,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可笑。后来就不自觉的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声,颤抖得烟灰都掉在了手上痛得他反射性地一缩手。 “哈哈哈哈哈哈,亡妻之树………”Alan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严岫啊,其实咱们俩看对方的事情,都远比看自己的清楚。” 19、其实大家都很狗血 对面的姑娘很优雅地喝了一口红酒,笑着看严岫的表情。 “发什么呆呢,一直看着我?” 严岫敛下了视线,笑着掩掉了自己的不耐烦:“我在想,咱们现在的私人关系,到底能对商制和中航信的合约有多少好处。” “我说过了,大概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罗与兴听严岫这种说法,也没有怎么不高兴,“况且一般不都是拿女人公关男人吗,你要真的想把自己装扮成为企卖身的样子我当然没意见。” “哦?”严岫挑了挑眉,“卖身啊………” 一直伶牙俐齿的罗与兴一下子闭嘴了,看得出来有点脸红。 只是这脸红里,有多少是真的喜欢,又有多少是性激素作用。 “与兴。” “嗯?” “其实我觉得如果把二者挂钩的话,你的把握会大一点。” 言外之意,不是为了公司的话他也不会现在在这坐着。 “挂钩的话,那就没意思了。”罗与兴的眼神有点冷色,“我那样做就是自己扇自己的脸。” “问题其实不在你那里。我确实是很欣赏你的,但是也仅限于欣赏。”严岫压了压心里对罗与兴出柜的欲望,尽量耐心了去劝她,“我这人慢热,跟我耗感情的话投入太大了。与兴,我现在愿意跟你试试,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你产生更多的感情。” 严岫只是想跟个女的试试,结果罗与兴明显是对他很有感情。这种压力太大了。 当初上学的时候,他可能大多数心思都在闻斌身上,压根没注意有个姑娘看上自己了。他倒宁愿罗与兴早点跟他告个白追她,那么也许他就被罗与兴截下来了,哪还有闻斌那么多事情。 他跟闻斌都觉得没意思了,跟罗与兴怎么可能提得起来精神谈恋爱? “与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严岫一脸的笑意,“单恋,八年。” 对面姑娘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跟我试试是因为………想放弃了?” “是,我以为我既然都开始觉得没意思了,那应该差不多就可以喜欢上别人了吧。” “但是?” 严岫张了张嘴,最后一咬牙说了出来。 “但是我跟你,也觉得没意思。” 一向高傲的姑娘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罗与兴从来觉得自己放得下,现在当然也不例外。暴露脆弱之后她几乎是惊慌地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把平时的云淡风轻亮出来。 可是失败了。 “与兴,我真的没想到你从上学的时候就………与兴,我明白那种感觉,所以对不起。” 罗与兴摇着头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呢。 “严岫,你让我自己想想吧………你都觉得没意思了,说不定哪天我也就没意思了呢。” 刚刚还氛围很好的餐厅,现在好像突然冷了下来。 严岫再也没了耐性,冲左前方卡座坐的Alan点了点头,Alan就按之前说好的笑着走了过来。顺着就坐在了严岫旁边,揽过对方的肩膀。 “之前我来的时候,被李昭拦了。” 严岫听完这话一下子忘了罗与兴的事情,回头看着Alan一脸惊喜。 “他说让我想清楚,毕竟我的公司跟中航信也是有联系的。” “严岫?” 罗与兴抱着臂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解释。” Alan余光扫了扫旁边,然后落了一个轻吻在严岫的侧脸上:“罗小姐,放弃吧。” 交涉的事情最终被心情大好的Alan自动解决了,后来基本上都是Alan在说话,严岫坐在一旁二世祖一样的听着,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Alan十指相扣一下。 三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夜风刮过来,湿寒入骨的感觉。 严岫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外套披在了罗与兴身上。 美女犀利的眼神射过来,自嘲地挑着嘴角:“大三那次晚会结束之后你也是这么做的。” 严岫的手僵住了,没有再说什么。Alan去开车了,剩他跟罗与兴两个人杵在门口,有点傻逼。罗与兴的声音凉凉的从风里透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 “Alan就是你暗恋的那个人?” 严岫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暗恋的人,我应该认识。” 这句话说得非常肯定,让严岫觉得罗与兴大概已经才出来是谁了。只是猜出来又怎么样,他跟闻斌不会再有什么了,确实不会再有……… 清晰的女高跟鞋声一下一下踩在严岫的神经上,让他在不经意之间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了一排停着的车辆,严岫也看清了来人是谁,也证明自己刚才确实没有看错。 闻斌还穿着飞行制服,旁边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乘务,挽着闻斌的手臂笑得风情万种。他一抬头看见严岫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死盯着自己,在冷风中站得很直,外套披在他身旁的女性身上。 那是他们大学时候的学生会副会长。 心里的邪火被冷风越吹越旺,两伙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气氛奇怪得把闻斌带的那个乘务吓住了,又往闻斌身上挪了挪。罗与兴一看这架势突然就乐了,凉凉地扫了闻斌一眼,笑的一脸微秒地也去挽住了严岫的手臂。 挽上去的一瞬间闻斌左脚往前就挪了半步,但是又生生忍住站在原地没有动。 Alan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狗血至极的场景。 “闻斌?”Alan冲车边的熟人笑得贱兮兮的,“啊,你领小女朋友来吃饭啊。” 闻斌压根没想过这人也掺和进来了,上次跟Alan打交道的时候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恨不得把这人从车上扯下来再揍一遍。 从严岫的车上扯下来,好好揍一遍。 闻斌冷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成严岫的司机了?” “他正好和我们碰见,就一起回去了。”罗与兴扯着仍旧傻站在台阶上的严岫走到车边,“我们在这吃饭,正好他被被人放了鸽子。” 严岫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罗与兴报复哑巴吃黄连的Alan,然后那姑娘极其优雅地拉着自己坐进了车里,冲闻斌挥了挥手。 “嗯,那你们先走吧,我们进去了。”闻斌黑这个脸露出八颗白牙,礼貌地跟罗与兴说再见,“下个月校庆再一起出来玩吧。” “好,没问题。” Alan很默契地再罗与兴说完这句之后就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车子没开出来多远,严岫的脸就迅速地冷了下来。罗与兴颇有兴致地看了半天,最后低着头轻叹了一口气:“是闻斌?” 严岫不置可否。 罗与兴看到他这样,又加上之前被Alan劝了十几分钟,现在已经不再钻牛角尖了。情敌要是个女的,她不争取就不是她的本性了。奈何情敌是个男的,自己最多也就是个路人。 感情的事情,大概真的是永远说不清楚。 “我既然问了,就再多嘴问一句。严岫,你对这事情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明显还没死心,但我看着好像也没准备进一步。而且你俩刚刚那气氛实在太微妙了。还有家庭社会的压力………”罗与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你突然从管制局离岗,跟闻斌有关系?” “嗯,当时想放弃了。” “什么?!”罗与兴瞪着严岫在心里算时间,“你放弃都放弃了大半年了吧!” 严岫皱着眉闭上了眼,喉结抖了抖:“与兴………别问了。” 毕竟这是罗与兴从大学就中意的男人,现在这幅样子,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转而,她心里又想明白了一点事情。 自己这好几年的念念不忘,其实不过是对严岫的一种幻想。只能说,她看到了个很符合自己口味的男人,所以想攥在手里。这种感情,怎么样都称不上爱。可严岫毫无疑问是“爱”了闻斌这么多年的。他跟闻斌都觉得没意思了,自己也就更没什么可能。 想到这里,反而心里一阵轻松。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到了严岫手边,安慰一样地握了握:“反正都放弃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也不一定非要放弃。” 推开家门的时候,严岫深吸了一口气。 让人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他按开了客厅的灯,看着自家的房子,有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无力感。 疲惫压着他的手臂,让它们只能疲软着自然下垂,脚下好像突然生了根,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视线扫到客厅的沙发,那天晚上闻斌的吻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同时产生了一种周身环绕在闻斌气息中的幻觉。 这副作用也太绵长了……… 严岫还是没忍住,回头关上门换了鞋,拖着自己的两条腿挪到了厨房,开了一瓶红酒。 他开始认真考虑搬到公司住,不然每次回家他都觉得心理状态更加不好了。再这么下去,真的得得病。整个屋子的里气压很低,唯一的灯光恍在严岫的记忆里边就变成了闻斌那张脸的背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太要命。 连烦躁都不是,他在这么耗下去,心就死了。 一点十分的时候,他已经喝完了自己开的第三瓶红酒。红酒不醉人但是会弄得人很长时间都处在一种晃晃悠悠的状态里,非常难受。家里电话突然响起来,在严岫听来就跟爆炸了一样。 电话响的时候他正试图把自己运回卧室,好不容易走到一半还要返回客厅接电话,他的情绪非常非常不好。 来电提示说是张载焓。 “喂?我靠你没事干打什么电话——” “严岫,闻斌出事了。” “什么?!” “经航的事发了。” “啊?”严岫的脑子不听使唤地瞎得瑟着,半天才反应过来经纬航空就是闻斌的航空公司,“什么事发?!张载焓你他妈会不会说清楚点。” 那边的声音有点犹豫:“你喝酒了?” “我操,我他妈喝酒跟这事有毛关系。我问你经航怎么回事!”严岫觉得电话软绵绵的攥在手里跟面条一样,又觉得热得难受就一把扯掉了领带扔在沙发上,“他妈的,怎么就跟闻斌扯上关系了!” 张载焓一听就知道严岫喝得不少,自己正急着找人商量事结果碰上个神智不清楚的醉鬼,很快也没了耐性,脏话一句接一句,总之意思就是等你酒醒了老子再找你说! “你等着!”严岫也没了耐性,把手里的一把面条直接摔到了沙发上,跌跌撞撞跑到浴室,水调到最凉,举着喷头对着自己就浇。 “我操!” 冰凉的水直接打在温度很高的皮肤上,激得他躬了一下腰,但随即又吸了一口气把喷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闻斌………闻斌………出事,事发。经航………经航事发……… 经航的什么事情事发了,闻斌可能被牵连得比较厉害。 他愣了一下,整了整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逻辑思维,松手把淋浴喷头扔在了地上走回了客厅电话机旁边,滴得一路都是水。 所幸,那边张载焓虽然烦躁但是没把电话直接扣掉。 “到底怎么回事?” 张载焓吓了一跳,刚刚还根本神智不清醒的人,离开了两分钟酒就突然全醒了。他在心里骂了严岫一句神经病,压了压脾气跟他说闻斌的事情。 “经航三年前招了二十个飞行,闻斌就是那一批进去的。昨天晚上经航一个飞行降落失误,飞机直接滑到了草地上,然后起了火。但是因为救援及时,没有乘客伤亡。” “嗯,这跟事发什么关系?” “民航局见乘客大多都只是财产损失,就把事故处理重点工作放在了问责上边。结果一查才知道,这次降落的那个飞行,压根儿连执照都没有。” 严岫心里一紧,骂了一句我靠。 “昨天晚上出事那个飞行还他妈刚刚升了机长。查出来的时候,经航那边各个部门的关节刚刚打通了一半,补办的执照就差两个章没有盖了。昨天晚上到后来直接就是徐局上手主事了,一眼就看出来经航办这样的事情一定不止一次。最后查出来的,三年前那批飞行里边,有十二个人都多多少少有过无照飞行的经历。包括出事那个机长,叫罗非,搞不好你还认识。” “这人………跟闻斌走得很近。”严岫浑身湿透站在客厅,忍不住地骨骼肌颤栗,“但是闻斌不会的。他的执照我亲眼见过。” “哎………”张载焓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下面就跟你说闻斌的事情,你要稳住情绪。” “嗯。” “罗非为了推卸责任,拉了闻斌出来做垫背。——昨天查了之后才知道,罗非之前已经出过几次小事故了,类似复飞或者燃油计算错误之类的。而几乎所有类似事件的飞行记录上,主飞都是闻斌的名字。” 严岫觉得张载焓的声音有点模糊,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坐在了沙发上:“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罗非的很多次执飞记录上,都谎报成了闻斌的名字。” “闻斌不知道这事?” “罗非给的说法是闻斌为了增加飞行时长尽快升机长,所以才谎报的。并且还说这些谎报都是闻斌的主意。——包括这次,他飞的这次航班,本来也应该是闻斌的机长。” 严岫心里涌起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但是我昨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还在餐厅碰见了闻斌………” 所以就是私自调班了。 “我操他大爷的闻斌………” “严岫你先别急。罗非嘴里根本就没有真话,我刚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了点情况,他说闻斌被召回调查的时候给出的说法是,这次调班是公司领导口头通知他飞行计划临时做了调整,他本人对罗非的行为也并不知情。”张载焓说到这突然就急了,又连着骂了好几句,“我操!还‘不知情’,不知情的话那些他签过字的飞行记录都是他妈哪来的!”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闻斌应该是在自己走没多久就被召回公司接受调查了。这件事情确实说不清楚,因为那些飞行记录张张都是闻斌自己签过名字的。难道他真的知情?真的为了机长的位子……… —在洗澡吗?我在巡航开趴,你过来一趟吧。 —怎么?有喜事儿? —我升机长了。 严岫猛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冰冷的手指几乎没有知觉。 “载焓,你先从管制那边查查看。主要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能说明闻斌压根没有注意看飞行计划内容就签字了。我通过商制的关系跟经航内部打听打听情况,我只怕他们这次想把事故做成闻斌的个人行为。” “阿岫………” 张载焓很少这么叫严岫。 严岫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厅灯。 “他那个傻逼,每次肯定是真的什么都不看就把计划单签了。” 20、怎么能让你失望 因为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太差,严岫在三点左右强迫自己睡了三个小时。他从听说事发到睡觉的两个小时里一直在尽量找各方联系,试图摸清楚经航这十二个无照飞行的事情是怎么运作的,都和什么样的人或企业有利益联系。但是打电话打到两点半,他才发现这个点能打电话叫起来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有点发烧,浑身的肌肉酸痛不止,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杂七杂八的什么念头都有。靠谱的不靠谱的,回忆的和想象的,一直伴随着到了严岫睡着。 睡眠质量当然不好,严岫醒来的时候看到床头的表才显示六点多的时候叹了口气。他昨晚上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吧,只是现在清醒过来之后已经不记得了。 他翻身下床,也不套外套就在杂物室翻了个体温计出来,量了一下,三十八度七。 扫了一眼手机,才看见张载焓五点多发来的短信,说闻斌已经暂时接受完调查回到家里了。 严岫走进浴室以最快速度洗了个热水澡,差点他妈晕在自己家的浴室里边。出来之后弄了两粒消炎药连水都没喝直接吞了下去,擦干了头发套了衣服就出门去了公司。 到公司的时候只有差不多一般的员工到岗了,到岗的员工都被风一样卷进办公室里去的总经理吓了一跳,然后在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之前又目送总经理风一样卷出了办公室,下楼去了业务部。 严少爷这架势着实把业务部经理吓了一跳。 “你现在把咱们跟经航的所有单子都调出来给我看一遍。” “所有单子?” 严岫顿了一下:“12年之后的吧。” “那个………咱们跟经航的业务出了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吗?” 业务部经理当真是冒着死胆问出来的这一句。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他部门经理本身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还这么反问上司,那就是找死。 但是,他思前想后,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事,你别紧张。经航其他方面出了一些问题,我看看单子考虑一下是不是把现在的三个订单取消了。” 听起来就跟经纬航空明天就要破产了一样。 完全不了解情况的业务部经理反正是吓着了,迅速把所有资料整了出来送到了严岫办公桌上,顺带还有很多商制摸出来的经航的内帐。 经航三年下来的飞行员培养成本,只有同规模航空公司的三分之一。因为商制的资料大多是经航其他方面的,所以扒出来这个数据,用了严岫整整一个半小时。而看到最后他能得出的有用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经航“省”下的这三分之二的培养经费,并没有用到一般航空公司缺钱的那些地方。 严岫的头一直在疼,神智倒还清醒,只是头重脚轻的。他又给张载焓去了个电话打听情况,得到的结果就是还在调查。 他最终还是拨通了严谨怀的电话。 “喂?严岫?” “爸。” “怎么了什么事情。” “爸,我想………找你帮个忙。” 严谨怀想了一下,给了许可:“说吧。” “我就是想你帮我查一下经航这次的事情到底在内部是什么利益关系………” “你牵扯到经航这次的事情里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一大,冲得严岫的神经突突得疼。 “没有,就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经航的飞行。这次被牵扯到事故里的另一个飞行拉垫背了。” “闻斌?” “嗯,就是他。”严岫很无语为什么最近自己身边的人总是下意识地把闻斌联系到他身上。真的有那么明显? “爸,这是我七八年的好哥们儿了,这次我肯定不能看他被别人断送前程。” “你现在能不能保证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参与。” 严岫沉默了一两秒,继而很清晰地开口:“我可以保证。” 严谨怀之后就再没有多问一句,下午的时候给严岫回了个电话,不仅把事情弄清楚了,顺带还把一些内部消息告诉了严岫。 “我看你那个朋友也不是那种随便谁拉得起的垫背啊。今天我问了调查组内的一个老同学,他说得不多,但是听起来那个飞行能耐也不小,所以现在调查组并没有什么倾向,给的时间也比较宽裕。” 听着他爸的口气还比较轻松,甚至有点隐隐的欣赏,严岫一方面放心了一点,一方面反而更加担心他爸低估了现在的事态。 毕竟是个连认识都不认识的人,有事没事的标准肯定跟严岫是不一样的。 下午五点半,他刚挂了严谨怀的电话,那边的另一个电话彻底吓住了严岫。 打电话来的是闻斌的母亲。 第一次跟闻斌回家,是他们大四毕业的那一年。 几个人一合计,就决定把毕业游放在同学们的家乡去。一大拨人,挨着城市地跑,这个城市的同学多一点的话,大家就多呆几天。 他们也不嫌远,新疆东北海南这种地方都一一跑去了,所以像闻斌这种家离得比较近的,更是一个都没落下。 但是闻斌家也有比较特殊的地方。 到家的前一天晚上,闻斌突然拉着同学们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他其实是养子,不过家庭和睦父母都对他很好。他就是担心大家万一不知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他父母的心。另外如果碰到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情,比如家里连张他幼时的照片都没有,请大家不要大惊小怪。 严岫对闻家父母的印象非常好。两位老人都是教师出身,闻斌虽然是收养的,但是该严苛的地方丝毫不松懈,可见真的是把闻斌当亲生儿子看。 而那样一个站惯了讲台,习惯了俯视一堆学生的老教师,现在声音里的担心隔着电话都能让听的人感同身受。 闻家父母在电视上看到了相关报道,就打电话想在闻斌那听个平安,结果那小子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一直过了小半天,才回了一句安好勿挂这种完全不能消除担心的东西。 闻妈妈的意思是,以闻斌的性格,大概是真的有事情抽不开身或者情绪差到相当可观的程度,才会连父母的电话都不回的。她知道闻斌一直很重视他们,所以这种情况差不多可以说明闻斌现在的有了很大的麻烦。 电话打到最后,闻妈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闻斌是不是跟电视上说的那个事故有关系?” 严岫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事,你直说就好。” “好吧………如果说关系的话,确实有关系。其实闻斌现在的情况挺麻烦的。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闻斌没有做什么错事,现阶段只是调查,我………”严岫皱着眉从烟盒里摸出来一根烟点上,“我一会去看看他吧。” 闻母的声音瞬间就紧张了起来:“他被关起来了?” 暗骂了一句注意措辞,严岫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是说去他家看看。”他确实不太想真的去找闻斌。这件事情,他在背后怎么费心费力都好,可唯独不能摆到台面上给闻斌看。他知道如果俩人把这种心照不宣的局面打破了,那就真的再也维持不了什么现状了。 可是他也必须承认,答应去看闻斌绝不仅仅是看着闻母的这通电话。 他现在确实想见到那个人,非常想。 闻斌现在手里攥着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了,父母或许是他最后的底线,但严岫清楚这个底线是什么样的底线,他知道这个底线可能至多能保证闻斌抱有继续生活的希望。 之前乱七八糟的很多事情,包括严岫自己,都让闻斌最近的心理状态非常不稳定。因此,这个人的承压能力会比平时小很多。如果这次他真的被拖下水的话,那这种冲击足以改变很多东西。甚至闻斌这个人。 这是严岫最害怕的。 他一方面要尽所有努力把闻斌保下来,另一方面,也必须要考虑如果保不下来了,怎么能让闻斌平稳地接受这些。 如果他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那么自己,还能给他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发烧,反正严岫挂了闻母的电话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选了条最近的路走,却因为这个选择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现在这根本就不是条路,而是个停车场。 高峰期,加上前边路口的红绿灯坏了,所有的车实打实地堵死了,连个缝隙都没有。严岫在这个路口已经整整堵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他只挪动了十米不到,烟抽掉了快一包。脑子里什么对策都想了,包括从公司司机班调个司机过来接车,然后自己跑去坐公交或者地铁。 但是地铁通不到闻斌家那边,而自己右手边的一辆公交车陪着自己堵了一个小时。 他有感觉自己的体温可能已经高到了非常吓人的地步,睁着的双眼都能感觉的出来是滚烫的。早上出门的时候只觉得冷,现在即使外界温度比他的体温低了很多,他依旧觉得一种烧得他头晕的热。 他现在连方向盘都不敢趴,怕一趴下去就起不来了。 又堵了一会,他终于看见交警来了。那交警面红耳赤地指挥了好半天,才好歹把这个路口磨出一条很窄的通道。 还好严岫所在的是主干道,所以他们先被放行了。 等到了闻斌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严岫凭着记忆本能的把车开到了闻斌家楼下,然后上楼,站到闻斌家门口的时候压不住的反胃感让他很想干呕。没有感冒,没有炎症,他心里多少清楚自己这么是因为心理压力大并且缺乏休息才烧得这么高的。 但是既然放不下,那在这段关系里,自己就不是更重要的那个。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严岫按了门铃,然后大概等了一分钟,他正准备第二次按的时候,闻斌把门打开了。 看得出来对于严岫的到来,他确实很惊讶。 然后他竟然笑了一下。 非常纯粹的,因为开心的,看起来情绪一点不复杂的,笑了一下。 严岫被这一笑笑愣了。 “既然来了就别站门口啊,进来啊。” 闻斌看着发呆的严岫,伸手想把人捞进来。手一碰到对方的身体的时候闻斌立刻就觉得不对了,再看严岫的眼神,他皱着眉赶紧把人拉进了门,另一只手探上了额头。 “我操!” 这温度直接让闻斌恼了。怪不得严岫整个人都给人一种轻飘飘慢半拍的感觉,往常眼神里边的理智现在看起来也时有时无的。 “你不知道你发烧?” 严岫紧皱着眉头看了闻斌一眼:“知道啊,早上出门的时候三十八度七。” “然后呢?!没吃药没输水?” “早上出门的时候吃了两粒阿莫西林。” “发烧不在家呆着来找我干什——” 闻斌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看着眼前的人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国骂。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载焓给我打的电话。” “昨天晚上?”闻斌估算了一下时间,调查结果初步出来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是一两点了。 至于严岫为什么那么晚还没睡,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知道原因的,所以根本问不出来。 “我操,你别那种表情看着我………发个烧而已又不会死………我也没感冒,没炎症………估计就是太累了吧………” 闻斌也不回答,就这么看着严岫。严岫也难得不躲闪不凌厉地看着闻斌,想着刚才果真是光线问题,现在一看就知道闻斌肯定从出事到现在都没睡觉,而且一身的烟味。 他刚刚下意识把视线落到了旁边的烟灰缸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闻斌竟然在扒他的衣服。 “我靠你干什么呢?!” 对方阴着个脸一声不吭,继续扒严岫的衣服。不过扒掉了外套之后闻斌显然犹豫了很久最终没再继续扒下去,而是拖着严岫扔到了卧室床上,又压了两床被子在严岫身上。 “闭上嘴,睡觉。” “我操闻斌你他妈神经病吧!” 严岫显然非常无法讨厌自己被这么命令,掀了被子就想下床,但是又被闻斌拿着被子压了下去。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额头试了试严岫的体温,然后强压下自己心里翻腾的复杂情绪:“先睡觉吧,发发汗,不行了我再去给你找退烧药或者去输水。——严岫,你知道我现在很麻烦,那你就别再给我找麻烦。” 因为这句话,严岫强压下火气没再挣扎。 可能真的是累了吧,加上高烧真的很耗体力,等闻斌在家里找了一圈药最后只端了杯水回来的时候,严岫已经睡着了。 飞行员的体质都比较好,平时就没生过什么病,所以家里连最基本的常用药都没有,找得闻斌一头大汗也还是一无所获。 他把水放下来之后就回到了外边坐着,脑子里都是严岫他们俩那些事情。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整理了一半也就扔在那,闻斌知道严岫的烧不退他大概什么都干不了。 每半个小时就得去摸摸额头不然就不放心,这婆婆妈妈的毛病到底是哪来的! 最后还是强打起耐性,继续去整理电脑上的资料了。 他怎么能让屋里的那个人失望。 21、我知道你爱我 严岫是被张载焓的电话吵醒的。 等闻斌从外边冲进来,后悔自己忘记把严岫的手机关静音的时候,严岫已经把电话接了。不过还好,严岫睡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开始出汗退烧了,现在虽然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但是体温确实降了下来。 “嗯,我已经找我爸帮忙了解过情况了………嗯,我知道………那行你继续………嗯,我现在就在他家。” 严岫很自如地当着当事人的面讨论着事情的发展,不过张载焓那边也没什么新情况,反正就还是调查调查调查,只不过罗非已经被检察院带走了。 性质太严重,这件事情谁都保不下来了,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推脱干净。 叹了口气,严岫顶着压死人的被子坐起来,拿了手边闻斌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换上之后下床,示意闻斌出去跟他谈谈。闻斌非常听话地跟着严岫走到客厅坐下来,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先给你家打个电话报平安。” 闻斌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严岫大概是接到了他爸妈的电话才会突然跑过来。心里涌起来一阵出人意料的失落感,但闻斌什么都没说。 “快点打吧,打完咱们好说咱们的事情。”严岫还是觉得累,就往后轻轻靠在了沙发背上。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不短,期间就听见闻斌一个劲儿地道歉和安抚,等到电话打完,很明显能看出来闻斌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坐回到严岫对面,准备跟对方把情况大致说一下。 可是还没来得及坐下,严岫就凑到他面前,吻了上来。 闻斌整个人愣了很久,在严岫把舌头伸进来的时候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一把把人推回到了沙发上。 “严岫你他妈还发着烧呢!” 被骂的人提着嘴角冷笑了一声:“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是为了谁。” 闻斌看着严岫发白的脸色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严岫的手攀上来,揽过自己的后颈,然后直起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他妈是脑残吧,别人给你飞行计划单,你看也不看就把自己的名字往上写?” “我………”闻斌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顿了一下,“我也根本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情。” “哼,想不到?”严岫整个人将贴不贴地都在闻斌身前,表情看着就跟高烧烧坏了脑子一样,“那你想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可能我们都保不了你了,闻斌。你想没想过这种疏忽的后果和代价,根本就是你承担不起的。” 严岫手上用了一点力把闻斌揽得离自己近到不能再近,同时从下半身开始,慢慢地朝闻斌贴上去:“你想没想到过,你那么在意的这一切都没了,你自己心理上受不受得了这种失去?” “严岫,你烧刚退………” 两个人的喘息都已经很重了,闻斌下边明显硬了,严岫每贴近一份他就努力地站直一点想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不知道严岫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说没意思的是他,现在这样的也是他,闻斌除了被动接受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因为他拒绝不了。 这么多年,严岫很少对他提要求。但是严岫一旦表示出来了自己的索求,他根本拒绝不了。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高烧虚耗了很多体力,所以严岫仅仅这几个动作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别扭的姿势也让他的腰有点控制不住地抖。这种颤抖顺着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部分传递给闻斌,让闻斌下意识地一伸手环住了严岫的腰,分担了对方的部分重量。 严岫感觉到闻斌的动作,眼里的冷意反而更深了一层:“问你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闻斌摇了摇头。 “那好,那就我说,你听着。”严岫的手顺着闻斌的腰线滑向了闻斌的裤子,手指不带任何技巧地拨开了内裤,伸了进去,“闻斌,其实你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因为你太多东西都输不起。家庭,事业,外界的认可,虚荣心,面子………你攥在手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你根本输不起的。但是这次,你的赢面真的不大。” “所以?” 他哑着嗓子放任了严岫手上的动作,自己的手也无意识地在严岫的后腰上摩挲。 “闻斌,”严岫的感情突然就爆了,贴着对方的嘴唇说出了下边的话,“你应得的东西我没办法帮你留住,那我就来送你点其他的!” 因为严岫的动作和暗示,闻斌再也忍不住直接吻了上去。同时回礼一样的解开了严岫的裤子,握住了对方温度奇高的下身。 稍稍分开了一点,闻斌看着严岫一额头的薄汗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你刚退烧………” “闭嘴。” 这次是严岫主动吻上去,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之前可以为了闻斌的事业、家庭、虚荣心、面子甚至闻斌这个人本身而生生放手,那他现在就当然不可能做得到看着闻斌失去了自己曾经用放弃为他保住的一切。他可以暗恋七年,单恋八年,因为他知道闻斌还没有准备好。 他为闻斌忍了八年。 其实说透了,这八年来他严岫心里的欲望和渴求压根从来没有停止过。 情情爱爱的,严岫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遵从着本能,将闻斌奉成了某种行为准则。人为所爱之人付出,这就是一种本能,所以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心里有不甘,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但是任谁,付出到这种地步,都是想要情感回馈的。 对这种回馈渴望了太久,所以闻斌现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都可以把严岫逼得彻底疯掉。 他知道,自己底线一样的最后的理智,已经要守不住了。 闻斌拉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在床上。床单因为严岫刚才出的汗还是潮湿的,冰凉的贴在两个人火热的皮肤上。 摔在床上的一瞬间,两个人好像同时找回了一点清醒一样红着眼睛对视了不知道多久。严岫的头发已经被虚汗打湿了,结实的上身暴露在空气里,胸口的欺负很大,整个人被闻斌压在下边。 闻斌的手慢慢的挪回了刚才所在的位置,开始继续刚才的动作。严岫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整个人尽量放松地闭上了眼,压抑着自己的呻吟。他的脖颈因为快感而伸直,喉结的突起非常性感。 “严岫………” 手握他欲望的人俯身吻住了他的喉结,然后移到了侧颈、耳垂,继而舔湿了他的整个右耳廓。 严岫抖了抖,骂了句我操。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因为高烧而比较敏感,闻斌的动作带给他的感觉因为自己的敏感,因为对方是自己渴望了八年的人而加倍袭来。这种失控感在严岫脑子里激起了强烈的反抗欲——他想摆脱这个男人的控制,想要转而去控制他,看他失控,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下。 但这一切,严岫都生生忍住了。 因为那些在心里淤积了太多年的东西,他想要全部给闻斌。全部给他,让他看见,让他感受,让他在自己这些强烈的情感中疯掉。 他需要找一个机会去付出更多,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这是他爱一个人的本能。 所以闻斌把用手指把润滑送到自己后边的时候,他紧咬着牙不去揍人。 “你他妈………哪来的………这东西………” 闻斌服务于他下身的那只手一直没有停:“我会想要了解你瞒了我这么多年的东西,所以查得多看得多了,自然就会想弄点实物看看。” 严岫冷哼了一声,对闻斌的话不做评价。 后者一门心思做着扩张,却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心里涌上来的情感。眼眶有些控制不了的湿润,心里却因为严岫的表情而更加想要彻底进入这个人的身体。男人的征服欲甚至残暴欲………他从来没这么强烈的体会过。 严岫! 这个人那种有内而外的张力,太恐怖了。 “严岫,我知道现在很想翻身上来压我………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他抵住了严岫的后边,一点一点挤进去。缓慢的动作不知道是为了让身下的人适应,还是为了挑起更多的情欲,“我知道让你躺在一个男人下面有多不容易………” 严岫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闻斌的声音和话语烧死了,但他还是在忍。 忍骂。 妈的这种时候就不能闭嘴少说两句! “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我知道了。” 他很在乎严岫,或许一开始真的只是出自兄弟情。但是当他不断地明白、意识到严岫对他的情感时,他根本压不住心里太过强烈的情感共鸣。 你明确的知道,一个你很在乎的人,回馈给你的感情甚至比你给他的还厚重。 有闻斌这种童年的人,根本抗拒不了这个。 闻斌缓慢的插进去,看着严岫闭着眼努力地承受自己给他的压力。这个人说过,因为他不能帮自己留住那些东西,所以就要送来点其他的。 “严岫,我他妈的知道你爱我!” 吼出来这一句的同时,闻斌再也忍不住,开始动。 严岫似乎是彻底放弃忍受了,开始放任破碎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溢出来,开始迎合他的动作,并且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跟他对视。 那个你在乎的人,无声地爱了你八年,整整八年,现在躺在你的身下,因为你的动作,呻吟。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漂亮了,就跟烧红了的铁块一样烙在闻斌的脑子里。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样子的严岫了,忘不了,也根本他妈放不开。 那个人的双眼都是红的,但眼神之中一些光芒却似乎怎么都冲不掉。那是类似于那人底线一样的理智,在任何疯狂下都能留住的最后一点理智。 然而你现在在挑战它,你有能力与之抗衡。 他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失望? 那是来自男人血性的共鸣和保证。 严岫……… 严岫。 闻斌觉得自己要疯了。 22、为什么早不说 晚上两三点的时候严岫又开始烧了。 因为两人折腾完之后又去洗澡,然后躺在一起迷迷糊糊地说了会话,其实闻斌因为感觉到严岫发烧而醒过来的时候,也就睡了一个小时。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当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只是真到脑袋沾上枕头,旁边躺着严岫的时候,睡过去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睡得相当好相当熟,不然莫名其妙在一片漆黑中突然醒过来的时候,他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感觉到自己的不舒服之后,他突然发现旁边的人体温高得不正常。 闻斌的脑子一瞬间就清醒了。之前他其实顾及到严岫烧刚退所以非常克制,奈何那家伙整个人就他妈是个疯子,他到最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除了进入严岫的感觉和对方的呻吟,什么都不知道了。 浑浑噩噩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回忆起来都是零星的片段。 关键是那些片段,个个都引火上身。 以至于他把严岫弄去洗澡之后真的没呆下去,后来就果断的出来了。在严岫洗完澡出来后一脸戏谑的注视下才重新走进浴室。之后就在里边呆了很久。 估计严岫是真的累了吧,反正闻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半梦半醒了。两个人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直说到不知道谁先睡着。 他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一个他无法不去爱的人。 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是了。 闻斌在发现严岫又开始烧的时候真的是有点吓到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对付。毕竟他是个几乎不生病的人,童年生病的记忆一般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唯一的经验大概来自偶尔看的一些狗血电视剧,于是他只能紧皱着眉头弄了块凉毛巾搭在严岫额头上,又加了床被子,然后就随便套了件T恤出门去找药店。 外边似乎是在降温,温度低得吓人,他一出门就后悔自己没穿外套了。 于是咬着牙奔到车里,又拿着手机搜地图才找到一家24小时的药店。跑到地方了店员又说阿司匹林和泰诺林都是处方药,没有医嘱是不能开的,弄得闻斌在寒风里出了一头汗。 最后那店员好歹卖了盒布洛芬给他,说也有解热效果。他又皱着眉头问这种镇痛药吃了不会出问题吧。 说起来有点好笑,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治那些常见病的常用药是什么,偏偏就是广告看多了知道芬必得布洛芬是止疼片,那会儿拿着药盒他脑子里唯一的医药常识就这么冒了出来。 等他二半夜飙车速跑回家,推开门就看见客厅的灯大开,严岫端坐在沙发的正中间,正回头看着他。闻斌的手一哆嗦,超级害怕严岫的脑子因为这次高烧出了什么问题。 真的是端坐,眼神还有点傻。 但是整个人一点表情和情绪都没有。 闻斌被吓到之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关门换鞋进客厅,这个时候严岫突然就动了一下,然后目视着闻斌走到他跟前,语调平平地说了一句:“哦,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走了。” 下一秒严岫就搂着闻斌吻了上来,唇舌的温度烫得闻斌也不知道是兴奋了还是冷静了。他草草安慰地回吻了之后就把严岫推开,进屋给他拿了床被子出来披上。整体举动还算正常,看见床头柜上的毛巾的时候还在想严岫真的是烧糊涂了,不然冲着这个毛巾也能猜出来他出门是去干嘛了。 只是其实一个五秒钟不到的吻,就让他下面硬了。 后来他就半硬着伺候严大少吃了药喝了水躺回床上,哄对方睡着,然后在搂着那人感觉他的体温慢慢回复正常,天也慢慢亮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就开始害怕。 严岫看起来理智犹存,但其实因为高烧思维逻辑已经有点不走寻常路了。他本来没发现这点,因为原来确实也没怎么见过严岫发高烧,压根不知道对方烧起来是什么样的。等买完药回来看到对方的举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他就突然害怕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起来了小时候寄人篱下的那点感觉。 也许严岫只是烧得冲动了也不一定。 他从来没试过怀着这样的心情抱着一个男人。这是个男人,不是他固有概念中恋人的形象。男人给男人的感觉或许很激烈,但其实也会有很多冲突和不和谐。包括他之前,从开始有意识去了解同性恋的事情到真的在心理上过了这一关,怎么可能没有排斥和不适应。 他很怕自己会后悔,也同样怕严岫会后悔。 比如明天早上醒过来之后,严岫绝对不会高兴自己被闻斌这么照顾过。 只是,跟严岫躺在一起的时候,安心得睡过去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闻斌一觉无梦。 窗外的天非常暗,而且是那种一看就是阴天的灰暗。云层压得很低,有风,树都是一水往一边偏的。闻斌看着外边的亮度发现旁边已经没有人了,皱着眉头想严岫这家伙又是这么早就起来了。他拿过床头的手机按亮了一看,没忍住骂了句我操。 已经十一点了。 别说严岫,自己都很少睡到这个点过。 客厅里有点声音,大概严岫还没走。他掀了被子就下床,发现昨天晚上的衣服都没有脱。 走出卧室看见严岫正在穿衣服,背部的线条非常好看。等那人转过身来四目相视,突然就都有点尴尬。 “嗯,那个………我是公司还有事情,所以必须要过去。” 这句交代一说出口,闻斌发现自己之前提着的心掉回了肚子里。 严岫叹了口气,想起来之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有点无语。不管是自己脑抽了送上门来,还是闻斌竟然接受的这么顺利,包括记忆里自己被照顾吃药睡觉,都让他挺无语的。 竟然还跑到客厅打开所有的灯坐直了等人………实在是槽点太多。 “我尽快处理完事情回来,你今天没事吧?” 闻斌回味着那句“回来”,摇了摇头:“嗯,没事。” 调查组之前给的话是三四天之后再继续进行对他的调查。 “那好,”严岫手指了指沙发一角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没事的话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行。等你回来………咱们谈谈吧。”闻斌随手把严岫的领带递了过去,“本来也没准备瞒你。” “嗯,那就行。” 他穿好衣服愣了一下,觉得似乎是要说什么但又没有说,打了个招呼就扭头要走,却被闻斌叫住。 “严岫………” 对方回头看着他:“说。” “放心吧,我没事。” 不管这个飞行员的未来留不留得住,或者甚至要去坐牢,昨天晚上严岫发神经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都无所谓了。 也不应该说是无所谓,而是不管打击多大他都有心理准备承受。 严岫昨天晚上押的那个宝,确实押对了。 之所以这么赶着出门,是要回家吃一顿饭。 昨天严谨怀电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严岫今天回家吃顿饭,说说闻斌的事情,也让他们了解了解严岫在外边的情况,还有公司的一些事情要商量。 只不过,严岫自己不好意思也得承认,大概这顿饭除了是为家人和闻斌,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他确实已经比较久没有回家了,进门的时候被他妈惊呼了很久说他瘦了。之后就是温馨家常菜,在经历了昨天晚上那种感情起伏的严岫眼中,莫名的引出来些感慨。 人生真的太短,只能争朝夕。他放在心里的这些人最后能留住的有几个?今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他才觉得,喜欢闻斌真的耗掉了他的很多很多东西。投资太多了,收益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他对昨天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真的没有。 这点,完全背离了他的预料。 只是之后能走到哪一步? 严谨怀和严岫两人并排站在阳台上抽烟,被路过的严岫他妈皱着眉头责备了一句。 窗户外边阴云密布,已经开始有雨滴打下来。远处的天看起来比这边还要阴。楼下有人小跑进旁边的院子里。 “你那个朋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听口风觉得明里暗里帮他的人不少,看起来人缘不错。包括你们同学,还有他们公司一个叫李劲峰的老飞行,都挺帮他的。” “利益关系呢?你上次说他们副主任是怎么回事?” 严谨怀突然有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右脚。 “爸?” 严岫觉得有点不对劲,突然想起来当时他跟他爸打电话的时候,他爸的第一反应非常激烈,问他是不是掺和进这件事里边了。 “到底怎么回事?” 旁边的男人叹了口气,灭了烟:“其实我这次叫你回来,本来就打算全部跟你说了………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你在空管局的时候,我就有比较刻意的去结交那边的一些人,要说这次私自调班的这个副主任,我跟他来往还是比较密切的。” 死皱着眉头,严岫沉默了几秒之后问了一句:“大概多少?”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平时吃吃喝喝当然是少不了的。现金我没送过,就送过一个碗,宋代官窑的。” “经航的事情,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是,我确实知道。那个副主任有多少事情我还是比较清楚的。” “爸,”严岫觉得很累,“这些人的这些关系里,你参与了多少?还是说你只是知情?” 严谨怀直视着儿子的眼睛:“我只是知情。” 严岫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没说话摇了摇头。 “爸,你不用这样,我不怪你。” 他知道他爸是为了什么。 “这种事情,你想不做也很难。而且我知道之前是因为我在空管局。没事,只要你别牵扯进去就行。” 严谨怀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回到了客厅。 留严岫在阳台,一根一根地抽烟。 严岫他妈本来想去阻止让儿子少抽烟注意身体,但是被严谨怀拦了回去。 其实严谨怀误会了。严岫并不是因为家人牵扯到了这次经航这种性质很恶心的事情里而心里不舒服的,他更多的是在生气。包括闻斌,包括自己的家人,有些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闻斌电脑里的资料个个都是对他的调查相当有利的,刚看见那会儿严岫真的觉得自己找那么多人查那么多事情都很可笑。包括什么“来送点其他的”,也很可笑。就算后来冷静下来情绪,知道闻斌对自己的这种接受意味着什么,他也依旧会对之前闻斌没有告诉自己而有点愤怒。 为什么不早说。 那么多次彻夜不眠,那天晚上浇在自己身上那一通凉水,闻斌没见到,难道就真的想不到? 而经航的事情,如果他爸哪怕跟他透过一点口风,他刚听说的时候也就不会心里那么没底。 他当时真的是被吓着了。 掐了烟,他跟父母打了招呼就从家里走了,公司也没回就直接回了闻斌家。 他父母不管做什么他都可以憋着气忍回去,但是闻斌,就算他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这笔感情帐,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他们底牌都有了,就不怕折腾。 23、干净的 “我没打算瞒你。” 闻斌看着严岫走进门脱了衣服扯松领带,慢慢地坐到沙发上,眉头无意识地拧着,手也抚了一下额头。他的一句解释下意识就说出来了,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讨好。 “嗯,没瞒我,都没瞒我………”严岫冷哼了一声,“坐吧,说说都是怎么回事。你那份报告整的那么清楚,赶紧交了吧,早交了早了事。” 闻斌看着严岫明显烦躁的情绪,选择了一个相对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去:“这东西我整出来也是求安心吧,也不是说交就能交的。” “什么意思?” “罗非还是知道我一些事情的………” 严岫一开始几乎没有反应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下意识的重复着问了一句。结果重复到一半,心里就一凉。 “我靠,你他妈别跟我说你真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难道自己信誓旦旦一口一句跟别人保证的“闻斌没有掺和到这件事情里边”,全他妈是操蛋的自作多情?! “你别急。”闻斌下意识身体前倾想去安抚严岫的情绪,但是被严岫的眼神逼了回去,“严岫,我没参与!” “那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把柄在罗非那儿!” “那次在禄口降落的时候,咱们俩的地空对话。” “我操!” 严岫真心想不到是这个。 “如果没人说的话,上边不会有人想起来去查这种东西。但是录音记录就是在那儿放着,想查随时都可以查出来。那次的对话确实是违规的,你也知道。而且关键是这件事情如果扯出来的话,你觉得你躲得干净?” “我他妈为什么要躲!” “你脑残了才不躲!”闻斌也急了,他压根不知道严岫现在为什么那么抵触,“严大公子,你觉得整个民航系统有多少人是你的同学?啊?你觉得这种事情爆出来的话还瞒得住?” 严岫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轮到闻斌来跟他说这种话。 “你先坐那儿,咱们都冷静点。”他现在真的觉得从里到外都是累的,想着现在这种操蛋的现况,想着前一天晚上依旧鲜活的记忆,他一瞬间觉得很多感情都要被磨没了,“我看过你整的资料,你能找到之前执飞记录代码*也算你想对路子了,还有你怎么弄到的录音我也不想问,总之,这份资料交上去,这件事情肯定能了。” 他抬眼直视着对面的男人。 “闻斌,交上去了,这事就肯定能了。” 资料里的东西都是最直接的,而且有逻辑联系,说的专业一点其实可以算是证据链。闻斌找了执飞记录代码,那是飞行飞之前扫卡扫到FMC里边的,最直接的表明最终操控FMC的飞行员是谁。至于那段录音,大概来自什么原来跟过罗非的女人,里边说的很清楚,罗非不止一次因为担心自己飞的时候出状况而顶着别人的名字飞。 说白了吧,说白了,闻斌早就知道。 考虑到录音文件上显示的时间,那天晚上自己和罗与兴一起碰到的那个乘务大概就是录音的来源。 “交了是对你来说最有效的办法。” “那不等于我没有其他办法。” 闻斌再次站了起来,尽管知道严岫肯定会不爽也还是俯视视角直视着严岫的眼睛:“我准备想办法私人跟罗非接触一下谈一次。罗非到底什么样,我比你心里有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说不上来的冲动,尽管他知道严岫一定会不爽,也还是从俯视视角低头知识了对方的眼睛。 “严岫我他妈告诉你,就算我这个飞行不做了,那个对话录音,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两天之后,闻斌通过李劲峰的关系和罗非做了一次私下的交涉。次日中午罗非改口,表示闻斌对此时不知情,而自己则是在他们飞行部副主任的授意下才选择的这种谎报方式。最后那个副主任因为行贿和危害公共安全罪入狱,罗非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 他给自己安排了不止一条退路,想尽了一切办法,或许还是有效的,但他最终也并没有做到全身而退。 有些事情,不能做就是不能做。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迷信,而是一种道德标准和敬畏。 跟罗非谈的那天,严岫是和闻斌一起去的。 本来是公司的小会议室,却因为在场的三个人而多少有种脱离现实感。闻斌莫名的有信心自己选择的这种方式是正确的,又或者说,没有什么正确与错误,不过是他顺从了内心的权衡。 罗非走进会议室之后,门立刻就被从外边反锁了。明显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就是垮掉了,不能说不可怜。 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罗非选择说对不起。 只是连这三个字都带着一种无辜的无奈语气,让严岫觉得很可笑。罗非到现在大概还觉得自己也是经航操作这种事情的受害者,觉得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觉得自己可恨但也有可怜之处。所以连道歉都理直气壮,让他听了非常不爽。 选择都是自己的,现在这种情况在他当初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该有觉悟。 换句话说,罗非偏偏是严岫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但闻斌很尊重他。 “罗非,这种事情出来,我其实也能理解你的立场。好歹咱们也是一批飞行,认识那么久了。好歹我次次降不下来那段时间,你真的表现出了帮助。”他顿了一下,“当然现在看来你也可能是有目的的。” 对方并不领情,睁着熬红的眼睛仰着下巴:“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斌没再说什么,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了罗非面前。 然后严岫就看着罗非的脸一点一点僵住。 那会儿心里边那种嘲笑和………骄傲,其实还挺幼稚的。 “这是我手里的所有东西,但是你也知道,这就够了。” 说实话,其实那会儿闻斌满脸的正色,连严岫的情绪都有点被带了进去。都说认真的男人帅,他还真没想到闻斌把他那根正苗红的三观亮出来的时候,如此吸引人。 别看平时中二不正经脑残泡女人,但严岫知道闻斌心里有底——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并且真的不会去做。 这也就是为什么事情刚出来的时候,严岫能那么肯定闻斌是干净的。 他的男人是干净的。 之后交涉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他们想多了。要不是闻斌提起来罗非甚至都没有想到那次地空对话的事情。 但闻斌并不后悔,毕竟他不能保证罗非不会“突然”就想起来了。即使是“突然”,风险也太大。 “我可以什么都不说,只要你忘了那段地空对话。” 罗非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你就这么害怕?” 他其实真的没想到那会只是觉得有点问题的事情,现在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闻斌对严岫的在意到底到什么样的程度?真的足以让他冒险跟自己谈?真的足以让他放弃一个把自己洗的更白的机会? “闻斌,如果有什么其他目的你最好直接摊到台面上说。其实你也不是个什么高尚的人——” 严岫突然就站了起来。那会儿他真的有点压不住怒气了。 “罗非,你还没资格说这句话。” 想让罗非那种人放弃拉人下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罗非害怕,因为罗非懦弱。但是还好最后闻斌真的做到了。他答应罗非不去交那份资料,罗非也答应他们不再咬着闻斌不放。没那份资料他可能还不会进去,可如果证据链形成了那就是实打实的诬陷诽谤,对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两个人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闻斌有点回到现实的恍惚感。 “严岫。” “嗯?” 回答的男人正在掏钥匙开车,侧脸好生帅气。 “其实事情出来到现在,我的心理压力挺大的。要不是现在完事了我都没有意识到………之前的事情,谢谢你。” 男人拉开车门的手顿住了,像是在平复什么情绪。 “………既然那么多年都没有说过谢谢,现在就跟没必要说。” 谢什么?谢他脑子烧坏了送上门给闻斌上? “从你跟我说,到我后来第一次联系你,那段时间我其实看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东西。一开始真的会排斥不接受,但是看多了,也就会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严岫干脆收了手转过身背靠着车门,准备看看闻斌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过很多的,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你考虑的那些事情。或者说,到底咱们俩合不合适,到底你对我甚至我对你的那些感情………是不是爱情。后来我主动去联系你是因为我做不到不联系,我接受是因为我无法拒绝。但其实到了我之前在选择交不交那份资料的时候,我还是被自己的选择吓住了。” 闻斌的衣服被停车坪角落的邪风吹得掀起了一角,头发有点凌乱,整个人可能因为还在刚才跟罗非交涉的那种认真状态里有点出不来,所以带着一种别样的力量感。 “想说什么就直说。” 严岫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这个笑真的有点过于温柔了。 “我知道咱们俩不合适,因为感觉的出来跟你在一块实在是太折腾了。我大概还是习惯了对方是女人比我弱势,所以其实对你,我挺不会相处的………但是我爱你,严岫,我爱你。” 真的是没想到闻斌突然来这么一个神展开,严岫彻底无语了。 “闻斌你真他妈是脑子有毛病………” “我敢把这种话说出来,就不是在胡扯。” 他妈他看着闻斌那一脸的认真,真的是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知道。” 他的男人很干净的。干净的人的真心话,不会是假的。 想到这,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深了。 “不过,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闻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闻斌,你之前自己也说过的,要我躺在一个男人的身下不容易………那你就该想到,这事情有代价。” 然后严岫就几乎是贴着闻斌的嘴唇,咬着牙说了一句:“上车。” 2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一的时候,严岫第一次见到闻斌。开学之后没几天就见飞行的制服白的晃眼,一群人排着两人一排的队伍在学校里招摇过市地走过去。他隐约记得队伍中一个很脸熟的人好像在军训的时候和他一个排。两人还一起被罚过。 大二的时候,他跟闻斌已经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忙来忙去,勾肩搭背的,闻斌从来没有觉得有过什么,严岫却慢慢的就挪不开了眼。 大三的那年暑假,严岫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觉悟,在一个阴雨天的下午,突然就彻底放弃挣扎承认自己爱上了兄弟。而他兄弟刚刚交了个新女朋友。 大四的时候,明明已经很少在学校呆了,却硬生生让他碰见了樱花雨下边两个接吻的男人,让他一不小心见证了张载焓和毛东。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他也不是不曾怀疑过自己爱闻斌是惯性,怀疑过他只是被自己圈在了喜欢闻斌的定式里,怀疑他的感情其实早就磨干净了。 可是将近十年,原来真的不是盖的。 很自然地开车到闻斌家,贴着对方摸出来钥匙开门之后,严岫几乎是把闻斌一把甩在了屋子里,转头摔上了门。 “我靠这又是怎么了?!” 闻斌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几大步上前把严岫一下子压在门板上,下半身的反应很难被无视。严岫近在眼前的一张脸带着诡异的动容,扯了扯嘴角说了半个小时以来的第一个词:“打架。” 话音还没落,闻斌已经被严岫一拳达到了旁边。飞行员硬是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 刚刚稳住脚,那边严岫已经又扑过来了。闻斌本来就兴奋着,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烧得他浑身都沸腾,他根本就管不住自己回击的手脚,直接和严岫缠打在了一起。严岫最喜欢用的是拳头和肘击,几次都打在闻斌的肋骨上。疼的感觉从下肋蔓延开,感觉到最后又只剩下一种温热感。 疼痛都觉得像催情一样,闻斌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不正常了。 跟严岫这种疯子呆在一起,谁他妈能正常得起来! 严岫还一直在叨叨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像说什么“现在知道说谢谢了”,还有类似“上得了我就也得让我上”这样的话。 说是挑衅,在闻斌耳朵里全是该死的挑逗。 两人最后僵持在一起,严岫眼睛一眯脚下用巧劲,把闻斌放倒在了地上。 自己也一起摔了下去。 垫底的人一声闷哼,胸腔的共鸣通过因为重力紧贴在一起的全身传递过来。滚烫的呼吸扑到对方的口鼻上。闻斌因为自己的位置无意识皱着眉,腿不安分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有点想摆脱这种处境。 这一动,两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下半身的状态他们瞒不住对方,也本来就没打算瞒。闻斌多少知道严岫这一通折腾是因为什么。他尊重严岫,严岫心里郁着一口气,他愿意配合着去发泄出来。同样的,严岫这种男人当然不可能躺在他下边一辈子,他对这种情况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面对严岫的很多时候,闻斌都会去使用本能。两人好像突然就吻在了一起,唾液顺着闻斌下颚的曲线滴到地上,喘息和心跳声大得吓人,一下一下的,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两人的手是什么时候触到对方坚硬的下体的也没有人记得。严岫偶尔在接吻极短暂的间隙审视着身下的人,然后更加情感爆发地吻回去。 严岫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嘴里,带了点唾液出来。闻斌因为他的动作整个人僵了一下,但随即强压下不适强迫自己放松。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至少这会儿,跟舒服两个字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靠………” 闻斌没忍住捶了一下地板,分不清是恼怒自己放松不了还是单纯想反抗这种境遇。 自己身体里的手指随之停了。 略有些疑惑地把目光聚焦到严岫脸上,闻斌就看见严岫的眼神闪了几闪。然后那人抽出了手指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把自己也拉起来,还没站稳就贴着自己继续吻。 闻斌多少有被吓到。 所有的触碰、冲突、吻里边喷发出来的感情………这就是积累压抑了七年的感情?真的有这么多?还是说,只有这么多? 或者说,还有多少? 严岫扯着闻斌跌跌撞撞往卧室走,走到一半闻斌才意识到严岫准备干什么。闻斌终止了接吻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就还是归于口舌交缠。 润滑在卧室抽屉里,闻斌这种直了二十多年的人,不用润滑的话第一次只会是心理阴影。就如同闻斌理智将无的时候还能记得让严岫这种男人躺在一个男人的身下真心不容易,严岫心里再波澜也不可能真的硬做了。 对所爱之人,他什么都能忍,就是不忍心。 不过好在有润滑,加上两人都情动了不短的时间。就着强烈情绪的冲击严岫一点一点进去,等闻斌适应。到最后,严岫觉得这完全就他妈是精神折磨。 但是他真的要上瘾了。 闻斌在他的冲击下轻哼,听不出来是痛苦还是舒服。可不管怎样他在努力毫无保留地去接受现在这种情况。这种接受对于严岫和他来说都是一个必要的前提。他知道,严岫需要这一次来确定闻斌最真实的想法。男人之间的感情更加要求平等和尊重,这种平等尊重包括一种对对方的妥协和屈服。 闻斌之前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忍受的,直到最后他发现原来真的会有感觉。或许他分不清那种快感是来自太过强烈的感情共鸣还是真的是生理性的,但他看着严岫疯狂彻现之下的荡意,就觉得跟这个人一起疯死掉也没关系。 他的这种表情只会是自己的。 他同样是因为自己在失控。 闻斌张嘴想要叫严岫的名字,却被对方敏锐的察觉,然后用一个吻堵了回去。 牙齿碰到牙齿,没几下就尝出了血腥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血腥味。 爱情这种东西,管他妈是同性还是异性,烈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刀刀溅血的。 然后把自己的血对方的血混在一起,色情地涂在对方的身上。 然后,舔掉。 之前那场雨的峰量大概到了,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背景是阴晦的天,隔着个窗户就跟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严岫醒了之后看着窗户上一道一道的水流愣了一会神儿,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到床头摸烟。 终于吧,终于。他终于踏实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不是快感,不是所谓的幸福感,也没有突然失去目标的空落,就是非常非常纯粹的满足感。就是觉得一个事情到此为止了,完了,终于他娘的结束了,终于到尽头了。 闻斌迷迷糊糊哼唧着醒过来,也是愣了一会神儿之后随手拿了严岫手里的烟抽了两口。飞行员要求身体素质,所以平时他很少沾烟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只是也就抽了两口就被严岫皱着眉头拿了回去。 动作漫不经心得很,连个正眼都没给。 “做飞行的你还是少抽两口吧。” 闻斌也不反驳,哼哼唧唧地掀开被子爬下床。严岫的脸突然转了过来,带着很明显的期待表情—— 就见闻斌脚刚着地腿就一软,差点没站住。 送给对方一个假笑,严岫转过身把烟慢慢掐了,留的时间差不多够闻斌重新躺尸回床上。等觉得身边的床垫动了动,他才重新把头转回来,充分欣赏闻斌一脸的蛋疼。 “您今天就躺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不介意伺候着。” 说着,严岫又凑过去把脸贴的很近笑了笑:“闻斌,我突然觉得这也算是差距了吧?话说两三天前我还自己爬起来滚回家吃了顿饭给你套消息,今天你这连站都站不住………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差距吧?” “我操!” 闻斌眯着眼睛骂了一句,然后揽着严岫的脖子很不温柔地吻了起来。两个人的对话被冲得支离破碎。 “你要是还想继续我不介意………但是我建议你还是考虑考虑你的‘身体’………” “没事,后边歇着,有前边就够了。” 说着翻身就要压上去。 但可惜闻斌家的门铃突然响了。 现在的门铃安起来其实差不多都是摆设,以至于刚开始响的时候俩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货是门铃。直到门铃声裹挟着拍门和跺门的声音软趴趴的从客厅飘进卧室,闻斌才欲求不满地收了舌头,皱着眉头吩咐严岫:“去开门。” 结果站在门口的张载焓看见半裸着的头发跟鸟窝一样凌乱烦躁帅的严岫的时候,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你,你们………你们………我操!几个月了?!” 严岫大喇喇把张载焓让进门,回头冲卧室喊了声是张载焓,然后就紧皱着眉瞪着不速之客。 “三个月了,刚他妈开始孕吐。怎么样?” “靠你能不能别这么大火气——” 话说到一半,张载焓有点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什么。 想到自己有的几次相同经历,因为十分理解这种事情的不爽程度,所以张载焓的底气一下子就虚了,诚心诚意从里到外都觉得非常抱歉。 严岫则表示尚且能忍,顶着低气压回卧室捞了件T恤穿上。闻斌看样子也只有咬着牙忍着不适感套了上衣裤子,出门看看张载焓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严岫知道张载焓为什么要来,毕竟之前和闻斌正激烈的时候他有感觉自己的手机响了一阵,但那会儿当然是都被果断无视了。现在想想才觉得,大概张载焓已经知道了罗非改说法的事情,想来问问闻斌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他这一来,差不多相当于于闻斌他们俩直接跟朋友圈宣布了。 毛东当天晚上来电约了时间让他们第二天去巡航老实交代。 严岫略蛋疼,烟不离手地抽了一下午。最后他掐掉最后一根烟,回头扫了扫正在看娱乐节目的闻斌。 “说实话,你觉得你后悔么。” 闻斌大概是没想到严岫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你会后悔吗?” “其实………其实我没想过,”闻斌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也回头扫了扫严岫的表情,“大概不会吧。” “嗯。” 严岫也不说话,就嗯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去厨房弄晚饭了。 挨到这个点,其实俩人都在期待对方先行。 严岫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闻斌那几句话。 他突然觉得后悔,大概也是件挺有难度的事情。 25、爱人是一件需要去学的事情 这次的这件事,保住的是闻斌的执照,却并不是闻斌在经航的位置。 说是芥蒂也好,忌惮也罢,经航会把闻斌打压下来或者干脆逼走的可能性差不多可以取1了。严岫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里,差不多都是在给闻斌想后路。因为想事情的需要,烟灰缸满得实在太快了,搞得闻斌想去无视以下,想给严岫留点空间都做不到。 终于自己皱着眉清了三次烟灰缸之后,闻斌掐掉了严岫手上的烟。 结果得到的还是一个愤怒的瞪视。 “不想死就他妈给我少吸点。” 严岫没经历过闻斌情绪积累的过程,所以颇有点跟不上节奏,又想到自己最近因为对方的事情真的是用生命在琢磨,难免就有点不爽了。 “你别那副德行行吗。” 闻斌一听这话有点火了:“什么德行?” “跟人谈上恋爱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对方戒烟………你他妈是言情电视剧看多了吧。”严岫皱着眉又下意识伸手去摸烟盒,却鬼使神差的在半路生生停住了。大概因为没吸到欲求不满,嘴上就更加不留情面,“咱们俩原来的关系你也可以让我戒的吧,怎么就没见你原来提过?” “你什么意思到底?” 严岫却在这时语塞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就是单纯的不爽,觉得闻斌狗血了所以不爽,觉得这货就是不让人省心所以不爽,觉得俩人的事情这么快就被朋友圈子知道了肯定没清净日子了所以更加不爽。 站在自己斜对面的人却好像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还是斟酌着措辞开了口:“不是,你别觉得我又………用手段对付你。不对,也不是手段。就是我没想其他的,你他妈知道你吸了多少根吗?啊?我看着烟灰缸我就在那想你的肺是不是都已经黑掉了。” 闻斌误会了。 他不爽了很多事情,偏偏真的没有再觉得闻斌不是发自真心地恼怒他吸烟。他还真的没认为闻斌对他又是在用他在情感上惯用的手段。 这几天一步一步下来,他的心反而静了。没有观察没有揣测,他开始用直觉就能分辨出来闻斌情绪是真是假。本来观察揣测这个人是他以为一辈子都改不掉的习惯,现在却自然而然就不去这么做了。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严岫就随便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往沙发后边坐了坐,好像想离烟盒尽量远一点:“我没那么想………我尽量忍吧。” 闻斌听完就松了一口气,本来还在小心翼翼寻求与严岫之间相处的平衡,却因为严岫的一句话整个人放自然了,很享受地一屁股做到了严岫旁边。 然后抱着平板电脑,开始玩儿一个模拟飞行的游戏。 严岫则打开了电视换台,脑子里还是闻斌今后的事情。换个公司?换个领域?还是干脆换个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特不喜欢当飞行员吗?后来怎么慢慢儿就变得挺投入的?” “啊?” 虽然因为玩着游戏所以没反应过来严岫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因为其实那个游戏蛮简单的,闻斌也就乐于跟身边的人多说几句话:“不知道。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也可能是第一次上天看见驾驶舱的时候喜欢上的。” “有多喜欢?” 严岫对真正的自己人问问题一向很直接,所以闻斌听完这句追问就暂停了游戏放在一边,转过头打量着身侧的人:“问这个干什么?” “经航你留不了了吧?” “嗯,应该是留不了了。留不了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操你也不想想之后怎么办?” 这口气就跟家长教育孩子一样,闻斌从来没被怎么管教过,所以非常受不了这种。 “有什么可想的,我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机长还能没饭吃?”大概被戳到了忌讳点,所以闻斌没压住吐了一句槽,“我说你能不那么婆婆妈妈的吗?归根结底,要怎么办还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他妈还在想你这一整天都在这愁什么呢,结果弄到最后就是这事?!” 不用直觉,严岫也知道闻斌有点炸毛。他自己也被问的一愣,因为他本来就是想的比较多那种人,考虑闻斌的事情更是本能。 但是他真的忘了问闻斌自己的打算。 这样看起来,怎么反倒自己更像那个不会去跟男人谈恋爱的人。 他实在不善于解释和道歉,皱着眉头也不换台了,就盯着电视上的狗血言情剧看,脑子里对自己在看的是什么完全没概念。——回避着闻斌的眼神。 “………之前是我考虑不够妥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闻斌被这句话堵得半天顺不过来气,最后只说了一句:“严岫,你他妈的………”然后就直接俯下身扣住严岫吻了起来。深吻入喉,闻斌是突然就感情爆发了,严岫则是关心则乱带出来的烦躁。 这个人从来都是很强势的,越到骨子里越逆不得。所以虽然被严岫戳到了忌讳,但闻斌识趣,他知道珍惜,所以会去包容和理解。 他压根没想逼得严岫道歉。 吻到两个人都半硬了分开,闻斌喘着气就笑了:“咱们俩还有的磨呢。” 身下的人就也跟着笑,笑得非常邪性。 “现在后悔了没?” “没有。” “闻斌,爱人真的是一件需要去学的事情啊………” 听着严岫那种老成口气,闻斌的眉毛越挑越高。还真的不是他故意的,关键小时候都是自己拿主意,被人拿过来人口气说什么的时候他就忍不住逆反。 说不定就真的青春期一辈子了。 “得了吧,你少在那儿矫情。”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严岫这句半开玩笑也是有点认真的,毕竟时间太久感情太深,心里怎么能没点感慨。 这么一想,他也就跟着想认真了。 两个人都硬着,他却不想进行下去,只是不断和严岫接吻,气息交缠口鼻碰撞,耳鬓厮磨的,还带着一点互相占有的冲突感。 “严岫,爱人也是件需要去练的事情………” 现在严岫能发出来的只有一个单音的“嗯”。 “没事,”闻斌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我学,我练。” 再次踏入巡航,严岫在门口站了很久。身边的东西给他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毕竟你去一个酒吧去得多了,真正站在前门的时间却绝对很少。 闻斌也就一直陪着严岫站着,偶尔觉得有点不自在地往四周看了看。但所有的不耐烦都还是被克制的很好。 张载焓他们走到巡航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傻愣在门口的两个人。严岫穿了一身黑,闻斌则是灰色的薄外套。两个人的身影像是要融到黑暗里,同时又被门内射出来的光线勾出一个剪影。 存在感说强不强的,而且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些不一样。 好像情绪互动比之前更强了。不像原来严岫就把自己罩着,闻斌也没有对他表现出来什么另眼相看。可是现在一看就能明白过来,两个人互相的吸引恐怕是早就有了。 张载焓也不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脑补过多了。 余光扫到申晨的身影往前一窜——那家伙直接加速跳到了门口俩门神的身上。张开双臂,一边搂一个,人挤在中间。闻严二人笑着回头和大家打了招呼就架着申晨往酒吧里走,等走到包间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队形就已经变化成了俩情侣在一侧,申晨在另一侧。 中间隔了半米。 张载焓摇了摇头,觉得这就真的有点像命中注定了。 走着走着,就总是要走到一起去的。 心里突然一热,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张载焓赶忙扯了笑脸冲进房间,指着刚刚坐到沙发上的两个人笑着说了一句:“快点招!” 那俩人都不开口,严岫明显有点嫌弃觉得张载焓和申晨都太吵了,闻斌则拿了酒单笑着看,身体稍稍偏到了严岫和张载焓中间。在毛东看来,后者护着人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冲突不是没有,但好在他们俩是磨了这么多年的。严岫不说,闻斌因为家庭的关系至少很知道珍惜。所以,两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是静的,知道忍,知道让。 这样的才会长久。 毛东有意无意地搂了搂旁边的张载焓,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看着闻严两个人。 “我比较想知道………你们俩谁在上边。” 话一出,申晨那边就炸了,吵吵闹闹的逼问。张载焓则是愣住了没想到毛东竟然就这么把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如此干净利落脆地问了出来。闻斌一脸惊吓,严岫一脸无语。只不过这样的第一反应也就持续了挺短的时间,因为闻斌缓过神来之后就一脸想起来了什么的表情,眯了眯眼。严岫则是挑着嘴角冷笑,拍了拍呼叫器叫服务员进来点酒。 “毛主席,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说着,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闻斌一眼。 张载焓一见有猫腻就上赶着凑了上去:“怎么会没意思呢,是不是?你们俩谁在下边都会很刺激啊………” “别想了,我知道你肯定只能在下边。” 听见了严岫这句淡定的回嘴,张载焓不爽的一连串的我操。毛东仍是一贯的老样子坐在一边笑,看着这帮人。 朋友。爱人。不过于此。 严岫其实也曾想过今后的事情,想过出柜,想过困难,想过民航圈子小却也什么奇葩都有,人多嘴杂。但这些所有,确确实实比不过闻斌骂着人在床上迎合他的样子。闻斌在这点上也差不太多,要说他真正被掰弯到现在,不过一个月而已。 真的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还是七年,他也说不清楚了。 说不清楚就不说,算不清楚就不算,人类一旦沾了感情两个字,那就除了心甘情愿只剩心甘情愿了。千金难买我乐意嘛,是等八年还是被掰弯,算起来谁输进去的更多也根本算不清楚。 毕竟,还有赢回来的东西。 到这种时候,言语文字都会太苍白。 同性之间的乱七八糟就难免更复杂,但是又会很干净。因为不过就是寂寞了和真爱两种。没有生殖本能把你推给对方,那么双方的关系就只能用更多的感情或是更多的欲望维系。如果都是欲望,那就非常简单。如果更多的是感情,那就会难得的纯粹。 到这种时候,文字言语,都已经太苍白了吧。 其实归根结底六个字。 不要怕,不要悔。 ——正文完—— 番外一:指挥你降落(上) 昨天还三十度,站在太阳底下真的会觉得整个人都熟了。今天一场秋雨浇下来就降了十度,窗外阴雨绵绵的,弄得室内也很暗,但又不至于开灯,于是就这么蛋疼的阴暗着。 严岫看着桌子上摊了一层的资料和文件,想炸毛。 主要生产线的科研最近遇到技术瓶颈,和中航信的谈判止步不前。当然,科研方面卡一卡还可以忍受,但是现在中航信明显有点闹人的感觉。乱七八糟的要求提了一堆,利益那就是从牙缝里往外抠,谈判的时候两家就差一拍桌子打起来了,忍得住纯粹是因为真打了面子上挂不住。 中航信有点无理取闹。之前当谈判还停留在“到底会不会合作”的阶段的时候他们都还挺正常的,现在确定了合作意向和大致计划之后,在细节上恨不得让人掐死。 罗与兴,严岫已经对这个女人跪了。 不是说不能理解她那种不甘心想折腾的心情,甚至他对于罗与兴的能力还给与了认可,但是他真的实在没办法女人那种奇葩逻辑。都他妈是什么思维逻辑啊!这种泄愤不仅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折腾起来累的不还是自己?! 都是什么麻烦逻辑! 他大概最怕的就是麻烦,所以情绪极度不好。对着空气空骂了一句之后把手头正在看的文件往桌面上一摔,拿了手机顺手就着通话记录的第一个人名拨了过去。 单一的声音响了相当久,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还能听见半句国骂。 “怎么了,有事?” 闻斌昨晚跟机组开趴,宿醉。回家又是吐又是闹腾又是发情得折腾了严岫大半夜。严岫早上还得一大早起来去公司,他自然是没有航班,在被子里睡得天昏地暗,从意识到电话在响到把手伸到半米开外把电话接了,整个过程扯得他的头一抽一抽得疼。 醒来的时候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点儿,又因为外边下雨天阴,屋子里拉着窗帘,所以要不是严岫电话里骂他都到了中午还在睡,他可能还一直以为这会儿还是早上呢。 不过严岫这给电话打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转着弯地千方百计地吐槽他,语气还算平淡但没半句好话。闻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只有一声不吭地默认下来。 闻斌就这么就着刚睡醒的迟钝思维被严岫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遍。 “这会还在睡呢,你倒是落得清闲啊。” “啊?我操我现在头都快炸了………” “嗯。” “昨天晚上我是不是折腾了很长时间?我看你有些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 “怎么,这是愧疚了?”严岫用没事干的左手又把文件拿了起来,皱着眉扫了两眼,“酒品就是人品啊闻斌。” “操!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岫你没事吧?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 “没怎么招我惹我啊。您不是向来脾气大惹不得吗,那你看我看着你喝醉了还不让你睡觉一个劲儿的烦你真的还挺不应该的是吧。”严岫顿了一下,好歹看进去了一页的文件,翻了翻资料找下一张。 “我刚到公司,第一场酒不好好喝你让我以后怎么混?你能少在那阴阳怪气的吗?” “我阴阳怪气?”严岫的声音转了个很好听的弧线,“以后我建议你要耍酒疯就别回家。昨天被伺候的挺舒服的啊,闻机长。有人伺候着吐伺候着耍伺候着洗澡脱衣服睡觉的感觉不错吧?” “严岫?”闻斌扒拉着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没事吧?你在公司?” “废话。我不在公司还能在你床上?” “那个………我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显然,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有点慌。 “你他妈心虚什么?嗯?”因为思路被文件上一个数字打断了,严岫停顿了很久。结果他沉默的这会闻斌也不敢说话,就感觉浊重的呼吸喷在电话话筒上,打到严岫的脑子里。 叹了口气,他就随便找了个问题搪塞过去:“昨天送你回来那个女飞挺漂亮的啊。” “我操,你要是说她那你真的是想多了。我昨天晚上那酒喝的晕晕乎乎的,要不是我们公司小只有一个女飞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换个人说那还真可能就不是我想多了?” “啊?”闻斌的思路还留在解释女飞的问题上,被酒糟掉的脑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严岫这句回问针对的是他的前半句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他妈不知道。” “我操!你到底脑子又抽什么风呢纠结这种有的没的?” 因为可算把文件看进去了,至少看明白了,严岫这会就有点懒得搭理闻斌:“得了吧,您继续睡觉,什么事回家再说。” 说完就把电话扣了,一门心思转回去看文件。 文件并不乐观。 严岫正烦着,办公室的门突然就被踹开了。姚义军紧皱着眉头冲进来啪得甩了一个U盘到严岫的桌子上,吼了一句:“自己看看这他妈是什么!” 办公桌后边坐的人也不说话,看了看U盘又看了看姚义军,没有因为姚义军兴师问罪的态度有任何的示弱感:“军哥,你先坐下来,我看看。” 说完按了通话键让刘萍进来招呼点茶水,自己慢慢悠悠把U盘插到了电脑上。 本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但点看里边唯一一个文件夹的时候,严岫明显愣了一下。 一点开就是一堆图片的缩略图,但即使是小图,他也立刻就看明白了。毕竟他对闻斌的身形实在是太熟悉了。 随便点开了几个图片,大概都是他和闻斌在一起的时候拍的,有些动作确实能感觉的出来两个人不是一般朋友关系。滚动条拉到最后,出了一堆图片之外还有一个音频文件。严岫带着诡异的预感点开了,听了两句明白过来。 就是那天他跟闻斌的地空对话。 这个文件夹里的东西并不是决定性的,勉强解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解释显然对姚义军这种对严岫多少有了解的人行不通。 不用军哥说他也知道,这东西至少是足以在商制的高层引起点什么的。说实话,严岫看见缩略图里边闻斌模糊的笑脸的时候心里真的晃了一下。这是种很陌生的感觉,因为大概自从他和闻斌正经勾搭到一起之后就很少再有过。——但是现在,看着这些东西,严岫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们是瞒不住外界的。虽说现在确实社会进步了,一般的人可能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呢? 到了老一辈人手里呢? “军哥,这个………”严岫无意识的切换着照片,然后在一张闻斌注视他侧脸的照片上停住了。 他在照片里低头走路,嘴角有笑意,闻斌侧着头看着他。 眼神真的很专注。 严岫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军哥,我不觉得这个有什么。” 姚义军明显火大,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你他妈少在这糊弄我!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严岫,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尤其还有那段录音,想挑事端的话太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严董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瞒不过去的。” “我没有要瞒。”严岫皱着眉头,不太愿意让姚义军把所有的难处一一重复一遍给他听,“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说,但我从来没有想要瞒。” “我操你大爷的………”姚义军看着严大少爷真的是不知道该骂什么。 一下子两个人都不说话,姚义军站着瞪着严岫,后者则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地发呆。 对两个人的家里,这个柜可能终归还是要出的吧……… “你还准备结婚吗?” 姚义军突然问出来的这个问题恰恰戳到了严岫的点上。他原来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当时的想法是顺其自然。只是顺到现在了,该自然了,他却不知道自然是什么。 只是猛的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那种第一反应,他无法忽视。 “军哥,你知道吗,我本来其实是没有下好决定的。你刚刚突然问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直接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第一反应不是准不准备结婚,而是我不能放弃闻斌。” 严岫坐在办公桌后边,眼神极深,因为所说的话突然炸开了一种让人不能不信服的气场,带着姚义军的情绪和火气都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之后,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沧桑感。 “不是我不能结婚,而是我不能放弃他。我想不出来如果我不去………爱他的话,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军哥,你知道这段感情的收益时长有多长吗?军哥,我从大二就开始了………八年,九年,十年,现在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个时间都已经长到,我感觉不出来长了。” 再闹再折腾再抉择,这份感情是断不了了。 真要断或许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人就会从此都不一样了。没有人能预计严岫会变成什么样,但姚义军知道这足以毁掉他。 他还真的想不到已经则么久了。 所以不是不能去结婚,而是不能不继续爱下去。 刘萍就在这时推门进来,默默地把茶放在了姚义军面前的桌子上,女人柔软的手轻轻按在姚义军的肩上,却让人觉得根本抗拒不了。 于是姚义军顺从地坐下,和严岫平视。 “………这份资料是匿名发到我邮箱的,我之后会找人看看能不能查到IP。既然是发到我这里,我觉得目的大概就还是在公司。——现在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很耸人听闻的东西了,所以我觉得就算这人手里有再多的东西也不能真的动摇你在商制的势力。不过人言可畏,还要考虑到严董那边………我觉得这件事需要被重视一下。” 严岫点点头:“好。” “那行,那我就找人去查。你跟闻斌这一段注意一下。” “好。” “不过你们两个各自父母家庭那边可就不像公司那么好处理了,你没事的话考虑考虑这个事情吧。”姚义军说着站了起来,余光扫到严岫桌面上的文件,“中航信那边我觉得不用急,沉住气慢慢来,能抠出来的利益咱们一分都不能少,但是该给的甜头咱们也不是给不起。”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我先走了。”姚义军绕到椅子后边,“严总。” 严岫猛地一下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子,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你先回去吧。” 然后目送姚义军离开,刘萍紧随其后。 电脑屏幕上还是闻斌注视他的眼神。 严岫突然就笑了,手无意识地拿起来手机按亮屏幕,发现一连串的短信都是闻斌在解释道歉炸毛骂人,于是心情越发好起来。 好的同时,会有沧桑感。 闻斌……… 闻斌。 番外一:指挥你降落(下) 手机铃声和着漫天的雨声环绕着严岫,催促他往目的地奔的脚步。这种根本无暇被顾及的电话往往多少是会招人厌烦的,所以那个来电话的因为这种原因已经被严岫在心里骂过无数次了。 短短的一段路,因为下雨,异常难行。 雨是突然就又开始下的,然后迅速大了起来。严岫的车之前被姚义军借走了——因为有几张通行证他懒得再去弄。 结果谁都没想到突然就下得这么大了。 雨势紧到严岫觉得值得担忧的时候他已经在公司和地铁站一段路的中间位置,回公司拿伞显然是没有实际效用的。一直秉承小雨不打伞下雨不出门的随心所欲的严少爷今天终于意识到,真到下大了,谁他妈还管你打伞麻不麻烦。 打在身上的雨滴搅得人心乱,手机铃声就在这种时候响起来,有些脱离本音。不用说肯定是闻斌,所以严岫边跑边骂非常没有心理压力。 看到地铁入口他就走直线冲了进去,借着惯性下完台阶站到平地上,他简单理了理衣服就拿出来手机看。手上的雨水沾在了屏幕上,像放大镜一样扭曲了那些色块。 来电话的是罗与兴。 几乎是一瞬间,严岫本来那种烦躁之下奇怪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扫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 这种八小时之外的时间,他有理由拒绝接听罗与兴的任何电话。 所有的私人关系,大概在他告诉对方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就结束了。 严岫皱着眉头开始往地铁站里边走,顺手给闻斌去了个电话。因为下雨,地铁里的人很多,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玻璃门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听着手机里等待接听的声音,脑子里计划着路线,考虑要不要直接买外卖回去吃。 闻斌这个电话其实接得很快。 “我靠你终于回电话了!” 声音里边的一点庆幸一点恼怒一点烦躁即使经过电波的折损,也依旧不难分辨出来。 “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要我买回去?不过你考虑一下我回家的路线,别太绕路了。我今天车借军哥了得坐地铁回去,这会还他妈在下雨。” 闻斌完全懵了,信息量一下子太大他没处理过来。严岫没生气?准备回家了?还问自己有没有想吃的那就是心情很好?………坐地铁回来还赶上下雨? “下雨了?”闻斌踩着拖鞋走到窗户旁边来开窗帘看了看,果真看到窗户上雨滴结成的水流一股一股的,“你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拿把伞。” “之前都停了,走到半路才下,出来时候没想起来。” 地铁正好到站,里边人挤人恨不得贴在车门上。严岫打着电话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等下一班,因为觉得闻斌废话太多而有点不耐烦:“想好吃什么了没,快点。” “地铁人多吧?” “啊?” “等着吧,我去接你。” “我靠,等你来都等到什么时候了,这会高峰期,你过得来?我还不如自己坐地铁回去得了。” “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吗?开着车去方便。” “没事,我看看提前个几站下,买完再回来。所以你考虑的时候注意一下离地铁线近一点——” “等我过去把。等着。”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严岫这才反应过来,闻斌应该是生气了。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有点耍着他玩的意思,也难免闻斌会觉得生气。这倒没关系,等来了好好解释哄两句也就是了。唯一苦手的,严岫不知道怎么跟闻斌解释照片和录音被寄到商制去的事。以及必须要开始考虑的,出柜的事情。 他等了几乎一个小时才等到闻斌的电话。一个小时等下来,看着周围人目的性很强的来来往往,严岫就越发的觉得心里积着一股无名火。等人实在是件特别考验耐心的事情。你是静的,对方是动的,静的人往往会觉得时间慢,会脑补过多,会累。 而且,他也没把握闻斌这个生气是生到了什么程度。 结果等人来了,等他淋了几步之后坐上了车,闻斌却压根没给他吐槽的机会,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雨大的让人半瞎,谁还管路边车里的两个男的在干什么。 再说,就算考虑了影响,闻斌也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他忍不住了。 之前严岫骂他的时候他还在半梦半醒,等到严岫把他的电话挂了,他突然就吓醒了。他还真的以为严岫在吃女飞的醋。后来骂人的人又来打电话问有没有想吃的,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严岫这纯粹是故意的。 所以,他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就火了。 半个上午,他就这么被吊着,宿醉头痛却安不下心睡觉,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到最后真的有准备穿衣服出门找去严岫公司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慌。为什么明明一个逻辑思考下并不严重的小事会让人这么在意。要说他是了解严岫的,他知道这人不太可能为了这种事情真的跟自己有隔阂。但是一条条短信一个个电话石沉大海一样,闻斌就乱了。 然后他就接到了严岫的电话,在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拿上钥匙准备找去公司的时候。 严岫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吻到中间时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就疯了,本来是被动地享受这个吻,突然就变成了激烈的回馈。闻斌几下子就被压在了座位上,皱着眉用自己的舌头和对面的人较劲,并取悦他。 何时开始,他已经如此适应这个人的一切了。 并且,这个人的一切都好像能在自己身上点起一把火来。 要是刚才两人还有隐蔽性,这会就彻底没有了。严岫整个人压在闻斌的身上背对着挡风玻璃,俩人架势一看就是在激吻。闻斌偶尔睁开眼扫见迎面走来的路人那种精彩的表情,就会在心里带着恶趣味笑几声。然后就又被离得太近以至快要没法聚焦的严岫刺了眼,所以只能闭上。 两条舌头纠结在一起………就是分不开。 接吻这种事情,真心会他妈上瘾啊。 闻斌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并且稍稍推开了严岫,改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手却没忍住扣在了严岫的腰线那里。 多好的手感。 “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呢?啊?” “公司里的事情。” “我操,公司里的事情不顺心了就来折腾我?” “闻大机长昨天晚上难道就没折腾我吗?” 这话一出口,闻斌的嚣张气焰就没了。他看着严岫一张面瘫脸上的那一丝儿讥讽,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突然发现,俩人的对话好像有点………歧义。 只是还没想太多就被严岫的几个轻吻打断了。 那人叹了口气看着他:“先回家吧,行吗。” 他当然没法拒绝。 开车全程严岫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的,闻斌有点担心他就问了几句,结果得到的回答非常让人无语。 “这会儿交通混乱得………我会犯职业病。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直到现在,严岫还是认为他唯一有过的职业是空管。 闻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真的回不去了?” 旁边闭目养神的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了闻机长在纠结什么。但是他确实是想回去的,却又已经回不去了。 公司家庭,通通都是不能推卸的责任。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没事。回不去就不回,也不会怎么样。” “严岫………我知道你当时是因为我。如果真的想回的话我会尽量帮忙的。” 严岫听了这话就笑了:“没错,之前是因为你,但是现在回不去却已经是因为别人了。商制多少算是我的责任,回去是早晚的。我倒是乐于一辈子做空管,但是事情总不会老是如我所愿的。” “你他妈就老是说这种话,只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事,该做什么人。明明就他妈是个疯子,你就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一下?” 要让严岫这么违背意愿下去………他真的很心疼。 “撒手不管,逃避责任然后去做我喜欢的事情,这种行为产生的后果是会毁了我喜欢的事情的。再说强迫着也能强迫出感情吗不是?想你当初有多不愿意做飞行,现在不都离不开这个工作。” 严岫顿了一下:“话说回来,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是离那个圈子远一点比较好,说不准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 照片和录音的事情,他还在犹豫怎么跟闻斌说。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候。 “而且我在商制对咱们来说更好一点。毕竟是自家的地方,总比在空管局混容易多了。很多东西都是切切实实在我自己手里的,需要用的时候确实很方便。你又刚到新公司,而且身上背的事情真心不少。我留在商制,不管是压咱们俩的事情还是帮你,都会方便很多——” “——行了,闭嘴吧。你今天是转性了话这么多?” 闻斌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们俩,不过都是在替对方自私而已。 既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自己都自私不得的话。 混乱的交通造成的漫长道路非常折磨人,所以两个人一进门就几乎是同时吻到了一起。严岫有点无语这种衣服鞋子扔了一路的狗血情况真的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在床上,压着闻斌一路吻下来,到了关键部位却不继续,而是突然停下来自己拿了润滑和套子,开始给自己做扩张。 闻斌傻眼了。 他强忍了把严岫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压住的欲望,看着严岫的动作喘的越来越重却一动不动。——他知道严岫想他看,所以目不转睛地全身心去看,就是他给的尊重。 不知道第多少次,闻斌在心里感慨这个男人真心是个疯子。 严岫一开始多少不适应,身体因为排斥而绷得很紧。到后来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觉得既然做了就放开来疯到底,手上扩张自己和安抚自己的动作就愈发带了挑逗的味道。 他就算喜欢男的,可也是个男的。所以这些动作做出来绝不仅仅是媚和冶,更多了一种饱含欲望和挑逗的张力——以及感染力。从肩背上肌肉勾出来的线条,到有力的腰,到宽阔而骨节分明的手,全部都是挑逗却震慑的。到最后说不得闻斌是更加想占有了,还是更加愿意屈服了。 严岫皱着眉扶着闻斌的欲望慢慢往下坐,能感觉的出来闻斌有点忍不住的颤抖。明明是缓慢到几乎静止的过程,却让人觉得情欲翻涌起来要把人淹死。 闻斌后来实在忍不住一把把人拉了下来,两人都闷哼出声,严岫却仰起了头笑了。 他仰着头闭紧双眼试图抵御那种感觉冲击,一直耐心地等着最强烈的那一阵感觉过去才慢慢低下头睁开眼,依旧笑着俯视闻斌。 后者在他的目光下开始动,整个人看起来一点控制力都没有。 严岫随着那种单一的起伏一点一点俯下上身,和闻斌接吻。吻因为动作的冲击时断时续,后来严岫就放弃了,不知道脑子哪根神经打错了开始在闻斌耳边说话。 声音带着恶质的笑意,一听就他妈是故意的。 “上航………2935,下降场高500,场压………10………12。” 闻斌的眼睛猛的就瞪大了。 “………上航2935,嗯………左转航向015………盲降进近,跑道16。”严岫因为闻斌突然加大的动作没忍住哼了几声,却也丝毫不在乎一样没有碍于闻斌的这种阻止而停下来,“………地面静风,可以降落了………” “严岫,你个死神经病………” 闻斌一把把身上的人拉了起来,同时不停加快着动作,心情愉悦的看着对方皱着眉忍受承受,到最后眼神越来越涣散,终于还是对强烈的快感屈服了。 很好。 闻斌有时候会觉得,每一次性爱之后,他跟严岫之间的感情都会因之更加被对方确定。极度疯狂之后当然避免不了冷静下来,他原来跟各种女人上床之后总会很害怕这种冷静,因为,实在不如称之为冷清。 但是现在还好。 果真有的人就是一辈子的吗? 闻斌对自己的现况非常满意,即使他知道之后可能还会发生很多糟心的事情,毕竟同性恋这个群体是少数,少数总是有特殊性的,难免会被另眼看待。而且两个人的家庭怎么说也都是个问题,将来总要狂风暴雨一阵的问题。 可他现在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去考虑没有严岫,没有这段感情的生活了。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大概副作用只有一个。 ——闻斌在第二天飞东京降落的时候,可耻地硬了。 番外二:关于距离(上) 离得有多近,谁离谁近,这大概是永远也折腾不清楚的东西。 家人爱人,朝夕相处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彼此似乎最清楚明了,但到最后也就更加不能完整的看待对方。再者,爱人,起初大多不过是陌路人,硬生生贴在一起分不开了,不断地离得更近的过程中,又总难免发现一些自己原先不了解的东西。 不去磨合忍让,任谁跟谁都不可能和平的在一起。 距离远的时候没觉得,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清或者不在乎。 但是对于你真正爱的人,你会愿意去接受他/她。然后不再隐瞒或是隐藏,终于,你说,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让对方看到你全部的样子。 只是这个过程中你为了适应为了和谐为了天长日久所做出的那些改变,你还记得吗?那些时光掩盖下缓慢而坚定的自我篡改,其实不是早就改变了你所谓的“全部的样子”。 但是那又如何。至少我个人感觉看来,为了那一份爱人之心去做这些事情,绝对是值得的。但是值不值得这种说法有太过主观,因为我乐于这么做了,对方不一定乐于;你乐于这么做了,他不一定乐于。 我不觉得遇到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是运气,因为到手的都是难得的,不论是去得到它还是留住它都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的。不计成本地去付出心血,并且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多好的词。 不管这个过程,这个爱人的过程总体来说,或是从结果来看到底是不是快乐的美满的幸福的,但人们总会甘之如饴的。 连痛苦也跟变态一样当糖来吃。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这个爱字是有多会混淆视听啊。 手机最终被闻斌调成了震动——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舍得调成静音。他不知道严岫怎么突然就崩了,真的是夺命连环call,就听手机不停地在他手边哼唧,嗯嗯嗯的,震得他几次想拿起来关机但最终都忍住了。 也是,连调静音都不舍得,他怎么就能狠下心关机呢是吧。 闻斌手里夹着烟坐在宾馆的床上不说话,手机震着震着就不震了,改成一下一下的抽抽——因为严岫明显放弃了打电话,变成了一条一条一条一条的短信。闻斌偶尔忍不住紧皱着眉头带着厌恶的眼神瞟一眼手机屏幕,冲进视线里的只言片语让他的情绪愈发的混乱。 有非常短暂的一个闪念,他想要结束这段关系。 吓得他自己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的自我惊讶甚至于改过了那些震动给他的烦躁,让他一下子失神一样忘记了周围的环境。 你说那些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的人,他们靠的都是什么?起初的时候他和严岫也可以很好地相处,腻歪着或者闹腾着,也就不知不觉一年多了。可是其实早就有那么些不和谐了吧,不然事情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不会爆发的那么厉害。 相处的时候因为生活观念不同的那些拌嘴,互相想要占有了解造成的冲突………说真的,闻斌已经记不得也说不清楚了,他就记得到最后,他烦了。 而严岫忍不住了。 到底靠的什么?………到底为的什么? 手机慢慢的就不振了,改为安静的陷在被子里。闻斌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一样灭了烟,直接按关了电视的电源,拿起手机按亮了屏幕解了锁。 他是准备给严岫回电话的,但是解锁之后直接就在短信界面,最新的那条短信让他整个人顿了一下。 —我在你家门口。 我操! 闻斌一个抬手把手机砸在了床上。他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他很想阻止严岫做任何接近他家的事情,但是他又不能。他能感觉到自己那种复杂的感情里边,不仅有对事态的担忧、对父母的………畏惧。 他还在心疼严岫。 真的是胸口一闷一闷的,闭上眼再睁开的几秒钟里他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两天前,他大概做了最会让他后悔的事情。 当时气氛太好,严岫出差,他回家陪父母。刚吃完一顿妈妈做给儿子的晚饭,之后一家三口难得地又坐在一起看电视。那会儿正好放到一条宣传LGBT的公益广告,闻斌脑子一热,就撂了。 他跟严岫的来龙去脉前前后后,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把他自己说得险些哭出来,所以他是一门心思等着那种父母体谅理解的美好画面上演的,他真的没想到他妈听完他说的所有话之后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把自己关了半个小时,然后出来只给了他一句话。 “我不同意。” 那半个小时,他大气都不敢出地憋着,但是一直憋到他妈出来表达了反对,憋到他妈说完又转身回去,憋到他爸看了他一眼也回了卧室——闻斌都没有憋出来一句“为什么”。 他的第一反应,真的就是为什么。 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要跟严岫纠缠一辈子开始,他唯一没有问过的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男人?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为什么不能结婚生孩子? 他现在唯一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从父母家几乎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里,却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也对嘛,人在出差呢,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但大概也就是回到家看到满屋冷清的那一瞬间,闻斌觉得自己跟严岫的关系突然就很远了。远到自己有点看不清严岫这个人了。 毕竟谁跟你的关系能比得上父母?尤其闻斌知道,自己其实在爸妈面前是很弱气的。这种特殊的养育之恩,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了。 三十分钟之后,闻斌从宾馆开着车上了高速。一直在扑面而来的黑暗空间让他有了那么一点快被窒息的感觉,车灯一点点冲开前边的路。手机又开始震的时候,闻斌没犹豫就接了下来。 最开始的,是两个人之间延续了两天的沉默。 “………你开着车呢?” 严岫那种冷冷清清的声音实在让人很难把他跟刚才疯了一样打电话过来的人联系到一起去。闻斌甚至能听出来他一定死皱着眉头。 “嗯,我正在赶过去。” “那行,你开吧,注意安全开慢点。” “等等。”闻斌不自觉地就把车速降了下来,打着灯从超车道变到了行车道,“你能不能………先别跟我爸妈他们接触。” “怎么,怕他们受不了?” “——严岫,你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有意思吗?” 那边一听到这句话就闭嘴了。 然后就还是骇人的沉默,有那么一会儿闻斌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什么了。有一会儿他真的以为,自己甚至已经没有在高速上飙车赶路的必要和………资格了。 “闻斌………”听筒里边的声音突然惹得他一激灵,“你爸妈要是让你跟我分了跟别人结婚,你结吗?” “——什么?” “你妈如果一门心思要你分手结婚你结吗?” 没人知道这句话严岫是怎么问出来的。从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单方面的,到后来,闻斌给了情感回馈。或许这回馈晚了,但分量是确确实实够的。从那些感情回馈冲击到严岫的脑子里的那时候起,严岫就知道,这份感情自己死也不能辜负。 所以他直接问出来的,是你结不结婚。 闻斌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心情,最后自暴自弃一样一把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道上。没了引擎噪音,黑夜突然就安静得要死,连呼吸里最细微的差别都无所遁形。他慢慢靠在座位里,仰着头。 “严岫,你再问一遍………” “你妈让你分手结婚,你结吗——” “——我他妈不分手。” 严岫当时竟然真的没站住,顺着闻斌家楼道里的墙就滑了下去。那口气他提着,提了三天了,如今终于放松下来。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本来你以为你永远都接受不了,但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发现你活着扛下来了,直到有一天你终于知道所有最坏的结果并不会发生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之前那种状态其实已经差不多死过一次了。 他有父母亲人,有事业,有生活,他完全可以活下去。即使最后两人生生撞在死路上,不得不原路返回或是分道扬镳,他也能活下去。 但是平静下来需要多久,平复过去需要多久………这些时间量,想想都觉得太恐怖。 闻斌是在蚕食他的人生。 “闻斌,你记住,所有的路我都敢走,我都不会后悔去走。陪不陪我走是你的自由,就算你一把把我推到沼泽地里,我也无话可说。” “哟,是吗。”闻斌冷笑出声,“你严岫是高尚无私为爱生为爱死,但你也别太瞧不起人了。不放弃的不止你一个。” “那就好。” 电话挂断的时候,一个好字还没有完整地传过来。 严岫说话总会带点懒懒的味道,声音很有味儿,有一点自带的共鸣和回声。声线透过电话传出来多少会觉得有点平。那一句“那就好”在闻斌脑子里吟吟绕绕晃荡了相当久。 一直到他到达目的地,都再没有停。 番外二:关于距离(下) 两天前闻斌从他家回来的时候严岫正在飞机上。因为是临时出去还比较偏远,所以受航班限制他只能在中转机场等整整三个小时。他想弄到最快的机票当然不成问题,只是最快的对他来说也慢得让人沉不住气。 这一两个月,他一直很烦躁。 闻斌和他之间那些毛刺一样的小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了。烦躁源于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他就是直觉两个人之间的有些东西在动摇。 然后严岫发现他自己害怕了。 那种害怕的感觉是他很少会体会到的。说真的,也就当是闻斌被劫机的时候还有他以为他爸被牵扯到经航事件的时候他体会过。害怕的时候,他一遍一遍要自己理智淡定,可是所有的控制力好像都在从身体的表皮逃逸出去。 他本来是准备见了闻斌就先跟他好好谈一次的。既然害怕,那就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嘛。 可是他出来之后,发现闻斌并没有来接机。 那一瞬间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地慌了一下。 稳住情绪之后他就开始给闻斌打电话,没人接就给家里打,还是没人接之后他愣了很久,然后给闻斌他父母家打了一个。 打完电话,他的血都凉了。 他打着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往机场外边走,所以跟闻母说话的时候顺着身体的惯性也就没有停下来。电话打完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停车场,自己的车停在五步开外的地方,他就迈不动脚步了。 严岫魔怔了一样开始给闻斌打电话,后来是家里的电话闻斌的手机交替着打。却一直都是没人接,不是挂断不是关机,是没人接。 那是闻斌表达一种拒绝交谈姿态的一贯方式。 严岫当时真的是害怕的,冷静尚存,却已经是被触到本能的那种“严疯子式”冷静。最后他忍着暴力发泄的欲望给闻斌去了一条短信,然后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自己手里的手机依旧是死一样没动静,他干脆又给司机发了条短信让对方过来开车。就是发第二条短信的时候闻斌回信息了。他一个字一个字把给司机的短信打完点发送,然后才点开了闻斌的回复。 他的手当时在亮盈盈的屏幕映衬下抖得非常厉害。 他发过去的短信很简单,就是让闻斌给自己报个平安。而对方则真的只发了“我没事”三个字回来。 看完短信严岫就笑了,心里鬼一样地平静了下来。但是在这种闷热的夏夜,他整个人都是冷的。司机来的时候他让对方直接把自己送到公司,然后在公司凑合了一晚上。怎么说呢,他真的觉得自己回不了那个家。 第二天,他生生忍住了。 他也知道,这种时候频繁的联系闻斌并不会产生好的效果。因为闻斌他爸妈对闻斌的影响力他心里是有数的,现在闻家的每一句话出来都是在他跟闻斌两个人之间划一刀,一刀一刀的,总有到底的时候。 第二天凌晨他给闻斌打了24小时之后的第一通电话,闻斌选择没有接。 然后他就崩了。 闻斌到地方之后把车停在了一个相当远的车位,因为心里边一直在发虚。他走到自家楼门口的时候严岫正抽着烟眯着眼睛等着他,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就算夹着烟也没松开一点。闻斌几乎是跑着到了严岫的面前,离近了看才发现严岫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领带扯松了挂在脖子上,手肘上还能看见蹭上的白色的墙灰。 闻斌的眉头就是止不住就皱起来了。但是严岫的眼神自始至终好像都没有怎么变化,平静如水。 “先去开个房间再说吧。” “嗯,行。”闻斌点着头就转身往回走了,丝毫没有误会这句话。 严岫这个提议其实相当的让他松了口气,在他家楼下的时候他老想着他爸妈就在楼上睡觉,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他能感觉到严岫一言不发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除了手机拿其他东西了吗?” 严岫低头走路连头都没抬:“没有。” “没拿钱?” “没。” 他真的不是那种会把现金或者银行卡装在衣服口袋里的人,钱包扔在了办公桌上,司机则在他到下车之后就被打发走了。 “吃饭了吗?” 闻斌的声音变得有点奇怪,弄得严岫抬头看了人一眼。 “没有。” “妈的………” “我就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现在年轻身体好,我有分寸。” 闻斌觉得严岫简直就是很可笑。 “算了,先吃饭吧。” “先说吧。不说清楚我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 “你先放宽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 “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严岫看着前边闻斌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叫严重,能把我逼到这种状态就说明不是小问题。” 闻斌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一路无话到宾馆开房间,气氛阴沉的让腐女服务员都没敢多想。拿房卡刷开门之后严岫先是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在床上,然后三两下把领带彻底扯下来。 严岫这个人别的不说,脱衣服就是非常带感。 如果是气氛好的话,可能这会闻斌已经贴上去开始吻了。 闻斌选择了坐在床沿,严岫则只是靠着桌子站着,背后是明晃晃的镜子。他忍了几忍没忍住点了根烟:“说吧。” 开口之前,意料之内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 “你那句我妈让我分手结婚是怎么回事?” “我下飞机之后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也就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你家打了个电话………那个电话也就打了两分钟,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当时真的说不出来什么。” 就算隔了两天去回忆,也不好受。 但是严岫脑子里突然又想起来闻斌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句不分手,心里多少安下来一点。 “别想太多。” “行。” 严岫点着头,也不知道个行字有几分真正说到心里去了。 “那你家那边,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慢慢来吧。”闻斌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太舒服,“那毕竟是我………我看着我妈的脸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父母的每句话在他们俩之间都是一刀没错,但是他们俩的每句话听到闻斌他妈的耳朵里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两边都不落好。自古就是难题,没什么两全之法。 “听我爸的说法好像我舅当年也有过一个………”闻斌其实也说不清楚,但是他觉得说出来点父母反对的特殊原因严岫会好过一点,“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妈才有心结吧,因为当年那种年代俩人的结局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其实这样也好,总比那种观念上就是接受不了的情况好。” “嗯………对不起。” 闻斌一愣:“严岫?”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知道你这种难受里边还有我的功劳。你说我这是折磨你也没错,也不是不知道你在乎,而且两边都很在乎,昨天那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崩了。可能咱们俩本来就是在磨合期,很多小事情不严重,但是伤感情………” 闻斌觉着说要严岫说这种掏心掏肺的实话就跟要严岫的命差不多。他还真没指望对方能诚实到这种地步。 但是诚实确实是个好方法,把话说开了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那边严岫还在絮絮叨叨的。 “行了,别说了。别说了。”闻斌站起来走上前拿过严岫手里吸了一半的烟按灭了,“我知道。不用说了。 “况且真说起来,该道歉的是我。事情刚发生的那会儿你一个一个电话过来我就应该意识到你可能知道了。不是我晾你两天你也不至于——” 闻斌一句话就被严岫的一个拳头打得咽到肚子里一大半。 他摸着被打麻的嘴角才意识到刚刚严岫抽那根烟完全是为了克制情绪。这一拳是终于打出来了,闻斌可算把第二口气也松了下来。 严岫的手还在抖,瞪着自己那样子简直就是目眦尽裂。 闻斌先是张了张嘴才真的发出声音。 “阿岫………其实来的路上我有个感觉,这次我如果第一时间来找你了,那可能就真的要失去最后一次结束这段感情的机会了。再往后,这次之后,我估计就这辈子都做不出来这件事了。——你真的是个,怎么说,是个很难让人辜负的人。” 严岫听完这句闭着眼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要的不是这个,我说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觉。咱们俩的关系因为开始的时候就是不对等的,所以可能调整起来更加麻烦吧。因为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否认,你对我的感情是我对你感情的一个前提,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原因。而不管我对你的感情因为什么开始,它就是存在了,我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 “闻斌。” 严岫睁开了眼,慢慢把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我昨天突然疯子一样跑过来,是因为我害怕了。” 听的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换其他的事情都还好,但如果是你爸妈………我真的没把握。而且大概是因为是我先开始喜欢你的,所以很多过程你都慢我一步,咱们俩的感情一直都是错着一个阶段的,咱们考虑问题的重点难免就总是不一样………” “严岫,真的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我这辈子能攥在手里的人不多,我不会放手的。” 闻斌觉得严岫那种眼神真的是把自己看了个透彻。 遇人则是幸,能愿意这么看他,自己又愿意被这么看的人能有几个?严岫看进来了,说明他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接受了闻斌这个人。 非爱者做不到这一点。 他凑上去,手抚上严岫的后颈,看对方挑起的嘴角眯起来的双眼,觉得自己和严岫离得前所未有的近。 没事,总会有一种方法让不和谐的人也能平安稳定的在一起。 “我说………你提议来宾馆就是故意的吧?” “没有,我就是觉得在你家楼下说的话,楼上就是你爸你妈,心里没底气。” 闻斌点了点头,吻上去:“嗯………你家那边还是过两年再说吧………我操这事情太耗神伤感情了………” “确实………咱们俩在一块本来就没那么容易………能不折腾就不折腾。” “谁跟谁在一起都没有容易的。” 这一点,闻斌比谁都清楚。就算是他爸妈,当初刚把他领回家的时候大家不都还是得互相忍着吗?他当时能感觉的出来这俩人是真的对他好,所以他乐意忍,他爸妈想必也一样。而如今他是觉得自己只能一点一点忍,一点一点改成对方喜欢的能接受的样子。 因为只能在一起,因为不在一起的代价太大,因为其实没什么其他的路可走了。 他做不到让严岫失望。 这样爱着很累。 但是来日方长。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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