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祁衍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直到那个女人逼死母亲，抢走了父亲，他的生活陷入了彻底的不幸。 那个女人带来了一个儿子，那个俊朗的男孩成为了他的新哥哥。 体弱多病却坚强温和的哥哥，很快成为了祁衍在家中最为亲近的人。 然而对那个女人的仇恨，却强迫他不得不屡屡伤害他最喜欢的哥哥。 悲催坚强美弟弟X温柔病弱帅哥哥的萌故事。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美强／虐心 关键字：祁衍 程致远 美强年下 第一章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的家曾经是千千万万幸福家庭中的一个。并不富裕，十分平凡，一个六十平米大的旧房子有两个房间，爸爸妈妈住一间，我住一间，到处都很狭窄，但却很温馨。 我曾一度十分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直到我十一岁那年，爸爸有了外遇。那个女人是我爸曾一直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他们分手之后，本来已经各自成家，但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那个女人离了婚，独自带着一个儿子生活艰难，于是回过头来找到了我爸。 在那个女人柔情和眼泪的攻势下，我爸动摇了，找妈妈离婚。 妈妈不肯。 我的妈妈是一个外表温柔而内心十分刚烈的女人。她和我爸是相亲认识的，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我爸前女友的存在，和我爸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在我爸第三次坚决提出离婚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默默地踏上窗户一跃而下。我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死状，但是邻居们说，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蓝天，死不瞑目。 妈妈死的时候，我一直平静而幸福的幻觉被突然击得粉碎。世界的一角，仿佛陡然塌陷了一般，铺天盖地的全是黑暗。 葬礼上面，我却并没有哭，而是和我爸一样，冷静异常。 我妈死了不到两个月，我爸就再婚了。那个女人——我爸的初恋情人孟阿姨搬进了我六十平米的小家，带着他那比我还要大两岁的儿子。 孟阿姨并不漂亮，起码在我看来，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五官哪里都是细细尖尖的，一副刻薄市井相，比我妈妈温柔爱笑的样子差了好远。 我不同她打招呼，她进门后也不理睬我。我爸就在一旁略带尴尬地笑。 她的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她的儿子。幸而那孩子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气质也大相径庭，否则我可能会当场就会吐出来。 那个男孩有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挺拔的鼻子，五官很是出挑的俊朗。他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愣了一愣，继而就礼貌地笑了。 他笑起来文文雅雅的，气质温厚而不招摇，只是皮肤略显惨白，看起来似乎不甚健康的样子。 “你好。你就是小衍吗？”他向我伸出手。 我没动，没接话。那边我爸笑着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其实在重重地施压：“小衍，快叫哥哥！” “哥哥。”我乖乖地向这个陌生的男孩问好。 自从妈妈死后，经过几个月的变故，我已然清楚地看明白了我爸到底是个什么样薄情冷酷的东西。再加上那孟阿姨看着也不是个好缠的，在之前黑暗的两个月里，为了孟阿姨进门的事情被我爸几顿好揍之后，我已经无力反抗了。 没错，我是孬种。现在的我，连为自己妈妈的枉死叫屈的本能都没有了。我必须被迫接受孟阿姨、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全新的家庭关系，虽然我不想。 因为我在这三个月里，已经被我爸打怕了，打服了。我终于知道了，在他眼中一个儿子加一个老婆远远比不上一个带拖油瓶的狐狸精，所以我想不争了。 这个家，反正是你的，你爱找谁进来住找谁进来住，爱让谁当我后妈就让谁当我后妈，附带个哥哥什么的，无所谓了。 哥哥听我叫他，倒是又腼腆一笑，仔仔细细大量了我一番：“小衍，你长得可真好看。” 我笑着说：“是啊。我长得像我妈啊，当然好看了。” 一句出来，旁边的我爸和孟阿姨，表情自然都很不自在。 对，就是故意让你们不自在的。但是你们也找不了茬不是？因为我并没有明着说你俩任何不好啊，说自己长得像妈则不犯法吧，不会被打了吧，毕竟童言无忌，何况我有口无心啊。 我爸在旁边咳了两声，说：“小衍，家里只有两间房，你的房间里那张也是大床，以后哥哥就和你一起睡，你有人陪着，晚上也不怕做噩梦了，呵呵。” “弟弟睡觉做噩梦吗？那岂不是很不老实？”孟阿姨马上问我爸：“我们家小远身体不好，半夜容易胃痛，常常需要吃些东西喝些热水什么的，和别人一起睡我还真不放心。” “但是，”我觉得她一番话逻辑根本不对，就随口道：“既然是他半夜要起来吃东西喝水，不是他会吵到我么？关我睡觉老不老实什么事啊？” “小衍！你多嘴什么？”我爸立即白了我一眼，又忙给孟阿姨赔笑：“我们小衍其实平时很乖巧的，睡觉也很老实，不会影响小远的。何况，我们家也只有两间房而已，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睡了……” “没关系。我可以睡客厅沙发！”我举手，嫌我睡觉不老实？我还嫌他儿子呢！又不是亲哥哥，谁要和害死我妈的女人的儿子一起睡啊？ “既然这样……”孟阿姨为了自己儿子当然乐得顺水推舟了，可话没说完，他儿子却连忙说：“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小衍不能睡沙发的，要睡也是我去睡啊！” 他妈立刻就恨铁不成钢了：“你这孩子！你看看你！有你这样谦让的么？你那样的身体怎么去睡客厅啊？再冻病了怎么办？” “好了好了！干什么讨论谁去客厅睡啊！”我爸忙来打圆场：“就睡一起了！小衍那屋床那么大，怎么就不能一起睡了？一起睡一起睡！兄弟俩嘛！生活习惯什么的，磨合磨合就好了！一会儿多拿个枕头拿条被子出来不就行了？” “那……”哥哥看了看我：“要是小衍不介意的话……” 我心说，装什么礼貌啊？想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不介意？你要是真在意我介不介意，麻烦赶快把你个鸠占鹊巢蹬鼻子上脸的妈给领走好么！我敲锣打鼓热烈欢送！ 但是，这话我现在是肯定不能说出来的，只能冷笑一声，礼貌地说：“我当然不介意，毕竟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呀。” 哥哥听我这么说，安心地笑了，嘴唇抿起，似乎还有些开心。 我实在不明白看着我这个原配的儿子这么憋屈，他这个第三者的拖油瓶有什么可开心的。 就如这般，虽然那时候的我并不曾想到，我就这样，以这种不幸的方式，遇到了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我的家，本不富裕，但是日子平稳健康。 但是有一天，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了，一时间腥风血雨。 就算一切结束，尘埃落定，最终重组成了看似平静的四口之家，也不过是貌合神离，千疮百孔而已。 何况自从妈妈死后，这个家，就仿佛中了她死不瞑目的诅咒一般，开始多灾多难，多生事端。 第二章 当晚，貌合神离的新的一家四口，第一次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饭桌上，我吃得狼吞虎咽，本来菜就没几个，都被我几筷子抢光了。弄得孟阿姨看着眼急，不断地试图从我这边虎口夺食，把好菜往他儿子碗里放。 “小衍你慢慢吃！又没有人跟你抢！”我爸看不下去，埋怨我说：“你看好菜都被你吃了，你也让哥哥一点嘛！你看哥哥多懂礼貌，都没和你抢！” “爸你别怪我啊！谁让孟阿姨做菜好吃嘛！而且谁让哥哥吃那么慢啊！”我满嘴塞得都是东西：“本来就只盛了小半碗饭而已，吃到现在还没吃掉一半！我可都吃了两碗了！” “小远肠胃不好，吃东西必须细嚼慢咽，”孟阿姨刚被我夸了做菜好吃，估计虽然高兴不起来，此刻也不好立刻说我什么，不过担心我把她儿子弄得没好菜吃是真心的：“本来细嚼慢咽也是好事，你也慢点吃，吃这么快，当心不消化不吸收！” 放心，我不消化不吸收也好过让你儿子消化吸收了去！ 虽然饭是你做的——这好歹用的是我家的粮食好么！就该给你们白吃的？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啊？本来就该我吃肉喝汤你们吃白米就咸菜好么！ 我皮笑肉不笑，开始恶心她：“没事啦孟阿姨！我别的都不好，就消化吸收可好了，不管吃什么都能消化，吃多少都能消化，一夜分解完毕变成大便，那可谓是吃啥拉啥~” 我爸怒道：“小衍，别人吃饭呢！吃饭的时候你怎么——” 他没说完，那边哥哥却放下了碗筷，忽然皱眉干呕了起来。 不会吧？真的成功恶心到人了？我这边颇有成就感，那边孟阿姨马上急得要命：“小远，小远你没事吧？” “小衍！你看！都是你！”我爸立刻骂我。 “没事……没事……妈，爸，”哥哥脸色煞白，眉头紧紧皱着，却在那边装起了好人：“我只是胃突然有些胀，和小衍没关系的……” “那……那饭后赶紧吃药。再多吃几口吧，不然喝一点汤暖暖胃？” “不了……妈，我很不舒服，”哥哥虚弱地摇头说：“想先躺一躺。” “啊？不多喝点汤么？就再多喝一点！好了好了！妈也不逼你，妈去给你铺床——” 我不管他们，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做作业。孟阿姨进进出出，一脸担心，看我悠闲自在，估计是不爽想找茬，就和一旁看电视的我爸多管闲事起来了：“小孩子学习要认真！一边看电视一边写作业像什么样子？” “没事没事，才小学五年级嘛，贪玩正常的，”我爸替我说：“而且小衍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等不好了再严加管教也不要紧嘛。” “哼，”孟阿姨说：“等不好了再管教就迟了！” 呵，我心说，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学习啊！而且我看你儿子身体那样，这么早就上床睡了，恐怕很难学习成绩好吧？是不是因此心理不平衡啊？ “对了，小衍啊，”我爸突然转过头对我说：“哥哥明天也会转学到你们班级，你可要好好照顾哥哥啊！” 我一听就头大了：“我们班？不是吧？！哥哥不是已经十三岁了么？十三岁该念初一了吧？” 爸爸叹了口气说：“你不是不知道你哥哥身体不好，中间休学耽误了两年嘛。” “喂，我说爸，”我很苦恼：“能不能别转到我们班啊？转到别的地方不行么？你看他都那么高了，都十三岁了还上五年级，有这样的笨哥哥班上同学会笑话我的！” “你说谁笨啊！”我话音未落，那边孟阿姨的女高音就飙过来了。 “哎呀小梦，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嘛！”我爸劝她。 “可是，可是他凭什么这么说我家小远啊！”一眼见不着，孟阿姨居然就玻璃心地哭了起来：“我家小远身体不好，打小受了多少罪，我家小远其实很聪明的，要不是身体那样……也……也不会耽误了学业啊！他凭什么说我家小远啊……” “哎呀，小梦小梦你就别哭了，”我爸一边安慰她，一边训斥我：“去去去！小孩子嘴那么碎，赶紧自己去洗洗睡了，你给我老实点啊！要是影响了哥哥休息，看我明天不揍死你！” 我自知没趣，反正也算是胜利把那女人气哭了，自己去洗完澡，站在房门前面。 切……明明是我的房间，还真不想进去…… 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间的门。 屋里床头的台灯昏黄，打得整个屋子有种淡淡的光晕。我往床上招眼一看，便贱笑了，孟阿姨这床铺得可真是好呀——明明是我的床，哥哥却偏横躺在中间，占了整整一张床，虽然他闭着眼睛，但看那皱着的眉头，倒似乎并没有睡着。 而我的枕头被子，根本都不在床上，而是被丢在旁边的椅子上面。 什么意思啊？做坏人也不要做得那么明显好么？ 第三章 继而我突然发现，哥哥盖的被子……竟然是妈妈以前最喜欢的一床，那也是家里最贵最厚最好的一床被子。 一瞬间有种干脆想要掀翻整个床的冲动，被我生生压抑了下去。 我看着他的脸，心说你这个贱货的拖油瓶，凭什么碰我妈妈的被子啊？ “嗯……小衍？”这个时候，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恶念似的，哥哥睁开了眼睛。 我抱着手臂朝他冷笑：“祖宗，你这样睡，我睡哪啊？” “啊……抱歉……”他似乎刚刚发现自己睡在了中间，忙往旁边挪动了几下身子，却好像一动就会痛一样，没几下冷汗就流了下来。 我一斜眼，看到他床头柜旁边摆了各种各样的药。 唉，活生生的药罐子呀。 正这么想着，背后孟阿姨突然端着一杯热水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白了我一眼，大声嚷嚷：“小远！你乱动什么！来来，吃药！待会儿睡前妈妈再给你煮点牛奶送进来，好不好？” “妈……”哥哥微微摇头说：“我不想吃东西。不用麻烦了，你去睡吧……” “妈妈不困。嗯？要不要喝牛奶，或者喝点粥呢？今天晚饭你根本就没吃，我还是给你做一些……” 拜托！人家都说不要了，她还老在那儿跟蚊子似的嗡嗡嗡嗡，我听得头都大了，而且依稀记得，她之前说哥哥晚上要起来吃东西喝水，不是这女的要一整晚都要不停地往我房间跑吧？ 那我还要不要睡了？ “孟阿姨，这是哥哥的房间，可也是我的房间。你这样随便出入连门都不敲不好吧？个人隐私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听我这么说，孟阿姨咧嘴浪笑起来：“你小屁孩一个还讲什么隐私？真可笑。” 哦？我是小屁孩是吧？ 这边她出去给哥哥煮牛奶，那边我就开始脱，直把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 “小……小衍你在做什么！”哥哥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慌忙移开了目光，扭头看着黑漆漆的窗户。 “都是男孩子你在意什么啊！”我心说，靠，他这一弄，我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呢。不过他纯情有个屁用啊，关键她妈不纯情啊，他妈要是能像儿子一样心灵纯洁，估计就不会第三者插足别人家庭了。 “哥哥你放心，我又不是脱给你看的，我是脱给你妈看的！她不是说我小就不用有隐私么！那好啊！那就没隐私呗！谁怕谁啊！她以后只要再随随便便进我房间一天，我就光着身子在房间里晃荡一天。有种进啊！拼命进！她只要愿意看，我就可以免费十一岁给她看到二十一岁，到时候我身材比老爸好，长得比老爸帅，她爱看就一直看，看我爸的老脸往哪儿搁！” “小衍……你说什么呢？”哥哥应该仍然很不舒服，声音明显发虚，却还是勉强地好言劝我：“我妈妈她有时候是有些……我替她向你道歉可以吗？对不起。你……别生气啊。” 你要是真心有歉意，不如一开始就管好你妈，别让她做那些破坏别人幸福损阴德的事情。道歉有什么用？如果道歉我妈就能回来的话，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啊！ 还让我别生气看，我看他就是故意惹人生气！ 他妈那嚣张的态度是让人厌恶没错，但我总觉得哥哥这种明明便宜占尽还装无辜好人深明大义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不爽。 不理他。 我气鼓鼓往他旁边一躺，干脆没拿被子。哥哥躺在旁边，似乎斜眼偷偷看了我几下，往他自己那边再次挪了挪，又偷偷看了我几下，见我都没理他，他居然默默地低着头，掀开了自己被子的一角。 拜托！我愕然，这是干嘛呢？ 这是要邀请我和他一起睡吗？拜托，谁要跟他挤一个被窝啊？ “不然……不然小衍你就好好盖上被子啊。没穿衣服又不盖被子……会冷吧？” 当然会冷！大冬天的，我早已经全身鸡皮疙瘩了！这不是全裸着摆好姿势等你妈大驾光临看她那张刻薄脸变青变紫呢么！ 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妈煮牛奶呢，老不进来，我干嘛为了等她冻自己？既然哥哥都掀开被子了，要是他妈看到我挤在她宝贝儿子的被窝里，恐怕表情也会很有趣吧？ 于是我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哥哥是穿着睡衣的，身体比冻得冰凉的我要温暖些，我不由自主就往他那边靠。手随便往他身上一搭，就听到他痛叫了一声。 “别……小衍，别碰我肚子，疼——我——我……我的胃……” 就在这时，孟阿姨进来了。 第四章 “你在干什么？你干什么呢你！你怎么敢往小远的被子里钻？小远你没事吧？是不是胃又疼了？是不是他——”她叫着，一把将我就从哥哥被子里面抓出来了，力气巨大，我手臂一阵疼痛。 “妈！不是小衍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舒服了！” “哎呀！你怎么没穿衣服？”这时孟阿姨总算见我全身赤条条的，惊叫：“你衣服呢？” “嘿嘿，反正我是小屁孩，不用穿衣服也不要紧吧，”我笑着，从椅子上面抱了自己的被子枕头：“好了，既然互相不待见，我滚去睡客厅，你们俩在这母子情深吧。拜拜。” “小衍，别……” 甩了房门之前，我还听到哥哥似乎想要挽留我的声音。 躺在沙发上，我本以为今晚就这么结束了，却意外地听到房间里面哥哥和他妈一句高过一句地吵了起来。具体吵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楚，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是哥哥说的。 “不行——不能让小衍睡客厅！” 然后门就开了，哥哥按着胃走了出来。我心说这演什么呢？就转身往沙发里侧睡，不理他。 “小衍，回屋睡吧。”他拉了拉我的被角。 听脚步声，孟阿姨应该也跟着出来了，估计拿哥哥很没办法，站在他后面唉声叹气。 “不了。我在这睡挺好的。” “小衍……我……呜……” “呀！小远，小远又痛了吗？”孟阿姨的声音，聒噪得人脑袋生疼：“哎呀小衍，拜托你就听话回去睡吧！你不回去，这么冷的天，小远一直在这站着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小远，小远你还好吧？” 哟，求我了？我心说，这女人这样算是求我了么？ 身后传来哥哥沉重的呼吸声，似乎确实很不好受。我想着，其实哥哥并没有太得罪我，目前为止倒反而还一直似乎挺护着我的。都这样了，情面上我不回去也有点过不去，而且要是真搞出什么问题，哥哥真冻病了，恐怕这孟阿姨又都得什么都赖在我头上。 于是我起身，还是全裸，故意在孟阿姨面前慢悠悠地收拾起了被子枕头，摆驾回屋去了—— 和哥哥在一起睡的第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虽然睡在两个被窝里，前半夜里，我迷迷糊糊还是能感觉到哥哥那边似乎一直在发抖。这是身体得有多不好？我自幼身体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所以不是很能够了解。 后来，隐隐约约，似乎他起来了，又睡下，又起来，又睡下，实在折腾得很。 “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几点了，见他折腾得没头，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小衍……我……”他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我想喝水。” “要喝水厨房里有，灶台旁边那个大瓶子里面全是凉白开。” “可是……”他小声说：“我必须喝热水……”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凉水热水都不是水么？我从小到大半夜喝凉水都没事，就你娇贵！” 他一下子不吱声了。 “更何况——要喝水自己不会去烧？有这闲工夫起来睡下起来睡下起来的，不会自己去烧点水？” “小衍，对不起……我……我胃很不舒服，我走不动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轻声说。 声音似乎充满了哀怨和委屈，让我很想把他揪起来打一顿。走不动路？揍你看看你能不能走动！比他妈公主病还娇气，你小子是林黛玉转世吗？ 可惜，不能真把他揍一顿，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好了好了算我倒霉！” “小……小衍你去哪？” “去给你烧水呀！你不是要喝热水么祖宗！” 虽然我很不去想干这事，这事也不该我干，但是再挨他折腾下去我今晚就别想睡了。明天寒假结束回学校第一天，再加上他要转去我们班，他妈的麻烦事儿还多着呢！我要想睡觉，现在就必须给他烧水，我不给他烧水，他明天给他妈我爸告状，倒霉的还得是我。 算了。算我倒霉行了吧？谁叫你妈是我妈的克星，连带着你是我的克星！操——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要不是看着你那病怏怏的样子，我他妈早揍死你了。 第五章 “那个……小衍！”我刚推开门，哥哥却叫住我，我转身，却见他头又扭到一边去了：“小衍……厨房冷，先把衣服穿上吧。” “不穿。”麻烦个什么劲？大半夜的又没人看我，何况让你妈看到了更好。我就喜欢看她扭曲的脸。 冒着冬天屋里飕飕的冷风，我光着身子跑去厨房烧水去了。 “哈哈哈哈——哈啾——” 冷，这大冬天的还真他妈冷。 正打着哆嗦，厚厚的棉衣就从身后被披了上了。我一回头，是穿着睡衣的哥哥。 “你这不是明明能自己从卧室能走到厨房来么？！” 可我话还没说完，哥哥就虚了，按着肚子蹲下，要不是我扶着，他可能就跪到地上了。 这不是演戏吧？身体真这么差？！我一下子不敢再说他什么了。 “你……这到底什么病啊？”扶他回去的时候，我问他。 “有些……胃病……肠梗阻……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也不好治，犯病的时候就会很痛……我已经习惯了……” 他说话的时候，紧紧捂着腹部，一头冷汗。 他说得太笼统，我对那些病其实也不知道所以然，总归大概就是肠胃不好吧。不过看他这才十三岁就虚弱成这德行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把他送上了床，我便去给他倒开水，和凉白开一起混成热水，送到他床前。 他接过杯子，喝了几口，然后抬头，有些愣愣地看着我。 “你干什么？”我被他瞪得有点毛骨悚然。 “小衍……谢谢你。你真好。”黑夜里他一对眼睛十分明亮，轻声对我说。 拜托，我好个屁。我才不要当“真好”的人，这世道总是好人不长命恶人行千年的，比如我妈，比如你妈。 其实此刻，夜深人静，这话我完完全全可以张口说到哥哥脸上。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也许是因为，迄今为止，哥哥给我的印象，虽然麻烦，还不算太坏。 他应该本性还算是善良的，起码比他妈好太多了，所以我纵然讨厌他妈，极度厌恶，也还是没办法把同样的厌恶体现在这个本来就有点可怜了的体弱多病的男孩身上。 虽然强忍着不能爆发的滋味，也很不好受。但是，我也只能这么忍了。 哥哥喝完水，我关了灯，裹被子躺好，准备重整旗鼓进入梦乡之际，旁边的哥哥，突然向我这边靠了靠。 “小衍……我冷……”他说。 “你冷？你盖着我家最厚最好的被子你还冷？不然你和我互相换个被子试试？我都没叫冷！” “可是我……真的……很冷……” 虽然我不大能够感同身受，但哥哥应该是真的冷。我听那声音，似乎牙齿都在打颤的样子。 我觉得他很烦，但是就像之前喝水问题一样，不给他解决，怕是会更烦。 “那手伸过来吧，我给你捂捂。” “嗯……”哥哥也没推辞，就把手伸进了我的被子。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确实很冷，手心冒着虚汗。因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所以他的手也在跟着抖。我大约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心说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阴寒之气？ 那我从小阳气很盛，分他一点也无所谓。只不过—— 只不过可惜了对方只是个哥哥，这要是个可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半夜里面能牵个小手，倒也许感觉还挺好的——起码算我占了便宜吧。 我在被子里面，体温明显比他高很多，他的手好容易暖了起来，冰冷的手腕，又迫不及待往我手掌里面伸。 我叹了口气，一摸，他的袖子居然是湿的。我一愣，顺着他的睡衣摸进了他的被子里面。 靠！怪不得！这能不冷么！他那边的被子里面，因为他的虚汗，几乎是湿透的了。 第六章 “这再捂也暖不了啊！你过来，过我这边来！脱了衣服过来。” “……哎？”哥哥傻傻地愣着。 “你那边一时半会干不了！你想就这样在又湿又冷的被窝里睡到天亮么？就今天一天，特殊情况，我冒着自己被窝变湿的危险勉为其难照顾你一下，快点，一会我改变主意了，你就冷死吧你！” “但是……”哥哥从自己的被窝里挪出来了一半：“但是你没穿衣服，我再脱了的话……那……” “祖宗，那你去穿我睡衣不就行了么？都是男的你怎么那么计较？”我伸手把丢在旁边椅子上一直没穿过的睡衣捞了过来，丢他脸上。 哥哥换了睡衣，小心翼翼地进到我被窝里，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躺好，缩成一团。 我已然无语了，把他捞了过来。既然是来取暖的，还不好意思，非把我被窝一角也变成湿地才心甘？ “还疼么？胃？其他地方？”我问他。 “不疼了……”他虽然说不疼了，可声音有些奇怪地发虚：“那个……喝了热水好多了……” “那就好，快点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嗯……”他枕在我的手臂，轻轻呢喃道：“小衍，你真好……” 好，好你个大头鬼啊！根本不需要你这种人来称赞我好不好！我心中长长地悲叹了一声，一闭眼，睡了。 ＊＊＊＊＊＊ 滴滴，滴滴……闹铃响了。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按掉闹钟，手臂却格外沉重。 什么东西？ 我往怀里一看，一个人，似乎是陌生却又熟悉的脸，睫毛很长，五官很帅气好看，睡得正甜。 哥哥…… 对啊，我那跟着他那摇曳的妈登堂入室的新哥哥！ 还好，这家伙后半夜睡得很老实，也没有盗汗把我的被窝也弄成湿地。 “起床了，要上学去了，喂！”我晃了晃他，自己翻身起来穿衣服。 “嗯……”我一出被窝，哥哥就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好冷……” 废话了，大冬天的早上能不冷么！ 这时候，孟阿姨又不请自来了，推门进来，把椅子上面哥哥的衣服拿了，塞进被窝里面暖着。 我心中不禁又啧啧然起来，先暖了衣服才穿，真娇贵啊真娇贵！ 同时有点后悔此刻已经穿上衣服了，不然还能给孟阿姨展示一下我的身材。不过现在展示不了了，而且不想吃早饭之前吐一顿就感觉不去看他们母子情深推门出去了。 结果难得，我爸居然也站在我房间门口呢。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起得那么早，以前每天都是妈妈爬起来给我准备早餐的，他从来没起来过一天。 “咦？”里面孟阿姨突然叫起来：“小远你怎么穿的不是自己的睡衣？” “妈，昨天晚上盗汗，睡衣湿了，小衍把他自己的借给我……” “小远！不舒服怎么不和妈妈说？还有，你是不是喝凉水了？你胃不好不能喝凉水的你知不知道啊？” “妈，我没喝凉水……是小衍起来给我烧的开水。” “哦，这两兄弟感情还不错哈，”我爸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似乎对我的所作所为表示很满意：“小衍做得没错，哥哥身体不好，你是应该多多照顾他。” 是了是了……他妈逼死我妈，我还应该多照顾她儿子，神逻辑！ 我走到客厅，桌子上放着一套早点。没错，是只有一套早点。热牛奶，一片薄薄的面包，煮鸡蛋——可想而知，肯定不是替我准备的。我可不敢拿了就吃，孟阿姨会歇斯底里的。 也幸好不是替我准备的，要是让我吃这么点——别说到中午了，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就饿了好不好？ 我爸在身后对我说：“你孟阿姨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只替小远准备了。以后我爸每天早上给你三块钱，你自己去买早餐吧。” 我们家是偏远地区的贫穷小县城，物价水平和大城市不能比，在这里七角钱可以买一袋牛奶，五角钱可以买一个茶叶蛋，一块钱可以买四个包子或者四个馒头，面包贵一些，大概一个要一块五，还不顶饿，三块钱的早餐虽然吃不好，但是绝对能吃得饱了。 孟阿姨马上说：“既然小衍有零用钱，那公平起见，每天也得给小远三块钱零用钱。小远胃不好，饿了的话也好买点吃的垫点胃。” 我突然发现，在这母子俩的世界里，“小远身体不好”真是一个万能的借口，干啥都能用到。 拜托，我那三块钱不是零用钱好吗？你儿子是有早饭吃的，而且还都是好东西，我都没有好吗？ “那哥哥慢慢吃，我先上学去了。” “你急什么！”我爸吼我：“你不领哥哥去上学他怎么知道路？坐好了等哥哥吃完！” “小衍……过来一起吃吧？”哥哥忙说。 “不行！你弟弟就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牛奶面包的。”孟阿姨马上搬个凳子坐到我和哥哥中间，似乎这样就能挡着我不来和他儿子抢食似的。 靠——谁要吃你儿子的啊？就那么点东西我吃得饱吗我？而且虽然牛奶面包精贵一点，我还就喜欢吃小摊上那不干不净不知道是什么病牛瘟猪肉馅儿的肉包子了！而且吃了那么久还生龙活虎！一句话——我没你们那么多毛病！ 还有，凭什么我要坐在这等他？我就不用打点提前量去买早饭的？我转头跟我爸抱怨说：“他吃这么慢，我等他，上学会迟到的！” 哥哥听我这么说，立刻努力猛吃起来。他妈在旁边急：“小远，你不能吃那么快，胃受不了！” “这不还有半小时才上课么？”我爸看了看钟说。 “可从我们家走路去学校就要半小时啊！哪还来得及？” “怎么来不及，你天天骑自行车不是十分钟就到了么？从今往后，小衍你要每天骑车载哥哥去上学！” “爸！你觉得我载得动哥哥么？”拜托，我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十三岁我十一岁，这段时间正是男生发育长身体的时候，我还没开始长，所以十三岁的哥哥整整比十一岁的我高了得有一个头，而且他虽然瘦，骨架子还是比我要大，我目测他起码得比我重二十斤以上，我载和我一样重的男生就够吃力了，载他？根本就不可能—— 第七章 “爸，我也会骑车，”哥哥忙说：“我可以载小衍去上学的。” “小远！绝对不准哦——！你那种身体怎么能载人？累着了怎么办？”他妈立刻又叫了起来：“小衍，你哥哥身体不好，你千万不能让他载你啊！” 我靠！谁稀罕啊！谁要他载啊？一直在自说自话，这一家人怎么回事啊？ “好了好了，”我爸这时候发话了：“今天特殊情况，哥哥转学，你去迟一点老师应该也不会说你什么。小衍，既然哥哥身体不好，从今以后你的自行车给他骑，你每天起早一点自己走去上学。正好在路上也能把早餐吃完，就这样决定了！” “爸！”我不禁脱口而出：“太偏心了吧？我俩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啊？” “小衍，不准不懂事！小时候教你的孔融让梨呢？小远是哥哥，你就应该让着他！”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那边哥哥已经放下了牛奶杯子，赶忙地擦了擦嘴：“爸、妈！我吃完了！小衍，我们赶紧去上学吧！” 我气呼呼地拽了书包，和哥哥一起下楼，下到楼下还听见孟阿姨在上面喊：“走慢一点儿啊——才吃过东西，饭后走太快伤胃！” 问题是走不快我会迟到的！迟到的话就算我是班长是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也是一样要罚站一整节课的！ “小衍，小衍，你别走那么快……” 哥哥跟在我后面，脚步始终快不了。我想起昨晚他病怏怏的从卧室走到厨房都难的样子也挺可怜，今天早上好歹能正常走路了，也算很不容易，只能大大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小衍，你真好。”他从后门拉着我的书包带子，轻声说。 我们家算是在城市里面偏远的地带，走去学校的路，要穿过一个大大的菜市场和一个大大的早市，菜市场里面杀鸡的杀猪的，血流满地，早市里面各色各样的早点香味，混合着菜市场里面血腥的味道，颇为无法形容。 而且两个市场的地面都很烂，平日里还好，地面只是脏而已，要是一下雨，就完全变成了泥浆地，那从家走到学校，绝对是满裤管的泥泞。 早市里面一直生意兴隆，因为周围有好几个学校、居民楼和单位，所以在这吃早点的人特别多，特别好吃的几家早餐店，每天在这个时候总是排着长队。 “小衍，不是要买早餐么？”哥哥见我拉着他目不斜视地路过一家一家早餐店，问我。 “不吃了！已经迟到了还吃个屁！而且这么长的队要排到哪百朝年？你信不信迟到那么久得罚站一早上的？” “可是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拜托，我又不是你！别说一顿两顿，一天两天不吃都没关系！” “可是长久下去……” “行行行，你就别瞎操心我了好么？”我转过头冲他吼，心说你也不用那么伪善吧，我吃不吃饭关你毛的事儿啊！ ——对了！走到学校门口，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回头对他说：“对了。毕竟咱们没有血缘关系，在班里你能不能别说你是我哥哥？” “嗯……我知道了……”他低下头，表情似乎有些难过。 结果——五分钟后。 “同学们，这位就是新转校过来的程致远同学，他是我们班班长祁衍同学的哥哥呢！”老师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说：“对了，既然是兄弟，程致远同学就坐在祁衍同学旁边吧，顺便让你弟弟多照顾你，早点适应班级生活。” 操——这下不想承认我们有关系都不行了！还坐我旁边？让我赶快死了吧！我站在哥哥右侧的黑板旁边，因为迟到而罚站，心里暗骂。 还好哥哥还知道替我求情：“老师，我弟弟是因为要带我上学才迟到的，所以能不能请您……” 老师本来就比较偏心我，听他这么说，就放我回了座位。正好下课铃也在此刻响起，班上立刻就炸了锅，同学们一个个围上来，把我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衍你还有个哥哥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哥哥好高啊——很帅啊！” “喂喂，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而且——不同姓啊？” “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不行啊！好了好了好了！让开让开~”我敷衍着，拨开人群：“让我哥哥先坐进来行么？” “小衍，你在班里好受欢迎啊。”哥哥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我。 “还行吧……” “喂！祁衍！！你女朋友又找你来了——！”我话音未落，这时候教室门口那边又突然开始起哄。 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什么女朋友啊？肯定又是夏丽莉那个糊涂丫头来找我借课本。一出门，果不其然，她一脸笑容，双手合十：“祁衍大好人！下节数学课，我忘记带课本，拜托~” “但是我们下节也是数学课哎，而且每一次借课本给你你都不仅不记笔记，还在我书上鬼画符，一本书画得乱七八糟的！不！借！了！” “喂喂！”她拖住我：“祁衍大好人！你不要那么残忍嘛！！！” “是呀是呀祁衍大好人你不要那么残忍嘛！”旁边一帮起哄的家伙一起捏着嗓子学着夏丽莉的声音：“校花问你借书你居然都不借，太残忍了啊！” “可是我们下节也是数学啊！数学老师人很严厉的，不带课本会被罚的啊！” 旁边的人又哄了起来：“别那么小气嘛！为了校花被罚一下又有什么得了？下节课你和你哥哥共用一本不就好了吗？对吧，祁衍的哥哥？” 我一回头，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着数学书站在我身后了。 “咦？祁衍，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啊？”夏丽莉看看他，又看看我。哥哥此刻已经把课本递了出去，夏丽莉接了，发了一会儿愣：“那个……那就谢谢哥哥了！” “哦！承认了承认了！果然是女朋友吧！她都叫他哥哥了耶！”在她离去的背影中，旁边响彻了班上那些闲人的口哨声。 我转头，白了哥哥一眼，一声不响回了座位上。 “小衍，你怎么了？你……生气了？”他坐回我旁边，有点惴惴不安。 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冷笑着看他：“哥哥，你人还真好！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我的书借出去啊？你认识人家么？没见过面就急着做好人，未免也太会借花献佛了吧？” “我……”哥哥被我一串讽刺，满脸的茫然无辜：“我是听他们说，那是你女朋友……所以我还以为……我只是以为你肯定会借，想帮你拿出来而已。” 第八章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她才不是我女朋友！不过是个熟人而已。哼，不过我才不信你会那么好心，只是帮我拿出来而已？是你自己想给她留下点深刻印象才是真吧？没关系啊——夏丽莉是长得漂亮，很多男生都想对她好呢！但是下一次哥哥再向美女示好，麻烦你别再拿我的东西当人情好么？” “……”哥哥不说话了，默默坐在我身边，一脸委屈。 你委屈——我就想不通了，你凭什么委屈啊？吃闷亏的人是我不是你吧？ 上课铃响了。哥哥默默把他的数学课本，往我这边推了推。 烦！马上被我顶了回去。 他又小心翼翼地推了过来，又被我扔回去。 动作太大，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注意到了，走了过来，看见我空空的课桌。 “祁衍，还记得上次老师怎么说的？谁再不带书就不要听课了，直接到走廊上罚站去。你是班长，更要以身作则！我今天不罚你，就罚不了其他同学，快去吧！” “知道了 。”我站了起来，准备出去。 哥哥脑子倒挺快，立刻帮我撒谎：“老师，其实不是他没带课本，而是我没带。我是今天才转学过来的，不知道有课，所以……” “哦，是这样吗？”老师看看他，又看看我。 “不是！”我没好气地说：“确实是我没带课本。我出去罚站就是了。” “不是的！”哥哥慌了：“老师，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这不是你的课本么？”我一把抢过他的课本，翻到扉页，露出大大的“程致远”三个字：“看吧？确实是他带课本了，就是我没带课本！我出去罚站去了。” “可小衍你……但是，明明就——” “你烦不烦？”我一课本砸在他头上，吼道：“最他妈讨厌你这种处处装好人的东西了！” 哥哥捂着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祁衍同学，你今天怎么回事？”数学老师怒道：“出去站着！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得了——不就去办公室挨训么。 我乖乖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转头往左边一看——靠—— “喂喂喂，夏丽莉……你怎么也在外面罚站？” “嘿嘿，因为上课吃东西被发现了，”她俏皮一笑：“那祁衍你呢？” “因为我没有课本……可恶！早知道你反正是要被赶出来罚站，就不借给你了！！” “哈哈，嘿嘿，其实啊祁衍，我们这一节根本不是数学课呢……” “……？！”什么东西啊…… “你坑我？夏丽莉你有种！” “嘿嘿……被我骗到了吧？” 唉……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望着天，不禁叹息了起来。 ＊＊＊＊＊＊ “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说脏话，我以后不会再这么暴躁了，也不再说脏话了。我回去也会给我哥哥——也就是程致远同学赔礼道歉的。”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哦？” 毕竟是好学生，只经过了大约五分钟的训斥，我就因为良好的态度得到了原谅，朝气蓬勃地走出了办公室。还没走回班级，班上一大群同学就围上来了。 “哇啊，祁衍，你终于回来了啊？老师有没有批评你啊？” “祁衍，原来你和你哥哥关系不好呀？” 然后，有个家伙突然说：“但是，你哥哥好像哭了，趴在桌子上面一动不动的，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喂喂…… 我心里一紧，哭了什么的倒不要紧，我是被他的“一动不动”给吓到了。那家伙，不会又给我怎么样了吧？ 在我跑回班级的路上，上操的音乐响了起来，等我进门，教室里已经走空了，只有哥哥还趴在座位上。我忙跑过去晃了晃他：“哥哥！哥哥？” 他抬起头，表情茫然，果然是一脸泪痕。 “你哭个屁啊？又胃疼了？还是怎么了？” 他摇摇头，眉头深深的皱着，喃喃道：“小衍，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茫然了一下：“书的事情么？拜托，那已经是四十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了好不好！我半小时前就忘光了，你不用那么介意吧？” 这家伙怎么回事？玻璃心吗？ “喂喂……你怎么还哭？” “哥哥，你不要这么脆弱好不好？这么一点点小事你就！喂——” 我的后背，一下子绷得老直。哥哥的头，埋在了我的肩窝里，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身子紧紧地贴着我，泪水沾湿了我的颈子。 “小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怎么回事啊……这个人…… 有必要么，本来也没有怎么样的……不过出去罚个站而已，不过对他凶了一点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哥哥的头。 突然发现，我真的很想讨厌哥哥，却似乎还是讨厌不了他。 从见面到现在，他总是对我不断的善意示好，就算我故意找他发脾气，他也不会反抗，而只是默默地表露出委屈和伤心。 这样的良好态度，让我连借故找茬都找不出来，我感到很无奈。 真的很无奈。 我明明那么讨厌他妈，为什么却无法讨厌他？ 咕咕咕……被他抱着，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小衍，你饿了？”哥哥抹干眼泪，放开了我。 “是啊，我早饭没吃啊！都快饿死了……”我往桌子上一趴，唉声叹气，想到中午营养午餐要等到十二点呢，如今才九点半，真是遥遥无期啊…… “那我出去给你买早饭！” “行行行！你算了吧！学校封闭式管理，除了翻墙出不去的。而且那墙那么高，也不是你能翻的——算了，我还是等午饭吧。” “小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低着头，一脸歉疚。 “好了好了，不关你的事儿啊。好好听课好好学习，别想其他了。” 第九章 “小衍，不回家么？” 一整天总算过去了，我拿起拖把扫帚，看着在我面前已经背好书包的哥哥，没好气地指了指值日表。 “你被分到周二值日，我自己是周五值日，但是你妈和我爸说了，你身体娇弱，不能劳累，所以我今天得替你做值日工作！真是的——本来一周一次，先走变成一周两次，我就是个扫地的命！你自己先走吧！” “那我等你，”哥哥放下书包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我无言，低头专心扫扫扫。 “小衍，”哥哥惴惴不安地跟在我屁股后面：“你不要不理我……不然，我——我还是和你一起打扫吧！” “祖宗！你找个角落乖乖写作业去呗！别烦我了，我扫不了多久的！” “哦……” “祁——衍——！”好不容易快要扫好，门口传来了魔音穿耳的元气声音。夏丽莉出现了：“啊哈！我就知道你还没走，那待会儿送我回家吧！” 我叹了口气：“大小姐，今天就饶了我吧。” “祁衍，你说话不算话哦！上回借我的MP3的时候，明明答应我以后放学有空就陪我回家的！” “可那是因为你家就在学校旁边啊！但是之前每次陪你回去，你都要故意绕路，拉着我逛衣服店逛书店逛音像店，每次都会弄上好久，很累人的耶！太吃亏了，我再也不上当了！” “那……”她闪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问我：“不然，MP3再借你听三天？五天？一周？” “……”我摇头，虽然我很喜欢听音乐，但是怎么想这都还是亏本买卖。 “我不要~祁衍，今天你就得送我回家！”她跺脚说：“不然……不然今天不绕路了，绝对不绕路！外加MP3白借给你听两星期，好不好嘛？” 呃……我是男人，男人要禁得起诱惑才行。 “不行，我还要陪我哥哥回家呢。对了，我哥哥身体不好，所以我得照顾他，最近就不能照顾你了。” 终于哥哥身体不好这个万用借口，也有机会被我用上了。 夏丽莉一副失落的样子，走进了我们教室，走到哥哥桌子前面，微微笑歪着头盯着他看。 “什么啊……”哥哥似乎有些尴尬，轻声问她。 “哥哥，谢谢你今天借书给我，你不介意祁衍送我回家的，对吧？” “……”按理说，她的勾魂一笑，杀伤力向来是比较大的。可哥哥却低头继续写作业，没有搭理她。 我终于扫完了，背起书包，为在夏丽莉面前显示亲疏有别，故意一手拉住了哥哥。 “祁衍~~~”夏丽莉在背后哀怨地跺脚。我叹了气，没办法。 “那一起走吧，不过只是顺路把你送到家门口哦！今天绝对不绕路！” “我知道了！”夏丽莉开心地说。 她话虽这么说，可是快要走到她家楼下之时，她又突然说：“我听说百货公司旁边开了一家很好吃的小吃店，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鲜吧？” 我立即推辞：“我哥哥胃不好，不能乱吃东西。我们得赶紧回家了。” “那——我们不吃东西，就去观摩一下？好不好嘛，祁衍？听说那家店装潢很有趣的！就一下下，很快就回来……” 说了不绕路的，大小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我看夏丽莉不依不饶，正准备和她讲理，手里抓着的哥哥的手，却突然紧了一下。 “呜……” “哥哥你怎么了？” “小衍，小衍，我胃疼！”哥哥皱着眉，缓缓蹲了下去：“啊……好疼……” “哥哥你没事吧？你还能站起来么？”我一下子就慌了：“怎么会这样？对了，附近——附近就有医院，我背你去好不好！” “不……不去医院……”哥哥摇着头，艰难地说：“小衍，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好好！你还能走么？不能走的话……我背你回家好了！”我一边吃力地将哥哥扶起来，一边对夏丽莉道：“你快回去吧！我还要照顾我哥哥！” “哦……嗯！”夏丽莉果然乖乖地，不再纠缠我了。 我努力背上了哥哥，他骨头的重量果然很沈，我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腰来。可是这也没办法，我咬了咬牙，就算家再远，我也必须背着他回去才行。 我就这么背着哥哥，吃力而蹒跚地走了一小段路。背上一直安静的哥哥，突然开口了。 “她走了？” “走了……” “哦。” 我沉默了片刻：“你……装的？” “嗯。” 喂喂，你怎么嗯得理所当然啊？我直起身子，把他放了下来。哥哥似是腼腆似是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帮你赶走她而已。抱歉，吓到你了？” “嗯！”我长长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吓死我了！” “小衍会为我的身体状况担心么？”他歪歪头看我，带了点儿笑，表情似乎掩饰不住地开心。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实在是不懂。 “我还以为你喜欢夏丽莉呢，结果你居然装病把她骗走！喂，你不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吧？跟你说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不用因为我今天凶你了就刻意和她划清界限。” 哥哥还是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不说夏丽莉了。倒是你好重，我肩膀酸死了，居然骗完了她还让我背你走了那么久，你自己肯定乐得很享受吧？” 哥哥的笑容更是灿烂了，他狗腿地从后面搭上我的肩膀，帮我捏着。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亲密无间。 好吧好吧，还算你还有点良心…… ＊＊＊＊＊＊ “怎么回来得那么晚？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一进门，劈头盖脸都是孟阿姨的高音：“都六点半了，小衍你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哥哥胃不好，晚上六点钟要吃上饭，你怎么还带着他耽误时间？” 我一看，屋里安安静静的，我爸还没下班回来，怪不得这女人比昨天还肆无忌惮。 “妈，是我自己要等小衍值日的……” 哥哥解释根本起不到效果，他妈还是只顾着冲我吼：“哥哥等你你就让他等啊！不知道跟他说要先回来啊！扫个地都要扫上半天，你不会扫快一点啊？” 得，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了。奶奶的！今天本来就不该我扫地！还不是因为要替你儿子值日？！还讲不讲道理了？ 第十章 “对了对了，”她一转向哥哥，立刻满面堆笑：“小远，学校的营养午餐都吃了什么啊？菜色够不够好啊？不够好的话，从明天起妈妈给你带便当好不好！” “不用了，妈，那个营养午餐很丰盛的，”哥哥连忙说：“今天中午吃的有鸡蛋汤、米饭、青菜炒肉丝、木耳花椰菜和一大块煎火腿。” “一大块煎火腿？”孟阿姨叫道：“你吃了吗？你的胃是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的——” “我、我没吃！”哥哥忙摇头：“我给小衍了。” “什么？你给小衍了？！”孟阿姨的声音马上又高了一个八度，转向我来一副青面獠牙状：“怎么回事？你自己的饭里就没有肉吗？你自己明明有为什么要抢你哥哥的？好哇——我一眼看不到，你个小兔崽子居然就敢抢我儿子的东西！” 她说着，似乎轮起手就想打我，哥哥忙拦住她：“妈！妈！反正我不能吃不是吗？给小衍有什么关系？小衍今天因为我早饭都没吃上，我补给他一点也是应该的！” “补给他一点也是应该的？凭什么啊！我们欠了他什么啊！我告诉你小远，下次你不要的东西，我们就算扔在地上，也绝对不能给他——！” 凭什么——你们欠了我什么？ 我觉得她真是搞笑，心说，你欠我妈一条人命啊！这还不够么？ “好了小远，快过来吃饭吧，”孟阿姨一把拉着哥哥，回头冲我冷笑道：“你就不准吃，我做的东西，没有你吃的份！滚一边去！”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你叫我滚？ 爸爸在的时候，你就对我够恶心的了，爸爸不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啊！ 以前看白雪公主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心想无缘无故应该不会有坏王后这么恶毒的女人——现在我信了，后妈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没有我吃的份？我根本就不想吃这个女人做的东西。但是那一瞬间，实在是愤怒，恶向胆边生，我突然冲到桌子旁边，她眼再快，也没有我手快，她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扯了桌布，一桌子的菜，就全部被我打翻在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看我不揍死你——！！”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那个女人还要上来踢我，被哥哥拦住了。然而就在这已经乱得不能再乱的场面中，钥匙响了，我爸开门进来了。 我爸可一点也没让我失望，看着一桌子一地的狼藉，看着坐在那狼藉里面捂着脸流泪的我和一脸疯狂的女人，什么也没问，直接毫不犹豫走了过来，狠狠踹了我两脚。 痛，我的腹部和大腿，撕扯着疼痛异常。 随着这段时间他不停地对我使用暴力，其实我和我爸之间的父子情分早都消磨得快要看不到了。可是让我感觉真正断了的一瞬间，就是这个时候。 自从妈妈死后，面对冷酷无情的爸爸，我已经很多次了解到了这个事实，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如此清晰，甚至清晰得我整个头都在胀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的世界，彻底黑了两三秒，才渐渐重见光明。 在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恍惚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抱着我，紧紧抱着我，直到我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清晰，才听到耳边哥哥声嘶力竭的声音。 “不准打小衍，小衍没犯错！你们不准打小衍——！” 他的声音实在聒噪，让我心生厌烦，我努力站了起来，推开他，跑进自己的房间，狠狠砸上了门。 “好哇——这个孩子！竟敢推我们家小远！” “祁衍！你给我开门！开门！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揍死你——”外面爸爸怒吼着，像恨不得马上冲进来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大力砸着门，踢着门。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不懂。一瞬间，剧烈的砸门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千里之外，我觉得有点可笑，更有点可悲。 什么东西啊！这样的家，这样的爸爸……呵呵…… ……我还活着干什么？在这样的家里，活着有什么意思？ 距离长大，不知道还有多久，距离彻底离开这个家，遥遥无期。那么这样的家，我究竟还要忍受多久？ 我茫然望向自己房间的窗户。 妈妈，她是从她卧室的窗户，一跃而下。 我的窗外却是阳台，不过阳台外面，也是有窗户的…… 妈妈，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呢？让我在这里受他们欺负……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带走呢？ 留下我一个人，我又可能幸福么？ 我踩上凳子，攀上桌子，踩上窗台。 从我的房间翻进阳台，然后只要再踩上阳台的窗子，只要轻轻一跳，就结束了—— 我就自由了…… “小衍！”突然身子一轻，我刚跳下窗台，攀上阳台窗子旁堆放的废旧书桌是，整个人忽然被向后一扯，接着就落入一个怀抱，被紧紧地箍住。 “小衍你想做什么？！你不能——你不能那么傻！”哥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彻我的耳膜。 他为什么会在阳台上呢？我如坠云里雾里，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衍，小衍你不要做傻事！他们都不对你好，我对你好好不好？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把他们对你不好的地方都加倍补给你，好不好？” 哥哥捧着我的脸，一脸惊慌，黑色的眸子深深看进我的眼睛。 对我好……加倍补偿给我？ 但是，我要你对我好做什么？ “哥哥，你能……把我妈妈还给我么？”我喃喃问他：“不能把妈妈还给我，就什么也别说了……” 哥哥的声音开始染上了哭腔，他抱着我的头，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开始流泪：“小衍，小衍，你别这样！你笑一笑啊！你现在这样，我看了害怕，你别这样哭啊，你哭得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怎么回事啊？我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语言，打从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哥哥，你少在这里装好人，”我倒还真的笑了，缓缓地，看着他那张难看的哭脸：“我挨打，还不都是因为你多嘴。” 你要是不多嘴提营养午餐里面那块肉的事，什么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没错……是我多嘴！” 他突然开始发狠咬自己的下嘴唇，瞬间就见血了，他却不放，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在自虐，一会儿前襟斑斑驳驳就都是血迹了。 我则在他面前，看愣了。 “哥哥……？” 阳台的门已经被哥哥反锁了。这时候，我爸和他妈又开始砸阳台的门。 “小远，怎么回事？你出来啊！” “小远，你出来！他有本事他就去跳楼，你别纵着那孩子！” “爸妈你们别再说了——！都别再说了——！”哥哥声嘶力竭地吼出了一句，突然紧紧抱着我，放声大哭。 “小衍……小衍……小衍……呜啊啊啊……” 他整个身体的重量，有些疼痛地压在我身上。我已经有些不明白了，不是我该哭么？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我哭吧？ 他哭什么呢？他有什么可哭的？ 我不懂。 但是，心里面，却隐隐明白，他是为我在哭。 因为心疼我，所以他才会这么伤心。 可是，亲生父亲都不会心疼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又为什么要心疼我呢？ 第十一章 过了好久好久，哥哥才开了铁门，拉着我进了屋。 “小远！你的嘴，你的嘴怎么了啊？”孟阿姨受在门口，看到哥哥的血，又是惊叫。 “我自己咬的！”哥哥打开她伸过来的手，冲她吼道：“因为你们打小远，我自己咬的！” “哎呀你这孩子！”他妈又是急躁，又是心疼，忙去给他拿涂抹的药酒去了。 我低着头走过去，和我爸擦身而过，已经无话可说。 似乎此刻，在这本来属于我的家里，我觉得自己似乎只有被哥哥牵在手里，被哥哥保护着，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 这还像是我的家么……这里哪一点点还是我祁衍的家？ “小远啊小远！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嘴巴弄成这样，还怎么吃饭啊？你傻不傻啊？”上了药水，孟阿姨不断唏嘘：“待会当心点，赶紧去吃点饭。” 哥哥看看桌子上重新弄好的菜，又看看坐在旁边的我，摇了摇头：“我不吃。” 他妈立刻就急了：“你怎么能不吃呢？都七点多了！再不吃胃要受不了了。” 哥哥又吼道：“我就是能不吃！小衍不吃我也不吃——！！” 于是就算我低着头，也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了我这里。 “……我没胃口。” 不是矫情，闹了这么久，我是真的没心情没胃口。 “你这孩子！”我爸立刻吼我。 “爸！”哥哥冲我爸摇了摇头，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弯下腰，双手摆在我放在双膝上的手上，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温暖笑颜近在咫尺。 “小衍，就过来吃一点东西吧？” “哥哥，我真的不饿。”我低着头，冷冷回答。 “怎么会不饿。小衍你明明是个贪吃鬼，从来就没见你吃饱过。” “我今天真的不饿。” “那……”哥哥温柔地说：“那我喂你吃？就吃一点点？” 什么？我一愣。 那边哥哥已经拿了个碗，盛了饭，每个菜都夹了好几大勺，然后搬了个凳子，煞有介事往我面前一坐。勺子舀起来一些，送到我嘴边。 我有些尴尬地扭过头。 “小衍不喜欢吃这个么？那我给你换一个。” 他舀起另外一勺，又送到我嘴边。 “这像什么话！还要喂饭！小小年纪还真是能作！”我爸看不下去了，甩手走了，孟阿姨还站在旁边，愣着眼看着。 “妈，我会吃的，”哥哥回头对她说：“你就别担心了，小衍吃过我就吃！” “唉——好好好！你小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偏对那小子跟对祖宗似的！真是看了就来气！”他妈长叹一声，也走了。 “小衍，他们都走了，你吃一点吧……” 我无奈，反正那些讨厌的人都消失了，看他一直举着勺子，也挺累的，就小小地吃了一口。 “嘿嘿。”哥哥突然就十分满足地笑了。 其实哥哥笑起来的样子，特别俊朗特别好看。我本来也没什么用，被他这么一笑，一肚子气也生不起来了。 “哥哥……你自己也吃一点吧。” “那，我也要小衍喂我。” ……这家伙，明明比我大两岁，跟我撒什么娇呢？我叹了口气，从饭桌上也拿了个勺子。 “痛——！——好痛哦。你轻一点啊！” “谁让你刚刚那么用力地咬自己？破了那么大一片，吃饭不痛么？” “可是小衍你动作也……稍微温柔一点啊……” “爱吃不吃。” “呜……我吃，我吃！” 我看着哥哥宠溺的微笑，恍惚间，竟觉得好像他才是这个家里我唯一的亲人。 ＊＊＊＊＊＊ “小衍，冷……” 睡在床上不久，哥哥就又开始辗转反侧。他的手从被子底下伸了进来，触摸到我赤裸的皮肤，一下子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小衍你怎么……怎么又什么都没穿啊？” “我不是说了么，只要你妈还随便进咱们房间一次，我就继续裸着。” “……小衍，”他轻声说：“我替我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要是还记恨她，我可以让你打我解气的……” “好啊！那我不客气了。”我作势抬起手。 哥哥马上做认命状闭上了眼睛。 “瞧你吓的！”我手轻轻放下，只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对了，你不是说你冷么？” “啊……对呀……”他忙趁势掀开了我的被子，钻了过来。 “哼……又是骗人的吧？”我摸了摸他今天的衣服，干的，暖的，并没有盗汗。 “是真的冷！”哥哥抱着我，手却缩在袖子里，似乎仍旧不好意思直接碰触我的皮肤：“只有小衍身边才暖和。” “你就……装吧……” 哥哥似乎笑了，把我熊抱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对了，哥哥，”我问他：“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爸爸？” “嗯，他对你好不好？会不会……也像我爸爸对我一样？” “我爸爸……其实他对我也不好，没有你爸爸对我好，”过了一小会儿，哥哥轻声说：“他嫌弃我有病，花了他很多钱去治，所以心情不好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和我妈……要不是这样，我妈也不会和他离婚的，离婚之后，他也再没来看过我……” 我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心理平衡了：“靠，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不是说虎毒不食子么？这些做爹的都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哥哥说：“但是看到我爸，我就发誓，自己将来绝对不要变得和他一样。我一定要爱我的家人，对我的家人好，绝对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生病了就抛弃他们……” “哼，”我叹了口气：“幸好我生龙活虎，我要是病了，我爸肯定也抛弃我。这样说来，比起你爸，孟阿姨对你其实很不错了。” “嗯……我知道我妈对别人不好，但是我妈对我一直很好的，特别好……” 说到这儿，哥哥的身子突然微微蜷缩了起来。他抓住我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肚子上面。 “小衍，我肚子有点疼，你的手暖和一些，可以给我揉一揉么？”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哥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第十二章 我的手伸进他的睡衣，放在了他的小肚子上，却感觉他肚子表面异常凹凸不平，愣了一下。 “那些是以前手术留下的疤痕……呵呵，小衍你别嫌弃我，其实我的肚子上面，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却不知道原来是需要动那么多次手术这么严重，忙问：“怎么回事？什么手术需要这样弄？” “我的胃、肠子都很不好，本来我的肠道就比普通人狭窄，还容易自己在里面粘连起来……一旦粘连了，就必须要去开刀，开刀之后会变好，可是过一阵子，常常又会粘起来……所以，就必须反复不断地去做手术……肚子上面，就都是疤了。” 我听得全身发寒，真心觉得哥哥好可怜。我从小到大身体特别好，连缝针都没有尝试过，所以连打针都怕，根本不能想象手术刀划破肚子是有多么疼痛和恐怖。 我给哥哥揉了一会儿，哥哥的小腹很瘦，并没有一点赘肉，可是摸起来的手感却似乎有点奇怪，我一直以为就算人再瘦，肚子都是比较柔软的，可是哥哥的肚子，却不仅很冷，而且硬邦邦的，根本就揉不动。 “哥哥，你的肚子怎么那么硬？” “我……我……”哥哥似乎感到很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小声说：“其实……我已经五天没上厕所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解不出来……” “解不出来？便秘吗？听说便秘的话多喝一些蜂蜜水什么的会好一些。” “不行！我都试过了，没有用的！肠梗阻……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怎么样都没用的……呜……”哥哥又羞又怒，感觉就快哭了：“……你不要再问了……再帮我揉揉，啊……疼……” 我又用了点力气，听见一些微弱的肠鸣声，这时候，哥哥似乎是突然疼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他自己的双手也死死按住肚子，整个人虾米一样地蜷缩了起来。 “啊……啊啊……我疼……肚子好疼……” 他开始抓被子，冷汗直流，一声一声呼痛，我看他眉头死死皱着，样子吓人的很，忙摇了摇他：“哥哥，这样不是办法，叫醒我爸你妈他们，我们去医院吧？” “不……不用……小衍，啊……我要上厕所……” “啊？” “拜托，扶我去厕所……” “好！好！”我连忙下床，架着哥哥去厕所，他紧紧捧着肚子，死死咬着牙，整个脸都疼得扭曲了，额头上的冷汗一路往下掉。 卫生间里，我帮他拽下内裤，放在马桶上面，感觉哥哥似乎都疼得快脑子不清楚了，却还是一直在把我往外推。 “你……你出去……你不要看……” 我哪能出去？他现在就是坐在马桶上面，也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我半扶半抱他才能勉强稳住，我怎么出去？ “不要……不要看……”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双手紧紧按进肚子里，拼命摇头。 “疼，小衍，我疼……” “疼……我还是解不出来……哈啊……” “哥哥你别急！别急，用力！不要急！”我一边安抚他，一边伸手去按摩他的肚子，耐心按摩了一会儿。 “不行……小衍！我疼，好疼……” “哥哥，再忍一忍，忍一忍！” 我抱着哥哥的身子，哥哥整个上身瘫在我身上，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勒得我生疼。哥哥的身子冰凉而全是冷汗，颤抖随着紧贴的肌肤传来，很快弄得我一身也湿漉漉的。 也许是因为我的手比较暖，有类似热敷的效果，过了一会儿，微弱的肠鸣声又传了过来，哥哥身体剧烈地发着抖，坚硬的肚子，终于在排泄过后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处理完之后，我把虚脱了的哥哥扶回床上，又给他烧了热水，掺了糖和盐，喂他喝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别哭了，你别哭了。” 躺在床上，我紧紧抱着他，他头顶在我胸口，不断地流泪。 “哥哥，你别哭了！快些睡吧！”我见他还是默默流泪，摸着他的头发取笑他：“哪有你这样的？今天一天一共哭了三次！女孩子都没你那么能哭……” “小衍……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他抽噎着，忽然这么问我。 “哥哥你想什么呢，”我忙安慰他说：“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什么难看不难看的？只要你不再难受，我的心里就好过了。” “肯定……很难看吧……呵……” 我心中默默嗟叹，没想到哥哥居然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哥哥好像确实比较容易害羞，连我不穿衣服的样子都不敢直视，现在却让我这个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看到了他上厕所的样子，肯定心里很纠结。 但是刚刚那也是没办法吧？他病了嘛，刚才痛成那样都快死了，怎么还在意那么多！ “真的不难看的，我什么时候都不会觉得哥哥难看的。”我拍了拍哥哥的后背，安慰此刻十分脆弱的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今天这样……还不算最难看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是呵呵呵地像是自嘲一般地笑了好几声：“小衍，我还记得，以前我病得最厉害的一次，整整二十多天不能上厕所，憋得整个肚子都鼓了起来，痛得我一直尖叫。那时候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去医院灌肠……呵呵，那个样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样……” “我有的时候，真的好恨我自己。既然身体那么差了，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得一个起码好看一点的病呢？如果能不这么难看，哪怕再让我痛上十倍，我也不抱怨了！幸好今天还不是那么严重，不然让小衍你看到我那种肚子凸起悲惨丑陋的样子，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他说着，自暴自弃似的用手无意识地砸着床，泪水沾湿我胸口好大一片。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我觉得好气又好笑：“今天还说我被打了就想做傻事太不值得。你只是上个厕所而已，被我看到了就要死要活的么？别这样啦，我说过不介意的，你也别烦恼了，快点睡吧？” “小衍真的……真的不嫌弃我这样么？” “这有什么可嫌弃的？谁不会生病啊！你这样都怕嫌弃，你让那些瘫痪在床需要别人端屎端尿的人怎么办啊？哥哥，你别想太多了，乖乖睡吧，哦？” “嗯……” “小衍，你真好。” 哥哥终于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在我怀里陷入了沉睡。 第十三章 “眼睛肿了哎你，让你一天哭三次吧！”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指着哥哥的脸说。 “看……看得出来吗？”哥哥忙扭过脸去。 “你想藏也藏不住啊。”我嘿嘿嘿取笑他。 现在的情况是哥哥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走着上学。本来我家就一辆自行车，我载不动他，他妈又不让他载我，他又不愿意甩下我自己骑车去上学，于是自行车完全成了摆设，被他一路推着。 “现在离家已经很远了，没人会看到的，我载你吧，上来。”哥哥说。 “……不要，被你妈发现了，肯定又没有我的好日子过。” “不会被发现的。上来吧，快要迟到了。” “真的行么？”我怀疑地看着他：“你可千万别勉强哦。” “嗯！”哥哥笑着说。 我坐在他后座上，抱着哥哥的腰，哥哥的肚子软软的，和昨晚的冰冷坚硬很不一样。 太好了……还是这样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哥哥好…… 哥哥就这么载着我，一直到了学校附近的早市才停了下来，推着车子排在买早餐的人群中。 “哥哥，身体会不舒服吗？有没有哪儿疼？”我还是十分担心他。 “不会，”哥哥摇摇头：“比前几天舒服多了。” “哟，少爷早上吃什么？”终于排到了我们，早餐店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 “肉包子六个，两个茶叶蛋，一碗粥带走。”哥哥看来虽然没问我，也深谙我的食量。我忙去口袋里翻翻找找，掏钱给他。 “你留着你的三块钱零用吧，以后每天的早饭，都有哥哥给你买。” “这么好？”我心里不禁窃喜，这样我岂不是可以存钱了？存上个小半年，就可以买一个…… “这样你就能存钱买你喜欢的MP3了，不是么？” “咦？哥哥怎么知道？” “我看到那个夏丽莉用MP3引诱你的时候你那不坚定的表情就知道了，怎么，那么喜欢听歌啊？” “嗯，有时候觉得，听音乐的时候，能忘掉很多不想去思考的事情——逃避现实，嘿嘿。” “现实又有什么不好呢？需要你逃避？”哥哥将早饭递给我，摸了摸我的头：“这么小小年纪就学会逃避现实了，真是……” 现实有什么不好吗……难道对哥哥来说，现实是完美的么？ 应该不是吧？他那么病弱的身体……我想起昨晚他疼成那个样子…… 但是……即便如此哥哥不曾想过要逃避么？ 我听说，完全不会逃避现实的人，都十分坚强。哥哥应该就是个那样的人吧？ 我抬头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心说，哥哥真的好厉害。 因为哥哥载了我上学，所以这天我们到教室的时候，走廊上的人还不多。却有两三个没见过的，打扮得流里流气好像是初中生的家伙，在我们班门口闲晃。 我们走到门口，那几个初中生其中一个很胖的家伙，忽然拦住了我。 “我说——你就是祁衍？” 我抬头仔细看了这家伙一番。奇怪了，根本没印象啊，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不良少年。 “仔细看，不愧是小美男一个啊，还真是皮相不错，怪不得呢~” 那个人笑着，似乎就想伸手过来，却被哥哥一把抓住：“你们找我弟弟有什么事？” 哥哥个子比他们还高，年龄其实也与他们差不多，所以气势上不输。那胖子作势挣了两下，居然没有挣开哥哥，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哥哥也挺有力气的。 “什么啊，放手！” “你先说，你找我弟弟有什么事。” 哥哥的眼神变得很可怕，一时之间居然煞住了那个胖子。但是说实话，我清楚哥哥差不多不过只是一只纸老虎而已，那身体肯定是磕不得碰不得的，再加上对方除了胖子，还有两个人，真要冲突了肯定是我们吃亏。 “哥哥，先放开他，”我忙拿开哥哥的手，不着痕迹挡在他前面：“不好意思，请问我什么时候冒犯到各位了么？” “你倒是没冒犯我们！”那胖子瞪了一眼哥哥，说：“但是，有人让我带话给你，你要是想不挨揍，趁早离三班的夏丽莉远一点——她、她可是我们老大的女人！” 我其实和夏丽莉并不算什么好朋友，也不太想要关心她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夏丽莉非常崇拜像我这样的优等生，那样的女孩子是肯定是不会愿意做某中学带这种小弟的挫男的女人的。 可是，也都不关我的事情就是了。 “我说，你们要是能有本事让她天天没事别来找我，我肯定不去找她的，怎么样啊？”我问那胖子。 “哟，你小子还挺嚣张的啊？” 他还想要嚣张，可是碍于哥哥气势的威慑，他们三个终于还是不敢继续找事，悻悻离去。 “总之，你小子给我们当心一点！” “小衍，你没事吧？”他们走后，哥哥晃了晃我。 “我当然没事，倒是哥哥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叹了口气，拉着他进了教室，开始跟他科普在这所学校生存的规则：“那种不良少年，活着就是为了找事的，有时候你越和他强，他越要生事，不如忍一忍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他们威胁啊！”哥哥一脸担心说：“对了，他们应该不会真的找你动手的吧？” “这就不好说了，基本全看他们心情。其实我因为夏丽莉被人打了不是一次两次了，都习惯了。没事的，都这个年纪而已，就算被群殴又能怎样？哪个男生不打架？他们打我还没我爸打我疼呢。” “你被人打过？！”哥哥叫道，表情似乎很是心惊而气愤。 “真的没事的啦。谁让夏丽莉长得漂亮，没事又喜欢缠着我，”我坐在位子上，开始吃肉包子：“学校里学校外看我不顺眼的多了去了，那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没主动惹事，问心无愧，他们既然找我的事，那我就也只好跟他们打呗。” “不行！那群不良少年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打架下手根本也不知道轻重，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唉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 “不行。”哥哥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总归有我在一天，就谁都别想欺负你！” “哎哎，千万别！哥哥，他们是找我的麻烦，不关你的事你就别跟着参合了！就你身体那个样子，哪怕被碰伤了一根指头，信不信你妈立刻拿菜刀砍我？” 哥哥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出了教室。 第十四章 直到中午吃过饭，哥哥胃寒想喝点热的，我就翻墙去校外替他买，回来的路上，旁边路过一个三班的哥们儿说：“喂，祁衍，夏丽莉都哭了一上午，都成轰动性新闻了，你还不去看看她啊？” “啊？怎么回事啊？”我一心挂记着着揣在怀里捂着的牛奶呢，也没大在意。 “不是你让你哥哥去跟她说，说要绝交，从今往后不准她再接近你的么？夏丽莉哭得可伤心了，她到底哪儿惹着你了？” ……不是吧？ “谁说要和她绝交了啊？你听我哥哥说的？你确定没听错？” “怎么可能听错？他一大早就跑到我们班上跟夏丽莉说的，我当时就在旁边，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可能错？” 一眼看不到，他都干了什么啊？我长长叹了口气，跑回班级，把牛奶放他桌上，拉开凳子坐下：“哥哥，你怎么自己跑去和夏丽莉胡说？” “我让她不要再缠着你了，反正你本来也不喜欢她不是么？”哥哥撑着脸，斜眼看我：“而且这样一来，那些不良少年不就没借口找你的事了？” “哥哥，”我长长叹了口气：“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们学校那些不良少年了！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我就被人放话了，说今天晚上放学有种别走，一对一，小工厂见。 小工厂是学校旁边一个拆迁拆了一半的旧厂，里面堆着各种钢筋水泥、废料砖头，一向都是我们学校学生解决私人恩怨寻衅滋事的不二场所。 哥哥愤愤不平：“不是都按他们的要求和夏丽莉绝交了么？现在又有什么借口了？这不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本来就是蓄意找茬呀。他们现在的借口是……”我苦笑：“我把他们老大的夏美人给弄哭了！” “……是么？”哥哥垂头道：“根本不是你弄哭她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 “今天这事儿还真不怪你，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大约是躲不掉的了，无论我和夏丽莉绝交也好，不绝交也好，总归他们都能找到借口看我不顺眼的，”我叹了口气，安慰他说：“无妨，单挑而已，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不一定是我被打。” “对方是中学生，你才五年级，还这么瘦小，怎么不是你挨打？好了。我放学和你一起去！看他们敢怎么嚣张！” “千万别千万别，”我听他这么说立即就头大了：“且不说你身体不好，就说本来说好了是单挑的，输了赢了都是单挑，我带人去可是坏规矩的！那样我第二天绝对会被一群人报复狂扁的。你千万别跟来！” ＊＊＊＊＊＊ “好了，就是这样了。别担心我，你早点回家，一路小心啊！” “小衍……” “赶紧走了啦！我不会被揍得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我作不耐烦状推着哥哥的自行车，哥哥却一脸担心。 “真的……会没事么？” “哥哥！学校里这些事情你不如我懂，就再别给我添乱了！乖乖回家早点吃饭！” 在我的再三劝说和生拉硬拽下，哥哥终于骑着车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好，我转身往小工厂走去，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一片废墟之上，果不其然，说是单挑，等着我的可不是一个人——连上白天那胖子三人组，一共四个。 这些家伙，说是不良少年，其实都是些纨！子弟。别人我不知道，那个胖子他爸就是教育局的官儿，就这样，他还是别人小弟呢，可见头领的那个，他爹的来头更不小。 所以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在各个学校间随便欺负人也不会被处分。没有背景的学生被欺负了，学校老师就算知道了，也不想伸张正义惹了教育局的人，所以这几个熊孩子才一直没人管张狂到现在！ “祁衍啊，真是一个人来？你还蛮守信用的么。” 领头的是个黑衣服的男生，叼着烟，看着我，笑得恶劣。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老大”吧？ 剩余那三个人在他的示意下走下来，把我双手双脚按好了。那黑衣服站在我面前，把手捏得咯咯作响。 咳咳……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对一。 我知道这种时候反抗肯定没有好下场。还是赶紧乖乖低头服软，保护住重要部位，他们打到解气自然就会放了我，从此之后就没事了。 不过那黑衣服的倒是先抢了我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还把我的文具盒翻了一遍，从里面翻出来邹巴巴的两块三毛钱。那是我中午给哥哥买牛奶剩的钱。 “给我掏口袋！” 口袋空空如也。那黑衣服的就歪着嘴笑了：“靠！什么狗东西啊？夏丽莉看上的这货怎么这么穷酸？全身只有这么丁点儿钱！” “老大你不知道，他爸一把年纪还在开车送货的，一个人养四张嘴，家里能有几个钱？我听说前一阵子这小子他妈还想不开跳楼了，嘿——” “要打就打，别说我妈！”我吼道。 “哟，这小子——脾气还挺冲啊？”黑衣服从地上捡起我一本书，一书脊就砸到我头上：“夏丽莉真没眼光，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不长眼的倒霉穷鬼呢？还为这个穷鬼哭了一上午，真是看了就来气！” 他说着，抓着我的头发，对着我的肚子就狠狠踢了几下。 没事。他其实力气不算大，像这样的，我再挨上个百十下没问题。我想着，闭上了眼睛，五下、六下、七下……心中默默地数着。 反正，挨完了就没事了。我这么想着。 “你们给我放开他！” 突然，熟悉的、让我整个心脏为之一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哥哥？ 那时候已经快上课了，我忙着喝粥，就没管他。 第十五章 不会吧？他怎么会——我脑子一下子乱了。 不行啊！不行的，他不能来！ 万一让他受伤了，我绝对要倒大霉—— 趁着抓着我手腕的人一瞬间放松了对我的钳制，我挣了出来，回头就看到哥哥站在后面一堆废砖之上，他的脸迎着夕阳，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就冲到了我身边，我旁边的那个胖子，立刻就被摔出了几米远。 我愕然。然而哥哥却已经绕到了我身后，另外两个人，一个应声倒下，抱着膝盖哆嗦，另一个手被哥哥弯在身后，不停地求饶。 我张大嘴看着，很难以想象，哥哥那样子的——居然会打架？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始终不大能够相信，大概是因为他一直给我一种极端病弱的感觉，所以纵然有身高和骨架在那里撑着，我仍旧猜想不到哥哥居然会是个身手利落的人。 那个黑衣服的领头小子，看情势不好，从旁边捡了一根细钢筋就冲哥哥扎了过来。 “哥哥当心——！！” 幸好哥哥躲得及时，一手拽住了那钢筋，往他自己这边一扯，那黑衣服的没站住，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哥哥把那根钢筋从他耳边嗖地插到了地上，把他吓得狠狠一抖，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以后再敢找我弟弟的麻烦，当心我不客气。” 哥哥居高临下，对他冷冷地说。 我望着哥哥帅气的架势，目瞪口呆。 哥哥这边已经帮我把散落一地的书包文具捡了起来，牵住了我的手：“不早了，赶紧回家！不然又要挨骂了。” 于是我浑浑噩噩又坐上了哥哥的自行车，抱着他的腰，半天醒不过神来。 “对了哥哥，你不是已经回家了么？为什么又折回来了？” “我不折回来还得了？”哥哥吼道：“中学生打小学生还四打一，那群家伙也真不要脸！” “不过……还好哥哥你打过他们了！不然要是被打了，受伤了，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这么说着，我又难免有些疑惑：“哥哥你好强啊……以前练过的么？” “怎么可能练过？我像会去练打架的人么？” 没练过？难道是天生的……手脚这么利落么？ “因为是小衍你啊……”哥哥声音闷闷地，甩过来一句：“看到你被欺负，还怎么沈得住气？脑子还没想身子就直接爆发冲过去了。” ……是吗？ 我不再说话，头靠在哥哥的后背上，心里虽然弥漫着隐隐的不安，却也莫名有一点小小的开心和满足。 ＊＊＊＊＊＊ 那天晚上，半夜里哥哥又开始往我被子里爬。 “今天可一点都不冷。”我斜眼瞅他。 “冷的……”哥哥说。 “你又骗人！” “可是……”哥哥有些委屈地说：“我今天打架受伤了，想要汲取一些温暖也不行么……” “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我忙翻身起来，开了台灯。 “没事的，只是好像被钢筋划了一下子。”哥哥卷起了袖子，他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已经凝固了，可能因为刚才洗澡沾了水的缘故，伤口有些红肿。 “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来，我给你抹药！” “别抹，药水气味大，会被我妈发现的。到时候我不小心说错话，又要连累你被骂。” “可是……这样放着不管，可能会发炎的！” “不会发炎的，在小衍身边就肯定不会发炎的。”他说着，已经挤到了我身边，紧紧挨着我：“几天就好了，疤也不会留下，没人会发现的。” “可是……可是可是……”我心疼地覆在他的伤口上面：“那现在疼得厉害么？” “这不算什么，只有一点点而已，几乎感觉不到，”哥哥笑着说：“跟肠胃犯病的时候的那种整个肚子里面都绞起来的疼完全不能比。那样的疼我都挨过来了，这点小伤没关系的，快点睡吧。” 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哥哥胸口。 “……哥哥，谢谢你今天来救我。对不起，连累你受伤了。” “小衍好乖，我没关系的，”哥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一把将我抱住：“乖，快点睡吧。” 第十六章 “程致远同学，祁衍同学，听说昨天教育局刘副局家的儿子被你们打了，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招惹到中学生的？赶紧老实交代了！” 第二天的大课间里，教师办公室，几个老师轮番审问我们。不过，我早已和哥哥套好了词儿了。 “我们真的没有打架。昨天一放学我们就回家了，是不是弄错人了啊？”哥哥靠墙站着，一脸无辜装得可像了。 “怎么可能弄错人？那边点名道姓说的你们两个，怎么会错？” “老师，我哥哥身体很不好，这个当时转学过来的时候我爸和您说过吧？他就连值日都得我给他做，更别说打架了，他这样的身体怎么打架呢？老师你再看看我，我一个人能打得过几个中学生么？” 我们这般轮番狡辩，老师逼问了好久什么都没逼问出来，只好放我们走了。 午休的时候，夏丽莉突然又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祁衍，你……出来一下。”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找小衍了么？”我走到教室门口，哥哥挡住了门框，对她态度挺凶的。 “我……我……” 夏丽莉一双大眼睛，忽然泪水盈眶：“呜哇——啊啊啊啊——” 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哭，夏丽莉一向是朝气蓬勃面带笑容的，在我的印象中，她不会这个样子。 “祁衍，他们……他们抢了我的书包。他们说让我午休把你骗去小工厂，不然就不把书包还给我……呜呜……可是我不想骗你……你今天放学早点走，别被他们堵上了。他们带了好几个人，说要找你们报仇呢！” “呵，”哥哥冷笑道：“一个二个还没被教训够是吧？又来找打？” “哥哥！”我可不觉得情况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来四个人是被他打，来八个人十六个人还是被他打？ 哥哥又不是专业打架的，何况专业打架的以一敌百恐怕也不行的。 其实昨天我就偷偷想过了，这群人不然是被哥哥打服了，从此不敢再找我的事，不然肯定就会加倍报复反扑，只是当时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也许他们会从此老实了，现在看来，果然世界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这边毕竟势单力薄，永远只有我和哥哥，而他们那边，今天可以找十个人，明天可以找一百个人，我们怎么可能搞得过他们？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昨天乖乖被打，了结了算了。 今天再被打，肯定要比昨天吃亏了，昨天他们被哥哥揍的份估计今天都要算回我头上来。 罢了，忍一忍海阔天空。 我自己被打没关系，唯一不放心的反倒是哥哥，他要是又来帮我打，无论打输打赢，这件事情就都没法收拾了。 “哥哥，今天如果他们还找我，你千万别再参与了，无论我被怎么样都和你无关，明白了么？” 哥哥一听就急了：“和我无关？小衍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管？” “哥哥，我求求你了！你来没用的，这一顿我无论如何都要挨，躲不掉的。” 哥哥平日里都挺通情达理的，只有这个事情，我发现同他有点说不通。 果然，哥哥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什么躲不掉？躲不掉我就揍他们！无论是谁，总之欺负你就是不行！” 我急了：“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这也不是在帮我，而是在给我添乱？” “为什么是给你添乱？！”哥哥不懂：“我保护自己弟弟，保护自己家人，怎么成了添乱了？” 唉……我都快懒得和他再讲道理了。 他是不懂那些人的习性啊！ “哥哥，你想一想，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今天打过他们，明天他们肯定又带更多的人来；你最终还是打不过他们，而且受伤了你妈不会饶了我。反正无论怎样，你说是要保护我，可做的事情统统最后都会由我来背黑锅，所以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掉的。” “小衍，你……怪我昨天多事？”哥哥看着我，一脸受伤。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怪他，而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 “总之还是那句话，反正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亲哥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 第十七章 放学的时候，我果不其然被那群家伙堵住了，带去了小工厂。 夏丽莉也被他们带过去了，被几个人押在后面哭。 我是真觉得有点可笑了。 才初中生而已，就学着跟一方恶霸似的强抢民女，这群人，唉…… “哟，今天你那个英明神武的哥哥呢？不跟来了？”那领头的老大，今天仍旧是一身黑衣服，换都没换。 我在放学之前，故意和哥哥大吵了一架，终于成功把他气跑了。 “事情本来就是因我而起，不关我哥哥的事情。现在我来了，你们把书包还给夏丽莉让她走吧，我随便你们怎么样。” “哟，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英雄救美啊你？” 黑衣服——也就是那位刘副局长的儿子，嘲笑我。 算了。我干脆不说话了。反正他喜欢夏丽莉，最后肯定也不会对她怎样，他要打我，我让他打，赶紧打完赶紧回家。 “你以为只是揍你一顿就算了？”黑衣服冲我嘿嘿嘿狞笑：“昨天给我们那么大的屈辱，先给我跪下。” …… 得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是浮云。 我家那么穷，黄金个屁，跪就跪了。 “呵呵呵……呵呵呵，”我老老实实地跪下了，那个黑衣服却很诡异笑了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他居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对着我的脖子。 喂，不是吧？拿刀出来干什么？我并没有反抗啊！ “等你很久了，终于出现了啊？” 他抬着脸，这句话，分明不是对我说的。 我回过头，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那一瞬间，血液直涌向大脑，我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惊愕还是恼怒！ “哥哥！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啊——？！”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听呢？人家那边拿着刀，他来能怎么样啊？ 旁边的胖子一见哥哥，立刻向他扑了过去，哥哥一闪而过，动作还是干净利落，顺手就捉了那胖子的手，反拧着折向自己这边。 “哇啊啊疼疼疼疼——”那胖子哀叫。 “放手，放开他，”那黑衣服的见状，忙拿刀放在我的脸颊边上：“你放不放手？不放手，你弟弟的脸就要开花了！” “要我放人可以，”哥哥说：“可昨天人是我打的，不关我弟弟的事，你们冲着我来就好，不准动小衍！” “哥哥你开什么玩笑？” 冲着他去？怎么冲着他去？我皮厚耐打没关系，可是他呢？他身子那么弱—— “哥哥！赶快回家！你为什么要过来——？快回去！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快回家！” “哎哎，既然都来了，就别急着走嘛。” 黑衣服这边笑着，用小刀在我脸上轻轻划了一道，针刺一般的疼痛瞬间传来。 “小衍——！”哥哥抓着那胖子的立刻就松开了，可是他刚一松手，就被一群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了。 我看这情况，绝对的大事不妙，立刻求那黑衣服的：“拜托，放了我哥哥吧！他身体不好，你们别为难他，要打就打我一个！我绝不反抗！” “小衍——！” “哟，还真是兄弟情深啊，”那黑衣服的看看他，又看看我：“好哇，想要我放了你哥哥也没关系啊，你跪着把我的球鞋舔干净了，我就放了他！” “不要——求求你，放了祁衍吧！”夏丽莉在一旁哭着替我求情。 “舔！”她求情，只能是反效果，那黑衣服把脚伸到了我面前。 “这是名牌球鞋，好几千块的。你的穷酸狗嘴能舔到，还是你的福气呢！” 好吧好吧好吧……我趴下去，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有哥哥，有夏丽莉，我得保护他们。 虽然我弱小得要命，但是既然给了弱小的我一条保护他们的卑贱途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比这更倒霉的事情，更不能忍的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 无所谓，无所谓的。没什么的，谁让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我这种卑微的存在，只能用这种低贱的方式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的话，如果这样就真的能够保护哥哥的话，我……没关系的。 毕竟妈妈，完整的家，父亲的爱，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哥哥，现在对我来说，整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最重要的人，就是哥哥了。 没关系的…… “小衍，不要！不行————！！！” 第十八章 黑衣服突然从我面前移开了他的脚，我的身体被几个人从后面拽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他拿着那明晃晃的刀，向我哥哥走了过去。 “不要啊——！！哥哥！” 哥哥那边却在奋力挣扎，几次跳起来，又被那一群人按下去。黑衣服站在他面前，歪歪头看着他：“你弟弟不是说你身体不好么？这么生猛，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身体哪点不好了呢？”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哥哥——”我在这边狂叫，哥哥却充耳不闻，继续挣扎。 “我来看看你身体有多不好——” 在我的尖叫声中，他抬起膝盖，重重顶上了哥哥的肚子。 “呜——” 哥哥踉跄着，要不是那两个人从后门拽着他他已然要倒了。脸色也骤然惨白，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不要打他！我哥哥真的身体不好！你们别打我哥哥，要打就打我——！” 我挣扎着，可身子被后面的狠狠拖住，完全动不了。我眼睁睁看着那黑衣服的，揪着哥哥的头发，对着他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地击打，拳头深深捅进哥哥的肚子，把他的肚子挤压得变形。 不行不行不行——哥哥的肠胃那么脆弱，怎么禁得起这样的虐待？ 可下一秒钟，哥哥居然就从七手八脚的钳制里挣了出来，他一把拽住黑衣服的领口，一头狠狠地撞在他的鼻子上面。 那黑衣服的鼻子立刻就出血了，他陷入了暴怒，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手中的小刀，一下子便没入了哥哥的腹部。 “啊啊啊啊——————！！” “噗——”一口血，从哥哥的口中喷了出来，喷了那黑衣服的男生一脸。 “啊……啊……” 我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心脏仿佛经历了几秒的骤停，等反应过来，我疯狂地挣脱了压着我的人，向哥哥扑了过去。 “哥哥——哥哥——！！” 我将他抱了起来，哥哥的嘴角还在不断向外渗血，他的一只手紧紧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抓紧了我的衣服，睁大了一双似是无辜似是悲哀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球里面布满红色的血丝，看起来就像是要死了一样。 “哥哥，哥哥，不要啊……” 哥哥看着我，像是松了口气般，裂开嘴，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小衍……小……” 他的表情，竟然像是在笑着的，看起来十分安心，又异常虚幻。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啊？！” “他吐血了？不会吧……” “糟了……老大捅死人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啊！” 我已经管不了周围那群四下逃散的人了，我紧紧抱着哥哥，浑身剧烈地发冷发抖。 “哥哥……哥哥……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要吓我啊……” 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我，我回握住他，紧紧捏着不敢放。 “哥哥……哥哥……” “呜啊啊啊啊——谁来救救他，救救我哥哥啊……” 我抱着哥哥因为失血而发抖变凉的身体，天色，逐渐暗淡了下去。 ＊＊＊＊＊＊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儿子要是死了，我要你拿命来赔！我要你拿命来赔——！” 我的耳畔，连续数个小时响彻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我的脸上，也早已经被她抓过、打过，火辣疼痛，肿得像是猪头一样，没有一处好地方。 之前是医院的走廊，直到哥哥的手术结束，我爸和孟阿姨才好容易被医生护士劝回了家里，这女人持续地疯狂，我的大脑已经对她尖锐高亢的声音产生了一种麻木。 “啊啊啊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我的小远从生下来就遭了那么多罪啊——！！”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啊！！！” 我无论怎么解释，他们已经都听不进去。 他们认定了是因为我的缘故，哥哥才会被卷入，因为我的缘故，哥哥此刻才会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没错，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是，但是…… 水杯、花瓶、陈设、凳子，她拿家里所有能够那得起来的东西重重地砸我，砸得我身上一道一道青紫血痕，我的头破了，视线里面已经是一片血红，可我爸却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做声，不制止。 “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你救救我啊……” 我拖着一身伤痕，跪在我爸脚边，拽着我爸的裤管向他求饶。 第十九章 “你还有脸！你还有脸？”孟阿姨长长的指甲抓进我的肉里：“你害我儿子，你害我儿子！你还有脸求饶？你想想你还在医院里躺着的哥哥，你凭什么求饶——！！”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多痛啊？那是一把刀捅进去啊！他肚子上开了多少次刀，受了多少次罪！那么脆弱的地方，还被捅了一刀——我儿子有多痛？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她的指甲，从我的皮肤里活生生抠出肉来。 “啊啊……好疼啊——爸爸，爸爸求求你救我啊！” 我害怕，无论是看到面前的女人还是想到还在手术台上的哥哥，都会怕得全身发抖，抱着爸爸的腿，却被他一脚踢开。 “为什么哥哥会被捅了一刀，为什么你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为……什么？我睁大了眼睛。 他这样问我…… 是在……怪我么？是在怪……受伤的人不是我？ 他的意思，是不是如果受伤的人是我，如果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我而不是哥哥，就皆大欢喜了？ 我的眼泪，不能控制地落着。那边，孟阿姨已经从厨房拿了菜刀出来。 “小梦你做什么？” 我睁大眼睛，孟阿姨打开爸爸，恶狠狠抓过我的手，把我的手平按在地上。 “让他也尝尝滋味——让他也尝尝被刀砍的滋味！” “不……不要……求求你……孟阿姨……” 我挣扎，努力挣扎着，却无法抽出被她压住的手。明晃晃的菜刀，离我的手指越来越近。 “不要啊……” 我的手，我的手…… 在她的菜刀落下之前，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人，周围一片昏暗，从天窗透进的一丝光明中，我环视四周，发现自己人好像是在我家那座楼的地下储藏室里面。 我住的这栋楼盖的时候，就盖了地下半层，一家分了一小间储藏室，放些根本不用的东西。后来，这些储藏室都被居民遗忘了，这里长年累月没人过来，黑咕隆咚，阴气森森的。 为什么……会把我扔在这里？ 我忽然想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好，只有小指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口子，手指并没有被切断。 还好…… 只是……我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高兴么？ 我家的储藏室里面，东西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随便呼吸一口，都是满腔的灰尘。我待在里面，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爸爸……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呢？ 是惩罚呢……还是…… 肚子开始饿了，很饿。 天窗的光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我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睡了一夜，迎接第二天的白天，和黑夜。 没有人搭理我，没有人来过，我就像被锁在这个小黑屋里，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也许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也永远没有人知道。 ……我会死在这个地方么？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恶心。他们是要把我关在这里，永远永远，不放我出去了么？ 是要把我饿死在这个地方，慢慢腐烂，变成一堆白骨么？ 不会……不会的吧…… 爸爸……不会这么残忍的吧？ 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为什么要为了安抚一个女人，就把我关在这个地方？ 我的爸爸……曾经也是个对我、对妈妈都很好的，很慈爱的人啊！ 为什么那样的爸爸，会变成现在这种为了野女人逼死自己妻子还要逼死自己儿子的禽兽？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 那个女人和哥哥，在我爸的眼里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缘由，哥哥出了事就要拿我撒气的地步？ 我在他心里，就那么一文不值么？ 其实，一切的一切，明明就不是我的错…… 明明就不是我的错啊！！！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我并没有故意招惹夏丽莉，我也没有挑起打架的事端，所有的事情主动找到我的头上来，我有什么办法？我好端端走在校园里，就被人看不顺眼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非要……非要说的话——也是哥哥弄哭了夏丽莉！而且本来也就是我被打一顿就没事了，是哥哥不听我劝非要折回来打了那群人，激化了矛盾，导致第二天他们来找我们寻仇——事情发展成这样，我还能做什么扭转乾坤？ 不是我让事情走到这一步的！ 我知道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才流了那么多血，可是—— 可是如果一开始他听我的劝不插手，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无法阻止他，我下跪也下了，让我舔那家伙的鞋子我都准备为了哥哥舔了，我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当成千古罪人呢？ 第二十章 自从身边有了哥哥，有了那个女人，自从这个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算如履薄冰都还是无论做什么都会错！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不想……我不想就一个人这么死在这里。 我不想。 这样死掉太悲惨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种黑暗的地方。 我不要啊——！ 我奔到门边，拼命地去敲那扇门，撞门，使出全身的力气，几乎哑了嗓子，可是无论我怎么叫，叫得撕心裂肺，也好像根本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一样！ 我敲门，啪啪啪啪地拍着门，一直敲到两只手都全是血，中指关节的地方，血肉模糊。 爸爸……你不会就这么不要我了吧？ 不会的吧？我不想一个人死在这里，我不想啊！ “谁来……谁来救救我？” “救命……救命……” 为什么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终于，我敲累了，渴、饿，虚脱，再也没有力气，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上，后脑重重磕在身后的废书架上。 我想着，如果我死了，我肯定会死不瞑目。 我恨！我没有妈妈那么善良，就这么不留恋地走了，要是我死了，我肯定会回来的，我会变成厉鬼去勾那个女人的命！ 这么想着，随着身后书架嘎吱嘎吱的几下摇晃，从上面飘下来了一张小小的黑白相片，旋转着，落在我面前。 我拾起来一看，竟然是我妈妈。 那是她年轻的时候，在那张黑白相片上，笑得灿烂。 哈……难道是我现在的惨状，连在天国的妈妈看到了都不能心安吗？ 所以，来安慰我了？ ……妈妈。 妈妈好可怜，在去世之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疼爱的儿子不幸福吗？ “妈妈，你别担心……” 我捧着那张照片，喃喃道。 “别为我担心。我会坚强起来的，你放心。”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比他们活得都好……” 泪水沾湿了妈妈的笑容，我握紧那张相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哭着笑了起来。 ＊＊＊＊＊＊ 大概是被关在这个小黑屋的第三天，我终于被放了出来。 哥哥终于确定脱离危险了，所以我也不用跟着陪葬了。 因为手伤得厉害，我爸还是带我去了趟医院，包扎完毕，我爸对我说：“小衍，我打电话给你奶奶了，以后你就去你奶奶家住吧。” 奶奶家？奶奶家，在城市的另一端。 “爸爸……是不要我了么……” ……不要我了呢。 我抬头看着他，本想充满哀怨的，可是我居然笑了出来，而且居然是一种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一样的嗤笑。 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笑的。 爸爸不搭理我，拿出一根烟准备点，却想起医院不能抽烟，样子很是烦躁。 ……其实，去奶奶家住也好。 起码不用在这样的家里，受这个女人的气。 只是，那明明是我的家。 为什么……这么快就已经是别人的家了，连我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不公平。好不公平啊。 这好歹也是我和我妈妈，曾经贡献了那么多爱，那么多心血的家啊！ “……爸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不要我了？” 我还是想要争。尽管我已经不爱那个地方了，可是，那明明曾经是属于我的地方。 沉默了良久，我爸说：“你差点害死你哥哥，孟阿姨让你走，爸爸也留不了你了。” 果然是她，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可是我的爸爸——这个家的一家之主，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了么？ “我才是爸爸的儿子啊。不是吗？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哥哥呢？让你那么偏心他，却忍心这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是因为我还年轻，儿子可以和你爸再生，少你一个不少！”孟阿姨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真是个小人精啊，一眼看不见，就打亲情牌搬弄是非来了？我告诉你你爸为什么不喜欢你——因你爸小时候给你算过命，你啊，天命凶寡，克尽六亲啊！要我说，你妈就是被你克死的！” 对，我妈不是被你们给逼死的，是被我克死的。 我回过头，看她那张刻薄的晚娘脸，心说以后跟了奶奶见不到这张惹人讨厌的脸了，倒也舒坦。 “好，我走，我去和奶奶住。”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在走之前，我能不能进去再看一眼哥哥？” 二十一章 孟阿姨似乎很不放心我和他儿子单独在一起：“要看我们都进去一起看。而且只准看一眼！以后你少和我儿子来玩！别没事把他带坏了！他要是再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的命！” ＊＊＊＊＊＊ 走进病房，哥哥还没有醒，胳膊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脸色还是十分惨白。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好多精致的果篮，我估计那些领导们知道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捅了别人一刀，肯定怕闹大了威胁到自己的乌纱帽，于是赶紧送钱送礼过来了。 我靠近病床，看着哥哥沉静的睡颜。 哥哥……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想起来他对着我的时候，那样宠溺的笑容，这样的哥哥，我想就算离开了，我也是会认认真真地怀念的吧。 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人，已经成为了这个家里我唯一怀念的东西。 哥哥要是知道我走了，会不会难过呢？ 会的吧？以后晚上再也没有人抱着他，给他取暖了，他说想要喝水，想要有人帮他揉一揉肚子，我也做不到了…… 心里隐隐作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释然。 既然说我天命凶寡，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我克到——那好，我惹不起你们一家，我也不敢继续留下克你们，我躲得远远的还不行么？ 我走了，不再和你扯上关系，不再和你妈扯上关系。从今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再抓得到我的把柄了。 是你们……逼死了我的妈妈，抢走了我的爸爸。 现在又赶走了我。 你们赢了。 赢得彻底，赢得漂亮。 于是这个家就送给你们了，反正我爸也有了新的老婆和新的儿子，你妈有了新老公，你有了新爸爸，皆大欢喜。 于是我滚蛋了—— 这个时候，哥哥的睫毛却忽然翕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啊！小远醒了！小远醒了！！” 我在一米开外，愣愣地看着哥哥，哥哥的眼神，似乎茫然地寻找着什么，继而逐渐聚焦，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当然还是被他妈打得一副鼻青脸肿的可笑样子，加之浮肿的眼睛，难怪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恐怕都认不出来了吧？ “哥哥，你好些了么？” “……小衍？”他的声音微弱，细不可闻，可是却努力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我的脸。 “小衍，你的脸……怎么……” 他离我那么远，却好像没有概念，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我的脸，手当然没能伸那么远，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看着我，眼底已经满是心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我心中无奈长叹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哥哥，你为什么会心疼我呢？ 孽缘啊，这绝对是孽缘。 我开始觉得好笑，我真的好想仰天大笑！ 哥哥啊哥哥。 你明明该是狼群里的一头小狼，而你妈就是领头的那只恶狼，可是你总用这样善良而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利爪下面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做什么？你总是心疼着照顾着这只小兔子做什么？ 你明知道他最后还是逃不出你妈血腥的折磨，所以你就算对他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总归，不过是在延长我苟延残喘的痛苦而已。 你还是改变不了它最终被活活撕扯而死的命运！ 那就不是善良了，那也就不是慈悲了，那只是伪善！ “衍……小衍……小衍？”他见我后退，着急地似乎想要抓住我，却力不从心。 “哥哥，为什么呢……”我歪着头，问他，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如果救不了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呢？ “都是你害的……” 我伸出双手，给他看我手指上包扎的绷带，给他看我手臂上被他妈抓出来血肉斑驳的地方。 “都是你害的，我没有让你去帮我打架！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要不是你不听我劝，我就不会被我爸从家里赶出去——！” “你！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我爸劈头给了我一巴掌，揪着我的领子就往病房外面拖。 “哥哥！哈哈——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这个家都是你的了，都是你和你妈的了，你——满意了？” 哥哥两只无辜而悲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望着我，在片刻的震惊与茫然之后，泪水像是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横流。 二十一章 孟阿姨似乎很不放心我和他儿子单独在一起：“要看我们都进去一起看。而且只准看一眼！以后你少和我儿子来玩！别没事把他带坏了！他要是再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的命！” ＊＊＊＊＊＊ 走进病房，哥哥还没有醒，胳膊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脸色还是十分惨白。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好多精致的果篮，我估计那些领导们知道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捅了别人一刀，肯定怕闹大了威胁到自己的乌纱帽，于是赶紧送钱送礼过来了。 我靠近病床，看着哥哥沉静的睡颜。 哥哥……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想起来他对着我的时候，那样宠溺的笑容，这样的哥哥，我想就算离开了，我也是会认认真真地怀念的吧。 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人，已经成为了这个家里我唯一怀念的东西。 哥哥要是知道我走了，会不会难过呢？ 会的吧？以后晚上再也没有人抱着他，给他取暖了，他说想要喝水，想要有人帮他揉一揉肚子，我也做不到了…… 心里隐隐作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释然。 既然说我天命凶寡，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我克到——那好，我惹不起你们一家，我也不敢继续留下克你们，我躲得远远的还不行么？ 我走了，不再和你扯上关系，不再和你妈扯上关系。从今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再抓得到我的把柄了。 是你们……逼死了我的妈妈，抢走了我的爸爸。 现在又赶走了我。 你们赢了。 赢得彻底，赢得漂亮。 于是这个家就送给你们了，反正我爸也有了新的老婆和新的儿子，你妈有了新老公，你有了新爸爸，皆大欢喜。 于是我滚蛋了—— 这个时候，哥哥的睫毛却忽然翕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啊！小远醒了！小远醒了！！” 我在一米开外，愣愣地看着哥哥，哥哥的眼神，似乎茫然地寻找着什么，继而逐渐聚焦，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当然还是被他妈打得一副鼻青脸肿的可笑样子，加之浮肿的眼睛，难怪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恐怕都认不出来了吧？ “哥哥，你好些了么？” “……小衍？”他的声音微弱，细不可闻，可是却努力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我的脸。 “小衍，你的脸……怎么……” 他离我那么远，却好像没有概念，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我的脸，手当然没能伸那么远，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看着我，眼底已经满是心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我心中无奈长叹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哥哥，你为什么会心疼我呢？ 孽缘啊，这绝对是孽缘。 我开始觉得好笑，我真的好想仰天大笑！ 哥哥啊哥哥。 你明明该是狼群里的一头小狼，而你妈就是领头的那只恶狼，可是你总用这样善良而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利爪下面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做什么？你总是心疼着照顾着这只小兔子做什么？ 你明知道他最后还是逃不出你妈血腥的折磨，所以你就算对他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总归，不过是在延长我苟延残喘的痛苦而已。 你还是改变不了它最终被活活撕扯而死的命运！ 那就不是善良了，那也就不是慈悲了，那只是伪善！ “衍……小衍……小衍？”他见我后退，着急地似乎想要抓住我，却力不从心。 “哥哥，为什么呢……”我歪着头，问他，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如果救不了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呢？ “都是你害的……” 我伸出双手，给他看我手指上包扎的绷带，给他看我手臂上被他妈抓出来血肉斑驳的地方。 “都是你害的，我没有让你去帮我打架！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要不是你不听我劝，我就不会被我爸从家里赶出去——！” “你！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我爸劈头给了我一巴掌，揪着我的领子就往病房外面拖。 “哥哥！哈哈——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这个家都是你的了，都是你和你妈的了，你——满意了？” 哥哥两只无辜而悲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望着我，在片刻的震惊与茫然之后，泪水像是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横流。 二十二章 “你滚出去——给我滚出去——！”耳边是孟阿姨歇斯底里的叫声，我不管她，不管我爸，只死死盯着哥哥的脸。 “啊——啊——小……衍……” 哥哥突然挣扎了起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向我这边爬过来，大力之下整个人从床上栽了下来，连同挂的输液瓶一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天啊！小远，小远——！你怎么样了？”病房门关上之前，最后听到的是他妈的尖叫。 出门之后，爸爸左右开弓赏了我几个耳光，一会儿，孟阿姨出来，又哭哭啼啼地给了我几下。 我无话可说，反正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闹剧也该结束了！ 这番下来，我以为自己与哥哥之间本来就短暂的情分，也差不多被我磨光了。 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 可惜，生命不息，孽缘不减。 ＊＊＊＊＊＊ 既然住到了寡居的奶奶家，我难免常常听她老人家念念叨叨很多关于爸爸家现状的闲言碎语。听说哥哥不久就出院了，教育局的那些管不好儿子的领导们赔了爸爸不少钱，作为不再声张的私了封口费。 总之，哥哥这受一次伤，我家在经济层面上居然刨掉医药费还小赚了一笔。 哥哥出院之后，似乎恢复得异常的快，听说他很快已经回去上学了。 而我待在奶奶家，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再去上学。 奶奶拿我没办法，唉声叹气却又舍不得说我什么。毕竟虽然他儿子不把我当亲儿子了，她却还是把我当唯一的亲孙子的，整天遇到街坊四里，也是牢骚漫天，说儿子被个骚货狐狸精给骗了，现在连她孙子都不管不问了，丢给老人家，简直造孽啊造孽。 可是没再过多久，我爸和孟阿姨他们又打电话来，要我回家里住。 原因是哥哥在学校里等不到我去上学，就开始闹绝食，我爸和他妈没办法，专程为了哥哥登门到奶奶家来找我。 “我不回去。” 我难得清静了两个月，实在没兴趣回归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你还有没有良心？”孟阿姨怒道：“你哥哥因为你的关系，现在什么都吃不进去，整天的吐，瘦得让人看了就伤心，你一句不回去，难道要你哥哥死了你才甘心？” “为什么是因为我了？他挨打是因为我他现在不吃饭还是因为我？” 我就问她了：“怎么你儿子怎么样都是我的错？怎么什么脏水都能往我头上泼？我就想问我你了，我现在根本就不在家，根本没和你们有过半点联系，他不吃饭怎么就能赖到我头上来！” “那你说！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突然不能吃饭了？还不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去招惹人打架，能把你哥哥弄伤了？能把你哥哥吓得胃病又犯了！你就是个克星，是这个家的煞星！” 孟阿姨说着，手就习惯性地高高举起。 “谁是克星啊！我看你才是克星呢！我一条老命都要被你克掉一半了！”在她的手落下来之前，这边我奶奶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因为我在奶奶家这段时间，一直都可怜兮兮的，更何况奶奶再听我说了家里那些事，心疼我心疼得要命，也早恨孟阿姨恨得牙痒痒了。 这下终于有了机会，拽着她就是狠狠几下：“谁是克星啊！你胆子挺大啊！还想打我孙子了？我让你打我孙子！我让你打我孙子！” 我奶奶打孟阿姨的那几下，着实令我看着解气。毕竟那是他妈，我爸在旁边看着，第一次不太敢护着孟阿姨了。 “你看看你怎么当爹的！”奶奶骂完了孟阿姨，又开始指着我爸的鼻子骂：“这当后妈的欺负你儿子你就由着她欺负！让小衍被欺负得那么可怜！好哇——当年他爷爷死得早，我就不该自己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养得你连伦常都不懂！我就该给你找个后爹，让你尝尝被后爹欺负的滋味！你就知道要心疼自己儿子了！” “妈！妈！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我爸只能点头哈腰，给奶奶陪笑脸。 “让小衍回家可以！但是你们再敢欺负我孙子，我一条老命跟你们没完——！” 爸爸领着我离开奶奶家的时候，我还听到奶奶这样恐吓着爸爸。 我因为他们一句话，离开了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家。 又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回到了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家。 “小远，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坐着？脏死了！” 楼下，哥哥一个人坐在肮脏狭窄的走道旁边等着。他看到我，整个人似乎从毫无生气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了精神，站了起来，几乎是飞奔到我面前。 哥哥果然瘦了好多。脸色蜡黄，眼眶都陷下去了，不如以前的样子帅气好看了。 他微微弯下腰，仔细地看着我的脸，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小衍，你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压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在余光里，我看到了他妈和我爸脸上复杂的神色。 ＊＊＊＊＊＊ 一个多月的时间，家里的好多摆设、家具都被换掉了。 我妈妈品味素雅，孟阿姨喜欢大红大绿艳俗的东西，大到沙发柜子小到台灯闹钟，整个家被她布置得不伦不类。仿佛只有空壳还是我的家，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在叫嚣着已然换了女主人的事实。 我恍惚地看着家中的一切，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 却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仿佛我是整个人被镶嵌在了一个不同次元的世界里，他们这群人明明在我身边说话，在我身边走动，却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只有我的屋里，却似乎还保持着原样。就连床上，都还放着我和哥哥的两床被子。 “小衍已经来了，小远你好歹吃点东西吧。” 我就像是一个摆设的器物，被放在客厅。 我只是用来劝诱哥哥吃东西的诱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于是我安心做一个摆设，坐在客厅里，口不言，形不动。 二十三章 “小衍，你饿不饿？”哥哥不理他们，双手放在我双膝上问我。 我摇了摇头。 “小衍！”立刻，我就听到了爸爸不满的声音。 “我现在真不饿。有什么问题么？！” 大概是我很少这么大声说话，特别是在孟阿姨来了以后，我爸即刻就怒了，一脚踢倒了他身边的凳子，好大一声响。 我的心还是脆弱的，我怕那么大的声响，我怕挨打，可是头脑却异常地清晰，它在告诉我，不要怕。 怕什么？ 你越是怕，他越是会用那种手段来对待你。 所以，不能继续懦弱下去了！就算被打，也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求饶了，因为那根本没用。 有的时候，希望这种东西，反倒是完全幻灭了，人才能坚强地新生。 我再也不会对我的家人抱有任何幻想了。 我站起来，走过去，将那凳子拎了起来，狠狠砸了下去，比他砸得那声还要响。 “你反了天了！” 我面无表情地面对我爸的拳头，可是在那拳头落在我身上之前，我已经被哥哥抱住了。 “爸！你答应过我不再打小衍的！” “你让开！这小子是去奶奶家给惯的吧！越来越欠收拾了！” “我不让——我绝对不让——”哥哥紧紧抱着我：“谁也别想打我的小衍！” “什么你的小衍啊？怎么、怎么变成你的了啊——”他妈一脸的不高兴，在一旁唉声叹气道：“你瞧这孩子，这话说的，都是跟谁学的啊？小远，你可不要搞错了啊！爸爸妈妈才是真心对你好！你以为你弟弟对你好？他要是对你好就不会害你受伤了！” “我会受伤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错！爸、妈！你们到底要我说几遍才明白？不要再责怪小衍了，小衍根本就是无辜的，还被你们打成那个样子，多可怜啊——” “够了，烦不烦啊——！” 我发觉自己的耐心大不如前，这才没有多久，已经有点听腻了这群人永远是一个主题的争吵。 “受不了了！到底叫我干嘛来的？没别的事的话，我回奶奶家了。” “小衍！小衍！”哥哥连忙拽住我：“小衍，你别走，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的。” 我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衍，你为什么不来上学了？”他问我。 “小衍，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努力好努力才能好得那么快。我好容易才回到学校里，就是为了快点见到你。我想着，在家里看不到你，我就在学校里等你，我等啊等，一直在等……可是就是等不到你……小衍，你到哪里去了？” 哥哥说着，一脸的伤心，看样子几乎就快哭了。 我叹了口气，丢开他的手：“行吧，那我明天回去上学可以了吧？先走了。” “小衍！”哥哥忙从后面抱住我：“别走！你别走……” “你想要小衍不走，就好好吃饭！”他妈说：“你好好吃饭，我们就让小衍留下来！不再回奶奶家了也可以。” “行！我好好吃饭……我去吃饭……” 哥哥坐到了桌边，对着一桌子凉掉的菜，他妈忙说：“我先给你热热，先给你热一热！” 菜热了出来，哥哥夹起来几口，勉强吃了下去，余光却一直看着我。 我不理他，他又吃了几口，开始面露难色。 “小远，再吃点，再吃点……”他妈一个劲地劝。 “妈……我吃不下了……” “再吃一点吧……” “妈，真的不行了。呜……”哥哥忽然捂住了胃部：“我……我想吐……” “呜……咳咳……哇啊——” 他还没来得及跑进厕所就吐了，本来就没有吃几口的东西，和着胃酸全部吐了出来，在吐完之后，还持续不断地干呕着。 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啊？为什么小远还是吃不下东西，这下该怎么办啊？” “妈……我……我头晕……” “妈扶你上床歇着！妈扶你上床歇着！”孟阿姨扶着哥哥，走过我的身边，狠狠推了我一把：“没用的东西，别站着挡路！” 我直接还手，也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啊——！！！你推我？！你竟敢推我！！反天了真的反天了！他竟敢推我——” “小衍！” “爸、妈，算了……别……”哥哥扶着墙，又连声干呕起来。 “你看看我儿子这么善良，怎么办啊！现在还说算了，”孟阿姨哭道：“将来爸妈都不在了你怎么办啊？你不被你弟弟欺负死啊？” “等你们都死了我还会跟他来往？你搞笑呢？”我冷笑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巴不得现在就和你们再也不来往了呢！好了，现在我要回奶奶家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见。” “小……小衍？” 哥哥愕然回过头，满脸的惊惶。 他的身子本来就摇摇欲坠，架不住这么突然往这边一冲，居然一下子就没撑住，整个人居然跪在了我面前。 “小衍……骗人的吧……” 他却没有爬起来，就这么跪着，拽着我的衣服，佝偻着身子，拽得死紧死紧。 “别走……求求你……别走……” “你……连哥哥……都不要了……么？” 他的整个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树叶，我可以想象他现在有多难受。 可是，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石头做一样，哥哥脸色苍白、如此卑微，竟然也激不起我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你要我留下来么？”我问他。 哥哥望着我，带着一丝可怜，与一丝小小的期许。 我觉得那份小小的期许，我实在是承受不住。 “但是哥哥——你明明不能保护我，凭什么让我留下来？你看着我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却什么也做不了，怎么还有脸叫我留下来？” 哥哥的眼睛，因为我的话语，充斥了一丝空洞的黑暗。他垂下头，暗淡地、茫然地，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 “我走了，去一个没有人会欺负我的地方。哥哥，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十四章 “不要……小衍……不要……” 他却又拽住了我的裤脚，带着可怜的乞求看着我。眼睛里面泪水就要落下来。 “放手。” “不放。我……绝对……不……放……” 哥哥的脸色惨白如纸，这么说着，眼神越来越迷离，忽然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一颗泪珠，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缓缓滑落。 ＊＊＊＊＊＊ 听说哥哥这次昏倒之后，就又住进了医院，一直吃什么吐什么，最后只好靠输液来维持。 我则住在奶奶家，好吃好喝，悠闲自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又不断开始往奶奶家打电话，让奶奶劝我去医院看看哥哥。奶奶虽然讨厌孟阿姨也怨我爸狼心狗肺，但很心软又很善良，经不住我爸一次次的劝，也开始劝我。 “他妈确实不是东西，也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他家那孩子确实挺可怜的。你爸爸说，那孩子昏迷的时候经常会叫你的名字，看样子是挺在意你的，听说你们之前也很要好不是么？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你就去看一看他吧。” “奶奶，不是我不愿意去，是我去了也没用。”我跟她解释：“我上次回家，他不是还是没吃进东西？我还差点挨了一顿打。我觉得他们让我去看哥哥，根本不是想让哥哥好，而是在找黑锅。我今天去了再没用，他们又有道理把一切怪在我头上，我这不是去找打的么？” “没关系！你尽管去！”奶奶说：“我打电话给你爸，要是这次敢让他那泼妇女人动我孙子一根指头，我跟他全家拼老命！” 有奶奶这句话，我带了点水果，去医院看哥哥了。 这才几个星期没见，哥哥人已经瘦得脱形，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点曾经的样子。他的身上，除了输液的管子，还连接着各种复杂的仪器，整个人感觉完全是在靠各种各样的管子在维持。 他见我来了，一瞬间神情很是复杂，瑟缩着转过头去，用那只不在输液的手死死挡住了自己的脸。 “哥哥，你不想见我么？”我站在他床边，轻声问他。 “你哥哥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他当然不想见你，不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 “孟阿姨，”我回头对那叫嚣的女人苦笑：“不是我想来的，是你们三番五次叫我来的。我不来，你们说我没良心；现在我来了，你又说我假好心？那你们到底要我怎样，能给个准信儿不？” “你——！好哇好哇，终于装不下去了吧？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在你爸面前装乖，在你哥哥面前装好弟弟，现在原形毕露了吧！小远，小远你自己听听！这就是你整天宠着记挂着舍不得的弟弟！你看看你把他当个宝，他把你当成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你生病了！就他这么个冷漠无情的孩子——” “妈，别说了……”哥哥有气无力地轻声说：“既然小衍不想来看我，就让他回去吧。” “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我就该你们一家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走上前，拿开哥哥遮住脸的手臂，逼迫他与我四目相对。 “哥哥，是我的错么？” 哥哥的眼睛，没有半分神彩，他不愿意看着我，满眼默默的全是心灰意冷，全是委屈。 你心灰意冷，你委屈——？ 我比你更委屈啊！你和你妈抢走了属于我的全部幸福，还整天一副受害者的姿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是我的错么？！就因为我没你那么孱弱，就因为出事的是你不是我，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怪到我头上？所以我就要被所有人指责？” “你身体差是我的错么？你去打架是我的错么？！怎么全部都怪到我头上来？！你们破坏我的家庭抢走我爸爸把我赶出我自己的家，我都没叫委屈，你整天摆出一副全天下都欠了你的脸，你们都脑子有虫了是吗？！” 哥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而我那一瞬间竟觉得，竟然又把他弄哭了，我真的好有本事。 我总是能把他弄哭，真是本事。 “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小破事你就不能吃饭了啊，我不理你你就不能吃饭了啊？你还真是件易碎品啊哥哥！没有我你就活不了了吗——？那你之前十几年没遇到我你是怎么活的？你除了矫情你还能干什么——！” 对哥哥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我现在也没有丝毫心理障碍了。 我隐隐记得，曾经的我，好像是有一颗还算温柔的心的。 可是现在，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胸腔里面空荡荡的，冷飕飕的，我那颗柔软的心在什么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被蚕食了？我完全不知道！ 以前，我看到哥哥痛苦，会感到很难受，我会同情他，会可怜他，会不想要也不忍心伤害他。 而现在呢？我看着哥哥睁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地流泪，却从心底升起一种黑暗的满足感。 是吧，是吧，你哭吧！ 你会哭，是因为你在乎我。 可是多可笑啊，多可悲啊，你有个那样的妈——为什么却偏偏要在乎我？ 狼崽子非要可怜小兔子，那这个狼崽子这辈子就要完蛋了。而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只小兔子了，现在的我——心已经黑了，已经长出獠牙和利爪了，我就是要弄哭你，让你难受，让你好伤心好伤心却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活该啊哥哥，谁让你是她的儿子？ 我不会再对你好了。 “哥哥我走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见你了。你多保重。” “不要……”哥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喑哑的悲鸣。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到一半，突然睁大眼睛，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旁边的仪器发出了嗡嗡的蜂鸣。 哥哥挣扎着，仿佛溺水不能呼吸一般，呼吸急促而短暂，脸色开始发青涨紫。 二十五章 “医生，医生——！！” 孟阿姨尖叫着跑出门去。我走上几步，想要握住哥哥的手，被哥哥反手死死握住，哥哥的力气大得吓人，我根本抽不开。 他的嘴唇翕动着，看口型似乎在叫我的名字。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甚至有种死不瞑目的怨毒感，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我，如黑洞一般支配了他所有感情，只有我一个，能让他宣泄所有的感情。 “小衍……别走……” 他明明没有办法出声了，我却恍然听到他这么说。 “别丢下我……” 他死死拽着我的手，垂了下去，后面穿白衣服的一群人拉开了我，而我愣愣地，从心底升起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仿佛我的一句话，就像可以掌控他的生死一样有着可怕的魔力？ 哥哥对我的这种执着，我不懂。 …… 我也不想明白。 ＊＊＊＊＊＊ “是他——是他！都是他！他杀了我儿子——他就是个丧门星，索命鬼，要索了我们母子的命去啊啊啊啊——” 那个女人扑在爸爸怀里，哭叫得声嘶力竭。 “我儿子要是死了，我一定要你陪葬！我一定会杀了你要你陪葬！” 杀了我么？这样的话，她说过多少次了？ 我心里冷笑，这要是以前，我可能被吓住，然而现在，为什么会觉得，求之不得呢…… 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什么痛苦也得以解脱了。 其实活下来的人，那些被留下的人，才是真正痛苦的，不是么？ 我站在医院走廊上，看着爸爸阴沉着脸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父不父，子不子。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在历史书里，面对一国皇权那么大的诱惑，才有可能父子反目，兄弟屠戮。 但是其实呢，亲情这种东西，是最难舍难分的纽带，却也是最浅薄的纽带。 而且确实不止有极大的权利才能导致男人间的反目，当年吕布杀了他义父，不过是为了一个貂蝉么？ 为了一个女人，亲生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事情，茫茫中华五年前，事例也是比比皆是呢。 爸爸…… 从什么时候，对我来说，爸爸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称谓？ 爸爸，我心里默默说着，你今天要是再打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能够持续感到温暖和慰藉的东西了。或许，有那么一点，可是我好像也不在乎了。 我变了，我知道我自己变了，我开始变得冷血，变得不再那么容易受伤了。 我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讨厌到恨不得他马上消失掉。 他要是消失掉了，我就不会再痛苦，同样，爸爸、孟阿姨和哥哥，应该也不会再痛苦了，因为这个碍眼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可是爸爸，如果我消失了，你午夜梦回的时候，真的不会良心不安么？ 就如同你那样对妈妈，真的不会在良心上受到责备么？ ……总之，我已经决定了。 爸爸。你要是再打我，我就死给你看！ 凌厉的巴掌落下来，我闭上眼睛，左颊火辣辣地疼痛，谩骂的语言不断地传来，我充耳不闻。 好的，这是你的选择。 最后，他骂累了，我低头，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 走出医院的时候，正是残阳如血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红得泣血的颜色，我会想起哥哥之前望着我时，那样悲哀的眼神。 因为我和他说，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 死了，当然不会再见面了。 我实在是累了。 倒不是多么悲观，而是我的人生，我的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一片灰暗。 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我才十一岁，但是我愁，我太愁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人生没有一点点幸福的预兆，长大成人太遥远，我等不起，也等不到了。 更何况这样下去，试想一下也知道，等我二十一岁，三十一岁，更不可能有半点幸福可言。 我还记得自己以前，似乎是个乐观的人。即便孟阿姨进门了，变得不那么乐观了，也还是愿意怀着无奈且苦涩的心情与她抗争并缩在夹缝里坚强地生活的。 甚至于在那个时候，就算他妈害死了我妈，因为哥哥并没有错，在我心中哥哥都还勉强可以算是朋友和家人的。 可是……现在呢？ 现在……我明知道哥哥也许会难过，也许会哭泣，也再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那一天被从地下室里放出来，好容易再一次看到了明亮的阳光，可是我的心，却好像被我丢在了那阴沉黑暗的地下，虽然见得到光明，却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好了，就这样吧，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谢幕，也没办法了。 ……哥哥，虽然对你来说，我可能确确实实有那么一点重要，但是我相信，将来世界上没有了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医院门口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 我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迎面而来的车子，猛地冲了出去。 急刹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的身体被抛到空中。 我死了，你们终于全部都满意了？ ……是不是呢？ …… ＊＊＊＊＊＊ “小……小衍……” 黑暗的道路，一直走不到尽头。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那声音似乎是我妈妈。 可是，她在哪里？这里漆黑不见五指，我什么都看不到。 “小衍……小衍……” 叫着我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却越来越不像是妈妈，而像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小衍，小衍！” 极度明晰的光亮，让我微微睁开眼睛片刻，就又皱眉，死死地闭上。 “小衍，小衍你醒了？” 醒了……醒了？ 一瞬间，我有些迷惑，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空气中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我依稀记起了之前的一切……我以为已经结束了的一切。 什么啊……我居然没有死掉吗？ 二十六章 “小衍，小衍，我是哥哥，你还认得我么？” 坐在我床边的男孩，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触感异常的真实。他望着我，一脸的惊喜与担忧。 “哥……哥？” 我竟然，真的没有死。 眼前哥哥的模样倒很令人欣慰，不再是上一次见到他时瘦得脱形的样子，而恢复到了一次见他的样子。虽然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但是眉宇之间的英气和俊朗的外形算是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睡，整整睡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哥哥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能吃饭的毛病也早已经好了，也早已经出院，现在会在医院里面，只是为了看我。 下午的时候，我爸和孟阿姨就都来了。孟阿姨当然不是来看我的，而是来数落他儿子又翘课来医院的事情，我爸倒是总算对我的态度比以前有了缓和的趋势，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可我都懒得理他，最终也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三个人，唯一一个满面笑容的就是哥哥了。 他妈怎么让他回学校上课他都不听，去楼下给我买了好多零食和水果，给我拆好剥好，见我不理睬也不生气，坐在我床头边上，用水果刀把苹果削成可爱小兔子的样子，一会儿就削了一整盘。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是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流逝的，就连车祸骨折的地方都已经拆了石膏了，我也完全不知道，可是就是这样的一段时间，我居然躺在病床上长高了不少。落在地面上，看东西都不再是以前那种的高度，让我有一种不能适应的视觉落差。 “怎么样？真的没关系么？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哥哥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就算我一直不理他，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我身子晃悠了一下，脖子上吊着的一个挂坠就垂了下来，我一愣：“这是什么？” 我从来就没戴过这种东西，拿到手心一看，是一个古朴的银坠子，做成书本的形状，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搭扣，一按下去，书本就开了，里面的空间似乎还可以放置一张小小的照片。 “生日礼物，我买给你的……”哥哥见我面无表情，略带失望地低头轻声说：“就算不喜欢，也希望小衍……不要扔掉……” 我一想，是啊……我的十二岁生日，居然也已经被我睡过去了。 “对了，这里还有班上其他同学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呢。我全部帮你收下，收在这个篮子里面了，还有大家的祝福，写给你的卡片，全部都在这里……” 他把篮子捧到我面前，一篮子贺卡，千纸鹤，还有各种包装好的礼物。 “还有，夏丽莉买了一个蓝色的MP3送你呢！是限量版，很贵的！你看！以后你真的可以天天听音乐了。你出了事故，班上的同学们都很难过，大家都很想你，希望你快点回来呢！” “……那你呢？” “哎？” “那你呢，哥哥？”我坐在病床上，仰起脸，问他。 哥哥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虽然微微皱眉，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一抹温柔的宠溺：“小衍你是傻瓜么，这种事情还需要问么？” “……哥哥，你知道么？我不是出了事故，是我自己故意往那辆车上面撞的。” 我冷笑着这么说，本以为哥哥是不会知道的。出乎我的意料，哥哥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决定，我不可以再哭了。不可以再像从前一样懦弱了。小衍你相信吗？这三个月，我可一次都没掉过眼泪哦。” “因为我知道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努力了——我必须很快地好起来，我必须非常坚强，我必须要笑着等着你醒来。因为之后的日子里，我都要保护你，竭尽全力努力地保护你，绝对不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绝对不再让你做出这样的傻事。” …… ……原来，不只是我变了。 哥哥也变了。 我望着哥哥，他的笑容，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似乎比以前更加耀眼了，他好像比以前还要坚强，比以前还要惹人喜爱。 如果是曾经的我，应该会因为这样的哥哥，露出由衷的笑意吧？ 只是……好像已经晚了。 我似乎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得到我了。 ＊＊＊＊＊＊ 出院之后，我听说奶奶因为身体原因搬去外省和姑姑住了。没有奶奶家落脚，我只能就又被接回了家里。 时间已经是炎炎夏日，家里只有一台电风扇，立在我和哥哥的床边不断地摇着头。 我每晚入睡之前，都要塞上耳机，什么都不想，让音乐催着自己进入睡眠。 我知道，哥哥一直试图找我说话，可我不想要搭理他。他抱怨说还是冬天的时候好，能够钻进我的被窝，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近，感觉很安心。 而现在，他只能在以为我睡着后，偷偷抓住我的一只手。 其实多半时候，我被他握住手的时候，并没有真的睡着。他这种动作，总让我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的时候，我难免怀疑，在哥哥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总觉得，如果我是个女孩子，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就可以有理所当然的解释了。无论是对我的亲昵、宠爱、纵容，还是这种有些暧昧的小动作，如果我是女孩子，就都有说得清的理由了。 可是，我明明不是女孩子。 且站在我个人的角度，实在有点无法想象——究竟是有怎样程度的感情和依恋，才能让我因为一个男孩子而掩饰不住悲伤和欣喜——才能让我想要每天夜里，都偷偷去牵一个男孩子的手。 是我天性凉薄了些么？还是哥哥确实古怪了些？ 我终于又回到了学校。落下了大半年的课程，幸而对我来说，上学从来不是一件费力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感觉特别跟不上。 哥哥把自行车还给了我，她妈妈似乎很不情愿，最后还是被迫默许了——让我可以骑车去上学。而哥哥，每天早上会比我早出门半小时，等我到了学校，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在桌上了。 哥哥每天主动给我买早餐，内容不断变着花样，他的全部零用钱，都用在每天给我准备这一顿饭上，却乐此不疲，似乎从来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 而我还是那个样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冷漠以对。 二十七章 我辞掉了班长的职务，大概是同学们也发觉我整个人和以前很不一样，也渐渐不大敢同我来往。我回学校之后，夏丽莉来找过我好几次，都被我冷了回去，之后也只敢偶尔在走廊上打个招呼，不会像以前一样笑着蹦蹦跳跳来向我借这借那了。 那个曾经很惹眼的，所谓“成绩好长得漂亮又好相处的祁衍”的神话，也就这么破灭了。我头发渐渐长长，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眼睛，变成了一个冷漠孤僻很少惹人注意的普通学生。有好事者说我是车祸撞坏了脑子或者撞坏了神经，才会和以前大不相同。 深秋之后，唯一一个对我一如既往的人，就只剩下哥哥了。 我很难以想象，一个人对着一个完全对自己没有任何反应的物体，如何能够一直保持着不灭的热情。 哥哥却就是做到了，那么长的时间面对麻木不仁的我，他仍旧可以笑着，就算听不到回应也可以一直对我说着话，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小衍，天气渐渐冷下来了，我昨天在百货公司看到了一件厚风衣，感觉很适合你的样子。嘿嘿，可惜好贵哦，那个价钱，我就算攒一年的零用钱，可能都没办法买给你呢。” 衣服……么？ 我这才恍然发现，自从妈妈死后，我就没再有过一件新衣服。 不过，就算没有人想起给我买新衣服，也轮不到哥哥给我买就是了。 虽然这么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上学时候路过商店，会开始莫名其妙地去注意里面卖的衣服了。 某一天，秋风严寒，我在店面里看到一条灰色的绒围巾，感觉应该会很温暖的样子。 感觉应该会……很适合哥哥的样子。要是哥哥从我这里收到礼物，应该会非常开心吧？ 它的价格，我算了算，我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零用钱，刚刚好够买。 可是……我摇了摇头，我在想什么呢？ 我……给哥哥买礼物？ 什么时候我又开始……这样了…… 心里某个地方，又开始因为哥哥的温柔宠溺，而变得柔软了？ 然后，一切回到原点，我变回曾经的样子？ …… ＊＊＊＊＊＊ 这几个月，我在家里的地位，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变化的根源当然在于我爸，在我回到家里之后，我们父子关系还是极为冷漠疏离，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那次车祸有给他造成阴影。 毕竟他就算再不喜欢我，我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再也不敢对我大呼小叫了，至于暴力和殴打，更是再也没见过。 我爸的态度变成这样，孟阿姨也不得不收敛了很多。虽然我觉得她看见我咬牙切齿的样子比以前更甚，但是我爸不像以前那样偏袒她，哥哥又护短得很，她根本没办法拿我怎么样，有的时候反而要受我闷气。 而我，既然没人管了，我想怎样便怎样。 作业不做，有哥哥怕我挨骂替我写，看电视看到深夜，哥哥也不过是温和地劝我，有的时候我故意不理他，一直看通宵，他就干脆也不睡了，泡上茶，削好兔子苹果，陪我一起坐到天亮。 我不高兴，就不去上学，在街上游荡，哥哥也要帮我两头撒谎；家里的东西，不小心摔了砸了，也都是哥哥收拾。 这样久了，我心里虽然一直积累着情绪，可是却也不再忍心变本加厉了。 也许我生来就不是能狠下心去折磨人的性格，看着哥哥逆来顺受、对我百般纵容，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开始渐渐地、渐渐地没办法这样不懂事地胡闹下去。 只是……虽然不忍心再让哥哥为我这么操心，我心里积累着的委屈和憎恨，还是找不到宣泄口，一直堵在那里，难受得要命。 这所有纷乱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已经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进入冬天之后，哥哥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犯过病的身体，终于又进入了反复。他开始经历吃不下饭、胃痛、腹痛等一系列的折磨，整个人再度日渐消瘦。 记得以前，哥哥身体不舒服是会向我求助的，我会好好照顾他，帮他减轻痛苦。可现在，也许是怕了我凉薄的样子，怕我会把他的求助置之不理，哥哥已经学会了在我面前逞强，在我面前装作一切都好。 某天早上上学的路上，要不是我眼尖，恐怕根本看不到哥哥痛得坐在路边，抱着肚子，头顶死死顶着膝盖。 “哥哥……” 他的身子，在冬天寒冷的风中微微发抖，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冷很冷的样子，不自觉就伸出手，将他紧紧圈住。 我真的长高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没有哥哥高，但已经能够完全将他抱住了。 “哥哥，很痛吗？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小……小衍？”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我，眼底似乎除了痛楚，还有一丝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默默叹了口气。 “不……不用，只是有点痛而已，还是可以去上学的。” 哥哥这么说着，自己却根本站不起来。可让我不明白的是，他虽然站不起来，他虽然痛成那样，却还是挪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背后，像是专门为了回抱我一样。 那天是我第一次骑车载哥哥。 哥哥紧紧搂着我的腰，前胸贴在我的后背，整个身体都攀附在我身上。 他真的抱得很紧，似乎害怕一放手我就会跑掉一样。 到了学校，哥哥的情况根本没有好转，一直趴在课桌上，两只手在课桌下面，死死按住肚子。 课间的时候，我翻墙出去给他买了热牛奶和药，做得驾轻就熟，一时间又回到了我一心一意照顾他的那段日子。 生病的哥哥，总是让人满心担忧，我还哪有一点听课的念头？ 中间我伸手过去，帮他揉了一会儿，后来看哥哥实在疼得厉害，就帮他打了报告，把他送去了医务室。 学校的医务室里面其实并没有真的医生，不过是找个地方能让哥哥躺下而已。 二十八章 药已经吃过了，可是感觉没什么效果，我替哥哥揉肚子的时候，感觉他的肚子又是像以前那次那样又冷又硬，有种微微的鼓胀感。 “哥哥，痛得厉害吗？是不是又上厕所上不出来了？” 哥哥脸色惨白，狼狈地点点头，双手紧紧按进肚子，看起来难受的很。 “刚刚吃过药，过一会儿会好的，我再帮你好好揉揉，哥哥，你别急。” “嗯……” 他明明都疼得冒冷汗了，却突然像是宽慰地笑了。 “小衍……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 这种情况下，你还指望我能多残忍？放着你不管么？根本不可能啊！ 我用力揉了一把哥哥的头发，真是想要生气又想要笑。 “小衍……疼……” “哥哥，医务室里有热水袋，我去接一个给你热敷好不好？” 哥哥点了点头。我去接了热水袋，放在哥哥肚子上面，轻轻给他按摩着。 “小衍，还是疼……我好冷……好冷……” 我将哥哥抱了起来，让他的上半身靠在我的怀里。哥哥蜷缩在我怀里，不断发抖。 “还冷么？” “冷……小衍，抱紧一点。” 我更紧地抱住哥哥，他苍白的脸庞就在我脸颊旁边，紧紧皱眉，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抖动着，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掉。 “用点力……帮我揉……疼……” “嗯！哥哥你忍着点。” “呜……”虽然我的手劲加大，突然哥哥压抑地呻吟了一声，身子狠狠弓了一下，双手按进肚子，整个人一头栽在我胸前。 “哥哥，哥哥？” “哈……啊啊……啊……疼……疼……” 我忙架住哥哥，再给他用力揉着腹部，哥哥一脸痛苦，在我怀中发着抖，呻吟着，扭动着。 在恍惚的一瞬间，我有种错觉。 我怀中这样的哥哥，他被我一手掌控着，他在我怀中的喘息与呻吟，痛苦的表情，断续的声音，此时此刻，竟然分外地性感。 性感？我如遭雷击，被自己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狠狠地吓住了。 这个词，在现实生活中离我其实很遥远，毕竟我还小，只有偶尔在电视里面看到一些特别有风情的高跟鞋美腿大姐姐，才对这个词语有一些朦胧的意识罢了。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 天啊！我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想法？！ 我……我…… “呃啊……好痛……” 哥哥惨痛的呻吟终于将我拉回了现实，我不敢再想，也不想再去想刚刚的一丝绮念了。 哥哥痛成这样？我……我居然还走神！还走那样的神！我神经病了吗？ “小衍，小衍我好痛……好痛啊！” 哥哥说过不再哭的，从夏天到冬天，整整半年，我确实都没有见他再哭过。可是现在，他因为疼痛的折磨而眼眶发红，眼睛湿漉漉的。 “哥哥……” “呜……”哥哥的身子不断地挣扎，力气大得我开始压制不住。他一头倒在床上，死死咬住枕头，绵帛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热水袋早丢到了一边，他整个人抖得有如筛糠。 “哥哥，这样真的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我从来没见哥哥疼成这样过，不敢再拖延。医院距离学校不是很远，我背着哥哥，学校里的保健老师跟着我们，把哥哥送进了急诊室。 医生告诉我们，这个情况医院要给哥哥灌肠，如果灌肠不行可能就要手术，让我赶紧把家里人找来。 我下楼打电话给孟阿姨，孟阿姨来之前我一直陪着哥哥。医院的急诊室里面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准备着，也许他们已经准备得很快了，可在我看来仍旧慢得要命。 哥哥疼成那样躺在病床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人管他，只有我拼命在他身边安慰他，握着他的手帮他揉肚子。 “小衍……我不想灌肠……我不想……” 哥哥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微微摇着头，挣扎着在我耳边，有气无力地喃喃说着。 “哥哥，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你想想，灌肠也好过动手术的，对不对？” 可是，灌肠也应该很难受吧，否则哥哥就不会那么怕了。我把手伸进哥哥的衣服里面，摸着他肚子上面横七竖八的疤痕，心说我可怜的哥哥究竟受过多少罪啊…… “小衍……小衍……” 哥哥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双手徒劳地捶着自己的肚子，也完全是软绵绵的不见力道。 “疼……我疼……” “为什么……小衍，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哥哥的病床被推进了急诊室里面。我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孟阿姨就来了。 “怎么回事？我的小远到底怎么回事？”她掐住我的肩膀，像晃稻草一样晃我。 保健老师和路过的医生忙和她解释了一番，她一边听，一边抹眼泪。我倒是有些庆幸，总之这一次她是没办法找我一点的茬了。 一直快到中午，我们才可以去病房里看哥哥。哥哥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似乎一上午之间憔悴了很多，整个人脸色苍白，头发完全汗湿了，微微睁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我把手伸进他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肚子，好了……虽然仍旧冰凉，但是已经是柔软的了。 他妈在旁边心疼唏嘘得不得了，我也心疼哥哥，帮他在肚子上轻轻地暖着揉着。 “妈……别替我担心了。倒是……是不是中午了？你们饿不饿？” “小远你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妈给你下去买！你要是不想吃买的，妈给你回家炖鸡汤……” “妈，我不想吃东西。”哥哥的声音仍旧毫无底气。 “那孟阿姨想吃什么？”我站起来，问那个女人：“我现在下去吃饭，顺便给你带上来点。” “我不吃！”孟阿姨哼了一声：“我可没那么没良心，你哥哥都这样了还吃得下饭！” “不吃算了，”我当没听见她的刻薄：“既然孟阿姨不吃，那我自己去吃了。” “你——！你看看这孩子，哥哥病得那么厉害，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看——” 我摔上病房的门，阻绝了她的声音。 二十九章 下午的课，我因为要送哥哥回家照顾哥哥的缘故，让保健老师回去和我们班主任说一声，就借故翘掉了。 孟阿姨出门的时候，因为太着急，居然没有带够钱，而我身上也不过只有一两块零钱而已，连打车都不够，哥哥是被我一路背回家的。 哥哥还是很虚弱，虽然一直强调自己能走，但是他妈绝对不允许他自己走。 我倒是无所谓，我长高了，比以前多了点肌肉，也更有力气，背着哥哥已经不觉得像以前一样重得我直不起腰了。 “小衍，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伏在我的背上，哥哥的头垂在我的耳边，轻声对我这么说。 我摇了摇头。 到了家里，孟阿姨熬了一些米粥，哥哥总算吃下了半碗，吃完之后就睡下了，躺在床上，还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 既然哥哥已经好了很多，我就觉得自己不用再对他那么关心了。何况当时才六点钟而已，我爸还没回家。我饿了，他妈肯定不会给我做饭，我得自己出去买着吃，否则就要一直饿到明天早上了。 “小衍……就一会儿。”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哥哥，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逛一会儿，晚上回来陪你。” 哥哥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孟阿姨在一旁抱怨：“你哥病着让你陪他一会儿都不行啊？就知道出去野！也不知道是跟哪个遗传的。” “当然是跟我爸啊，还能是跟谁？”我皮笑肉不笑道：“我妈可是非常本分善良的人呢，没事就不着家在外面乱来，整天出去野绝对是我爸的真传啊，不然怎么把好好一个家都野散掉的呢？” “你——！” 她又生气了。我心情很好，呯地关门出去吃牛肉面了。 我在街上游荡到九点多才回家。到家，我爸坐在客厅，脸色不善地看着我。 我以为又是孟阿姨添油加醋跟他说什么了，结果却不是，倒是我爸啪啪啪拍了几张试卷到我面前，有哥哥的，也有我的。 “小衍！今天我因为小远的事去你们学校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好好用功了？以前你成绩多好啊！怎么关键时刻变成这样？你们马上就要升初中了，你这样的烂成绩，怎么升入重点初中？不升入重点初中你将来还有什么前途？” 卷子上面，哥哥的分数都很漂亮，我的分数……各种不及格。 不及格是当然的。车祸和逃学本来就落下了半年课程，而之后的半年，我每天都像个幽灵似的，哪有半点心思好好学习？ 何况就算听得懂课，我也没心思好好写卷子。 “小衍，不是爸爸想说你，”我爸看我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不禁唉声叹气：“你现在是学生，学生的天职就是好好学习，你天资那么好却不努力，不是浪费了么？你看哥哥，都生病了还那么用功，你再看看你……没事在外面晃荡得这么晚，不回来照顾照顾你哥哥帮帮孟阿姨，就知道自己……” “是是是，哥哥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行了吧？”我打断他。 “小衍！爸爸不是在拿你和哥哥比较！” “不是比较么？”我拿起哥哥的试卷和我的试卷：“怎么不是比较？把这些放在一起还不是比较？没错，我确实不如哥哥，反正你本来也就对哥哥比对我好，嫌我不够好你就认了哥哥做你亲儿子去算了！还要我干什么啊！” “你这孩子！”我爸被我气得要命，摇头叹气：“你啊！什么时候能和你哥哥学得懂事一点？” 我觉得有点好笑。 我记得我以前那样应该算是懂事的，不顶嘴，认倒霉，逆来顺受。 但是懂事的待遇比现在这样不懂事的实在要差太多了，既然有这样的对比，我还要懂事干什么？干脆做个坏儿子，你反而不会把我怎样了。 “哥哥懂事我不懂事不是正好么？正好哥哥学习好我学习差，哥哥优秀我废物，这样爸你什么样的儿子都有了，齐活儿——” “你你你！你看看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爸、妈，你们别吵了，”突然，我卧室的房门开了，哥哥披着睡衣走出来：“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小衍，回来睡觉了。” “小远啊！吵醒你了？怎么样，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了，妈，很晚了，你们也早睡吧。”哥哥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拽着我，把我拉进了卧室。 ＊＊＊＊＊＊ “小衍，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很担心你。” “要你管。”我脱了衣服，钻进被子背对着哥哥。忘记拿催眠专用的MP3了，不过我也懒得下床去拿，告诉自己赶紧睡，早点睡着算了。 “小衍……今天累了你一天了，谢谢你。” 我觉得他似乎有想要和我聊天的趋势，故意隔了半天，才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早点睡吧哥哥。” “小衍，我睡不着，陪我聊一会儿天吧。” 果然…… “睡不着自己拿本书看去，别烦我。” “小衍，”过了一会儿，哥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的委屈：“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我默默叹气。 我不是已经和他说了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么？哥哥不会以为我因为你生病照顾了他一下，就变回原来那副样子了吧？ “小衍……” 见我不理他，哥哥似乎苦笑了一声：“小衍，为什么你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才会对我像原来一样好了？” “小衍，我知道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害你被爸妈打，害你受伤。我知道以前我保护不了你……可是，我都在努力改变，小衍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 “小衍……是不是……我是不是还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小衍，我不知道，请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全都改。” “……” “小衍……我冷，肚子痛。” 他朝我这边靠了靠，见我没反应，偷偷掀开我的被角开始往里钻。 第三十章 “哥哥，你装的吧？你可别给我装病哦！被我发现一次，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不是装的。真的痛……帮我揉揉……” 哥哥蜷缩在我怀里，他的肚子上面全是疤，摸上去冷冰冰的。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痛还是假痛，叹了口气，还是得帮他慢慢地揉着。 “小衍，你真好。” “小衍……其实……我很怕……”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将头顶在我的胸前，整个人往我怀里钻。直到他紧紧抱住我，像是抱着救生浮木一样，才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我很害怕……生病，我很害怕灌肠，水灌到肚子里很涨、很难受，好像肚子都要裂开了一样，一下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像以前那样……灌了好多水，灌了一次又一次却一点用也没有，无论我怎么揉肚子怎么用力，最后灌得我都吐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小衍，那样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想死。那时候我哪怕有一点点的力气，哪怕可以扶着墙从床头走到窗边，我都恨不得能立刻就跳下去。每一次犯病，其实我心里都好害怕，好害怕会变回那个样子，好害怕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 “让你看到那个样子，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真的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唉……我不由自主紧紧搂住了哥哥。 算我没用吧。即便我现在不能分辨他这么说是心里话，还是不过在换取我的同情而已，我都还是忍不住觉得哥哥真的好可怜，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温暖和健康分给他一点。 “小衍，你说……为什么是我呢？” 他窝在我的怀里，喃喃地，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我生下来就有病，动不动就要受到这种让人求死不能的痛苦折磨？我有时候想着，上天是不是很讨厌我呢？别人生来都能健健康康的，就只有我，活着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都是添麻烦……那这样的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哥哥……”我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怎样去劝慰他。 哥哥闷在我怀中，兀自低沉地苦笑了两声。 “可是，有的时候……不会痛的时候……我又觉得，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早晨的花，午后的阳光，微风和细雨，蔚蓝的天空，还有平时可以看到的各种各样美丽的东西……” “还有……让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比太阳光还要灿烂的……小衍你的笑容。” ……我的笑容吗？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哥哥，即使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来劝诱我，我也不会再笑给你看的，”我有点儿生气，又觉得有点儿窝心，拍了拍他：“很晚了，快点睡吧。” ＊＊＊＊＊＊ 第二天早晨，我不是被铃声吵醒的，而是被孟阿姨的尖叫声吵醒的。 “你们——你们两个怎么会睡在一起——” 我们的卧室，大清早的她又不请自来了。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赤条条的。 “你……你居然又什么都没穿……”孟阿姨的脸，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断变换：“你！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 “妈，一大清早的您吵什么啊……”哥哥也醒了，语调很是无奈。 而我还在回味她刚才一句，实在觉得有点好笑，我能对你儿子做什么？不过睡在一起而已，我能吃了他不成？ 我哈欠连天，懒洋洋带着奚落的语气嘲讽道：“阿姨，大惊小怪了吧？你儿子往我被子里钻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头一次被你撞见而已。不过你放心，反正你儿子又不是你闺女，我还能占了他便宜不成？” “你……你……那你也不能不穿衣服啊！你你你你也不小了，赤身裸体的你这成何体统！” “不是孟阿姨你说我小不需要隐私的么？咋现在突然在乎起来了？”我摇头晃脑，继续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我和阿姨男女有别你都看过我不穿衣服了，我和哥哥都是男的，又有什么关系？” “都是男的也不行！是都是男的没错，可你也不先看看你一副什么样子——！” 孟阿姨的声音越飙越高，在愤怒中发着抖，然后她接着说出了一句让我实在有点愕然且无法理解的话。 “赤身裸体的搔首弄姿，把你哥哥骗得团团转。你看你小小年纪的，就那一副风骚狐媚样儿——到底是想勾引谁啊你是想？” “妈——！你说什么呢！” 在哥哥的怒吼中，我有点懵，思维停摆了几秒。 风……骚…… 狐……媚……？ 我听着这些只在某些小说中形容非良家妇女的形容词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然后傻眼看着面前一脸愤怒的女人。 她是在说我？确定是在说……我？ 是想勾引谁…… 什么东西？！我终于反应过来了，是在说老子我……老子我勾引了你儿子么？！ …… 这你妈没事找事也没有这么无理取闹的吧？这样的理由都想得出来……这样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如果条件允许，我真的要给孟阿姨跪下了，她简直是神，神一样的道理，神一样的存在，我惹不起她，真真惹不起她！ “喂！孟阿姨，你说我别的也就算了，这都能说出口就太搞笑了吧——你别自己有多不要脸就把别人想得有多不要脸好不好？” 我爆发了，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十分愤怒，因为我的理智清醒地在大笑，我真的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有点太好笑了—— “他妈的幸好老子不是个女的，老子要是个女的被你这一污蔑这你妈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你看看清楚！是你儿子往我被子里钻的好不好？而且你满脑子都是屎啊？两个男的冬天挤一挤别人就勾引你儿子了？你儿子是多天上有地下没有啊谁见着了都要去勾引啊？！就这样的——别说是个男的了，就算是个漂亮闺女，送我我也不要啊！” 三十一章 “你说谁满脑子都是屎？你才满脑子都是屎呢！你就是勾引我儿子了！从他进门第一天你就知道脱光衣服勾他，弄得我儿子晕头转向的，把你当仙女当祖宗伺候着，整天小衍小衍的——我现在可知道是为什么了！果不其然啊！你妈是狐狸精，生个儿子是个小狐狸精——” “谁妈是狐狸精啊？我妈可是我爸明媒正娶的大老婆，是谁第三者插足别人家庭啊！” “你妈才是第三者！”孟阿姨歇斯底里道：“要不是那个狐狸精介入，我那时候和你爸早就结婚了！我怎么会落到嫁给一个自私的酒鬼，十几年来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拜托，你和我爸分手之后好几年我爸才认识的我妈好么？你都分手了还不准别人另找啊？！要我爸给你披麻戴孝守鳏啊？我妈直到两年前都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还屁的第三者咧！说你脑子有屎就是脑子有屎！” “你——” “妈！别吵了！”哥哥叫道：“小衍，收拾收拾，我们上学去。” “小远！你看你妈被这小杂种骂，居然都不帮着说话！你还护着你弟弟！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杂你妈逼的种——你儿子才是杂种——” 我骂完才突然反应过来，我骂她儿子是杂种，其实骂的是哥哥。哥哥倒是没介意的样子，孟阿姨已经挽起袖子要冲上来了。 “妈！”哥哥一上来就把我抱住了，紧紧护在怀里。 “好哇！你……你小子还——你抱着他我就打不了了？你看我打，你看我打——” “大清早的吵什么啊！”这时候我爸终于气势汹汹地穿着拖鞋拖拖拖地过来了：“别吵了！小梦，让孩子们上学去吧！”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看看！这兄弟俩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小远！这样子不行！以后你跟妈睡！让小衍和他爸睡！” “哎呦喂呀，小梦你看看你你想什么呐！”我爸当时也无奈了：“小孩子关系好，搂搂抱抱不是正常的，他们俩才多大点儿啊，你看你想的！而且明明都是男孩子，你看看你你看看你！” 孟阿姨被我爸好一顿好言相劝，最后是气呼呼的被生拉硬拽拖回去了，隔着门还能听见她在和我爸不断地抱怨着。 “这都找的什么事儿呢……” 我大大叹了口气，抱怨着，余光里却似乎看到哥哥的表情有些复杂。 为什么？是因为不爽我和他妈吵架吗？吵架明明是她挑起的，我想哥哥应该不是会对那么小心眼的人吧…… ＊＊＊＊＊＊ 走在上学的路上，难得哥哥居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找我搭话。一路无言，直到快要到了学校，他才突然拽了拽我。 “小衍，今天早上……你和我妈说……说了一句……” “什么？” 我以为他要因为那句“杂种”而指责我，语气不善。 哥哥愣了愣，低下头，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地说：“你说我就算是个女的，送给你你也不要……小衍，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差劲么？就算是女生，送给你你都不要么？” ……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么奇怪的点上追究，我确实有点想不通。 难不成如果他生成女生却会被我瞧不上眼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哥，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和我看不看得上你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要是个女的，就算是天仙也好七仙女下凡也罢，我还都真不敢要——我要是喜欢上你，那咱们不就变成现代家庭伦理加狗血版罗密欧和朱丽叶了么？喜欢谁不成非要喜欢上一个这样的女的，我可没那么神经病啊我！” 哥哥愣住了，像是没听懂我说的。 “为……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别人都成就是不能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就是神经病了？” “哥哥，”我叹了口气：“咱俩，国恨没有，家仇还是有的吧。说句实在话，哥哥你虽然对我一直很好，我对你也不算很差，可你千万别装成我俩之间就真的没冤没仇的啊！你妈把我妈给逼跳楼了，这事我可一直都记着呢！虽然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那毕竟是你妈，所以——” 哥哥突然站住了，满脸惊恐地看着我，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 那啥，不会吧——他不知道？ “喂，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哦？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妈是逼死了我妈，才雄赳赳气昂昂进了这个家的！” “骗……骗人的吧？”哥哥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骗你我现在就被车撞死好不好？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你妈是怎么进这个家的？” “我妈说，说你爸早就和你妈早就没感情了，后来离婚之后，你妈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我以为……” “没离婚，直到我妈死也没和我爸离婚啊！而且也不是意外！我妈是因为我爸和你妈在外面好上了闹离婚气不过跳楼的。哥哥，这才是真相！” “我……不知道……”哥哥脸上的表情简直扭曲得无法形容：“小衍，骗人……骗人的吧？” 怪不得，我看着他那张脸，心里默默摇头。 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怪不得哥哥可以一直对我那么好！好得那么毫无芥蒂毫无愧疚之感！原来自己妈做了什么事情，哥哥完完全全都不知道啊！ 真是操蛋的人生啊——我突然这么觉得，这人生对我是操蛋，对哥哥也未尝不是！ 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走了两步，感觉哥哥没跟上来，回头一看，看到他正低着头，双肩颤抖，用袖子擦着脸。 “你哭个屁啊！”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是我妈死了又不是你妈死了！我还没哭呢！你哭个屁啊你哭，你有什么资格哭啊？” “小衍……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用吗？已经没用了！就算你妈跪在我面前跟我说对不起都没用了！就算你给我磕头了我妈也回不来了！够了，你别哭了，算我倒霉算我妈倒霉，反正我已经认了。” “小衍……” “好了！不说了！上课去吧——” “小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烦死了——！！”我被他一堆“对不起”对不起得心情烦躁：“算了，今天我没心情去上学了，看到你的脸就讨厌！” “可是小衍，今天还有测验考试……” “说不去就不去！哥哥你好好做你的优等生吧！不用再管我了——” “可是小衍……” “你滚啦！滚不滚——我看到你那张脸就讨厌！不要再缠着我！！！” 哥哥一脸的愕然与悲哀，我也不管，狠狠甩开他，把书包扔在他自行车上，一身轻松逃学混世去了。 三十二章：大龙套出场 在街上游游荡荡，其实不是我的本性。不过既然决定堕落了，学校那种地方，还去它干嘛？ 说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没有那么强的韧性，我没办法做到继续做个乖儿子认真苦读十年换个好前程将来趾高气昂地气死孟阿姨，那样太累了。 我不想要什么前途，不想要什么将来，一点都不想。 我只想现在就气死他们，狠狠地堕落堕落堕落！ 我在菜市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个不熟悉的声音叫我：“祁衍？这不是一班的祁衍么？” 我一回头，这帮家伙倒是见过的，带头是夏丽莉他们班上一个有名的浪荡痞子，个子很高，长得也不错，就是一头鲜艳的红黄毛，且一身流里流气，名字好像是叫雷南雨，大家叫他南哥，抽烟喝酒打架样样精通。 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来找我茬的，结果他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根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点一根。 我接了。 “我听说半年前你和程致远跟九中教育局刘副局长家儿子那帮家伙打架，闹得挺大的啊？搞得刘副局长赔了不少钱，刘宇差点进了少管所，那帮家伙也差不多半年不敢再露头了，可以啊你们！” 我点点头。刘宇应该就是当年那个黑衣服的家伙，我可还没忘了他。 “不过，听说好像他们最近又嚣张起来了，昨天居然打了我小弟。我想这两天去收拾收拾他们，怎么样，有兴趣一块去不？”南哥笑道。 “……当然有啊。” 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想想也好久没有去会会那个黑衣服了。 他捅哥哥的一刀，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呢，赔钱不能解决问题，赔钱不能赔哥哥受的伤，更何况非要算的话，我会被关进小黑屋，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性格，之后一切的事情，到头来还都可以算到那黑衣服头上呢！ 正好，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瘦小无力被他们欺负的男孩了。 于是，曾经的好学生祁衍居然加入了不良少年组建的帮派，和自己之前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小小年纪便一身刺青的男孩称兄道弟，我的人生轨迹，完全走出了自己的预想。 晚上回到家，又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我爸正襟危坐在客厅里，孟阿姨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站在旁边，哥哥的表情，则是一副他没瞒住，很对不起我的样子。 “小衍。你孟阿姨说，今天买菜的时候看到你和一群混混在街上抽烟！是怎么回事？！” “是她看错了吧。”我冷哼。 “我没看错！绝对没看错！和你一起抽烟的有七八个人，其中几个染了黄头发，胳膊上还刺了刺青！我不敢相信，专门跟过去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是你！也问过你哥哥了，和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你今天根本没去学校！” 染头发加刺青的人就是雷南雨，只不过那个刺青其实是拿贴纸贴上去的。孟阿姨确实没有看错。 哥哥替我申辩道：“妈，小衍的确没去学校，可是你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小衍啊……” “怎么不是了？绝对是！”孟阿姨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左闻闻右闻闻：“哈！全身一股烟味还敢说你没抽烟！也不知道是哪里降下来的煞星，小小年纪就学坏，好吧，你学坏也不要紧——不过以后你给我离你哥哥远一点！别把我家小远也带坏了！” “妈——你说什么呢？” 这边我爸就过来了，也一把拽着我，上下一闻：“好哇！你胆子真不小了——小衍！你也越来越大了，怎么好的不学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呵呵，”我伸了个懒腰：“爸爸比我年纪大多了，不是也抽烟啊！” “爸爸是成年人！不一样！” “用不了几年，我很快也会是成年人的，”我就笑了：“而且爸爸一把年纪了，还不是越学越不上道？原先倒是好好的，突然就学着别人去搞破鞋，搞得好好一个家妻离子散的，我告诉你，我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要是我妈还活着，我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啪”我爸恼羞成怒，一巴掌抽到我脸上。 我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拳还了回去。所有人都没想到，我爸更是没想到，被我狠狠一拳打中了胸口，踉跄着一下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我有点得意，又有点悲从中来。 以前的我要是有这么厉害，而不是被我那温柔善良的妈妈教成一个温柔善良不善于反抗的孩子，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保护我妈妈了！我也许就可以用我的反抗来维系住这个家了。 “反了反了，真反了——！！！翅膀长硬了，敢打你老子了——？小远你让开——小远你让开，我今天揍死这不争气的东西！我今天揍死他！” “不让！不能让！”哥哥拦在我面前，张开双臂护着我：“爸！你以前不是答应我不再打小衍了的吗爸！爸！不能打，你再打，小衍又跑去撞车怎么办？” “他爱去撞就去撞！死了省老子的粮食了！妈的死小子上次车祸花了老子我那么多钱，家底子都被他一个给掏空了！！！养这么个败家子，净招来倒霉事儿！上次就该让他撞死，一了百了了！”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小衍他不论怎么说，也是爸的亲生儿子啊！” “你让开——！” 哥哥被推到了一边，我爸冲了过来，一脚向我踹来。可是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默默被他踢的孩子了，我躲得掉，我不仅躲得掉，我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一扯，把他直接扯倒在地。 我爸简直要疯了，也不爬起，就直接在地上拳脚相加，劈头盖脸向我揍过来。我扑上去，咬打撕扯，后来完全已经不仅仅是在还手了，我在揍他！就是我单方面的在揍他而已！ 打自己亲爸，传出去，还不知道我是有多不孝呢！ 可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打得好爽，从我妈死后，我还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心没这么爽快过！ 三十三章 你是我爸？ 没错——你是我爸。你贡献了精子，你算是把我养大了。 可除此之外，你还给过我什么？ 每天给我一口饭把我养大就是恩典吗？就是吗？！你养的不是一条狗啊，你养的是一个儿子啊！我是人啊，不是喂我一口饭没事踢两脚我还会整天对你摇尾巴的！ 一转眼，我余光就看见，孟阿姨就从厨房举着菜刀出来了。 关她什么事——我简直哭笑不得。 这个蠢女人，我没打她，我也没打她儿子，她自己还非要加入战局，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么？ 拜托，有菜刀我就怕你啊？这不是给我机会么？我才十二岁，你杀了我是要偿命的，而我杀了你是不用判刑的！少管所待两天放出来了，然后继续为祸人间啊。 “妈！妈！你干什么！”哥哥忙冲了上去，想要抢夺菜刀。她妈把刀举得高高的，叫道：“小远你让开！你给我让开！那臭小子的手，我上次就该给剁了！！！” 对，对，我还会安安静静地等你来剁我的手—— “妈！你胡闹些什么啊！这个家能不能不要这样？大家都和气一些，宽容一些不好么？小衍已经很可怜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再——” 哥哥夺下了孟阿姨手上的刀，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面。我盯着那把刀，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视线里面，耳朵里面，看不到其他东西，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那一把刀。 我伸手攥住了那把刀，也是积攒了很久的怨恨，我转头看向那个女人。也许某个念头或者某个动作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似乎并没有想过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但与此同时，却又好像异常地清晰。 我看着她，那个女人。杀死我的妈妈，夺走我的一切，那个女人…… “小衍——！不要啊！”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动了，是否拿着刀指向那个女人了。我只记得哥哥冲了过来，推了我一把，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能是我本来站得就不稳，竟然一下子就倒了。 身子下面是低矮的玻璃茶几，刀锋撞到了茶几，在反作用力下斜着割进我的手里，茶几碎了，我整个人摔在那一堆锋利的碎片上，霎时间好几道口子，浑身疼得我牙齿打颤。 我愣愣地，看到了自己手下面汩汩流出来的鲜红色的液体。 “……” “小衍？小衍……” 我低着头，视线里面是哥哥修长的腿。我有些头昏脑胀的，他在我身边蹲下，似乎是想要伸手抱我，却没有抱我，而是先拾起了掉在旁边的菜刀，拿到了我碰不到的地方。 呵……原来在他心里，我就这么危险的存在是吗？ 呵呵。够了……这才是真情流露吧？ 装不下去了吧哥哥？！无数次给我装亲切装和蔼，装成我才是最重要的，可一看到我可能威胁到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就过来推我，呵呵呵。 “小衍，小衍你没事吧？” 我的手撑在地上，已经疼得麻木了。我手心抓了一手的玻璃渣子，不顾它们的锋利，攥得死紧。 我的脸颊发烫，浑身滚热，我的头脑晕眩地金光一闪一闪。 我抬起头，居然看到哥哥一脸担心一脸心疼的表情，那一瞬间真的很想把那一手的玻璃渣子全砸到他脸上。 真的砸上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们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到头来还要欺负我，我想哭，又想笑，我恨那个女人一向恶毒的歇斯底里，更恨哥哥这种明明刚刚舍弃了我，现在又来猫哭耗子的虚伪！ 可是我始终没有舍得，事到如今我居然还是不忍心弄伤哥哥！ 我自顾自恨得抓，抓得满手都是血。 呵呵呵呵呵，就我这样的人，还有着泛滥的同情心。 去同情别人，去可怜别人？ 每次看着哥哥委屈而悲哀的眼神，还觉得他无辜？还每次都会舍不得？ 其实最可悲最可怜最委屈最无辜的人，一直是我自己啊…… 谁又真正同情过我？可怜过我？ “小衍，小衍！” 我缓缓抬起头，我好像是哭了的，我抬起血淋淋的手，举到哥哥眼前。 “啊……啊……”哥哥捧着我的手，像是陡然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他像是捧着什么宝物一样地捧着它，表情既愕然又无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衍，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天啊……我……我……” 我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果然是全身都在疼啊……不过再怎么疼，最终都会麻木的。 这种从剧痛到麻木的感觉，我这辈子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小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 “啪！”我用那只受伤的手，很干脆地赏了哥哥一个耳光，一手的血都染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终于也满脸血迹了，愕然地仿佛石化一般，双目失神。 反正已经不疼了，反正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含着眼泪，跨过我爸，向门口冲去。 我恨…… 我恨哥哥，我恨他全家，我恨这个家。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这个地方本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任何地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会要我了！ 呵呵呵呵呵，早就该走了。 早就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回头了。 那样的家，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 那一晚，我躲在附近小区操场上堆放的空心钢筋水泥管子里，瑟缩成一团。我听到哥哥喊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近及远，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聒噪着让我烦躁不堪。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在脸颊上面的时候还是滚烫的，落到手背上面，就已经是冰冷的了。 后半夜，我无处可去，跑去了奶奶家。 奶奶已经去姑姑那里住了，可是原先的房子还空着，就在一楼，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已经熟知翻进去的方法，也知道奶奶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放在哪里。 我简单包扎了伤口，就在奶奶家的床上凑合了一夜。 三十四章 第二天南哥瞪着我的手：“喂，祁衍你没事吧？搞得很严重的样子啊？明天要去削那个叫刘宇的呢，你这样还能去不？” “放心，没问题。”我说。 “真没问题啊？”南哥看着我手上的层层纱布，皱了皱眉。 “真没问题，不然咱今天削他去？”我冷笑。 “好好好你别动气！当我啥也没说啊！不过你小子也够狠啊，跟谁弄的弄成这德行啊？” 我叹了口气：“跟我哥。” “程致远？”南哥怒道：“敢弄伤我兄弟？怎么着，明天不然不去削刘宇了，削他去？” “好了好了好了！个人恩怨家庭暴力！和你们没必然的关系啊！我和我哥的事情你们就别管了，而且说实话我干不过他，你们想搞得过他估计也难，别忘了他可是对中学生徒手一挑四都没问题的人啊。” “好好好，我们不管你们兄弟俩的事，走，明天开战揍人，今天我请大伙们上网吧玩，中午再一起搓一顿！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纷纷说好，可谁料到，在去往网吧的路上，就冤家路窄了。 那个叫刘宇的，仍旧穿着黑衣服叼着个小烟，带着我眼熟的胖子一行人，从路那边走了过来。 得。择日不如撞日。 ＊＊＊＊＊＊ 当晚我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十分神清气爽。 本来还以为这只手非得打废了才行，结果整场战斗居然都只有我们打他们的份儿，我冲在前面，甚至只用了没受伤的左手，就如同奥特曼揍小怪兽一般清场了。 那群官宦子弟，果然不行啊，弱爆了。 雷南雨那一群人，也确实彪悍。 第二天南哥就开庆功宴了，反正跟着南哥有肉吃，我虽然身无分文，有南哥慷慨，倒是顿顿吃饱。这帮兄弟虽然都是混的，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但是人还都异常的一根筋讲义气，和他们待在一起心情舒畅。 至于以后会怎样，我懒得去想。 就这么混吃混喝，我混了得有一个多星期，在这期间没再去过学校一次，倒是和南哥一起南征北战，威风了好几次。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无比逍遥。直到某天，跟着南哥在街上闲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衍，小衍——” 马路对面哥哥飞快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我到处……到处找你！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哟，这不是程致远么？”南哥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我：“对了，前几天去学校好像是听说你哥在找你的，忘了和你说了。话说他不是弄伤了你的手么？是不是又来找事啊！有什么麻烦告诉兄弟！” “喂，程致远啊！”雷南雨这么对我说着，那边又走上前不客气地推了哥哥一把：“祁衍现在是我们弟兄了，就算你们家有家规，但是欺负了他也等于欺负了咱们全部弟兄！祁衍一句话，我们一帮兄弟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啊！” 我忙拦住他道：“南哥，还是那句话，我哥哥的事情大家就不要管了！家务事！” 我当然要跟雷南雨他们先讲好底线。因为我知道，自己之后大概会对哥哥很凶，可能会经常吵起来或者打起来，但我不希望南哥他们误会了，又将哥哥再卷入什么不应该的纷争而导致他受伤。 我和哥哥，注定最终会形同陌路的，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他莫名其妙地受伤。 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小衍，你这么久都上哪去了？你住哪，吃什么？你知不知道一家人多担心你？” 哥哥一脸的忧心，摸了摸我的脸，似乎在确认我瘦了没有。又看着我之前受伤的手，一脸心疼和懊悔。 担心我？我忍不住嗤笑出声。 “小衍，小衍我求求你回家吧！爸很后悔的，妈也被我说过了，是我……我对不起你，害你受伤，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我叹了口气。 “我没兴趣！哥哥，你从我眼前消失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从今往后我的事情你别再管了，不是正好快要升中学考试了么，你怎么还在外面闲逛？我爸你妈可都指望着你考重点中学的呢！你现在是那个家唯一的希望了！” “小衍……小衍你别这样说话好么？这……根本就不像你啊。” “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哥哥，你究竟要多久才能认清这个现实？！滚回去上学吧好么？我的事情你别再管了——你管不了的！” “我不走！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的！”哥哥急道：“小衍，你在哪我在哪，你赶不走我的！” “正好——”南哥看那样子早就想招我哥哥入伙了，笑眯眯凑过来：“不如也来跟着咱们混算了。反正你们一家都很能打啊，那天看祁衍干刘宇的时候那拳脚并用不要命的样子，我就可以想象你一挑四的风采了！你要是加入了，兄弟的兄弟就是咱们的兄弟，就都是一家人！” 他说着，递烟给哥哥。 哥哥在我印象中是多么正人君子的人？我以为他肯定不可能收，不仅不可能收还要和南哥翻脸，然后局势就要一触即发，我就得好言好语表示自己哥哥不识抬举，让南哥大人有大量放了他，说不定搞不好还要和我的新哥们儿打起来，从此反目。 没想到，哥哥居然顺顺当当地接了，面不改色地点了。 南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却很不爽，拽了雷南雨一下：“不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喂，祁衍，毕竟你们是兄弟嘛——” “谁和他是兄弟？”我冷笑道：“他妈是我后妈，逼死了我妈登堂入室，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还兄弟？” 而周围的人明显被我这样一句惊愕到了，大家脸色都十分无法形容。 “小衍——！你——这种事情，你怎么随便就和不相干的人说？” “我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我抱着手，对他冷笑：“可是哥哥，你妈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就别不敢承认！” 三十五章 “小衍！”哥哥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愤怒，反而像是心疼。 心疼什么呢？心疼我自揭疮疤么？呵，这有什么可心疼的？ 伤口上撒盐的事情你妈一直在干，你也一直眼睁睁看着，然后，你也推了我一下，让我对唯一依赖的你也彻底绝望——现在再来心疼，太迟了吧？ “你快走吧哥哥。” 我云淡风轻，哥哥却激动异常：“我不走！无论如何都不走！今天我非带你回学校回家不可！小衍，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绝对不再放手！就算你们今天把我打死在这儿我都不会放手的！” “喂，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祁衍不想做的事情最好不要强迫他吧？” 几个兄弟终于从之前的愕然里回过神，开始摩拳擦掌了。 我冲他们摇了摇头。 南哥见状，却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伏在了我耳边道：“祁衍，既然你不想和他打，不如先跟他回去吧。以后在学校里，看我们帮你整他！” 我转过头，看到雷南雨脸上一副阴险的笑意。 ＊＊＊＊＊＊ 我还是再度被哥哥领回家了，进家门后，就当我爸和孟阿姨是空气，同理，他们也当我是空气，互不理睬。 但是在那之后，关于我和哥哥家庭关系的谣言，被添油加醋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学校。 老师，同学们，甚至部分同学的家长都知道了——原来程致远的妈妈做过那样恶劣的事情，原来我是身世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孩。 一时间，大家对哥哥的态度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曾经哥哥那么优秀的人，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崇拜者的，而现在，很多人对他已经开始敬而远之，连老师对哥哥都不是那么青眼有加了。 反而很多人看我的眼神，明显比以前多了几分同情。上课时总有人偷偷递纸条给我示好，经常有人会帮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的时候做错了事情，老师也不忍心批评我。 我本来从不想用舆论要挟的。 之前那么久，家里的事、孟阿姨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有告诉外人，而现在，我却让全天下都知道了，让无辜的哥哥暴露在所有人谴责的目光中。 我不过是在断自己的后路罢了。我觉得，这样下去很快哥哥会受不了，会开始讨厌和憎恨制造流言的我，也就不会这么执着于我们之间的羁绊了。 可是我错了。 哥哥还是总跟着我，寸步不离。我有时候被他跟烦了，会和他大发脾气，路过的老师同学们总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哥哥，说是他欺负我。 哥哥从不争辩，默默忍受。 后来，这种事情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风气，或许所有人都有着墙倒众人推的心理，明明碍不着他们什么事情的人，体育课上，班级活动里，都可能莫名其妙要地去欺负哥哥一下。让他去换纯净水，让他抬体育器材，扫除的时候他管辖的小组溜了个一干二净，全部要他一个人做。 这个时候，我会站在南哥他们身边，谈天，冷笑。 甚至于有一次，哥哥身体不舒服，孟阿姨来接，在校门口遇到了其他学生家长。那些人从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晚回家之后，她一直哭着问我爸要说法，那一天我终于也看到哥哥缩在房间的一角，在孟阿姨歇斯底里的哭叫中，抱着膝偷偷地落泪。 可是那晚入睡的时候，哥哥还是偷偷牵了我的手，仿佛只有轻轻握住我的手，他才能够入睡。 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 他不恨我么——怎么可能？ 我不懂。 如果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因为别人的错误突然被诬陷变成了千古罪人，被朋友们讨厌和欺负，我会不恨么？我会恨死那个陷害我的人的。 可是哥哥为什么还不恨我？ ＊＊＊＊＊＊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在一步一步堕向深渊。哥哥站在边缘，试图将我拉向光明，可我却用更强大的力量，将他扯向无边的黑暗。 我有不忍心，我曾想放手，可是他却抓着我，死活不肯松掉。 于是我只能拖着他下坠再下坠，直到我的心完全被染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已经和我一样过着半逃学的生活，就连跟南哥去打架，哥哥都跟着。 因为我总是冲在前面，所以哥哥也冲在前面，受的伤总是比我要多。 我爸和孟阿姨已经要疯了。他们管不住哥哥跟着我堕落，对我更是没有办法，骂我我装死，打我有哥哥护着，特别是孟阿姨——这个曾经气焰嚣张死命欺负我的女人，如今像是斗败的鸡，整日里泪水连连要死要活，不明白自己优秀的儿子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想，哥哥在这段时间，心里一定很痛苦。 我知道他是心疼孟阿姨的，好歹孟阿姨对别人虽然很不好，可对他这个儿子一直是全心全意的，他也不想不孝惹她伤心。 可同时他也心疼我，让他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做出抉择，让他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弟弟令自己妈失望，确实十分为难他。 所以，哥哥。别管我了不就好了？ 我根本不用你选择。你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丢下我不管？ …… 我又不是傻瓜。 哥哥为什么不能丢下我不管，我可能……并不是完全不懂的。 就算我曾经不懂，那么多事情层层叠加，哥哥每每看着我时那悲哀的笑意，他偷偷拉着我的手时温柔的脉搏，他想要珍惜我爱护我的心意，都让我逐渐开始明晰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这个事实，有些人应该比我更早有所觉察。 孟阿姨作为女人和母亲的生物雷达早就灵敏探测到了一些端倪，我早该想到，她骂我狐媚，并不是完全的犯神经，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我当然没有勾引过哥哥，作为一个正常男生，我当然连那样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都是男的，我又怎么可能对哥哥…… 只是哥哥他，这么想来，对我……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别人很不一样。 三十六章 虽然我一直刻意无视这样的事实，可哥哥对我，似乎真的从很久以前就不是很正常！ 我开始也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把自己的性别假设成女的，一切才说得通。他对我那么好，亲昵照顾，对我各种宠溺纵容，也都有了正当的原因。 不，不会的。 我摇摇头。是我想多了，一定是我想多了。 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哥只是人比较善良比较有同情心而已！ 哥哥对我是兄弟之情，他是不会用那么肮脏的念头觊觎我的…… 绝对……不会的…… ＊＊＊＊＊＊ 我想要相信哥哥，可是有的时候，某些念想一旦出现，就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我开始不自觉地注意哥哥的一言一行，他说的每一句话里特别的意思，每一个眼神里特别的情愫，渐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我安慰自己，这是疑人偷斧，是我自己神经过敏。 哥哥只是关心我而已，我散布流言中伤他，恶言耳语对待他也就罢了，还用这样恶意的想法怀疑他。 这样下去，我怕自己也会渐渐变成他妈那样脑子里面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的神经病的。 “祁衍，待会该你跑三千米了——” “好的。” 我去旁边做热身，一会儿，就看老师那边一堆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凑过去一看，居然是雷南雨在跟老师抬杠。 我们学校的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上的，一般两三个班级一起上，所以和南哥他们班一起上课是常事。 “我不跑。凭什么都是有手有脚的，程致远就可以休息，老子就非去跑那么多圈累得跟狗似的啊？” “程致远同学身体不好，人家有家长的字条，你有么？你要是有你也不用跑。” 雷南雨大笑起来：“好了吧！程致远家长是什么样的人品全校都知道！他家长的字条可信么？说他身体不好？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哪点身体不好？老师，上课要求太不严格，纵容同学说谎装病也是不好的吧？” 南哥说着，绕到一直坐在旁边见习的哥哥面前。 “我说，你怎么回事？都能打架，都能把祁衍弄伤，区区三千米不能跑？你还是男人不？在这装什么娘们儿啊，跑啊！” 哥哥坐在花坛旁边，说实话脸色很不好。我看他的手偷偷搭在腹部，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南哥，”我从人群中拽了拽雷南雨：“算了吧。” “怎么能算？”雷南雨对我小声说：“祁衍，那家伙天天跟着你，不就是欠收拾么！” “可是……”我看哥哥样子实在难受，又不好跟南哥细细解释，只得站了出来：“好了好了——非要跑的话，我替他跑好了！” “啊——？” “你替他跑，就一共要跑六千米哦，是围着操场十五圈。”体育老师看看我，也不客气。 “十五圈就十五圈！” 夸下海口的时候并没有感觉，跑的时候才发现六千米，实在对我来说是太勉强了。 十五圈下来，我四肢瘫软无力，感觉世界都在旋转。南哥连忙过来扛我，递过来一瓶冰矿泉水：“祁衍！你搞什么嘛！欠虐吗你？你到底是讨厌程致远还是不讨厌啊？一会儿欺负他感觉你挺爽快的一会儿你又替他跑三千米，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努力地呼吸着，咽喉一阵阵疼痛。 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站起来，哥哥还坐在花坛边上，双手都放在肚子上，脸色苍白。 “怎么回事？哥哥，肚子又痛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哥哥轻轻摇了摇头。 “祁衍，别理他了！多半是装的，”南哥拉了拉我：“对了，下午课别上了吧，补偿你刚才MP消耗过多，中午我请客到香榭丽舍大吃一顿去，还有，听说下午刘宇要去欺负三中的人，我们带人去砸他们场子怎样？” 我一听说不用上课，又听说要揍那个倒霉蛋，立刻来了精神：“好哇！我最喜欢看他傻眼的样子了！” “小衍，小衍你不许去！” 我没好气地打掉哥哥抓住我衣角的手：“什么时候又轮到你管我了？” “不准去！”哥哥又忙拽着我：“别去！那家伙丧心病狂会拿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回头冷笑道：“就算拿刀，砍的也是我不是你！用不着你管好么？！” “可是小衍！你受伤了我会难过！你受伤了我会比自己受伤要难过得多啊！你为什么会不明白呢？” “哥哥，”我对他这话没来由感到心底一阵厌烦：“别总是说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东西了好么？就是因为你经常这样说话，你妈那天早上才会那样发神经的！” 哥哥苦笑，站了起来，捂着腹部有些跌跌撞撞，样子十分勉强地跟着我们。 雷南雨嘲讽道：“喂喂，好学生又不去上学？又跟着我们逃学？” “我说过的。小衍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故意不再管他。 哥哥再我们身后，走得有些摇摇晃晃。 我努力和南哥谈笑风生，不回头，不看他。 过了中午，我和南哥还有一帮兄弟集结起来，摩拳擦掌。 三中离我们学校并不算远，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往三中操场一去，只见黑衣服的刘宇带着四五个人站那儿，倒没见他们在欺负谁。 南哥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哟，这是未卜先知等我们呢？好啊，那让你们躲在后面小树林里的人赶紧出来吧，藏久了一会儿打架都不利索了。。” “哼，”刘宇狞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就是等在这里收拾你的雷南雨！我这次一共叫了二十五个人，还有好几个高中生！你们认命吧！” “二十五？”南哥毫无惧色地活动着筋骨：“二十五算什么？来五十五个我们都不怕！” “南哥别跟他们废话了，上！” “好！” 南哥话音一落，我们一群人就一拥而上。别人各有各的打法，我则不管别人，一下扑到刘宇身边，就拽着他猛K，本来心情就差，好久没地方释放心里的暴力因素了，更何况对方本来就是我打定主意见一次打一次的家伙，真是来劲！ “祁衍，别太专注了！你当心你身后啊！” 我正揍得起劲，就听南哥这么喊。回头一看，一个胖子正向我冲过来，我把刘宇往地上狠狠一掼，转身想要迎战，有一个身影却闪到了我面前，哥哥挡在我前面，被那家伙一脚踢到腹部，摔到两米开外。 “哥哥——！” 我一下子慌了，想要跑过去查看，那胖子却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本来挣开他应该是毫无问题，但是这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上午跑完的六千米造成的身体虚脱还持续着，居然没有挣开！ 而趴在地上的刘宇，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又去口袋里好像在掏什么。 三十七章 又带了刀在身上？ 上次是哥哥，这次是我？差点进了少管所还没学乖？ 你能不能换点有新意的？戳死我正好，你虽然未成年，但是这一次少管所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出来了，说不定还连累你那个贪污腐败的爹落马；戳不死我，同样要连累你那个倒霉爹又要赔钱，何苦呢？ “小衍！” 在刘宇拿着刀子，表情扭曲地向我冲来的同时，哥哥飞身扑上来挡在我的面前！ 这个傻瓜！我的心瞬间像是要爆了一样，又急又怒，竟然用力挣脱了那个胖子，反身把哥哥抱住，整个背部暴露给了丧心病狂的刘宇。 我不怕受伤，我也不怕死，更是不怕被你妈责怪所以被迫挺身而出！ 只是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 哥哥为我流血，为我受伤，一次就够了！ 我又怎么能让他为我再受伤？他要是再因为我而疼痛，因为我而流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一瞬间，紧紧抱住哥哥，似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抱着哥哥，保护着他，怀抱里面似乎异常地充实，似乎抱着他就是抱住了属于我的一切，抱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拥抱的一切。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奇异的感觉。 为什么……我会……不想要放手？ 为什么抱着他，会有一种好温暖，好安心，好……幸福的错觉？ 哥哥……为什么呢…… 我把头埋在哥哥的肩窝里，闭上了眼睛。 ＊＊＊＊＊＊ “哇啊啊啊啊阿——” 惨叫并不来源于我，倒是刘宇跪了下去，刀子掉在了地上，一手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刚才好危险！祁衍你不要命了？”雷南雨拿着一根捡来的钢条闪身挡在了我前面狠狠戳了刘宇一下，继而利落地拾起刘宇掉的刀子拿到自己手上，然后一手钢条一手刀子，开始清理战场。 局势很快就开始一边倒了。 刘宇一伙人个个被打得满头包，眼见打不过，又赶忙逃之夭夭去了。 “哈……啊……”这时，被我怀抱里面的哥哥，突然虚软了下去。我忙扶住他，他半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喂，程致远你没事吧？”南哥吓了一跳：“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喂，你……” “我……不要紧……” 哥哥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在我脚边蹲下，头抵着我的腿，却还倔强地摇着头。 而陡然失温的怀抱，似乎将我突然拉回了冰凉的现实。 我低着头，看着痛得发抖的哥哥，我觉得我下一秒就要蹲下去把他抱起来了，可是这样……可是这样下去，一直如此反复，如此反复，我要心软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呢？ 如果不是跟着我，他也不会差一点就又受伤。 而将来，跟着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可能受伤的机会，我根本无法保护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祁衍……如果今天哥哥真的被刺伤了，就算我死一千次，也没办法挽回他将承受的痛苦。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哥哥属于那个阳光而向上的平和世界，勉强跟着我堕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且哥哥的前途，本就比我光明得多，要是没有我的拖累，哥哥那么优秀，他的人生会很顺利，会很好…… 我必须狠下心来。必须狠下心来！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剪不断理还乱，是错的…… “喂，你……” “别管他！”我挡住想要上前查看的雷南雨，冷冷道：“别管他！让他不要跟着我们的！说了不听！” “喂，祁衍……” 雷南雨因为我冷血的腔调吃了一惊。 我甩开他，居高临下对哥哥说：“我让你不要跟着我的！你就算受伤了也是活该！” “是……是我活该。”哥哥苦笑了两声，撑起身子。他的脸色煞白，冷汗一颗一颗地掉，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扬起笑脸。 “是我活该……但是……但是只要小衍你没事就好。” 只要我没事就好？听到他这么说，想起他刚刚奋不顾身挡在我前面的样子，我就更是后怕！ 我没事就好？我没事就好？ 究竟是为什么呀，我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让你痛成这样还要努力对我笑？！ “滚蛋呀你……”我喃喃地，又急又气，竟然怒极反笑。 我不能！我不能让这个人再跟着我了！ 我不能再优柔寡断下去了！为什么劝我就不能干脆地和他有个结束？他跟着我，我跟着他，都必然没有好下场！这场孽缘，结局不是恨就是毁灭，我不想拖着他跟我一起堕落！ 我要狠下心来！我必须狠下心来！ “哥哥，滚开……我讨厌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给我滚！” 哥哥一惊，他反射性地就紧紧扯住了我：“不。小衍，我绝对、绝对不放手。” “滚蛋，滚蛋。你给我滚蛋——！！！” 他不放手，我怒了，踢他，他默默承受。 我不再装样子了，我的脚开始用力，他疼了，身体蜷缩起来，抖得厉害，却一声不吭。 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我的视线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一阵凄凉。 哥哥，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放手呀！ 注定的，我们是天生的仇人，永远不能做真正的好兄弟！所以……放手呀！ “滚！滚开！滚开滚开滚开啊你！” 我开始收不住自己的疯狂，我扑上去打他，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到南哥他们看不下去了把我拉开，我才看到哥哥痛苦而绝望的眼神，我才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一身的伤痕。 我下手伤了哥哥。 这次，是我亲自下手的。 我再不是他那个可爱而无害的弟弟了。他不会原谅我了，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过去的日子，被他爱护的日子，爱护着他的日子。相互依靠着安眠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终于……结束了？ “祁衍你疯了？”雷南雨的声音明明响得我脑子都疼，却又似乎在千里之外：“哪有你这样打人的？人家根本没还手你还打？你想把你哥打死吗？” 三十八章：上部完结 不是啊……我不想的。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是我自己赶快死掉。 裤管一沈，我低下头，一颗泪水正好落下去，滴在哥哥扬起的脸上。 他伏跪在地上，他浑身是伤，他还是拽着我，明明样子就快要哭了，嘴角却死命扯着一丝微笑，用一种仿佛绝望又满是希望的眼神紧紧盯着我。 “小衍，小衍，我知道你痛苦。你可以打我……我愿意给你打，只要能把你的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多痛我都可以承受……” “……” “可是……小衍，等你打完之后，求求你变回以前的样子好不好？” “求求你，变回以前的样子好不好？” “我认识的小衍，我喜欢的小衍，明明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啊……” 我的眼泪扑扑簌簌往下掉，哥哥的脸庞在我眼中更加模糊不清。 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早就不是我了啊。 我已经变了。 哥哥，你不能想象吧？现在践踏你的感情，我感到很开心，你能理解这种变态的快感么？ 我是被逼到这一步的，可是谁逼的，怎样逼的，我都快要记不住了。 一片模糊，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去想了。 “哥哥，你曾经试过……被人遗忘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么？” 我的声音幽幽的，自己听了就觉得脊背发寒。 “那里什么都没有，冰冷黑暗得好像一个坟墓，能够吸走所有存在这世上的光和热。待在那个地方……就仿佛被活埋一样，逐渐走向死亡，对所有东西的感觉，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哥哥，你试过那样的感觉么？被自己的家人，自己曾经最亲最信任的人亲手埋葬的感觉？——那种绝望的、好像死过一次的感觉，你尝试过么？” 你没有吧？ 你没有……因为你妈那么爱你，不惜破坏别人的幸福，也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呵呵呵…… 真好啊。我也好怀念那有人无条件爱着我的日子。 曾经，我有一个完整的家。 曾经，我也幸福过。 “我，我怎么没有，我怎么没有……” 哥哥的声音抽噎着传来。他低着头跪在我的脚边，双肩都在颤抖。 “好像死过一次的感觉，我怎么没尝过——？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三个月，我也像是死过一次一样——？！” “你可以想象……我那时候的感觉吗？” “守在你的病床前面，生怕一眼看不到你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生怕有很多话再也不能和你说了！生怕再也不能抱着你再也不能触摸你了！你知道那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恐惧吗？你知道守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是多大的折磨吗？！” “……” “是啊……我想起来了……” 他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有很多话，有很多心意，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明明下定决心你醒了就一定会告诉你的。可是后来，我却胆怯了，我总想着，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这样拖着拖着，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敢告诉你。” 说着，抬起脸来，一双清澈而饱含情愫的眼睛决绝地直直看向我。 “现在……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再隐瞒了！” “哥哥，你别说……” 我听到这儿，脑子里面已经全乱了。 可是，我却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你别说，你别说！你千万别说！” 不能说，不能说啊哥哥。我不想听！ 哥哥的眼神，像是陷入了决绝的疯狂。我简直想要封闭自己的耳朵，封闭掉自己的心，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听不到，我们就还是兄弟。 就算最终陌路，在我的心里，也永远有哥哥的一席之地。 那些猜测仅仅都是些捕风捉影而已，我还可以安慰自己，是自己多心，哥哥心疼我，只是对弟弟的疼爱，仅此而已。 哥哥兀自摇了摇头着。 “小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顾我的反对，他笑着，自暴自弃般地低喃。 “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小衍。” 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往头上涌，一时间世界一片空白，我手足无措。 “你……你胡说……哥哥你疯了吗！” “我没疯啊。”哥哥抬起脸，徒劳地向我伸出双手：“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说出来了，我可能永远地失去你。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说出来，你也在……离我越来越远啊……” “小衍你知道吗？我好害怕失去你，害怕得简直要疯掉！你明明就在我身边，为什么却离我那么远？我明明该是全世界最亲近你的人，我明明该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每天晚上可以睡在自己爱的人身边，可以握着我爱的人的手……”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那么难过……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你这么厌恶我……” 南哥一干人等围在我们身边，此刻都瞪大了眼睛，都是一副五雷轰顶的状态，就像上一次我说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之时一样，周围瞬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哥哥……爱？拜托，你真疯了不成？这么变态的事情——你滚！从我眼前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濒临崩溃地嘶吼着。 “呵呵……呵呵呵……” 我本以为哥哥会难过，会哭，他总是被我弄哭的，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是仰着脸，笑着，眼神一片空洞。 我受不了那种冷飕飕的空洞，脑子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只盘旋着一个字！ 逃——我要逃！ 哥哥的感情，太可怕了，让我只想逃…… 我不想待在这，我不想看他那么痛苦地笑，我……我…… “喂！祁衍，祁衍，你去哪？”雷南雨吼道。 …… “祁衍！祁衍！你小子别跑了！” 我并没有跑多远，找了个墙根蹲着，缩着身子努力清理着思绪。南哥一路追着我，就在我旁边蹲下，给我掏了根烟点上。 我们俩都都坐在墙根，沉默了许久许久。 “……操，我是想出来劝劝你的，不过现在居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这你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啊，太劲爆了。你俩怎么一直这么劲爆！” 终于，是雷南雨先打破了沉寂。 “……” “我……噗——我真的、真的是想劝你的，可现在怎么想就怎么想笑，你们兄弟俩——你们兄弟俩咋回事啊？卧槽刚才不是我们听错了吧？怪不得你不肯待见你哥了。你哥刚刚那个意思……我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不仅同性恋而且乱伦了耶？”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不算是乱伦。” “哦？” 我把头往膝盖里一埋：“不过，真没想到他一直把我当女的看！气死我了——靠！怪不得对我一直特别好！恶心死我了！” “南哥，你说我像女的么？”我突然抬起头来，磨着牙问他：“难道从小到大那些人说我长得漂亮，意思其实是我长得像女的？” 雷南雨拍了拍我，摇了摇头：“你是算很好看的，但是绝对不像女的。我以我十八代祖宗的名义跟你保证，祁衍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女的，说谎我天打五雷轰。而且你看看你自己那身高那身段，女的要是都长成你那平板样我他妈以后就不结婚了！” “不过祁衍啊……”停了停，雷南雨弱弱道：“就算你哥喜欢你，你也不用生那么大气嘛。” “换成你你不气？”我暴跳：“要是有个一直你以为是好哥们的男的说喜欢你，要是帮里有哥们说喜欢你——你不会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被人欣赏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啊，喜欢我总比讨厌我好吧？”雷南雨歪歪头。 “可是你真的不气吗？他喜欢你，就代表他所有为你做过的让你感动的事情，所有让你以为他是无条件对你好的事情，让你以为是友情是兄弟之情的事情，全部其实都不过是出于他的私心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才不会对你那么好！” 雷南雨还是一脸空白：“有什么关系？对一个人好，只要不是带有目的性的，比如说只是为了钱和权什么的，那就不好了——但只要不是为了那些，真心对一个人好，管他是喜欢还是兄弟之情，都并不重要啊。” “可是喜欢这种感情，也是带有目的性的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为了得到他么？要是已经知道了永远得不到，谁还会继续喜欢？” “知道得不到，好像也有人继续喜欢的啊……”雷南雨眯着眼睛，勾着最近望着我：“而且祁衍，你这么说——倒好像是在怕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就不会再对你好了？” 我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戳了一下，尖锐地彻骨。 “你在胡说什么？雷南雨你也神经病了吗？怎么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部都变成神经病了？我会怕、我会怕他不再对我好了？我巴不得他不对我好了，我巴不得他滚蛋呢！我巴不得他从今往后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 “喂！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至于这么炸毛么你？” 就算只是说说也不行啊！我刚又准备反驳，那边却有一个南哥的小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南哥！祁衍！终于找到你们了！不好了，程致远他昏过去了！” 三十九章：下部开始 孟阿姨一向都会待在家里的，今天却不知道去了哪。我在医院里面往家里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这个时间离我爸下班还有很久，要不是身边有个有钱且办事老道的雷南雨，帮着我跑前跑后交钱办住院，我真的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找不到你家大人？现在我们要给病人开镇痛剂，没有家属签字怎么办？” 哥哥被送到医院不久就醒了，是被疼醒的。 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疼过，整个人在床上打滚，死命噬咬着被子，抓着床沿，后来折腾太大，弄得好几个护士过来压着他，就差没把他绑在床上了。 “镇痛剂……镇痛剂……”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只想让哥哥少受些痛苦：“没有签字就不行吗？我哥哥他，哥哥他已经……” “等一下，”还是雷南雨脑子比较清楚，问医生：“又不是做手术，怎么开镇痛剂也要签字？” “像这位病人那样的，镇痛剂里面要用到的吗啡剂量较大，有少许可能会引起不良反应和后遗症，家属签字是为了避免纠纷。不过实在不行，没有签字也得给病人涌上了。” “吗啡……”我的手抖了一下：“吗啡是毒品吧？” “只是一次应该不要紧的，”雷南雨说：“没办法了祁衍，现在程致远都那样了，不给他用是要疼死他啊！” 看着医生离去的背影，我的双腿忽然一阵发软。 “喂喂！祁衍你没事吧！”雷南雨从后面托住我摇摇晃晃的身体：“你给我镇定啊！你小子给我冷静下来！医生不是说了么，程致远没事！不用手术，就只要镇痛而已，你别那么没用啊！” 我似乎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切，之前刘宇拿着刀子望你面前冲你都没腿软，现在倒突然这样了，”雷南雨轻声嘟囔道：“嘴上说的和你哥多不共戴天的呢，看他受罪，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我似乎是想要反驳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张开嘴，就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往下落，不停地落。我想起哥哥刚才在病床上翻滚时凄惨的呜咽，他的身体蜷成一团，像是风中落叶一样不断发抖。 我就站在门口，可他疼成那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如果可以这辈子再也不相见，然后用我健康的身体换取他病痛的身躯，就好了。 就算注定要相忘，也要哥哥健健康康的，我才可以安心。 要知道他之后的日子，即使我不再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也是可以平静幸福的，我才可以安心啊！ “我去，你看你哭的你看你哭的！” 雷南雨大概是比较见不得人掉眼泪的类型，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汗颜：“心疼了吧？现在知道心疼了？他不疼昏过去你就不知道心疼他！说实话，之前我看着他就快不行了，他跪在你面前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我当时站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疼，就你还看不出来——” “你别说了南哥……” “行行行我不说，我再说你小子要哭成孟姜女了！走，细细去，等会子能进病房了赶快进看看你哥吧。” ＊＊＊＊＊＊ 我去好好洗了把脸，直到在镜子里面再看不出曾经哭过的痕迹，才再度踏进哥哥的病房。 用过了镇痛剂的哥哥斜靠在床上，精神看着尚好，十分清醒的样子，只是难言一脸的疲倦。 “……” 我有很多话想说。 我想要说对不起，我想要抱一抱他，因为现在的他看着实在太憔悴太可怜。可是想起了之前，想起了他对我的表白，那个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表白，却又突然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了。 “小衍……” 哥哥的声音有些发虚，有些沙哑。他看着我，眼神虽然看着平如湖镜，在望着我的时候，竟然还是带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度。 “咳咳，”站在我身后的雷南雨突然咳嗽了两声：“那个，祁衍，程致远，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所有的费用我都已经给你们打点过了，祁衍你一会儿应该可以自己把程致远弄回家吧？万一还有什么事情就打我家电话咯！” “谢谢你了今天，我明天一定还你钱。” “不用急，”雷南雨摆摆手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那我先走了！” 雷南雨走后，我搬了个凳子，在哥哥病床旁边坐下：“先在这里待着吧。镇痛剂的持续时间是四个小时，医生说到时候看，要是不疼了，才能让我带你回家。” “嗯……” 哥哥微微点了点头。 “小衍，你可以……一直在旁边陪着我么？” 我摇了摇头：“医生说你最好能吃点流食，我去给你买点白粥，你中午都没吃东西。” “我不吃。”刚站起来，却被哥哥却一把拉住，他看着我，用祈求的眼神轻声道：“你别走，小衍，拜托，别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这是医院，那么多医生护士，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在，我就是……一个人。小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我很想甩开他的手，可是看到哥哥的眼眶红了，就完全使不出力气来。看着眼前这么脆弱的哥哥，之前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再度纠结摇摆，濒临土崩瓦解。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办…… 哥哥，你这样子，你总是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 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疼你，也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去恨你…… 我只得闷闷坐下，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他身边，内心充满煎熬。 而哥哥就望着我，用他那带着悲哀的眸子痴痴地望着我。 有什么意思呢…… 同处一室，双方明明都只会感到痛苦。过去种种，我的整个家和整个人生都完全乱套，顺带着哥哥的人生也一团糟——我不相信他爱上我，爱上对他这么残酷的我，可能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可既然是这么难受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坚持，甚至于破釜沈舟地死心眼？ 忘了不就好了么？喜欢别人不就好了么？ 这世上比我好的人那么多，我相信他们都会喜欢上帅气而温柔的程致远，只有我绝不可能，他却为什么偏偏就挑了我？ 哥哥这简直是自虐，同时也在折磨我。 第四十章 “小衍……你……讨厌我么？” 没隔一会儿，哥哥又忽然轻声问我。 “你用了吗啡，现在脑子不正常，我不和你说话。” “我啊……正常得很呢，”哥哥苦笑：“我倒宁可现在头脑是麻醉状态，起码不会感觉……心里这么难受。” “是啊……你讨厌我也是正常的吧。我身体又差，只会拖累人，还弄伤过你，你的手上现在还有伤痕。你记恨我，我也明白的……” “……” “可是小衍……我其实……宁可受伤的是我自己。在我心里，最宝贝的人就是你了，可我却弄伤了你……你知道那天我有多后悔么？你打我的时候，满手的血沾了我一脸，我……我当时好难受好害怕……那么多那么多的血，都是因为我……” “你别说了哥哥，”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好，我不说了。小衍，我……我……”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他惴惴地看着我，见我没有反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问我：“小衍，假如我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你有可能……喜欢我么？” “假如我的存在，没有伤害到你的家人，没有破坏你的家，假如我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小衍……如果是那样，我将我的整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你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接受么？” “不可能。哥哥，”我冷冷道：“我喜欢女生。” “可我也不是……喜欢男生的啊，”他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只是喜欢……小衍你而已。” “可我是男的啊，程致远，你这样很变态耶。” 第一次，不是“哥哥”而是“程致远”。 因为此时此刻再称呼他为“哥哥”让我觉得异常不舒服，还好他并不真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否则这样的感情真的是太乱来了。 “……变态……是吗？也罢，我本来就不正常，无所谓了……” “但是我有所谓，哥哥，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逼近他的脸，无视他受伤的眼神，恶狠狠道：“你给我造成了困扰，之前，你对我说出的那些话，我这辈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明白了么？” “那些话……是关于我喜欢你，爱着你的那些话么？” “……”我简直要怒了！刚刚才说过，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的！ 我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应该暴了，而哥哥应该也看到了，他缓缓低下头。 “好吧……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那……你以后，可以还把我当哥哥看待么？” “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哥哥急道：“小衍，我可以不再说我爱你，可是我们还可以是家人的吧？我们还是家人啊！难道以后我连你的哥哥都当不成了么？” “家人？”我冷笑：“拜托，我现在连自己爸都不当成家人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哥哥，我只不过是叫你一声哥哥而已，我和你，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不行！小衍，你不能这样啊……我们还是一家人……是亲人啊！” “是不是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真的，哥哥，你这样真的好烦！” 窗外，阴云开始聚集，好像要下雨了的样子，天色骤然暗了下去，让我本来就很阴沉的心，因此而更加阴沉。 “我去打电话让孟阿姨来接你，先走了。” 医院楼外面，狂风呼啸，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味。投进去了身上唯一一枚硬币，投币电话的听筒里面，却还是不断嘟嘟嘟的忙音，都快下雨了，孟阿姨究竟野到哪里去了，还不回家？ 她不来，我还真不能走。 虽然心里讨厌，可是真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这医院里面，我还做不出来。 都什么事儿啊……我可真是倒霉，还得在这儿耗着。 我的不放心还真不放心对了。哥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一跑下来，他居然也从病床上面下来了，撑着虚弱的身子一层楼一层楼地找我，等我站到他面前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揍他一顿，把他揍老实了。 “我以为……你走了。”哥哥望着我，从那种仿佛被抛弃了的无助表情里，终于露出了些笑容。虽然苦涩，但是安心。 “我怎么走？你妈老不接电话我怎么走！靠，下这么大雨，我又没带钱，连把伞都买不了！刚刚找了几个护士姐姐问了，医院里面也没有多余的伞，这雨要是不停了，看我们怎么回去！” “没关系的小衍，”哥哥轻声说：“雨会停的。” 但是雨一直没有停，而且不仅如此，四个小时过去了，晚上七点，我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 完全不正常啊。 我爸加班去拉活儿倒是正常，但是七点了他儿子还没回家吃饭，这要是平时，孟阿姨早该急疯了吧——说不定她已经找去学校了？可是我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如果儿子不回家，坐在家里气呼呼地等着并且时刻准备着埋怨我那才是孟阿姨的个性。 总之……不能再在医院待着了。哥哥一直不回家，那些人总会担心的。 “雨好像比之前小了一点，医生也说可以回家了，小衍，我们回去吧。”哥哥也想要赶快回去。 “我要先声明，你要是被雨淋病了，可别让你妈又怪到我头上来。” “嗯！”哥哥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我不得不扶着他。完全黑掉的天色，积满雨水的地面，也一脚深一脚浅非常不好走。 大雨天，路灯也没有开，月亮也不见踪影，周围漆黑一片，加之连绵了几个小时的雨，已经让街上再也没有什么行人，这一路仿佛是走在飘渺的无人之境，整个世界，除了打在身上冰凉的雨水，以及我手中哥哥手掌的温度，其余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小衍……这条路，好黑……” 是啊，是好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真是让人烦得要命，能早点到家就好了。 四十一章：prelude “要是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就好了。”他却忽然喃喃道。 “说什么呢你？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我们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也不要紧。只要能让我牵着你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就算是完完全全漆黑的道路，就算永远走不到尽头，也……不要紧的……” 我想要发火，雨却突然间又大了起来，甚至于砸在身上都有些疼痛了，而此时身边的哥哥，抓着我的手，也突然紧了起来。 “怎么回事，肚子又疼了？” “有一点……” “不要紧吧？要不要回医院？” “我没事的，”哥哥摇了摇头：“不是很疼，像这样我习惯了……没关系的。” “真的么？”我扶住他，黑夜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是我知道，哥哥是个很能忍的人，他的身体状况，往往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糟糕许多，我要是置之不理，他恐怕直到昏倒都不会求我。 “算了，哥哥你走得太慢了，我背你，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我半蹲了下来。哥哥迟疑了片刻，乖乖伏在我的背上。 他是不是又轻了呢？还是我的力气又长了？ 大雨应该让衣物都湿重了起来才对，可是为什么，我背上的人，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小衍，谢谢你，”片刻，耳边传来哥哥的呢喃：“小衍，你……你真好……” “给我闭嘴！”我一听到他说我好，就生理反应般地厌烦。 “小衍……”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我不开玩笑的！” 背上，哥哥的身体因为我的怒吼而瑟缩起来，隔了一会儿，在劈里啪啦绵绵不绝的雨水声中，我仿佛听到了他努力压抑着的哭声。 雨水，泪水，滚烫与冰冷混杂着在一起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 “你哭个屁——程致远！你到底有完没完——” 一点点事，我不就凶了他一句？这有什么可哭的？ 好吧——今天一整天，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种种理由让哥哥崩溃，有种种理由让他需要宣泄。 可是，很多事情，反正哭也没用啊，那还哭什么？！ 在我怒吼之后，耳边的哭声瞬间更加清晰，不断抽噎着，哥哥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让我越发心烦意乱。 “你到底想怎么样？程致远你到底要怎样？！整天就会装委屈，就会装受伤，就会装弱者——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了？！你告诉我啊——” “小衍……你……别生我的气……” 抽噎着连续不断的声音，从雨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请你……不要……那么生气……我也不是故意……故意要喜欢上你的……” 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左边的小巷，巷子口是一座拆了一半的空房，房檐下面吊着一盏昏黄的小灯，那是这无尽的漆黑中唯一的光亮。 我背着他快步走了过去，将哥哥丢下，丢在雨地中，丢在那盏灯的下面。 “……我之前怎么说的，你之前怎么答应的？我说过，类似的话我这辈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记性？你白长个脑子是做什么用的？装饰品么——？” “答应过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满脸不知是雨还是泪，声音缓缓地，垂眸苦笑道：“小衍，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啊。我该怎么办呢？连家人都做不成了，你的世界根本就不想要我的存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啊，那样……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呼吸困难，我觉得哥哥肯定是疯了，连我都要疯了，都要被他搞疯了。 “……神经病。” “是啊，我是神经病，”哥哥点点头，笑道：“我是变态，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无所谓。可是……小衍你自己呢——说我是神经病，小衍你自己……难道就不是了么？” “我？”我皱眉：“哥哥，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好不好？” “可是，明明就是……你也……喜欢我的不是么？” 哥哥突然定定地望着我，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双黑眸出奇地清晰明亮，仿若一尘不染的阳光般看进我内心最阴沉的角落。 “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么？小衍。” “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不愿意承认，强迫自己去无视，强迫自己去憎恨，就可以当它……就可以当这段感情……不存在了么？” …… 什么啊……他在说什么啊。 “我……喜欢你？哥哥！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呵呵，想象力么？”哥哥忽然伸出手，指着我的胸口：“小衍，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么告诉我，我送你的项链，你为什么一直戴着？” 我低下头。外衣里面，胸口垂坠着一根银色的链子，链子下面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搭扣书本。这是我睡过去的那个十二岁生日，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这个啊……”我打开了书本坠子的搭扣，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去，里面，夹着一张一寸不到的黑白相片，相片上依稀可见笑容灿烂的年轻女人。 我缓缓地把相片举到哥哥的面前。 “你知道这是谁么？” 哥哥的脸色微变，我心里怀着那么一丝浅浅的恶意，拿着那个相片，步步紧逼。 “这是我妈。” “你仔细看看，这就是我妈，长得很漂亮吧？但是那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抛下了家，抛下了儿子，被逼死都不知道反抗的可悲女人而已。” “所以，我为什么没有扔掉这条项链呢？之所以没有扔掉，是因为夹在里面的我妈妈的相片，而不是你的蠢链子。这张相片，我一直随身带着，它让我时刻警醒，有些事情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妈妈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是怎么死的！” 四十二章：呵呵 “……” 我看得到，哥哥再努力保持着镇静，可是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能够骗得过我？他明显慌了，明显动摇，明显手足无措，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发抖。 他露出了一种悲哀而绝望，又带着些许无助的可怜表情。 哥哥的长相一向是非常帅气的，特别是眉毛，绝对是标准意义的剑眉，而蹙起来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感觉，就好像什么非常坚强不屈的人，只为你一人而彻底折服了一般—— 所以当他用这种表情看着人的时候，其实非常招人疼惜。 ……其实，他个人……是无辜的。 确实也很可怜就是了。 他很茫然，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但同样，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哥哥还是不死心。 “是么……那……我再问你。小衍，为什么那么多次，都可以丢下我不管，都可以放任我自生自灭，可你都没有？我冷的时候，你愿意用身体给我取暖；我生病了，你照顾我担心我——你恨我妈，也恨我，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像对待我妈那样对待我？” 你又不是你妈，我为什么要像对待你妈那样对待你？ “也许你可以说，那是你天性善良，好吧……但是今天呢？为什么你会保护我？在那个人拿着刀子逼近的时候，为什么你会抱住我，挡在我的身前舍命保护我？” …… “小衍，如果你真的恨一个人，为什么会为了他连生命都不要？” …… “如果……连生命都可以为我付出的话，那为什么不敢承认你爱我？” ……我…… 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一连串令我无法反驳的质问，让我实在怒火中烧，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他蜷缩于墙角的可怜样子，忽然脑子一热，接下来居然做出了自己也觉得吃惊的举动。 我一把扯开了他厚重的外衣。 里面的衬衣早就已经湿透，贴在他的身上，我们家买得起的衣服自然也不是什么高档货，我只轻轻一扯，扣子就直接掉了两颗，胸口一半坦然可见。 脑子里有一根弦，绝对意义上地绷断了。 “哥哥……这可是你自找的！” 哥哥愣住了，下意识一把将自己的领口抓住，愕然而防备地望着我。 我就笑了。我想那应该不是个很好看的笑容，是冷笑还是狞笑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贴近他，也不管满是雨水的地面，双腿叉开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他的双腿此刻已经都在我的身下，而我的手，已经拽下了他的外衣。 “喜欢我不就是这个意思？”隔着湿透的衬衣，我爱抚一般勾勒着他肌肤的轮廓，引得哥哥一阵战栗。 “求求你……求求你，小衍……不要……” 哥哥的身体完全僵硬，手紧紧抓在自己的领口，颤抖不断。 “什么呀……还说将整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我，不过扯开了你的衣服而已，你就怕了？” 我恶意地，缓缓叹息了一声。 “那一次也是一样，哥哥总是这样，擅长于把一切说得很好听——其实还不是说说而已？！你妈拿着刀要剁我的手就没关系，我拾起了刀就会被你毫不犹豫地推倒。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早有分明——” “说什么喜欢？哥哥，骗人也不是你这样骗的，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骗我说你喜欢我了？” 这么说着，我心里想得却是——哥哥……很好摸啊，虽然隔了一层湿掉的衣服，但是，那光滑的触感，很细腻呢。 “哥哥，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今晚就给我脱光了在床上躺好。真喜欢的话，要有证明的。哥哥，你敢么？” “……” “你要是敢，我说不定会考虑相信你。还是说，你宁可在这里脱？” “小衍，我……” 那一瞬间，我似乎陷入了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情愫，居然说出了这些话，连我自己都有些暗自吃惊。 可是吃惊之余，却丝毫没有想要去扭转事情走向的想法，似乎是——如果哥哥答应了，我们之间就真的会发生完全超乎我控制范围的事情一般。 越出轨道，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同样难以想象的是，对于此刻身下哥哥漫长的沉默与颤抖，我竟然感到有一丝的失落。 “果然，你不敢吧？” 真是没意思。 我双手一撑地面，就想要站起来。可就在那一瞬间，前襟却被扯住，我一下子又跌回了原先的姿势。 再抬起头，眼前的哥哥，望着我的眼神，看似平静却隐现疯狂，那是一种毅然决然般的义无反顾。 他自己解开了最后的几颗扣子，整件衬衣，从他身上落了下来。然后，在我的眼神指引下，他咬咬牙，缓缓解开了裤子的皮带。 在这样的大雨中，这废弃的小巷，绝对不会有人路过。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也看到过几次哥哥的身体，只是从来不像在这灯光下一般。 肌理分明，被雨淋得湿透的身体，显得异常性感。 让人为之倾倒，让人非常想要碰触——那皮肤似乎有着引力一般，让人垂涎，就连他腹部横七竖八的疤痕，也丝毫不能破坏整体的美感。 “继续，最后一件也脱掉。”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美景，那私密处的形状，已经被紧贴在上面湿透的最后一层布完全暴露出来，哥哥……虽然一脸的羞愤，其实却比我想象中要开放呢——还没有脱完，那里已经完全膨胀起来了。 “脱啊。” “小衍……我求求你……” “不脱是吗？不脱我帮你脱。” “啊啊……” 哥哥的身体在被我接触的瞬间，像鱼一般翻腾了起来，那已经在我手里握着的东西，异常坚硬而炙热，这是哥哥的……是他对我的……渴求么？ “啊……啊……啊啊……” 哥哥的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尽的欢愉，眼神在一瞬间迷离了起来。我不禁有些得意，只是被握着而已，就这么舒服了么？ “小衍……小衍……啊……” 四十三章：继续呵呵 “混账……”他的声音……哥哥的声音太勾人了，被他这么一叫，我也完全兴奋了起来。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让他的身体贴到了我的身体上，互相摩擦着。 “啊……” 哥哥，哥哥…… 想进去，想要完全占有眼前的这个人。他就在我面前，看着这么美味，这么让人想要将其拆解入腹。我的手探了下去，在那湿润的穴口摩擦着，哥哥的双手抱住了我的脖子，身体似乎是因为害怕而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是啊……他会怕……抖成这样了，却强忍着一言不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而且哥哥现在的身体，这样的事情，受得了么？ “小衍……不要停下……” 什么？就在那一瞬间的犹豫中，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去，耳边是哥哥羞得通红的颈子。 “小衍，小衍……进来吧……” “可是你……你的身体……” “没关系，没关系的，”哥哥埋在我的肩窝里面，用力摇头道：“小衍，求求你了，我想要。进来……没关系的，弄坏我吧……” 我的脑子里面嗡了一下。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害羞，那么一本正经的一个人，竟然如此饥渴地缠绕着我，甚至于主动向我发出邀请！ 好坦率，好性感，好可爱…… “哥哥，你好淫荡。” 我低下头，一手抱着他的腰噬咬他坚挺的乳首，一手缓缓钻进了他温暖湿润的后穴。一只手指，两只手指，哥哥的身体在我怀中剧烈地痉挛。 “小衍，小衍，我不行了……” 在他挣扎的同时，我的坚硬，也顶在了那湿润柔软的地方。 “啊啊啊啊——”进入的瞬间，哥哥发出了一阵喑哑的惨叫。 紧……好紧…… “放松，放松——哥哥，疼么？”我抱着他的身体，咬着他的耳朵。哥哥明明是满脸的痛苦，却不断地摇头。 “不……不疼……哈……哈哈……小衍，小衍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身体里……” “哈啊……在我的身体里……离我……那么近……” “抱我，抱我，用力抱我，小衍……” “啊……啊啊啊……” “哥哥，哥哥……”我一边动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哥哥的嘴唇。 “啊……” 我的第一次，是在快到十三岁的时候，在进入了别人身体之后才迎来了我的初吻，而且是这种在无论任何意义都与纯洁的蜻蜓点水毫不相干的湿吻，且不说我的第一次，居然还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露天的户外，和一个男生，在瓢泼大雨中。 这种人生……简直像是别人的。 起码在一年前，我绝对不可能想到，这样做的人，会是我。 乖孩子祁衍，优等生祁衍，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我，哈哈，现在，怕是翻遍全县城，都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出格的！ 嘴唇里面，除了雨水，我尝到了咸味。我捧起哥哥的脸，看到他满脸的泪痕。 “疼吗？我弄疼你了？哥哥，哥哥？” 哥哥努力摇头，他抹了一把脸，勾住了我的脖子。这一次，是他主动吻我，是那种干净的、蜻蜓点水的温柔的吻。放开之后，我到他低垂的眼眸里面，缓缓浮现出一丝像是幸福的笑意。 左胸腔中，缓缓传来一阵钝痛。 是么……就这么……喜欢么？ 哥哥，你就这么……喜欢我么？ “啊啊……小衍……” “哈啊……好舒服……小衍，好舒服……” 淫荡的身体，迷离的眼神，在我身下翻转呻吟的人，像是哥哥，却又不像是他。不算长的时间里，哥哥已经释放了一次又一次，就好像只是被我碰触，他就可以高潮，无论我怎么做，他对我的迷恋，都能让他瞬间达到巅峰。 “哇啊啊啊啊——” 他的身体随着我大幅度的摆动而痉挛着，随着越来越高的频率，哥哥开始放声哭叫起来。 “小衍……小衍……哈啊——啊啊啊……停……停——” “啊啊啊——求求你……不要……停……啊……痛……” “小衍……我喜欢……喜欢你……” 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手里的身体也一样挺了起来，然后瞬间，沉重了下去。 “喂，哥哥？你醒醒！” 哥哥在再一次在我身下射出的那一瞬间，竟然累极以至于睡过去了片刻。现在猛然被我摇醒，他一双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我，瞬间，回过了神来，脸刷地一下子全红了。 “呜……疼……” 他一动，便有一些血迹，顺着他的下身流了下来。而此刻，随着身体的温度渐渐开始消退，我也再度感觉到雨水的冰冷。 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不能这样啊……简直是乱来，这样搞，哥哥一定会感冒的。 然后便是……天，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打在身上的冰冷，终于将我理智一丝一毫地慢慢唤回。刚才的疯狂还历历在目，在我面前，坐在地上衣不蔽体目光涣散的哥哥，以及他身上留下的种种欢爱的痕迹。 天…… 疯了么？还是神经错乱了？我的第一次，居然是和男人，居然是和哥哥…… 但是……虽然纠结迷惑与自我厌恶的感觉，此刻在我心间挥之不去，但是凌驾在此之上的，居然是一种让我极为费解的清醒认知——那就是，在整个拥抱哥哥的过程中，我其实并没有觉得奇怪，并没有觉得不妥，并没有觉得十分不能接受。 明明应该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明明应该是一件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我不应该会去抱哥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那么，刚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整个过程中，我还似乎很享受，直到现在，看着眼前证据确凿不可收拾的一切，我还是没有半分愤怒和后悔，只是心下一片迷茫。 是我自己……撕开了他的衣服，虽然起初是出于愤怒，明明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就…… 四十四章 对…… 是他，是哥哥他……勾引我的。 我想停的。 我起先并没有想要真的做这件事，是他……是哥哥，他自己求我对他…… 但是……为什么…… 这明明是个很好的理由，将一切都怪到他身上，然后撇清自己，我却做不到，我无法说出“是你勾引我”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就是做不到！ 那个求着我，让我弄坏他的哥哥，明明不像平常的哥哥，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哥哥，却……让我觉得很诱人，非常勾人，于是毫不犹豫就上钩了，直到现在，都有点意犹未尽的回味…… 我……到底是怎么了？ “小衍……” 哥哥的声音，异常地沙哑，带着残留的一丝情欲，他看着我，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战栗和哀求。 “别生气好吗……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一只袖子。 “……谁说要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这种时候把他一个人丢在雨中？在哥哥心里，我就是个那么坏的人么？ 我将他完全湿透的衣服拾起来，匆匆给他套上。 “痛……” “撕裂了……是我太用力了。” 穿裤子的过程，整个就是折磨，随随便便动一下，哥哥都疼得咬牙。好不容易给他穿好，我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哎……” “既然都撕裂了，再背着的话，也会疼的吧……就这样抱你回家好了。” 哥哥本来发愣的脸，瞬间一副羞愤窘迫，样子十分可爱。 将一个比我高的男生这样抱起来，其实比起背他要吃力的多。好在哥哥消瘦，不算特别的重，我的蛮力也大，所以勉勉强强撑得住了。 而此刻，哥哥的头埋在我的胸口，就像是我的新嫁娘。 “什么啊……你可不要以为有了这种关系，我们之间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了。我可没有……承认哦。” 我轻声地说着，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倒是折腾到这么晚，又湿成这样，一会儿孟阿姨绝对能闹到上房揭瓦。 ……无妨，就随她闹吧。毕竟今天特殊情况，她儿子都成我的人了，她要闹一闹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在新嫁娘的份上，呵，今天我绝对不会过激反抗她。 让我意外的是，走到楼下望上去，我家里面居然是黑灯瞎火的一片。 真是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开开门，我刚按开了客厅的灯，就听到哥哥一声惊叫。 “妈——” “小梦？” 客厅里面，孟阿姨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身后，我爸也跟着回来了，两人乱作一团。 ＊＊＊＊＊＊ “应该只是劳累过度，血糖有些低，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直到听到这些，哥哥才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看，我说的没事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孟阿姨绝对是那种命比天硬的类型，老天爷收了谁都不会随便收了她去的。” “小衍你在乱说什么？”我爸瞪了我一眼。 “都是我……对不起我妈，我让她操心过度，才会……” 哥哥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喃喃道。 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她了？我都不明白，那个好吃懒做天天在家的女人怎么就能劳累过度了，就算真是劳累过度，那肯定也和哥哥无关。 倒是我爸——是不是夫妻两个纵欲过度才昏倒的，难说。 过了一会儿，祸害遗千年的孟阿姨果然就拎着吊水的葡萄糖瓶子出来了，一出来就精神气十足地朝哥哥嚷嚷：“小远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你别担心妈啊！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你快要考重点中学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分心啊。” “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快回去快回去，倒是小远你看看你整个脸色白的，吓死人了。赶快回去休息回去休息啊，等我吊完这一瓶水就也回家了。” 她这么说着，我转脸看哥哥的脸色，确实苍白。然后，难免想起了这疯狂的一天所发生的种种—— “对了，今天哥哥他——” “小衍！”哥哥却突然拽住我：“妈说的没错，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赶快去先睡吧！爸留在这儿，不用担心。那么，爸，妈，我们先回去了——” “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说？”被哥哥死死拉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有些气恼：“你今天疼到用镇痛剂了耶！这么大的事情，一句都不说，这样好吗？” “小衍，我妈……已经病倒了，我不能让她再担心了。反正我现在没事了，之前在医院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么？” “我倒是没关系，”我翻了个白眼：“但是不和他们说，我们怎么还钱给雷南雨？” “……” “那可不是我们省零用钱能省出来的，好几千呢！不和爸妈说，我们怎么还？” 哥哥沉默了片刻：“那我……去打点零工好了。” 我气结：“这种小县城，哪有人会雇佣我们？而且你这种身体，弄病了多的都来了。算了，我跟南哥说一下，看看能不能缓一缓还钱，你可千万别去乱打工，要去也是我去！你听到了没有？” “小衍……” “还有，你给我上来！我背你回去！”说着，我在步履虚浮的哥哥面前蹲下：“真是……下午才用了镇痛剂，晚上就……还下着雨，现在还折腾到这么晚，总觉得会折腾病的！你最好别给我病了！到时候考试考不好，你妈又要说是我影响的——” “小衍放心，不会病的。”哥哥趴在我的背上，轻声说。 “你对我这么好，绝对不会病的。” 结果，经历了这么疯狂的一天，哥哥却真的没有病倒，这在我看来绝对是一大奇迹。 ＊＊＊＊＊＊ 随着夏日的来临，毕业考试也很快到来，结果出来得也很快。 我被离家很近一所很烂的中学接纳了，继续和雷南雨等一帮不学无术的人同学混世，而哥哥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中心的一所寄宿制重点中学，成为了全家的荣耀，孟阿姨那阵子更是犯了神经病了一般，逢人就夸耀。 四十五章 我嘴上说的是太好了，哥哥你进了寄宿制的重点，从此之后可真是地位上的云泥之别泾渭分明了。 可是心里，除了放下心来，却其实也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以后……不能常在身边照顾他了呢。 不过，倒是……又关我什么事呢？他一定会找到别的愿意照顾他的人的。像哥哥那样的人，愿意照顾他的……应该很多很多。 在那一次之后，我们又做了很多次，那样叛经离道的、越轨的事情。 没办法，年轻气盛，又长夜漫漫。谁让哥哥半夜里总喜欢往我身边钻，抱着抱着，常常就情不自禁了。 这不到半年，我的技术好了很多，哥哥让人欲罢不能的能力，似乎也越来越强了。 当然，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做不是全然没有留下痕迹的，特别是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英气十足，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丝性感的哥哥，我觉得那样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有的时候，我瞧孟阿姨看着我时候那阴沉怨恨的眼神，总觉得刀芒在背，总觉得她心如明镜只是什么都不说，然后哪一天超过忍耐底线了，会一刀把我给剁了。 当然，亦可能她只是疑心，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不得不说，这半年我的心态似乎好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冲动、急躁，也不太有什么过于阴沉、自暴自弃的想法了。 偶尔有时候，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把哥哥往床上一按，看着他那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眼神，然后让他变得迷离、疯狂，一切又都突然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姑姑那边突然打电话来，说奶奶病危了。 我对奶奶，也一直抱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她很疼爱我，那是当然的，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孙子，也在我被孟阿姨赶出家门的时候收留了我。但是当年，在我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爸旁边，说我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我妈的错，是她不够贤惠管没有魅力不住自己的老公，怪不得别人。 虽然，老人家的，护短自己的儿子太正常。 呵呵，不过，还是有些讽刺。 如果这方面的性格能够调过来，奶奶能变成一个总为别人着想的人，而我爸能变成一个护短自家儿子的人的话，我的家，就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本来说，爸爸要亲自带着我去姑姑所在的城市见奶奶最后一面的，结果却因为料理后事所需费用的事情——爸爸说要给些钱给姑姑办丧事，孟阿姨说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不同意——总之就是些破事，吵得很凶，所以爸爸去不了了，因为他要是去，孟阿姨就要闹上吊。 于是，只得我一个人坐火车去。 结果哥哥陪我去买票，顺便就多买了一张，回家后坚持说外面危险，一个孩子不放心，要陪我一起去。 孟阿姨当然不同意了，但是她拗不过哥哥，又忙着和我爸一哭二闹，最后也没能拦住。 在我们出发之前，孟阿姨免不了整日里千叮咛万嘱咐，给哥哥带着大包小包，塞了不少钱，然后又对着我念叨了半天，大意是我不懂事，非要拖着她家儿子，总归折腾到最后，是送我们上路了。 姑姑家在极北方的一座城市，二十多小时的火车，而且还是硬座。窗外的各种风景闪现而过，哥哥累了，就昏昏沉沉靠在我的肩膀上面，我一偏过头，就能够看着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默默的安心。 有些东西，有些人，是注定要擦身而过，越走越远的。 可是，人们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奢想——假如此刻可以永恒，假如能将他永远握在手中，假如可以从今往后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平静地幸福下去，假如可以，就好了…… 如果这辆列车就这么开下去，永远也开不到尽头…… 毕竟是北方的小城，就算是炎夏，比起我们原先所在的县城也算不得不热。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奶奶已经去世了。 黑色的灵棚，一群见过的、面熟的亲戚披麻戴孝地哭着，见我来了，就抓过去磕头，抱怨着我爸没良心，连老娘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 而哥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这边的亲戚，完全没人搭理他。 他……什么都不算。 对，在我奶奶这边，他当然什么都不算。爸爸新老婆的拖油瓶，就算爸爸认他做儿子，我奶奶以及所有的亲戚也和他是没有任何亲缘任何情分的。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陌生的地方，这样遥远的地方，这样不属于他甚至无处落脚无处容身的地方，他因为担心我，还是跟着过来了。 奶奶这边的亲戚本来组织就很乱，加上姑姑和爸爸因为奶奶后事费用的问题闹不和，也没太给我好脸看，不过好歹看在亲缘关系上面，说准我住他们家，但是哥哥不是我们祁家的人，所以不好意思，请他去住宾馆。 哥哥为了陪我不远千里过来这里，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丢下哥哥一个人。 在宾馆的小阳台上，异地的星空，看起来显得格外地高远。 不是说，天上多了一颗星，地上就死了一个人么？ 妈妈走了，奶奶也走了，爱我的人，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 “小衍，你别难过了……” 而他，现在在我身后紧拥我的温度，也是注定要离我远去的。 “哥哥……” 微凉的夜风拂过，我微微回过头。哥哥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眸子就在我的脸侧，细软的发丝一下一下划过我的脸庞，拥抱着我，暖暖的。 这是现在我能够抓在手中的唯一的温度了。 真的，如果时间可以就在这一刻永恒地停留下来就好了。停在这里，起码还有一个人会待在我身边，无条件爱着我。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不需要温度，我已经可以不被任何人爱着而顽强地存活，我也已经可以不去再爱任何人，不去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再心如顽石的人，内心深处应该还是会有一块净土的吧？ 四十六章：东窗事发？ 就算整颗心已经蒙尘，堕向黑暗，也始终会有那么一点点，向往一个安全的祥和的避风港湾吧？ 而哥哥的存在，就是我的避风港，就是我的净土—— 何止净土，他根本就是我那块净土里面疯狂成长疯狂构筑着的童话王国。就算我不想相信童话，却仍然可以清楚看到——一切的一切和他有关的事物都那样温柔而让人想要哭泣般地完美而动人，因为他，梦想存在了，一切不可能的可能都成立了。 别说童话城堡终究会崩坏，一切终究都会变成泡影什么的……我本来就没有期待太长久的东西。 能有一瞬间的梦就已经很不错了。而我已经非常知足，因为它居然能持续了那么久，在暗无天日的人生里给了我那么多的慰藉。 真的，这样绮丽的泡影按照道理来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降临在我这么倒霉的人的头上，而它偏偏就降临了。而且是哥哥这么好的人。 这和爱不爱没有必然的关系，我不喜欢男人，但是不喜欢男人也会被哥哥吸引—— 每当他轻轻拥抱我的时候，每当用他那双略带悲哀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不是我定力不足——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被这样的人爱着，世间凡人恐怕都没法保持清醒的理智。 于是明知道是不对的，明知道是不可能长久的，明知道是叛经离道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更是凡人中的凡人。现在被他这样抱着，我已经不可抑制地想要碰触他的身体。 爱抚他，弄脏他，让他露出痛苦又欢愉的表情，让他发出销魂的呻吟。让我知道这样的人是属于我的，这样完美的存在是臣服于我的——就算只有刹那而已，也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优越感。 “嗯……”在我的抚摸下，哥哥身体的某处微微地膨胀了起来，他的双腿微微打开，站立的脚步开始不稳。 “怎么轻轻一碰就变成这样啊？哥哥。” “小衍……” 我恶劣地笑着转过身，在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手上熟练地一捏，一滑，哥哥发出一声惊喘，腿一软，就被我拦腰抱了起来。 从阳台数步跨进屋里，扔到宾馆的沙发上，欺身上前，双手伸进他的衬衣，也不解扣子，一把扯开，继而拉下他的皮带，捉住他的手，三下两下绑起来。 “啊……小衍你……”他满脸羞红，极度惊恐：“你想做什么？” “哥哥，今天我们要玩激烈点的。” 并不是我有什么恶趣味，而是这样蜷缩着发抖的哥哥，这样无助害怕着的哥哥，实在是要人命地甜美诱人，激发出我无限的欲望和邪恶的创意。 而且，这样的疼爱，这样的荒淫，本来就不知道何时就会划下的句点，说不定这便是最后一次了呢。 那时候，我会多么想念这让人流连的躯体呢？ 所以趁着还有机会对他做些什么，怎么能不做到极限呢？ 可是我一荒淫，就荒淫过度了。 那天晚上哥哥最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的。第二天开始，精神就不太好。 “对不起……难得不在家，觉得可以肆无忌惮一下，就……” 他听到我道歉，脸颊泛红，面色尴尬地轻轻摇了摇头。 丧事办完了，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多停留。亲戚们对爸爸颇有微词，因为他人不在这，有气没处出，难免就要在我面前说说尖酸风凉话，我也不好反驳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算了。 倒是哥哥，心疼我心疼得紧。他作为外人，虽然不爽我家那些亲戚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处处更加关心我，无微不至，努力变着法儿哄我开心。 我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窝心。 就算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还是觉得，有他在，我真的…… 起码眼下，很幸运，很幸福。 ＊＊＊＊＊＊ 回去的火车上，哥哥仍旧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昏昏沉沉。 下了火车，出了车站，前一秒他还拉着我的手，后一秒，突然跪倒在地上，我才发现了异状。 “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他强撑着摇了摇头。他的身体滚烫，我怪自己，握在手心里温度一直过高，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哥哥没有说哪里难受，只说头有些昏。我把他背回家里，之后连续几天，哥哥都高烧不退。 我当然挨骂，哥哥跟我出去然后又病了，挨孟阿姨骂是肯定的。 但这并不是后来那场大闹剧的导火索。 哥哥卧病在床，前三天都是我在照顾他吃饭洗澡。但是第四天，我开学了。某个下午，孟阿姨殷勤地去给病中的哥哥擦拭身体，愕然发现了他身上残留的各种痕迹。 “小远，你身上——” 战争引爆了。 斑驳的吻痕，捆绑的淤青，各种不太应该存在于十五岁少年身体上的痕迹应有尽有。 于是，根本还没认全新同学和新老师的我，就被脸色铁青的爸爸和青面獠牙的孟阿姨气势汹汹冲进班级直接给领回家了。 “祁衍！你今天老实给我交代清楚，你……你哥哥身上那些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客厅里站着，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爸这个问题。 哥哥还在房里睡着。此时的我也可以选择说实话，坦承那些痕迹是我弄的——如果我想他俩一起扑上来弄死我，或者我迫于无奈反抗不小心弄死他们的话。 可是，要我说不知道，我又不好明明吃过了，还腆着脸说没吃这样的谎话。 只好选择沉默。 “你说话啊——说话啊！”孟阿姨尖声叫着，上来便想用她那尖指甲的手抓住我，我连忙往后一闪。她倒不依不饶，几步把我逼到墙角：“说话——你说话！说话啊——！！” 继续沉默。 “你说话啊！为什么小远发烧发那么久？！为什么他身上，他身上那样了——？是不是你！是你！肯定是你！你……你……你个天杀的贱人——你强暴我儿子？！” “噗——”我不小心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你还笑？！对哥哥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四十七章 我未及狡辩，我爸倒是先跳了起来：“小梦！事情没弄清楚话不能乱说！小衍其他的事情不对也都算了，这件事——都是男孩，小衍他他他又怎么可能——这种作风问题可不能胡乱栽赃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心说，别的事情栽赃我都可以，这件事栽赃我就不行？ 而且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先不说那个女人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了，就只说我爸——逼死我妈可以，为了这个女人送走亲生儿子可以，把儿子关小黑屋不管不问可以，自己亲娘死了不去送葬也可以。 只有自己儿子搞同性恋，睡这个女人的儿子，不可以？ 这是什么逻辑？ “那你说话啊——”孟阿姨尖叫：“那你说清楚，小远身上那是怎么回事？不是你，难道是别人？你们在姑姑家那边遇到什么了？为什么他弄成那样，你却什么事情也没有——？” 我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再余光一瞥我爸盯着我一脸的紧张。 哇，好像一副都很怕我们兄弟真的搞了不伦的样子呢…… 忽然就很想逗他们。最喜欢怕什么来什么的剧情了。 “孟阿姨你这句话就不对了，”我缓缓地，暧昧地对她笑：“虽然哥哥身上痕迹比较多，咳咳——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我身上被你儿子抓的道道也是横七竖八，跟被猫抓过似的，哼哼，哥哥力气大得很呢，你要不要看看？” 她的脸扭曲成了很抽象的模样，高声尖叫：“你们俩到底干了什么——！！！你到底对小远做了什么！！！” “就是很纯洁地抓痒啊。”我很无赖地说。 “啊——？！”她显然没反应过来。 “夏天嘛，孟阿姨，蚊子多啊。左一口右一口，我和哥哥只好互相抓痒，然后身上自然留了很多道道了。阿姨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呐？” 这种显然就是为了恶心人而存在的胡诌答案，应该是成功地恶心到了孟阿姨。她的脸变了好几个颜色，朝我狂吼：“混蛋——！你个狗杂种，这种时候你还有脸跟我开玩笑！你哥哥那样，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说着，抬手就要打我。 我更觉无语，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了好吗？好歹跟着不良少年团体混江湖百战百胜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的我，你那个天生彪悍的儿子都不见得打得过了，更何况，我连自己亲爹都打过了，这女的还来找虐？ “喂，我不想打女人，你别逼我动手。” 特别是在你如今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虽然是我后妈，是我最讨厌的女人，是害死我妈的女人之外——如今也算是我现在新娘子的妈，我的岳母大人的情况下——虽然你欠抽，但是抽你的话毕竟对哥哥面子上挂不住。 她被我抓住手，想要挣脱挣脱不开。又拿脚踢我，我闪避开来，学着雷南雨教我的招往后拧她的手，她一下子挣扎不能，于是开始嚎啕大哭。 我一向是看不得女人哭的。但是，前提是那个女人不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哭起来，站在我的角度上，是真没什么可同情的。 “呜呜呜呜我的小远，居然被这样的狗杂种给强暴，我可怜的小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她哭泣中夹杂着的话语，真让我忍不住又想笑，又想逗她。 不行了，这女人太好玩了。 “强暴，强暴你妹啊。”我俯身过去，在她耳边小小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哥哥其实是两情相悦的啊孟阿姨？” “你——你个杂种王八蛋！你是狗！我要砍了你，我要砍了你个混账——！” 我心里都要笑得不行了，轻松调戏她道：“孟阿姨，我要是狗，你儿子就是被狗上的，俗称狗日的。懂吗？” “你混得——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小梦小梦你冷静点！”我爸上来拉住孟阿姨，冲我道：“祁衍你个混账羔子！这都什么情况下了还胡乱扯！还不给你孟阿姨解释清楚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怎么赔礼道歉？我皱眉思索措辞，难不成来一个“对不起孟阿姨我上了你的儿子真抱歉”？ “你说话啊！”见我翻白眼，我爸也急了：“哥哥身上那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你说出真相出来也让孟阿姨不要担心瞎猜啊！” 我张口，刚要又随口胡说些什么气死他俩，哥哥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他穿着睡衣走了出来，脸色惨白，一只手按着胃部。 “哥哥你没事吧？”我比较狗腿，丢下他妈先一步跑上去：“是不是哪里又疼了？” “……”哥哥却没有理会我，只是看着我爸和孟阿姨，嘴唇在微微发抖。 “哥哥？” “爸，妈，对不起，我喜欢小衍。” 啊……？ 我脑子一空，还不及反应，就被哥哥拉到了他的身后。他站在我前面，用整个身体挡在我前面保护着我，而我这时候才终于回味过来他刚才堂而皇之地说了什么，脸上腾一下地就热了起来，心跳过速。 “妈，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小衍。” 他挡在我前面，再一次音调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 我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跟他们轻易坦承了。 我敬佩他的勇气，同时也有点可惜，有点遗憾。因为这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随着他的告白，即将宣告结束。 当然宣告结束了。本来就注定要结束的，我是依恋哥哥给我的温暖，但是我总不能站出来说，我也成了同性恋，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吧？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算我爱哥哥，我们这样，也绝对会被面前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的父母给拆散的。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去回应他的感情呢？ 我倒是宁可晚一日戳破，便可以什么都不想，再多纵欲一日。 站在他身后，我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的。哥哥……为什么要说呢？ 是什么压迫在你心口，让你这么温柔的人，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要将一切说出口呢？ 孟阿姨闻言已是的脸疯狂扭曲，我爸也是一脸震惊。 四十八章 “小远，你是不是烧糊涂啦？”他妈在恢复一丝清明之后，用试探性的口气，不能相信地询问。 哥哥摇了摇头。 “小远，胡说的吧？你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是烧糊涂了。”他妈还是在犯晕。 “妈，我没烧糊涂，我就是喜欢小衍。我真的喜欢他，我骗不了自己，骗不了你，骗不了任何人……” 哥哥的声音，此刻让人心底发颤地悲哀。 作为一个被单亲母亲带大的好儿子，我知道，孟阿姨在他心中的地位绝对不可小觑，可是他始终还是为了我，为了他妈最讨厌的我，承认了绝对不可以承认的事情。 我的心脏，突然抽痛。 如果是我喜欢哥哥，如果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女人是我爱着的妈妈，我有勇气对她说出这样的事情吗？ 他得有多喜欢，才能为我做得出这样伤害自己亲人的事情…… 孟阿姨又楞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接受现实——接受现实的方式是，视线一转，恶狠狠看着身后的我。 “你——你把我儿子变成同性恋！看我打不死你！” 哥哥自然挡在我身前，但是这一次孟阿姨居然不管不顾他的宝贝儿子，将哥哥狠狠挤到一边，两只鸡爪子一样的手紧紧抓着我，一副要扑上来撕了我吃了我的架势。 我则又轻而易举地拽住了她的双手，一张扑克脸，缓缓靠近她凶神恶煞的面庞。 “孟阿姨，你听清楚点。你听清楚点你儿子说的是什么好么——是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我可不喜欢你儿子！是他在单方面纠缠我的好么？” 孟阿姨一脸不信：“小远，他乱说，他胡说的！对不对！” “……” 哥哥楞了楞，将头低垂下去，泪水渐渐溢上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妈，小衍没有乱说。是我自己……单方面喜欢他……” “小远，小远你乱说！你发烧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他强迫你？是不是他逼你这样说的？” 哥哥又缓缓摇了摇头。 “小远你胡说！肯定是他强迫你的——你说实话！你给我说实话啊！” “妈——我正常得很！”在孟阿姨的尖声逼问下，哥哥也终于忍不住嘶吼了出来：“我清醒得很！爸，妈，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不正常，我就是个神经病……我……喜欢小衍，我爱小衍！” 他说完了，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靠着墙缓缓弯下了腰，双手环抱着肩膀显得异常单薄。 我那一瞬间，简直差点就要伸手抱住他。 不行。我……不能。 不然是什么样子了？ 要是那样，黑锅肯定又都是我来背了。肯定就又是她儿子是纯洁无辜的，一切都是我这个“风骚”“狐媚”的家伙勾引、强迫他儿子了。 我他妈又不是圣父，整天给你们背黑锅？ 不管怎样，这一次这黑锅哥哥背定了，我倒是要看看孟阿姨还能整出什么奇妙的逻辑出来！ “看到了没有，爸，孟阿姨？”我指了指哥哥，冷笑：“是谁要死要活要和谁在一起的？话先和你们说清楚，我可是看到他就烦，我可不是变态，更别栽赃我勾引他——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哥哥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心理和身体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逐渐无法支撑。 孟阿姨就去扶他，想要顺势将他拽走，哥哥却在她伸手过来时下意识拽住了我的袖子，孟阿姨拉他，他死死拽着我不肯走。 “小衍……” 他此刻像是一个落在悬崖峭壁的人，我就是他为了不坠落能够唯一攀附的那条岌岌可危的藤蔓。 “小衍，求求你……” 他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只抓着我的袖子角，只要我轻轻一甩，他就抓不住了。 我的手僵在那里，就是动不了。 忽然一只大手拍了下来，将哥哥的手狠狠从我拍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孟阿姨冲我爸厉声叫道：“你——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小梦！小远他都这样了，还不该管教管教么？说……说那样的话，像这样拉着小衍，像什么样子？” 孟阿姨扑上去就推了我爸一把：“我儿子才不是不正常，我儿子才不是神经病！都是——都是小衍勾引他的！那孩子，从好早之前，就整天不穿衣服，他，他……对了，小远的身上，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你对我的好儿子做了什么——” “真不是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爸作为一家之主，终于雷霆一声怒喝，震得地板都抖了三抖。 “小梦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怎么做我不管，败坏门风的事情绝对不行！从今往后收收你的心，你别再给我打你弟弟的主意！” “哎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怎么是我儿子打你儿子的主意？你说清楚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小梦你别闹了！” 孟阿姨之前从来没被我爸吼过，估计是更没被推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煞是五颜六色。 这时候，身边一直没有做事的哥哥，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捂着腹部跪在了地上，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哥哥？” “祁衍你别碰他！”我爸冲我吼道。 ＊＊＊＊＊＊ 医院。 这个地方我这一年来真是经常来报到，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都跟香水一样沁人心脾了。 孟阿姨忙着挂号拿药跑上跑下，而哥哥，痛得迷迷糊糊的，我半扶半抱着他，他靠在我身上。 我爸见状，应该是一肚子不自在，又介于哥哥病了不好发作，就在旁边一脸咸菜色地看着我们。 在一系列检查之后，哥哥又被办理住院，医生说了一大堆，总之意思是有什么比较严重的问题，过几天要手术。 孟阿姨一听就哭了，我心里也像被压了一块石头，很不好受。 我本来是要这几天晚上都要来医院陪夜的，结果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孟阿姨和我爸都如临大敌，让我回家，好好上学，不准来医院，不准看哥哥。 于是，我只好乖乖去学校。 但是根本没心思去上课，升入初中之后，雷南雨和我已经是同班同学了，我每天到了学校也就是和他们接头而已，然后就一起去上街混去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就混到了哥哥手术的那一天。 “祁衍，祁衍，祁衍喂喂喂——” “啊……啊？” “你是怎么了的今天？”雷南雨推了我一把，一只手在我眼前不断乱晃：“你今天阴郁加心不在焉得好厉害，出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我哥他……今天手术。” “卧槽，”雷南雨大叫：“那你还跟着我们在街上混？不去医院看着程致远？” “你以为我不想去么？我后妈不让我去，我之前试过去了几次，都被她拦着不给进。” “为什么？”雷南雨不解：“我知道她不喜欢你，但是探视哥哥这样的理由，她并没有什么道理来阻拦吧？” 四十九章 “我了个草我了个草我了个草，我了个草我了个草我了个草……” 在我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雷南雨抓着一头黄毛，一脸抓狂的表情团团转道：“不是我说——你们兄弟俩也太劲爆了点吧？都闹到跟父母摊牌了？？” “是哥哥他自己……”我叹了口气：“与我无关。” “咳咳，祁衍，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你哥不？” 他带着一脸极为八怪的坏笑，戳了戳我胳膊。我有些愕然，又有些烦躁，怒道：“我不知道！” 雷南雨一愣，更是贼贼的笑起来：“喂喂，对方可是男的啊，回答你不知道的意思其实就等于……你懂的。” “懂个屁！我不喜欢他！” “好吧，”雷南雨汗：“但是，你起码还是很担心他的不是么？你是想去看他吧？” “……嗯。” “那就去啊！走，咱们一起去！” 他说罢拽着我，掉头往中心医院的方向走。 “可是——” 雷南雨走在前面，边走边摆手：“可是你个头啊！他们不让你去看你哥哥你就乖乖听话了？这不是我认识的祁衍啊！” ……也是。 理论上，孟阿姨的谩骂和挖苦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耳旁风而已罢了。不去医院，大概只是不想又给她理由多生事端而已。 “哟，在学校里又搞了个男人，你还真挺厉害的啊你祁衍？！” 捂住耳朵。听到了孟阿姨异常让人感到亲切的咆哮之后，我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不肯来医院了。 事端，事端，只要她在，定能找到奇怪的理由指责我。 雷南雨这其实是第一次和孟阿姨面对面，但听我说她的坏话可不是一次两次三次。这种日复一日的抹黑简直比普法教育还有效，在雷南雨的认知里，全天下的后妈这个女人应该是恶毒第一人，白雪公主的后妈其望尘莫及。 但是他此刻的反应倒是很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突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皱着眉头看了孟阿姨片刻，忽然双手一划，划出了一个太极的手势，然后摆出了作战动作，同时嘴里高喊—— “你个毒妇！” 孟阿姨的脸马上就紫了。 整件事情我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和雷南雨站在医院走廊上大喇喇地开骂起来了。 在这一天之前，我知道孟阿姨很能打也很能骂，却不知道雷南雨原来除了很能打之外也异常能骂。 两个人的嘴里倒都不怎么吐脏字，但是绝对比用国骂能骂出来的东西还难听得多，妙语连珠千奇百怪的东西统统蹦了出来。就是因为他们骂得太神奇太高水平，我居然愣是一个句子也没有记住。 这一场骂战很快引来了不少路人及病人的驻足围观。终于几个白大褂的男医生受不了了介入了过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医院重地严禁喧哗！你们几个是学生吧？大白天的不去上课怎么回事？哪个学校的？！” “匿了吧匿了吧。”雷南雨见状不妙，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角，一起脚下抹油开溜。 就这样，我那天最终也没能看成哥哥。 只是放学回家，听我爸说手术比较成功，总算是松了口气。 ＊＊＊＊＊＊ 手术之后，可能是要术后观察，哥哥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星期。 雷南雨则没事就撺掇我：“祁衍，还想去看你哥不？我想了个主意。你后妈肯定记得我了，不如这一次先我找茬引开你后妈，你进病房去看你哥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我有些犹豫：“孟阿姨那个人……即便不是自己家的小孩打着也丝毫没有压力的，我担心你吃亏！” “吃毛的亏！为兄弟两肋插刀啦！”雷南雨笑道：“更何况她哪能打得过我？安啦！” 我想了想，也是。 “南哥……” “什么？” “你还真是个好人。” 雷南雨甩了甩秀发：“现在才发现啊？”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一家店面，我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去看病人……总得带点礼品的吧？” 这家精品店里面曾经挂过一条围巾，我一看就合适哥哥。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那条围巾当然早就不在了，可是店铺橱窗里又琳琅满目上了新品，也有很多感觉都会很合适哥哥。 “什么看病人应该带礼品啊？”雷南雨吐槽：“你明明就是一心想给程致远买东西而已吧！” 包好了一条灰色的触感非常柔软的绒围巾，到医院门口，我又买了水果，雷南雨跟在我后面，翻着白眼摇着头一脸的看笑话的表情。 “目标锁定！在走廊最那头。我先过去了，五分钟后你来应该就可以冲破封锁！” 人来人往的医院住院部，我和雷南雨一起躲在转角处。他冲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我也冲他点了点头。 “好，就拜托你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默默等了一小会儿，心说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闪身出去，却沿着走廊还没走上几步就和孟阿姨当面撞个正着。 我擦，雷南雨他人呢？不是说引开这女人的么？ 可是余光四处一扫，却没有看到雷南雨的身影。倒是孟阿姨一见是我，如临大敌双目瞪圆：“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哥哥。” 被逮到了，只得实话实说了。 “你滚！”她不出意外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身后：“狐狸精，把我儿子骗成那样还不够？还好意思出现？你滚！我儿子不用你来看！” 我懒得和她扯皮：“我走，我走，但是能拜托您大人大量帮我把这些东西带给哥哥么？” “哼，我们家小远可不要你买的东西！总归你待在他身边就没好事！你带的东西，多半也不吉利。” “孟阿姨，”我叹了口气：“我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担心哥哥而已。” 我真的只是……有点儿想他了。 大半个月没见了。他手术，我都不能在身边陪他。 要不是因为实在想见哥哥，说实话我现在不至于对这个女的低声下气的。 五十章 “担心？我们家小远不需要你担心！你离他远远的就是他的福气了！”她这么说着，眼中神色却忽然一转，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突然指甲又开始戳向我的脑袋：“啊！啊！啊！我懂了，我知道了！小小年纪的，你不简单啊——” “勾引我儿子是为了报复吧？你小子挺厉害的啊！想出来这样荒唐的点子！” 这点子荒唐是肯定的。 我心道，因为是她想出来的，当然荒唐。 “你一副狐媚样子，到底给我儿子吃了什么迷魂药？男孩子都能做到这样，你好厉害啊你！肯定都是跟你妈学的，狐狸精，母子俩都是狐狸精！” “我妈狐媚？”我冷笑：“我妈狐狸精怎么输给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孟阿姨一听又开始没风度了：“你妈不是狐狸精谁是狐狸精？都死了还阴魂不散！都死了还无处不在！还留下你个小祸患！我家小远还不够可怜么？你怎么忍心——他那么体弱多病你还折腾他！你命硬了不起，克死你妈，克死你奶奶还不够！还要克死我，克死我儿子！” 我觉得这女人真是丧心病狂。 “我克死的？拜托，你这女人才该心里清楚哥哥究竟为什么那么体弱多病吧？” 她一愣：“为……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还不是因为你做那么多坏事，活该这一切都报应到你儿子身上啊——！！！” 啪—— 有什么东西碎了，落在地上飞溅，让我吓了一跳。。 回过头，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上还拎着摔碎的盐水瓶子的管子，呆呆看着我。 “小衍……” 他茫然地站着，微微皱着眉，用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却连眼泪已经掉下来了似乎还不知道。 我则像是考试作弊被逮到一般，脸颊骤然烧了起来，心脏也剧烈地开始跳动，只恨不得能找个坑钻进去。 刚才那些话，我当然没有想过被他听到，却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禁有些暗暗害怕，也难免后悔懊恼，可同时，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般地解脱。 呵，哥哥，这下该讨厌我了吧？ 亲耳听到我背地里说他活该的话，也算是看清我的真面目了。 反正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能一直把我当天使，当成一种美好的存在。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背地里嘲笑他的笨拙，嘲笑他的痴情，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妈作孽的报应，我在情感上虐待他也理所当然——这下他终于都亲耳听到了。 我这么想着，对他用一种应该是比较阴暗的表情笑了。 哥哥看到我笑，楞了楞，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地掉，嘴唇翕动着，像是努力酝酿着千言万语，却因为委屈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就那样掉着眼泪，越来越急促地喘息着，终于想起来用袖子拭泪了，却在抬起手的时候，眼睛骤然失神。 好在我反应够快，在他就要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将他稳稳抱住。 他在我怀里带着泪痕沉沉睡着，而我的手，被地上玻璃瓶锋利的碎片划得生疼。 耳边不出意外地响起了孟阿姨那魔音穿耳般的尖叫。 ＊＊＊＊＊＊ 在被歇斯底里骂了无数遍你滚之后，面对沉默装死赖着不走的我，孟阿姨也已经筋疲力尽，在病房前另一头的长椅上靠着，一脸怨愤地闭目养神。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哥哥终于醒了。 “小远让你进去。”孟阿姨当然先进去，不久出来，到我面前疲惫地吐出这样一句，同时尖细的手指又戳上了我的脑门，一下一下，很疼。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说什么做什么刺激小远，我要你的命，我真要你的命——！”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他会听到的。 怀着有点没脸的忐忑心情，我缓缓地推开了门。哥哥坐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得很难看，垂着眼眸不做声。 “哥哥，你没事吧？” 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和他说话，他应该是听见了的，却低着头没有搭理我。 “哥哥……”我默默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还是沉默着。 既然已经不愿意同我说话了，为什么要叫我进来呢？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转过身，背后的哥哥终于轻轻出声：“小衍，那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 “小衍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 “我单方面缠着你，你没有兴趣……我以为你只是说出来气我妈的，可原来……那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 “我以为……以为……小衍你起码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他说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我转过脸来，看着他泫然欲泣憔悴的脸。 “因为你抱过我了，不是么？那么多次，不是么？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抱我？” “我是抱过你，和我对你的感情无关。” “是吗……” 他呆了呆，眼泪终于再度落了下来，于此同时，嘴角却轻轻勾起一抹惨笑。 “小衍……觉得，我生病……是……报应吗……” “……”不是，当然不是。 可是活该那话是我刚才在背地里说的，现在当面解释说不是，怎么解释都觉得会显得很虚假。 所以，不想那样徒劳地解释，我已经那么过分了，已经那么坏了，难道还要让他觉得我很虚伪么？ 漫长的沉默，哥哥的心终于死了一般，人也毫无气力地垂下了头。 “我是不是死了会比较好……”他含着眼泪喃喃道：“如果我死了，小衍你还会恨我和我妈吗……” …… “哥哥。我不恨你，我只恨你妈。” 他却摇了摇头：“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你恨她，所以恨我。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所以，也许我死了会好一点？” 我很不喜欢从他嘴里听到“死”字。 “哥哥，你何必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 他苦笑，一只手抚着脸，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脊背不断地起伏。 “不一样……不一样……小衍你不懂……” “……” “你根本不懂！不一样的啊——！”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我那一直温柔一直安静的哥哥，原来被逼急了也会发生这样的声音。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一辈子……可以有很多次恋爱，可是我不一样……我……我只要一次就好。小衍，我只要你一个就好！换成别人……换成谁都不行！” “这一辈子……我就只喜欢你一个，其他人都不行！都不行！都不行——！” 他捂着脸，终于嚎啕大哭。 我呆呆站着，心脏被这刺耳的哭声扎得生疼。 “哥哥……” 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先动了。 转瞬间我已经到了哥哥身边，双手几乎就要环抱住他，在最后一秒理智终于刹住了闸，我缓缓地放下双手，只是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小衍，你应该觉得我……很可笑……对吧……” 他抽噎着，自嘲。 “可是一点都……不可笑啊……”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了，一点点机会也没有了……我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啊。” “小衍……”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我的胸口。那个地方被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而敲击得隐隐发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小衍，我们……逃走吧？” 哥哥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异常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跟我逃走，我们……私奔……好不好？”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比我正常得多，比我稳重得多的哥哥，居然说出来这么荒唐的话？ 我看向他，却见他纯黑色的眼睛里居然写着钢铁般的坚定。 “去一个……不会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一个……你能忘记一切的地方，去一个你不会恨我的地方。” 逃走么…… 如果真的可以逃走，我倒是愿意和你一起逃走。 但是现在，你十五岁，我十三岁，就算逃，去哪里？ 谁养你？谁养我？ 天下之大，并没有我二人的容身之所。 “哥哥……我们是逃不走的。” 真的逃不走。 他楞了楞，用一种极其痛苦的声音，佝偻着，再度低声哭泣起来。 五十一章 “祁衍！昨天真不好意思。”雷南雨双手合十郑重道歉：“我真没想到在医院会迎面碰到我爸朋友！当时离你后妈就只有两步，可硬是被截住了，一个劲逮着我问怎么在这吧不去上学，是不是和我爸一起来的云云，问得我简直没处跑，回家还因为逃学被我爸狠狠训了一顿！” 见我一直不回话，雷南雨戳了戳我：“我说，祁衍。昨天后来……怎么样了？你见着你哥了么？” “还能……怎么样啊。”我缓缓叹了口气，不想再提。 “啥意思？到底是见到没有啊？” “雷南雨……” “嗯？” “无论我做过什么，都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我……不是故意要伤害我哥的。” “这我知道啊，”他顿了顿，忽然指着我，表情惊恐：“祁衍……你……” “我怎么了？” “你哭了哎。” “啊……？”一摸，居然真的。摸到眼泪的一瞬间，居然就刹不住了，我蹲了下去，抱着头，眼泪一直掉。 雷南雨站在旁边，半晌，深深叹了口气，极为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 “搞什么啊你们兄弟俩……” 又过了几天，哥哥终于出院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爸和孟阿姨的神经绷得超紧，当然不可能再让我和哥哥有机会再睡在一起了。 好在哥哥的中学是寄宿制，他便长期住校。偶尔周末在家的时候，我就肯定得去客厅睡沙发了。 如今整个家里所有人的关系，也都显得十分尴尬而僵硬。 虽然没人再提起那他他当着全家的面表白喜欢我的事情，但这个之前被全家奉若神明的哥哥如今在家中总是低着头，不敢怎么出声，就连他妈在我爸面前，都远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昂了。 渐渐，说是学习紧张的缘故，哥哥周末也不怎么回家来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和哥哥骤然生疏了很多，良久都没再有什么交集。 “祁衍，下午去一中削人，敢去不？” “那有什么不敢？”我心中微微一动，脸上不动声色：“有名的市重点中学里也有人整天不好好学习到处找事啊？” “那可不是？一中也不完全都是精英好吧？那个巨恶心人的刘宇就在一中啊！好多不都是他那样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花钱买进去的么！你以为都是你哥啊品学兼优连奖学金都有？” “……咳咳，”我拍了拍雷南雨：“话说你不传说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么，怎么没买去一中？” “当然是因为我老爸彻底放弃我了，哇哈哈哈哈。”雷南雨大笑：“总归还是离家近，又跟弟兄们在一起开心啊！” “对了，这次要揍的家伙怎么回事啊？”我问他。 “姓李，我邻居家的公子哥儿。别提了，拽得那样，从小就看他不爽！还有，上次在医院遇上拖住我的就是他爸。你想，要不是他爸，你和你后妈说话也不会被你哥听见，也不会对兄弟关系造成毁灭性打击。你说这小子可不可恶？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啊哈哈哈。” “该打。”我捏了捏拳头。 那个倒霉的医院院长儿子很快就出现了。其实是个五官长得还挺不错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头发往后梳着，一副书香门第的好学生模样。就是看人的眼神确实挺叫人不爽的，抿着嘴，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德行。 “好久不见，”他很淡定地用下巴指向雷南雨：“雷少爷，我又怎么惹你了？” “你惹的是我。”我站出来，不由分说一脚踢过去。 我知道这家伙也算比较无辜，甚至说连他爸都很无辜。谁能知道在中心医院拦住一个小孩会惹来那么多连锁后果招致我的记恨？ 但是，都是因为你们，哥哥讨厌我了。 虽然被讨厌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我还是看你不爽。 不爽就要发泄，作为罪魁祸首，你当然要被狠狠K。 没想到，这个少年其实非常的中看不中用。明明之前摆出一副冷艳高贵且大无畏的样子，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或试图逃跑，我之前还在想说不定对方也是个武林高手，结果不仅反抗柔弱无力，而且我才打两下，他就开始非常夸张地嚎。 “喂喂！混账雷南雨——平常都你打我就算了，怎么今天叫别人打我？别以为我不会反抗的啊！” “我擦，疼！我要反抗了啊！反抗了啊！” 他一直说他要反抗，但我实在没有看到任何反抗的动作。还是他以为在我的压制下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两下就算反抗了？ “雷南雨你个混账——哎呦！再打，再打我找我爸告诉你爸去！” “还想着告状？”雷南雨揪了一根草衔在嘴里嚼了嚼，贱笑：“祁衍，给我继续打！打到他爸认不出他为止！” “疼疼疼！雷南雨！这货比你下手重多了！要打死人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救命啊——路过的都别见死不救啊！” “小衍？”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跳声骤然加速。 而我还未及动作，这个被我揍得鬼嚎的废柴却先我一步朝那边扯着嗓子吼：“程致远！救我——！救命——！救命啊！” 我回过头去，哥哥正从操场的铁丝网外面路过。又长高了，似乎瘦了一点，头发感觉很久没剪了，长长地轻软地贴着脸颊。 他看看我，眼底有什么波澜微微一动，又看看我手上揪着的被打成猪头的家伙。 “小衍，你怎么跑来我们学校？” 他快步从旁边的侧门进了操场。走过来，语气之中倒是听着有几分斥责的意思。 “哟，哥哥的学校是全市好学生集中营，所以我这种坏学生来了就是细菌会让你们感染的是吧？” 他皱了皱眉，指着我拎着的那小子：“小衍，为什么打他？” “我看他不爽不行啊？” “这是什么鬼理由？人家招惹你了么？放了他吧，你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被人莫名其妙地找茬很无辜的吧？” 我不爽：“他算个什么东西啊？要你为他求情？” “他是我朋友。”哥哥说。 朋友？这个词听着好刺耳。 哥哥什么时候也有朋友了——这么想想，好像还真没有。我好歹有雷南雨，但是哥哥似乎一直在围着我转，班上、周围，感觉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却不甚亲近。 朋友吗……我对着那少年的厌恶感，骤然加深了好几层。 “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看见我坏笑不放手，哥哥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扔在了地上。 “哇哦，是要上演兄弟阋墙的年度大戏么？”雷南雨不失时机旁白道：“其实我早就想看看你俩到底谁更厉害的说。” 我见哥哥这样也是一愣，心说这什么东西？这猪头就这么重要么？虽说长得很不错，但是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废柴，哥哥为了救他准备要和我打？ “程致远，”这个时候，我手底下这个废柴倒又伪善地叫了起来：“你不是身体不好么？别——别跟他们打！” “你毛病啊？知道他身体不好，知道要他别跟我们打，之前你叫个毛线的救命？！”我劈头又给了他一下。 “呜……我不是，不是故意叫的……刚才只是生物学上所谓的没经过大脑的应激性反应而已！你们要打打我好了，放了程致远，别伤害他！” 我听着好气又好笑，对着屁股踢了那家伙一脚，丢开他：“伤害个屁！他是我哥好吗？” “啊——？” 五十二章 “啊什么？这个人就是我哥啊，我最最亲爱的哥哥呀，”我笑着，走到哥哥身边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瞪着那小子：“算了，看在你还不算很坑我哥哥的份上，今天可以放过你。南哥，卖个面子不？今天就算了？” “必须呀！”雷南雨嘻嘻笑，转头犀利对那公子哥道：“算你今天走运！干净滚草干净滚草。” 我忙不迭加了一句：“以后，你这种东西最好离我哥远一点！” 说着，更靠近哥哥，显示亲密的同时犀利地继续瞪那公子哥。心说就你？虽说皮相不错，窝囊废成那样想巴结我哥？差得远呢。 后来某一周，哥哥难得回家来住，我拽着他就说：“那天被打的那个人，你还和他来往吗？雷南雨说他不是好东西，你最好少跟他走得太近。” 雷南雨其实当然什么也没说。 我就是一想到那家伙出没在我哥旁边就挺不舒服的。 哥哥摇了摇头：“同班同学而已，你又何必……” “看来，哥哥在新学校交了很多好朋友啊！” 他愣了愣，苦笑：“你讨厌我，难道还指望着全天下都讨厌我么？” 我一时被塞得哑口无言，心里很是窝火。 ＊＊＊＊＊＊ 时间，又一天天流逝。我感觉和哥哥的距离感持续增加，也许这么下去，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可是命运毕竟不是那样书写的，事实证明我和哥哥的缘分是剪不断的。 某天一行人在街上逛，雷南雨的手机突然响了。当时在这种小县城里同龄人中也只有雷南雨这种有钱公子能配备手机，他接了，却递给我，脸上的笑贼兮兮的。 “祁衍，是程致远。” 我非常讶异地接过他手机，心说不可能吧：“为什么我哥……他会有你的号码……” 雷南雨就只是贱笑。 我本以为他是在整蛊我，接起来一听，对面却真的是哥哥的声音。 “小衍你在哪？”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得十分焦虑。我忙问他：“怎么了，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现在中心医院。你能过来么……拜托你小衍……过来一下好么……” 我一听是在医院，头皮都炸了：“哥哥你怎么在医院？你没事吧？” “啊……啊？我、我没事……但是我妈她……”哥哥停了停：“小衍，我好害怕，过来陪陪我好不好？求你了……”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马上到！” 飞奔到医院，我找到二楼就找见了坐在候诊室外面椅子上的哥哥，先看了看他，哥哥倒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只是眼圈发红，精神很不好。 “怎么了，哥哥，发生什么了？” 他一把抱住了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一会儿，我爸也赶过来了。 孟阿姨又一次昏倒了。 上一次没有彻底检查，只以为是低血糖，但是这次全身检查查出来的结果，却疑似是子宫肌瘤，要进一步检验确认。按照拍的片子看来，如果真是，那已经很严重了，可能做手术切除子宫。 哥哥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跟着医生问我妈会不会有事。 我比较没有天良，默默扶着哥哥不说话。而这时候脑海中浮现着的，却是之前孟阿姨趾高气昂地指着我说“我还年轻，儿子可以和你爸再生，少你一个不少！”的那番话。 切除子宫哦？你还想再和我爸给我和哥哥生个弟弟？生不了了吧？ 报应。毕竟人在做天在看，我妈她老人家在上面一直盯着你呢。 当然心里的暗爽绝不可能表达出来，我还没有到这种落井下石的程度。更何况怀里的哥哥一直在瑟瑟发抖，那个女人虽然讨厌，但是毕竟是他妈，我不可能那么坏。 孟阿姨据说被吓得不轻，这毕竟是癌症，多少是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爸爸则开始忙着到处拉活赚钱筹措医疗费，孟阿姨在医院里住着都是哥哥去陪夜，我肯定不可能去——即便我想代替哥哥去，我们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同处一室，估计也只能加重她的病情让她早日上西天。 可是这么连续折腾了一周，哥哥本来就体弱，终于也不支病倒了。卧床发烧，找医生看了，却就说是体弱风寒，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爸爸焦头烂额，家里一下子病倒了两个，更是得连天加夜拼命工作赚钱。他那么忙，去医院给孟阿姨送饭拿药以及给哥哥做饭拿药的事情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倒还好，反正以前也经常翘课，现在只把和雷南雨逛街换成了去做正经事而已。 某天我拿了药，在医院走廊里快步走着，却一个医生撞了满怀。我一抬头，这医生挺面熟的，正是我之前车祸住院的时候的主治医生。 “哎呀，是你啊！”他还认得我，笑着说：“还好还好！活蹦乱跳的啊，恢复得不错。对了，你哥呢？” 为什么会问到我哥哥？ “哥哥病了，在家休息呢。” “哦，是来给你哥哥拿药的吧？”医生和蔼道：“嗯，这样相亲相爱最好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哥，你哥可疼你了。你之前车祸睡着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你，然后买个苹果，削成兔子的样子放在你床头。护士跟他说不用每天来，他还是每天准时报到，一连三个多月，当时我们科室都在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我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哥哥是一直待我很好很好。 哥哥是很爱我。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爱的。 哥哥好像说过，最初喜欢，是因为我的笑容，是让他第一次看到就觉得比太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现在想想很怪异。我们第一次见，应该是他妈带着他进我家的门。我满怀抵触，不过挂着礼貌而略有一丝嘲讽的浅笑而已，怎么可能对他灿烂地笑？ 而在那之后，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反正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展露过真正开心的笑容。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笑的呢？ 这么想着，走过医院的草坪，从医疗区往医院职工家属区那边走。 五十三章 “那边的大哥哥，球——！” 忽然听得有孩子的声音。我一愣，有一个儿童玩的足球滚到了我的脚边，另一边遥远处有小朋友在向我招手，我一脚把他们的小球给踢了回去。看着那边的孩子洋溢起的笑脸，忽然有些许类似的记忆，慢慢从沉睡中苏醒。 足球……？ 对了……忽然记起，我好想曾经在这里……遇到过某个人。 是什么时候呢……又是什么情况下呢？ 缓缓地，那记忆开始清晰地展现。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我爸接了我下课，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说去医院看个朋友。 到了病房里，爸爸就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一直在说话，说着说着，两人就一起要出去，让我乖乖留在病房里和一个男孩一起玩一会儿。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孟阿姨，而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哥哥吧？ 我一向不怕生，更何况那天刚好手里拿了个我爸刚买给我的小足球，我爸一向难得给我买玩具，正新鲜呢，所以心情很好。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用来转移我注意力的东西。给我买了玩具，我就会对他到医院里和不认识的阿姨约会的怪事视而不见。 我爸的阴谋挺成功的。 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病床上的少年的脸，更别说那天我们一起玩了什么了。但是以我那时候的乐天派性格，确实很有可能对那个病床上的男孩笑得很灿烂。 这么想起来，虽然确实不记得那人的样子了——感觉起来，印象中的感觉倒是和哥哥是十分相似。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就遇到了吗？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哥哥，你就喜欢上我了吗？ ＊＊＊＊＊＊ 回到家里，哥哥还在发烧。昏昏沉沉地睡着。 我开火，开始做晚饭。 最近迫于压力新学会的做饭。无师自通，得心应手，极其偶尔会有黑暗料理界逆袭的情况，幸而不是经常会发生。 可能也是因为菜式都很简单的缘故。哥哥的肠胃只能吃非常清淡的东西，米粥什么的，都没啥技术含量。孟阿姨倒是仍旧牙好胃口好，不过要给她送饭也简单——买只鸡放在锅里炖着就可以了，我可不想给她再多费心。 “我去陪夜，白天直接就去上班了。你和哥哥在家，这段时间虽然请假也要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别落下太多，听到没有？”说着我爸已经走到了门口，还在一直叮嘱我。 “嗯。” “还有，你照顾他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关上哥哥房间的门，压低声音对我道：“不照顾的时候，尽量离他远一点。” 我愣了愣，随即领会了我爸的担忧：“爸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变成同性恋的。” “嗯！”我爸叹了口气：“就算他脑子有问题，你也千万不能跟他学！你没出息没前途老子认了，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跟男人搞——传宗接代都不可以，再优秀都没用！” 我眉头一皱。什么啊？原来，这人还指望我传宗接代的。 不禁有点想笑。老大，你逼死我妈，过去差点也把我逼死好几次，为了那个女人那样打我，还为了那个女人试图送走我，原来——你始终还是当我是儿子，指望我给你家传宗接代的啊？ 你怎么还好意思指望我给你传宗接代的。 “爸，哥哥的脑子没有问题。” “他怎么没问题了？他明明——” “爸，做人也不能这样的吧？之前看什么都好，突然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就突然变成‘脑子有问题’的了？” “他……他喜欢男的，喜欢你，本来不就是脑子有问题么？” “爸，哥哥只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而已。就算他脑子有问题，就看在他是你最喜欢的女人的儿子，你也不能那么说他。” “别提小梦了，一提就来气，”我爸摇头道：“我也是瞎了眼，没想到小梦那么没原则。” 我又一次跪倒在我爸彪悍的人生观下。 对。她心安理得逼死我妈不是她没原则，她三番四次把我打成猪头也不是她没原则，她护着喜欢男人的儿子，你受就不了了，她就没原则了，你就瞎了眼了。 哥哥没偷没抢的，他对我那么好，他只是喜欢我而已。就不行了。 炸毛点还真奇怪。 好容易送走了我爸，推门进屋，晃了晃半昏半醒的哥哥。 “哥哥，你饿不饿？” 他摇了摇头。就算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光线，仍能看得见他脸色惨白。我扶他起来，他靠着我的胸膛，轻轻摇了摇头。哥哥又瘦了，靠着我，骨头都开始硌人。 “不饿也要吃点东西吧？就一点。” “我……真的……不想吃……”他摇了摇头，但似乎摇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异常地不舒服，他干咳了两声，眼泪几乎泛了出来。 “……小衍，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我搂着他，默默心疼。 “小衍……” 他呢喃着，却什么都没有说下去，只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落了下来，眉心紧锁靠着我，昏昏沉沉。 我更紧地抱住他。 我一夜都没敢怎么睡好。哥哥半夜里稍微动一动我就会醒，然后端茶递药，用心地照顾他。半夜又开始高烧，好在第二天早上烧终于退下去了一点，也能稍微吃点东西。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这采光不甚好的房间，透明透明的几道光柱落在地上，就连尘埃飞舞在明亮的光线中，也变成了漂亮的晶莹的粉末。 过了中午，哥哥又一直就不舒服，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是能做的都努力做了，帮他弄药，热敷，揉肚子，可哥哥还是难受，还是疼，我坐在床边，随着他的翻覆真的感觉十分煎熬。 无论怎么做，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就算我想以身代之也不可以。 说实话，昨天一夜加上今天一白天，我也已经非常疲倦。所谓心力交瘁，可能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行，怎么做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都做不了。 还是不能就这样空耗着，从昨天到今天，哥哥也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吃过了。 我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端过来，轻轻拍了拍他。 “哥哥，起来吃点东西吧。” 五十四章 “胃……胃痛……吃不下……” “忍着吃一点？就一点点。”我说着，把他抱起来。他难受得脸色发青，只顾着摇头。 我也知道他难受，知道他现在疼不想让人碰他，可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就一点点……” “我不要——”他烦躁地用胳膊肘挣了一下。我的手没有稳住，一碗粥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瓷碗摔得碎成好几块。 “你发什么神经啊！” 我知道哥哥弄撒了碗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真的不是有心要怪他，只是被他弄得也有些头疼和无奈，忍不住随口抱怨了两句。 哥哥却因为我这一句而生气了，带着一脸很愕然又非常委屈的表情，倒向里面蒙着头不说话。 我是真的很疲倦，陪着他虚耗着，又不能去睡，收拾了碗靠床坐着犯困，也没心情哄他。 就这么沉寂无声地过了一两个小时，窗外明媚的阳光渐渐消失。 黄梅天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又滴滴答答开始落雨。 客厅的电话突然非常刺耳地响了起来，我接起来，还好不是什么讨人厌的人打电话过来——是雷南雨。 “祁衍，我在外面，学校旁边的西餐厅你知道吧。你……现在能来吗？” “可是下大雨耶，南哥。”我看了看窗外。 “嗯，我知道的。但是……有点事情，拜托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我很少听到雷南雨那货就这么郑重且礼貌的语气：“怎么了？你惹麻烦了？要不要我叫上弟兄们操家伙过去？” “不是啦！”那边的语气好气又好笑：“别惊动别人。我今天不是找你出来打架的！总之……你自己来就好了。你能来吧？” 真的，雷南雨这样的语气，真的挺异常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好。”我点头答应。 “怎么了吗？”挂下电话，回过头，哥哥却已经披着衣服站在了我身后：“是谁打电话来？是不是我妈有什么事情？” “不是啦！”我摇了摇头：“是南哥……雷南雨他约我出去一下。” “哦。”哥哥愣了愣，轻声问：“要去……很久吗？” “应该不会太久。” “哦……”他低下头，表情很寂寞：“不能……不去么？下着这么大的雨。” “不能不去。” 我烦躁地看着窗外哗哗的雨水。我答应好雷南雨的。而且，哥哥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就好像我要出去一趟就是十恶不赦一样，明明一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他总不能……总不能渴望着占据我的整个人生吧？ 我也是……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自由的呀。 “小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哥哥突然这样问。 我无从回答。他是挺麻烦的，但是我也不想当着面就这么说。 见我不回答，他低下头，苦笑。 “和你的朋友不一样吧。那个人……健健康康，朝气蓬勃的样子，和我这样的是天壤之别。而且他虽然在混，其实是家世良好的大少爷吧，也对你一直特别好。前你不回家的那段时间，也都是他在照顾你的吧……比起我，什么都要好上很多吧？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大致意思我听懂了，不禁怒道：“哥哥，你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好不好？雷南雨是正常的！” 他恻然一笑：“所以我……是不正常的吗？” 我懒得和他继续说，重重关上了房门。 大雨哗哗哗，我虽然打了伞，也几乎浑身湿透了才到了西餐厅。雷南雨确实不是找我出来打架的，此刻正坐在餐厅雅座上，面前摆着好几份精致的菜肴。 “南哥，什么事情呀就急着召唤我？”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他叹了口气，露出虎牙笑道：“祁衍，因为我爸工作调动的关系，我就要搬家了，明天就走。” “呃？这么突然？” 我真倒是没想到他叫我出来会是为了这样的原因，这也确实太突然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爸这种政府机关国家公职人员，不都是上级让去哪里马上就得走？我本来还期待着咱们将来升入高中，组建全市最拉风的帮派呢~算了算了，现在也只能想想了，明天就要踏上新的征途，一切重新开始了！” 我听着他一通抱怨，看看眼前的菜，又看看他。 “南哥，打电话叫兄弟们一起来啊！吃完再大伙儿喝酒去，热闹热闹，也算给你饯别吧！” “得得得。”他拽住我：“要喝就我们哥俩喝，其他人……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咦？”我一愣：“你不和他们告别么？大家都是跟了你那么久的小弟啊！” 雷南雨这种一向欢乐的人，终于也摆出了一脸的愁苦。 “怎么告别啊？让他们看我哭吗？还是大家一起哭？哭丧啊？每天一帮人一起笑一起闹，这么突然就要走了，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祁衍，因为你最后入帮，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时间最短、你又一向比较铁石心肠我才来找你的，你明天给兄弟们带句话，总归不算我不辞而别。” “哈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雷南雨是这么别扭一个人：“所以，是因为和我感情最不深所以才单单叫我出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咧？也就对着你这张二皮脸我哭不出来了。再想想你怎么都比我悲剧得多，你都不哭我哭个什么劲儿？” “……啥？” “真的，祁衍。我只是搬个家而已，只是和以前的朋友告别而已。哪像你，你爸你家你后妈的那些事儿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你和你哥的爱情……咳咳，兄弟情什么的，以及交了我这样的损友——比惨我是真不敢跟你比，祁衍你完胜。” “你妹的雷南雨！” 他不说，我虽然知道自己很悲剧，却还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比一般人要悲剧得多。 “不过说真的啊祁衍。”他低头用叉子把面前的菜肴搅合得一团糟：“我都要走了，不能和你继续混世开玩笑了。那……等我走了以后，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好学生吧。” 五十五章 “什么东西？” 雷南雨抬起脸，微微一笑。 “其实我一直是有罪恶感的，我总觉得是我带坏了你，你小子就是跟着我混，才越混越堕落。” “祁衍，你以前在学校里很出名，我早就知道你的——那个时候你还是好学生的模范，虽然我和你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但是每次和你在学校里擦肩而过，嘴上说是不屑，心里还是觉得很羡慕你这样的人的，你知道吗？” “那时候你家还没起变故，那时候的你就好像是‘完美’的代言词。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得刺眼，让我们这种生活在父母的失望和老师的白眼下的学生无处遁形……以至于后来我听说你不学了，听说你居然和人打架，看到你在街头溜达，第一时间就上去找你搭话。” “我啊，”他吸了一口饮料，托着腮嗤嗤笑：“当时也就是想看看你这种高高在上神是怎么像我们这一群天生就不学好的人一样堕落的而已。” “不过始终不一样啊，祁衍你的本性就不是我们这样的。” “我就是懒，喜欢打架惹事不爱动脑子学习，对于前途没有打算，只想混一天是一天。祁衍你……你完全是故意的，你明明原来那么好，故意堕落，就是为了惩罚你爸气你后妈顺便让你哥难受，不是么？” “……” “你小子，心里面压着的东西太多了，我每次看你，都觉得你特痛苦特迷茫。但是我是个挺自私的人，带你出去打架很爽，所以我肯定不会去点醒你。” “可是现在要走了，我良心发现劝你一句——玉石同焚什么的，对你没有好处。因为你是玉，他们是石头，你不值！知道吗祁衍？你不值！” “你小子就该好好的！你本来就是该让旁人仰视的人，你凭什么自甘堕落让他们都踩着你啊？你一块玉为了石头摔掉了你亏啊！亏大了的！ 他越说，我胸口越是气闷。虽然知道雷南雨说的都是为我好，说的也都是真的，但是他—— 他毕竟又不是我，自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又怎么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我的痛苦我的扭曲我的纠结？ “要你管啊！” 我就是宁可玉石同焚，也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顺意！ 雷南雨却眼睛一眯，一副迎难而上的架势：“我还偏要管了！你不爱听我今天也要全部都说出来！还有很多事情，特别是程致远的事情——” 我更火了：“你别提我哥！” “我他妈还偏要提！”雷南雨叉子往面前盘子一扔，清脆一声响：“虽然我是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男男……但是你小子就是喜欢人家的！你不承认不要紧！想复仇也可以理解，但是也多少给我收敛点！你哥挺可怜的，当心把你哥给作丢了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么爱你的了！” “跟你说了你别提我哥！雷南雨，再提我翻脸了！” “翻啊！你翻啊！怕你啊？奶奶的你当老子想提啊！要是不提的话事情就能完美解决我提个屁啊！祁衍，我是担心我拍拍屁股走了，你小子再被你爸妈赶出家门，再没有你哥哥疼你，我也管不到你，谁照顾你，你找谁蹭饭？你怎么活？！” “那就不活了死了算了！” “你妹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逃避逃避逃避，然后就想着退出退出退出！你是有多贱？大好人生摆在你面前你非要把它玩残玩没有了你才开心？我承认你的人生目前为止是比一般人悲剧一点，但是你同时也很幸运啊——你也有别人都没有的啊！” “雷南雨你还说！你真想挨揍是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打就打我怕你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这家店的服务员可怜兮兮地来劝道：“客人，客人……不好意思，本店是禁止喧哗的……” 我们俩没一个理他的。 “雷南雨，你真是想挨揍吧？” “喂喂，想挨揍的是你吧？我怕你啊？”雷南雨也毫不示弱：“走，有种跟我出来，咱们到外面解决问题去！” 店门外，大雨仍旧在瓢泼而落。 这样的噪音干扰下，雷南雨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吼了，湮没在大雨里还是有些若隐若现。 “祁衍！拜托你脑子清楚一点！你要是真想报复那女的，把她儿子拐走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你根本不需要报复程致远不是吗？你跟程致远越幸福她越悲剧啊！你越优秀她越不爽啊！我这是为你好啊！” “雷南雨你混蛋——我让你别说了！” 暴躁，暴躁，暴躁！我怒发冲冠，一拳挥上去正中雷南雨脸颊。 “我擦你还真打！祁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还打！日！别给脸不要脸啊祁衍！” “祁衍你混蛋——我真生气了啊！” 随着雷南雨的一声怒吼，我的双手忽然被抓住了。 这是在我那么久的打架生涯里面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我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样轻易地挟制住过。 可还没从惊讶里回过神来，我整个人的世界居然倒过来了，过肩摔——雷南雨居然会这一招——莫名其妙地就把我制倒在了雨水中。 “我让你小子横！老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江湖！”他压在我身上，磨牙之声不绝于耳：“你以为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真的能混世啊？回家洗洗睡吧！睡醒了乖乖回去继续考你的试吧年级第一名！” “你——” “我什么我？有种爬起来啊？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混世！” 然后我就再度被放倒了，轻而易举地，两次、三次、四次。 抵抗无效，而且我能感觉到雷南雨完全是手下留情了的。对我一招一式都是点到即止，而我，简直是使出了吃奶了力气，仍旧被他轻松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打不过雷南雨，事实证明我完败。 妈的，真正打架的时候他多半都是抱着手臂在一边看，一般都快打完了才上来不痛不痒地搞两下。弄得我一直以为他能在帮派里面当老大只是因为他有钱能赞助小弟们吃喝，结果居然其实是靠真本事上的！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雷南雨他爸当时是我们县城的公安局长。他那些功夫全都是从小跟着武警教官学的，四两拨千斤秒杀正常人实在是轻而易举。 而这样实力的人，才是真正混江湖的。我作为一个比较能打的好学生，如他所言，只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三脚猫而已。 混蛋。 最后我伞也不知道丢哪儿了，拖着浑身酸痛的身躯和混乱的脑子，淋着大雨走回家。 家中的大门没有关，吱呀一推就开了，这让我感觉有些异样。 “哥哥？” 没有人回答，我看到桌子歪了，椅子倒了，到处都是折腾的痕迹，心里骤然一滞。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在哪？” 他是不是又难受了？我余光扫过桌上的时钟，三个小时……我居然足足在外面待了三个小时，让哥哥在等了那么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哥哥很疼，我却那么久没有照管他，那…… 找了一圈，哥哥却已经不在屋里了，我的脊背开始发毛。 五十六章 那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 跑出门，我本是想下楼的，却仿佛是被什么牵引一般，抬眼盯着往上的楼梯看。 有一种感觉告诉我，哥哥在这栋楼房的楼顶。 楼顶是可以上去的，上面主要是太阳好的时候各家各户晒衣服的地方。外围被栏杆重重围着，但是那栏杆并不高。 想到这儿，我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一般紧张得寒毛倒竖起来，飞速跑到楼顶。推开天台那道门的时候，大雨中眼前的景象让我几乎魂飞魄散。 “哥哥你在干什么——！” 哥哥的人已经翻到了栏杆外面，站在屋顶的边缘摇摇欲坠。我头皮都快炸了，扑上去就把他整个人从后面抱住，紧紧紧紧地抱住。 “小衍……别拦着我……” 暴雨落在头顶上，哥哥挣扎嘶哑的声音和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脏在狠狠跳动着，我死死抱住哥哥。我在后怕，我现在在疯狂地后怕——我再晚一步赶过来就迟了！我再晚一步赶过来我就没有这个哥哥了！ 嘴角尝到了咸涩。原来我抱着他，泪水已经混着漫天的雨水落了下来。 我好……害怕……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哥哥……不要我了么？ “小衍……放手。我……想死……” 他真的不要我了…… 气愤，悲哀，恼怒，我在他耳边吼道：“好好的为什么想死！就因为我和雷南雨出去了一会儿，你就要闹？！” “我……闹？” “哈哈，哈哈哈……”他愣了愣，忽然对着天大笑：“对你来说我就一直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吧？你早就烦透了吧？那放手啊——放了手你就不烦了！永远不会再烦了！”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你放手，有种你放手啊小衍，你看我敢不敢跳！” 我的心脏有如针扎，更加死紧死紧地抱住他。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放！ “放手啊！你放啊！嫌我闹的话嫌我烦的话就放手啊——！” “哥哥，你要是死了，孟阿姨怎么办？！”对着几近癫狂的哥哥，我知道这个对他最有效，现在只有这个才能把他从悬崖上拽回来了。 “……” 果然，哥哥愣了。他像是陡然失去了力气一般，瞬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安安静静地，灰败着，颓丧着。 “是啊，还有我妈……” 他低头喃喃道：“可是，除此之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妈的病，如果是癌症，也好不了了的……” “无论什么，我都抓不住……好痛苦，我像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妈死了。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一个会爱我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原来……只差一步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样活着的人，其实不止我一个。 “我的身体这么差，到时候活着，也不过是给人添麻烦而已……” 以前我一直觉得，全天下只有我一个，濒临着即使死了可能都没有人知道没人在意的境地。 才发现，原来哥哥也很孤立无援。他可能比我还要孤立无援。 “小衍，真的。如果我妈死了，到时候……我可能会拖累到你，我的病，我的身子会拖累垮你。”他说着，回过头平静地望着我：“所以小衍，求求你放手吧，就装作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我宁可现在死了，也不想你以后厌烦我记恨我。” 记恨他……厌烦他？哥哥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我的胸口又痛又闷，是因为我之前不耐烦的态度，伤了他的心吗…… 我那时候又……不是故意的。 “哥哥，你要是现在跳下去，孟阿姨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他沉默着，良久，胸膛微微起伏，默默的轻声哭了。 “那我该……怎么办……” “小衍……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只死死地抱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哥哥终于还是乖乖地被我抱回了屋里，他的身子仍旧很轻，似乎连骨头都没有什么 必然的重量。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我直接把他抱到淋浴下面，热水喷洒下来，才真切地觉得刚才的一切是那么冰冷。 他却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叫，捂着脆弱的腹部，瑟瑟发抖。 哥哥的脸色差得不能再差，整个精神也挣扎于疲惫和颓败之间，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他还被疼痛折磨着，我终于心疼难忍，跪着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下颚贴着他的额头。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的。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他苦笑。 “小衍，这样照顾我……这样为我费神……很累吧？” 他抬起一只手遮着眼睛，默默掉泪。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妈也是，小衍你也是，我都希望你们能……活得轻松快乐。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不想的……” “其实我还是死了会比较好吧？我死了……所有人都会比较轻松吧……” “哥哥，我不希望你死！” “……”他的身体因为我突然的大吼而僵硬了一下，默默无声，继续掉泪。 “而且照顾你也不累，一点也不累！” “……你骗人。” “我没骗你！”我拽开他挡着眼睛的手，望着他恶狠狠道：“我不会厌烦哥哥的！要我照顾你一辈子……都是可以的！” 他愣了愣，望着我良久，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小小的迷惑和小小的期许。他笑了，却又像在哭，他轻声问我：“小衍，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 他这么一说，我却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豁然开朗。 一辈子很久，是很久。 那个曾经的我，那个不顾一切冲到车子底下的我，明明觉得一辈子实在是太苦闷太漫长，而现在抱着哥哥，却觉得就算再穷再苦再累，能照顾着哥哥，能被哥哥拖累我一辈子别的什么都不去想，其实这样的一辈子，不过转瞬即逝。 一辈子待在哥哥身边，如果能减轻他的分毫痛苦，如果能换得他真正开心的笑，那么再苦再难，我甘之如饴。 我果然…… 已经没有办法再欺骗任何人了。我弯下腰去，轻轻吻了吻哥哥的额头，然后顺着鼻梁，蜻蜓点水地吻到嘴唇。 分开的瞬间，我抱着他的手中，明显地感觉到了他震颤的心跳，于是又深深吻了下去。 哥哥只略微挣扎，就开始回应我的吻。深吻之中，我却在他口中尝到了一丝泪水的咸涩，我愣了愣，却在尝到那滋味的同时，感受着哥哥渴求我的热情，从心底涌上一股异常甜美的喜悦、满足和悸动。 我果然是爱着他的，我骗不了自己。 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这样激烈地堵塞着胸口的感情，已经再也无法逃避了。 我已经无法不沉沦了。 我爱着哥哥，我希望他能幸福快乐。 我爱他。 五十七章 “呵，你在干什么啊小衍……好痒……” 拥着哥哥在床，我在他的后背上缓缓地种草莓。头发长长了，碎发划过他的后背，惹得他微微蜷缩，我喜欢他这样的反应，不断晃着脑袋用头发欺负他。 “呵呵……哈……别弄了！” “哥哥~”我腻着，撒娇地磨蹭着他。磨蹭了一会儿，又一把紧紧抱住。 他窝在我怀里。抓着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温柔地放在唇边。 “现在这样……好幸福……”他轻声道，声音里是欢喜，却扔似乎有一丝轻愁与寂寞。 我抱着他，腻道：“哥哥要是喜欢，以后每天都这样。” “真的？” “真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满足地笑出了声。 之后的一段日子，是真可以用“非常幸福”这个词来形容，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家里没有大人，完全是我和哥哥的天下，我可以每天看着他，照顾他，做东西给他吃，而他只属于我一个人，只看着我一个人。 除了偶尔买菜，我们两个就一直待在家里。我这种总爱在街上溜达的人现在整天只在家里对着一个人，居然没有一分钟会觉得闷，反而一塌糊涂地觉得满足。 就仿佛是在家里收藏了是么稀世珍宝，或者是养了一只名贵的夜莺，迷惑俘获了我全部的心神。 没错，哥哥就仿佛是我的囚鸟一般——但同时我也一样是哥哥的囚鸟，而起是只神经不大正常的囚鸟，被关起来还兴奋异常，并期待着这样的囚禁能持续到永远。 我有时候会想到雷南雨，想到他临走之前我们打的那一架。 其实，他当时说的那些我不肯承认的东西，很多确实都是正确的。 能够直视自己的真心，不再惹哥哥继续伤心，能够这样简单地对他好，能够哄他露出开心的笑容，真好…… 相对我无忧无虑的幸福，哥哥可能不会如我一般的舒心。因为孟阿姨确诊了，确实是子宫肌瘤，正住院治疗并准备手术。 这对哥哥来说绝对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在那之后有好多天，我即便是想要逗他开心都难，他整个人时常会默默发呆，偶尔还会露出一种害怕被什么人遗弃下来的表情。 “哥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小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妈。但其实……她也好可怜的。”哥哥轻声道：“要不是因为我的病拖累了家境，我爸不会对她不好，也不会酗酒打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她也不会离婚……” “她以前……也不是这么好强的人，变成这样，都是被我折磨被我拖累的。现在还……我还把她累病了……我……果然只能……是拖累……” 他说着，喉咙里哽咽了起来。眼眶泛红，竟然是一种想要哭却哭不出的伤心欲绝。 是啊……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再可恶的人，站在某个特定的角度去看，往往也是逼不得已。 但是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憋屈。孟阿姨是可怜，她是为了哥哥做了很多牺牲，但是——她可怜关我屁事？ 她就算再可怜，也没有足够的资格来祸害了我的家逼死我无辜的妈妈吧？ 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慰哥哥：“哥哥，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头上揽！癌症也不是累出来的吧？孟阿姨得病不是你的错啊！” “是吗……”他垂眸道。 我叹了口气，抱住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比较狗血，其实哥哥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也一样很坎坷。 被父亲抛弃，也挨过那么多打……我挨打起码还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他们看来不爽的事情，哥哥挨打却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只是因为身体不好…… 所以……才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吧。 虽然骨子里挺坚强的，委屈痛苦也能忍，却也同时感情比较脆弱敏感，一点点小事会很开心，却也比常人容易哭也容易受伤。总是有点缺爱，害怕被抛弃，人家对他有一点点的好，就记在心里，而一旦认定了的感情，就认死理地改不了了……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对我那么执着吧。 也好吧…… 对我死心塌地，总比爱上其他人得好。 起码我自知不是那种三分钟热度的人，不花心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绝对可以很长情，可以一辈子对我爱的人很温柔，我真的做得到。 哥哥跟我在一起，被我保护着疼爱着，总比在别人身上可能被糟蹋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宝贵的感情要好得多！ 我是绝对不会……辜负哥哥的。 绝对不会像他爸爸一样嫌弃他厌烦他。就算让我一辈子都这么穷，每天做苦力维持生计，我也心甘情愿疼爱照顾哥哥一辈子！ ＊＊＊＊＊＊ 孟阿姨的病情的打击，让哥哥精神萎靡的同时又再度开始吃不下饭，身体状况也再度变得不容乐观。 那天我只是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哥哥居然再次在家疼得昏倒了。 送去医院，一番折腾，医生说又要再一次手术了。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也陷入了焦虑和迷茫，上一次手术才过去多久？又要手术？哥哥的身子本来就那么虚弱，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肯放过他？ 哥哥醒了以后，一直精神都不太好。我坐在他床位旁边，他从被子下面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会怕吗？”我问他。 他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明明是在摇头的，却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轻声道：“我怕……” “会没事的。”我安慰他：“医生说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还是会痛的吧。其实……我是很怕痛的，小衍，虽然我经常那样痛，按理说应该习惯了的，可是，我还是怕……还是会怕痛……” “而且……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不是大手术，但每次手术之后只能管一小段时间。现在我的肚子上就已经被划得横七竖八了，这样的日子……再来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我身上全是疤，让他们没处下刀子了……该怎么办？” “哥哥……” “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呵呵……别说变成那样子了。现在的我，就已经像是坏掉了一样，像是残次品，已经修不好了。” “小衍，如果不是你还在我身边……我可能根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他说着，眼神远远飘向窗外：“这样痛苦的日子，再十年，二十年……好难熬啊……真的好难熬。” 我抱着他，心里默默地难受着。 我是他生存的勇气，我可以给他带来精神上的小小幸福，却永远无法替他承受身体上的苦难。 如果哥哥可以好起来……我真的……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五十八章 哥哥这次的手术，因为有位专家还在国外会诊，大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所以要等。 而在这等待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哥哥的病情毫无征兆地骤然加重。持续的胃病和肠梗阻让哥哥每日腹痛不止，虽然我整日整日地陪着他帮他热敷揉腹，却不见一丝好转的迹象。 随着铺天盖地没有一丝停歇的疼痛的折磨，哥哥开始屡屡被医生进行灌肠治疗，可是灌进去了那么多水，却除了加重他的痛苦以外一点效果也没有，随着腹部日复一日的的肿胀，哥哥整个人也陷入了一种濒临绝望的崩溃。 他开始闹，不让我去病房看他，可家里已经没有别人照顾他了，我怎么可能不在他身边？ 被灌了水，我要抱着他给他揉腹，我要在他身边安慰他，不断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他难受得不断呕吐，护士忙不过来，我也要第一时间帮他清理。 虽然我也知道，哥哥并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他。 可这是我的责任，我想要好好地照顾他。哥哥在我心里的位置，不可能因为模样被病痛折磨得不像从前一样了，就会有所改变。 “我这样……很丑，很恶心吧，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再又一次灌肠的非人折磨之后，哥哥恍惚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没有任何指望想要放弃的神情。 “哥哥，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喃喃道：“我真的好后悔……那天就不该犹豫，跳下去死了算了。呵呵……起码在你心里，我不会是现在这么难看的样子……” “哥哥，你这样子一点点都不难看。真的。” “……你骗人。” “真的，哥哥无论什么时候，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骗人。” “哥哥，真的，你在我心里……” “你骗人——！” 他苦笑，笑了一会儿，垂下头去，眼底写满了绝望和灰败。 …… 好让人心疼……真的好让人心疼，哥哥。 我紧紧搂住他，突然觉得他如今对于我的安慰，总会露出这样悲哀的表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以前我安慰他的时候，他是会笑的，他会心满意足地说“小衍你真好”。可是现在的哥哥，满心都是痛苦，满身都是伤痕。我就算安慰他，他已经完全不肯相信了。 是我的错。 我以前明明可以对他好的，我明明是可以对他温柔的，却故意一次又一次伤害他。哥哥本来是很坚强的，终于生生被我划得横七竖八，脆弱得一碰即碎。 如果真的是想要报复，我应该已经早就成功了。 对于哥哥来说，他面前的人生已经和我当初面对的一样，除了迷茫就是无尽的让人绝望的黑暗。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故意要去报复哥哥啊。 他对我来说，明明比我自己重要得多！如果可以换，我会毫不犹豫将我完好无损的身体换给病痛中的哥哥，然后我来替他承受这所有的痛苦！ 眼泪开始掉。随着心底被拧绞一样让人发寒的痛苦，决堤一样宣泄出来。 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最珍贵的人，此刻就紧抱在怀里。 可是距离是那么地远，我想要对他说的话，我想要为他做的事情，我想要给他的未来，他统统已经不愿意去尝试了。 “小……小衍……？” 哥哥的身子僵了僵，声音开始发抖：“为什么……哭了？” “别哭，你别哭啊……我刚才心情不好，我不是故意凶你……我……” “……” “小衍，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不要……你别哭啊……” “哥哥，你还喜欢我吗？” “……啊？” “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放开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看着他的眼睛。 不可置信，疑惑，愕然，震惊，还有一些隐隐的期待和如梦似幻的恍惚。我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是没有说出来，没有亲口说出来想要和他像恋人般地相爱，但是这段日子里，我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 都说了要照顾他一辈子，这难道还没有一句“我爱你”显得明目张胆么？ 但是，他确实仍旧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不敢回答，只是这样看着我。 “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的话，这次你忍下来，好好地做完手术，好好地出来，我就和你在一起，嗯？” “小衍……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问着，眼睛里面一丝雾气浮光闪动。看得出来，他非常努力地吞咽着，才没有让那雾气变成泪水流下来。 “你还问？还能有什么意思？做完手术你还想要我，我就和你在一起的意思，懂了吗？还是说哥哥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可他却还是不懂，喃喃问我：“小衍，我这是……要死了么？我是不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你在乱想些什么啊！不是都和你说过这次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了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呆了呆，却又急切地问我：“小衍，你不是在骗我吧？如果我真的做好了手术，你真的不会食言吗？不会反悔吗？” “当然不会啊！” 不然他以为我这一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啊？说要永远照顾他，难道只是出于同情？他应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同情心吧！ “哥哥，我爱你啊。” “……什……么……”他有些徒劳地睁大眼睛，雾气之下，灰黑色的眼底闪动着受宠若惊喜悦而幸福的光华。 “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心里很清楚。笨蛋哥哥。” “骗人，骗人……”他这么说着，眉心还纠结着，泪水还在蓄积着，侧过头去，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情不自禁的开心笑意。 “小衍，真的么……” 我失笑：“不是你整天说我早就也喜欢你了吗？现在我承认了，你又反过来问我？” “所以哥哥，请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能被疾病打败。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为了我，再坚强一点，再忍一忍，好不好？” “可是……即使我变成现在这幅难看的样子，你还是还要我吗？即使看过我那么狼狈那么恶心的模样，仍然不会嫌弃我吗？” “哥哥你说什么呢。不是告诉你了吗？哥哥在我眼里，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我伸出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自己却差点又要哭了出来。 “小衍，说真的，不准反悔哦……” “嗯，绝不反悔。” 五十九章 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哥哥手术的日子。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埋首于双手之中。 终于……要结束了，哥哥这阵子长久的苦难，终于阶段性地划上了句点。 我已经不敢去回想，这段时间光是他痛苦的呻吟，牙齿打颤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让人不忍耳闻。而他那因为疼痛而辗转扭曲的身子，隆起的腹部，绝望的表情，对我来说更是不忍目睹的折磨。 那是我爱着人……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受折磨。 等他醒来，我要对他好…… 我一定要对他好。我最重要的哥哥，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怎么可能忍心再弄伤他？我一定要对他好，加倍对他好，一定…… 医生出来了，手术结束。过了一会儿，我也可以进病房了。 我只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哥哥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本来不该醒的，理论上麻药的效用还没有过去，他不应该可能会醒的。可是哥哥却醒了，疲惫得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却在那种状态下叫着我的名字。 “小衍……” “哥哥，什么事？” “我……做过手术了，”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急切地问我：“说过的话……还算吗？” “当然。” 他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我拉着哥哥的手，心里酸涩而柔软。 我不会反悔的，我不会辜负他的。我这一辈子，注定都是这个人的。 之后的几天，哥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我也不着急。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每天买一个苹果放在他床头，拿刀慢慢削那苹果，直至将苹果变成可爱兔子的模样。 哥哥，我也给你削小兔子。 那是一种柔软而酸涩的心情。就这样默默等着，不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会醒来，却并不着急，情愿一直等下去。 我想很久很久以前，坐在我的病床边，哥哥应该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小衍你……真的以后都会在我身边吗？” 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哥哥还像是在梦里一样，常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然呢？” 他就只是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从今往后，如果我想要吻你，是不是……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 我微微一笑，坐到哥哥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吻了他。 他低下头，脸上竟然出了健康的人脸上才会泛起的红晕。 ＊＊＊＊＊＊ 哥哥手术之后没几天，终于也到了孟阿姨手术的日子。 哥哥很担心，明明自己还病着，仍非要在手术室外面等，我也纵容他，最多帮他拿棉衣捂盐水瓶并默默向神明祷告哥哥不要生病。 手术意外地很成功，切除子宫后的孟阿姨很快原地满血复活，再度趾高气昂地回到了家里。 我很不爽她那样子，却也不好说什么。老天没眼，祸害遗千年。 哥哥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只是笑，等到医院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突然埋头在我肩膀里，颤抖着告诉了我实情。 “其实……我妈的癌症已经扩散了，爸爸也知道，切除子宫后也没几年可活了。医生说化疗也没用，还是回家慢慢用中药保守治疗吧，现在所谓的没事了，其实都是在骗我妈。” “啊？”我愕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爸爸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会乱说话。但是我知道小衍不会的。”他说着，靠在我的肩膀：“小衍，我好怕。” “别怕。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一早听说，很多癌症病人都不是真的病死的，而是被死亡的阴影吓死的，这点似乎在孟阿姨的出院之后的态度上，得到了一些佐证。 切除子宫之前，她吓得好像斗败的公鸡，现在呢，虽然其实死亡的阴影仍旧盘旋在她头上，但是她并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好了，以为整日里我爸买给她哥哥哄她吃下的那些中药都是手术后补身体的方子，整个人又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起来。 甚至连斗气槽都恢复了满格状态。又因为大难不死，全家人都对她很好的样子，觉得自己又回归了之前家中一把手的贵位，横竖看我不顺眼的找茬之心，又熊熊复燃了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给我离你哥远一点！我儿子是不会受你勾引的！不要总他在身边转悠！” “孟阿姨，我只是在照顾哥哥而已。” “那是我儿子！轮不到你来照顾！你啊——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不理她，再去给哥哥端茶递水，她不高兴，就扑上来拧我。 想到她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我也就任她打了。何况这女人也就是指甲尖利而已，毕竟也和不良少年们混了那么久尝过男人的拳头，现在她的拳头打在我身上，反正是打不死打不伤我的了。 说实话，我真感谢我十一岁到十三岁这一段长高了二十厘米左右的彪悍发育期，这把我从一个会被这女人踹几脚就痛得大哭的豆芽菜变成了现在这样金刚不坏之躯。 “妈！您不要再针对小衍了，他照顾我，也是没有恶意的。” 哥哥在孟阿姨追着我打的时候，也会出言劝她，当然这肯定是直接被孟阿姨无视的。哥哥应该也是总想着孟阿姨没多少日子了，以前常常为了我反抗她，现在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大声同她顶嘴。 只是晚上的时候，他总会偷偷披着毯子来客厅找我。我和他说了很多次会着凉，他却还是坚持。我实在担心他身体，于是每晚等大人们睡下了，会主动去他房间陪他，再在清早的时候趁着孟阿姨还没醒，偷偷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为了哥哥，麻烦或者偷偷摸摸什么的……也都是小事。 “小衍……真的不会因为我妈而记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 哥哥的表情仍旧十分不安。他拽了拽我，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抱歉，”他轻声道：“那毕竟是我妈。我知道她做了很多错事，可是她做那些事情多半却是为了我。就连……捣毁了你的家庭，你母亲的死，你那么长久痛苦，她却也都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新家，为了有人能和她一起照顾我养育我……” “我……就是占尽便宜的那个人，不好的事情，全部都是我妈在做。所以就算再心疼小衍，再期望如果我妈没有做过这一切就好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她。” “她对其他人都不好，但是对我是一直是最用心的，我……已经这么不孝，她又没有几天了，我……我很想要像以前一样保护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她还那么不听话……” “我懂的，没关系的哥哥，”我微笑，亲昵地摸了摸哥哥：“上一辈的事毕竟是上一辈的事了，在我心里你妈和我爸妈的纠葛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有哥哥，心满意足，反正你是我的了，她对我再凶我也不怕。” 六十章 “可是……”他仍旧不安：“很对不起你，小衍，真的很对不起你。每一次看到你受委屈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都好难受……”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夹在中间很苦。没关系的，她不喜欢我，打我骂我不要紧，反正又打不死骂不死不是？她日子不多了，我也会尽量不和她起冲突，不让哥哥为难，好不好？” “小衍你真温柔……” 他看着我，应该是想要笑的，明明是很满足很幸福的表情，眼眶却红了。 “真的……委屈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将来一定好好补偿你，小衍，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没关系，不委屈。” 说罢躬下身子，吻了吻哥哥的唇。 我明白，哥哥比我更难。为了不让他伤心，我也会加倍忍耐孟阿姨。 死女人，我就什么也不做，等死你。 你最多再撑五年吧？就算十年我也等得起。等你死了，你儿子就是我的，全是我的，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和我抢。 我等得起，我愿意为哥哥等，我一定会和哥哥非常幸福。 我真的……曾一度认为我等得起的。 ＊＊＊＊＊＊ 日子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中慢慢地过，我有时候回想孟阿姨刚来的那段日子，当时的自己还真是脆弱——被她打着骂着就哭着吓得要死要活的。 现在倒是也经常被她打骂，却已经能够完全无视之，听之任之完全不往心里去。 你就跳梁吧。反正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的。 我也开始重新好好学习，本来就身在很差的学校，所以成绩一跃成了年级第一名。同学们很惊讶，老师则是很高兴，并纷纷把我当成璞玉，觉得我之前的各种坏都是雷南雨带的，现在雷南雨走了，我总算返璞归真，值得庆贺。 只是雷南雨，明明说走了之后会写信回来的，却一直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就这么暂时失去了联络。 这样的日子也算平静。 可是某一天，这样的平静骤然被打破了。我上着上着课，忽然教导主任进了班级：“祁衍，你出来一趟。你家出事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边担心是哥哥的病情有了反复，冲出了教室，面对的却是我从没想到的情况。 “你爸爸出车祸了！” 我的头懵了一下。 一切就好像是诅咒一样。我妈死后，这个家里就多生事端，因果循环，还是报应到了所有人头上。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信抬头看，上天饶过谁。” 这段时间我爸为了给孟阿姨和哥哥赚治病的钱，开着货车白天夜里都出去拉活。这一次他们说是疲劳驾驶，终于半夜里没有当心，从盘山公路上连人带车坠了下去。 本来以为哥哥和孟阿姨的大手术之后，我终于可以暂时脱离医院那特有的味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到了这里。 我爸的样子很惨，全身都是绷带，都是管子，罩着氧气连样子都要看不清。我看着他的样子，眼泪就掉了下来，很奇怪的——明明心里已经对这个仿若陌路的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了，眼泪却一直掉一直掉。 哥哥陪着我一起掉眼泪，倒是孟阿姨，看来几眼，转身走了。 “你不陪着爸爸么？” “陪？陪什么？治病不用钱啊——我得去取钱啊！还要去借钱！咱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连着这么多事！” 她的声音十分地没好气，仿佛在抱怨什么一样，高跟鞋蹬蹬蹬蹬，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我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不明白。如果现在，躺在那里的是哥哥，我根本不可能还走得动路，还走得那么铿锵有力。我会乱，脑子根本不可能那么清醒理智，整个人应该会崩溃，会看着他守着他一秒钟也不放开他的手，更别说还能想起来抱怨。 这就是大人处理问题与小孩的不同吗？ 还是说……她根本并不爱我爸。 我早就隐隐觉得，我爸肯定是真爱孟阿姨，男人的初恋通常都是死穴，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做出那么多他绝对不可能为我或者为我妈做的事情。 然而孟阿姨真心爱的，却只有她自己和哥哥。 她嫁给爸爸，是迫于生活，虽然爸爸也没有什么钱，起码还有一份工作，总比她一个人没有工作无法好好照顾哥哥要好得多，只是这样而已。 因而我会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从一开始就想要拔除，不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女人对我爸的独占欲，只是因为我的存在，抢占了他们母子本来就不多的资源。 而现在……躺在那里不能动的爸爸，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价值了吗？ 相对于孟阿姨，哥哥对我爸的感情还比较深。这很容易理解——起码在他出柜之前，就我爸那态度，哥哥像是亲儿子，我反倒像是别人带来的拖油瓶。哥哥自己又没有一个好爸爸，早就把我爸当成正牌父亲了，也早就叫他是爸爸，亲情是真的有。 不像我，是绝对不可能有一天改口叫孟阿姨是妈的，杀了我都不可能！ “医生，医生，请问爸爸他能康复吗？”我只隔着玻璃发呆，是哥哥追着医生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这……也只能看病人自己了。” “请问有多大的概率？爸爸他有多大的可能会没事？” 医生摇了摇头：“请做好思想准备，希望比较渺茫。起码……要先醒过来才行。” 之后的数日，我一直陪在我爸身边，孟阿姨取钱取得不知所踪，只有哥哥陪着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天都浑浑噩噩的，经常愣着坐上一整天，哥哥自己身体不好，却细心地照顾起我来。 我爸整整昏迷了五天，第五天半夜的时候，他却动了动，醒了。 “太好了！终于醒了！” 哥哥连忙跑出去叫医生，我也一个激灵好像是从昏昏沉沉的噩梦里面新过来。我看着我爸，却觉得他的整个感觉不对，大睁着两眼，脸色青白，不像是醒了，倒像是回光返照。 “爸！”我叫他。 他眼睛一斜，看到我，忽然嘴唇颤抖着，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些缓慢而艰难的字眼。 “小衍，这些年……是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我微微一愣，皱眉。 这样忏悔的话，在我妈死后已经快要三年，我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他原来也是知道他对不起我妈的？ 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我不禁有些迷糊，我应该说爸，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么？ 不……完全理解不了啊。 六十一章 我妈从相貌性格到对这个家的爱和贡献，哪一点比不上孟阿姨？为了那样一个女人逼死我妈，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于是只能苦笑：“您也……知道啊？” 是了，这就是我的回答。不是“没关系”，不是“我可以代替妈妈原谅你”，因为我原谅不了，我觉得就算是我妈那么好脾气的也原谅不了。 虽然，我此刻心里还是难过的。 他就要死了。尽管这么多年来互相之间的不理解、不信任，一次一次的毒打和谩骂，已经让我们的关系已经疏远得仿佛陌路一般，可是我同样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也是一个温柔的父亲。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那么信任那么依赖他，才会让我后来如此憎恨和漠视他吧。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不曾保护妈妈，不曾保护我，不曾保护这个家，让人失望透顶。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我之所以能够面对那么多痛苦还保持着如此健康的身心，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一直一直默默给予我力量。 是哥哥啊。 如果没有哥哥，我如今世界里那唯一一缕灿烂的阳光，我早死了。在孟阿姨的扼杀下，在爸爸您的落井下石下，死得尸骨无存的那种。 所以我爱着的人，真的只剩哥哥了，我早已经无法去爱眼前这个濒死的被我称作父亲的人。 就算他现在顿悟了，也实在太迟太迟了。 “爸，等您去见到了我妈，拜托您告诉她，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我的视线模糊了，可我努力摆出了微笑，我凑近他的耳朵，感受着他越来越弱的呼吸，在他耳边轻声笑。 “有一些事情，我想她在天上应该已经看到了，虽然妈妈她一定会介意的——毕竟那是孟阿姨的儿子，但是，能够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能够很幸福的话，我想我妈那么善良那么爱我，最后肯定还是会祝福我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爸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旁边的显示仪上面，心率线紊乱地跳动着。 “爸，别那么吃惊啊。不仅哥哥爱我，我也爱哥哥。这难道不理所当然么？哥哥那么好——又帅，又温柔，对我好，又死心塌地，我也没理由会不喜欢他的吧。虽然他身体不好，但我不介意照顾他一辈子，我很爱哥哥，真的很爱他。” 我说着，又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命运真是有趣，对我挺残忍的，倒也挺善良的。 “不是很好么？是您和孟阿姨一起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带到了我面前的。我多谢你们，爸，真心感谢你们。” 谢谢你们的一段孽缘，在那么多痛苦中，让哥哥这么好的人降临在我生命中。 他的眼睛睁得好大，惶然而愤怒地看着我。身后，哥哥回来了，医生们一拥而入，我被拽到了后面。 在他们一群人的忙乱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仪器上面的那条线，渐渐地慢下去，慢下去，然后变成一条平滑再无波澜的横线。 我没有再落泪。不孝之至恐怕也就是我这样了。我妈死的时候没有哭，我爸走的时候仍旧没有掉一滴眼泪。 倒是哥哥从身后抱着我，滚烫的类似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肩上。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我不怕。 我……始终还有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爱着我的人。 ＊＊＊＊＊＊ 我爸死后，丧事是孟阿姨操持的。来来往往出入我家的人，有亲友，有我爸单位的，还有一些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人，我根本不想理睬他们，他们却还总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比较诡异的是，忙完很多事情之后，居然有说是律师的人过来了。孟阿姨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我丈夫死前写给我的遗嘱。”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遗嘱？我爸是车祸意外死亡，从他进了医院我就一直陪在身边，怎么从来没看到他写过什么遗嘱？ “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和儿子小远，白纸黑字，以及我丈夫的签名印章。”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我随即就要抢过来看，孟阿姨却手一扬，挑眉冷笑：“别碰，这个可要拿去给律师公证的呢。” 我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不可能。那东西是假的。” 且不说我爸车祸事故之后就一直陷入昏迷，就算是事前写的也不大可能。我爸一向忌讳很多，根本不可能没病没灾就写遗嘱——更何况他理论上没道理签下这种一分钱也不留给我的遗嘱，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毕竟他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我是不可能给他传宗接代的。 “你所假的就是假的呀？”孟阿姨冷哼一声：“大不了我们看法院怎么判咯。” 法院怎么判，孟阿姨也不可能把我剥夺干净。毕竟我还未成年，就算遗嘱上写明没有我，遗产还是要算给我一份的。 但是这一份钱根本到不了我手上。 我妈家的亲戚都与我家许久没有联系了，我爸家那边也因为闹翻而根本没有人管我。就这样，我的监护权居然落到了这个女人手里，我的钱当然也全部被她拿走，一分都看不到。 “我先跟你讲清楚啊。你爸治病，已经把留给你的那份钱全用完了。要不是你实在没人肯养，我才不会养你。话先给你摆这儿了，我也最多发发善心养你到十八岁，然后你就滚。在这之前，你给我远离我儿子！打你哥哥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我想了想：“听说我爸死后，他们公司还赔了很多钱。” 孟阿姨脸色一变：“那——那也是赔给我的。不是赔给你的！总之你一分都拿不到！十八岁了就给我滚！” “妈，小衍也是得上大学的吧？”哥哥轻声劝道：“爸好歹也尽心尽力养了我那么多年，小衍好歹是爸的儿子，我想……” “他啊，还想上大学？就他那烂成绩烂学校，根本上不了吧！”孟阿姨瞪着眼打断哥哥：“就算他想上，也确实没钱给他上呢！他那一份就是花光了，我总不能用我儿子将来结婚的钱来贴别人的儿子吧？！” “妈！如果小衍不能上大学的话，我也不上了！” “小远你在胡说什么啊！” ……他们的争论，这样无休止一次又一次的争论，听在我耳朵里，显得格外遥远。 我不是恨她拿了我的钱。我并不在意那点钱，供不供我上大学也根本不要紧。 我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受人挟制，孤立无援。 我未成年，没有亲戚朋友，没有条件去自己养活自己。我才十四岁，要与自己最憎恨的人同一个屋檐下，如果不听她的看她眼色，就没有办法存活。 哥哥帮不了我。 那是他妈，我爸不在了，本来他在的时候，后来不再盲目偏帮着孟阿姨的时候，我还有片刻的清净。可现在呢？ 六十二章 这个家，已经完全是孟阿姨的天下了。 我从未想过我会怀念我爸，但事实上，现在的我非常怀念他还在的时候，虽然他在的时候会帮着孟阿姨欺负我，但是现在他不在了，孟阿姨的战斗力却好像突然经过有丝分裂一般，绝对有过去的八倍十倍那么凶。 滚烫的开水，一整杯泼在我身上。幸好我抬起手臂挡住了脸，不然怕是要毁容了。 这个女人倒还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鸡毛蒜皮的事情，她总是能刻意借题发挥，最近更是什么东西不开心了都能往我身上招呼。上次是椅子，再上次是花瓶，我总觉得这么变本加厉下去菜刀再度出场的日子也不远了。 “小衍！” 哥哥急着把我拉到凉水下面，替我冲洗被烫伤的手臂。 红肿连续几个星期都没有消除，后来还差点发炎了，疼得我要命，两只手都被医生上了药，然后被白纱布层层缠住。 然后又是几次类似的事情，我也开始有点暴躁了起来。我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弱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孟阿姨看我不还手，拿餐叉戳我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弄得我的面颊背血淋淋的，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 哥哥心疼得要命，常常抱着我默默落泪。 哭哭哭，你就会哭—— 我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哥哥，毕竟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错。只是面对孟阿姨那样歇斯底里的疯女人，我真的觉得我正常的神经快要崩断了。 上次拿开水泼我，这次拿叉子戳我，下次说不定拿更厉害的东西往我身上招呼。说实话我还真的后怕，我什么也没有，性格又不好，目前也就只有这张脸好看了，真被烫坏了，真被画花了，我他妈还有什么？ 像我这样本来就不可爱的家伙，要是又变丑了，会让人看了就讨厌吧？ 可是我又不能反抗，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 梅雨季又到了，世界整天阴暗潮湿。 但是我的心情还蛮雀跃的。 因为中考的成绩下来了，我通过不懈努力，也考上哥哥上的那所学校的高中部了，因为是寄宿制，从此之后可以不再待在那个沉闷的家，再也不用每天面对孟阿姨，而可以和哥哥一起在学校逍遥快活了。 一想到这儿，我就感觉前景一片光明。 去学校和老师确认过了成绩，我身轻如燕飞奔回家，却在爬上楼梯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隔着隔音效果根本不行的门，听到了屋子里孟阿姨和哥哥大吵的声音。 “妈，妈你不能这样的——你不能偷偷卖这房子的啊！” “怎么不能卖？卖了这房子拿了钱我们娘儿俩离开这个城市远走高飞！还管这小畜生死活？你说我凭什么再养着那小畜生三年啊，我凭什么啊！” “妈，我求求你了，你不能这样啊。” “小远你不要再说了！妈是不可能让你和他再在一起三年的！你这辈子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乖啊小远，听话！咱们走。妈妈现在有积蓄了，给你在大城市里买好房子，将来娶个能照顾你一辈子的好媳妇儿，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多好啊？” “妈，我不能……我不能啊！妈，我喜欢小衍，我真的喜欢小衍！小衍……也喜欢我，说好了的……他说他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 “小远，你被那个小狐狸精骗了！” “妈！” “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小远你别执迷不悟！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你别逼你妈！你妈为了你什么事情都做尽了，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大不了我一刀把那小畜生杀了，或者干脆让那小畜生把我杀了，从此彻底了断你的念想！你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妈——！！！” “你试试看我敢不敢？你试试看我敢不敢！与其看着你被他往歪路里引，还不如我直接给他下老鼠药！我怕什么啊？反正你这辈子跟谁在一起都行，就是他不行！只有那个小畜生不行！” “妈，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放过小衍吧……” “不行！不行！小远你要和谁在一起都行！只有他不行！只有他不行——！你不要逼妈啊！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不会让那个小畜生过完这个夏天！妈的命不重要！妈为了你的终生幸福，就算一辈子坐监牢也要杀了那个小杂种——！！！小远！你别以为妈不敢！” “妈！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 “因为你被骗了啊！因为我和那个小杂种不共戴天啊！小远，你怎么还不明白？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难道要看着妈妈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吗？你要看妈妈蹲监牢吗？啊？你难道要看着妈妈和他一命换一命吗？” “妈……” “小远你别说了！收拾东西！快点！不然我今晚就做了那个小杂种！你快去啊——” …… 我默默朝后面退了一步，要不是及时抓住了楼梯扶手，险些直接摔下去。 什么……啊…… 原来之前那些飞来的花瓶飞来的热水壶不是拿我当人肉沙包泄愤啊，原来是真的在筹划谋杀我啊？ 一命换一命吗？即使杀了我也不让我和哥哥在一起吗？老鼠药？菜刀？大不了蹲牢房是吗？ 心里突然一阵刺骨的寒冷。我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很脆弱很无助——每天在一个屋檐下，孟阿姨虎视眈眈，我真的什么时候被结果了可能都不知道。会打架又怎么样？又不能还手，何况如果我失手伤了孟阿姨，我怕哥哥一辈子都不再原谅我。 所以……只能逆来顺受，等待她或许有朝一日开恩，或者等待她终有一天给我下药么？ 但是，我还……不想死啊。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死在你手里不是？话说我们家到底欠了你什么啊？如果连我也死在你手里，到了下面得被我妈的冤魂给骂死，肯定的。 只是要想不死，要想活下去…… 我是不是……已经不能够再留在这里了。 孟阿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什么也不怕。那些听着都让人觉得恐怖的言辞，并不只是吓唬哥哥而已。 我知道，她做得出来。 留下来，哥哥始终也……只能恳求，他永远也保护不了我的，没有任何人能保护我。就算我真的被孟阿姨弄死了，哥哥又能做什么呢？抱着我的尸体大哭一场吗？ 别说这样了，就算他随我殉情都没用了，一切都晚了。 我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原地，默默想了好久，我该怎么办？我想不到。 突然觉得好累。 六十三章 好累，好烦。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梦想，一切憧憬，在冰冷且让人窒息的现实面前，是那么地虚幻。 我当然不想离开，我舍不得哥哥。 可是我觉得我真的待不了了，这个家，我没办法继续待下去。 孟阿姨太强大了，我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我下了楼，腿一直在发抖，我坐在最底下的楼梯口，不敢上楼。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一种清晰刺骨的恐惧——总觉得只要我上去了，就会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说不定进门就被她菜刀招呼，总之，我不敢上去了。 天，却又开始慢慢下起雨。 雨丝落在我的脚边，溅起在我的球鞋上面，然后逐渐渗透进来，慢慢让我的双脚冰凉。 我就这样茫然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是哥哥那让我异常熟悉的温雅好听的声音。 “小衍你怎么坐在这儿？我想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打算去接你的。” “小远——小远给我回来！回来啊！你不听妈妈的话！你会后悔的——！！！” 楼上面传来了孟阿姨尖利的声音，我苦笑。 哥哥就在我身后，我转过身，伸手抱住了他的双腿，紧紧抱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觉哥哥的温度。 …… 说真的，这人生真是令人绝望。 我一点也不想放手，可是，最终还是不得不放手。 哥哥还不知道我的想法，不明白我的决心，还以为我在撒娇。我听到他笑了，蹲下来想要抱我。 我一把推开了他。 雨越下越大，我整个人站在黑夜的雨水中，无论是头脑还是眼前，都是一片茫然的白。 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他。这个认知，此时此刻刺心地疼。 在他惊愕不解的表情中，我向他伸出了手。 “哥哥，你敢不敢抛下一切，现在跟我走？” ……这是最后的、自私的、小小的却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我看着他。 视线里哥哥的剪影，摇摇晃晃地不真实。哥哥的眼神写满了震惊与痛苦。 “我要离开了。喜欢我超过世界上所有人的话，就跟我一起走吧……” 我想我是笑了的，伸出的双手正在诱惑他。 这对哥哥而言，应该就像是来自恶魔的诱惑吧？我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挣扎，他真的像是被迷惑了一般，看着我，片刻清醒，片刻犹疑。 但是我知道，他是不会跟我走的。 “我……不能。” 果然，他还是摇了头。 虽然一早就知道结局，亲耳听到哥哥这么说，我仍旧没有办法继续保持笑容。 “那我……自己走了。” 我转过身，在雨中走了几步，就被哥哥从后面抱住了。 冰冷的雨水，他灼热的体温，形成了强烈的碰撞，让我本来就异常紧绷的神经更陷入一片铺天盖地的混沌。 我……很想就这样…… 就这样被他抱着，什么都不去想…… 鼻腔里面的酸涩缓缓向上充斥头脑，向下直击心脏，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我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小衍，求求你，我妈活不了几年了，我……我不能现在和你走……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小衍……我求求你，别走，别说要走……” “等等我……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拜托你等一等我，求求你……” ……如果仅仅是受委屈，我真的可以等。 哥哥为了我受过那么多委屈。为了哥哥，如果只是委屈的话，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可是……已经不是那样了啊…… 我会死的啊，哥哥要看我被杀死吗？ “为什么求我呢？哥哥，我并没有逼你抛弃孟阿姨啊。放开我的手，不就好了么。” 如此平静的语气，其实我已经要疯了。 哥哥同样要疯了。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箍住我。 “小衍你别这样。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好不容易才相爱的。我知道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早就知道哥哥不可能抛下他妈跟我走，我也没有想要就这样将他从一个没有几年可活的女人身边夺走，可是，可是，现在的我，也真的留不下来了。 我还不想死。不是我不能为了哥哥而死，只是我不想那么没有意义又不明不白地死去，死在那种人手上。 呵——我是真的好恨那个女人。 我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要逼迫哥哥做出抉择，因为他不可能选择我，我知道的。 可是现在痛苦和仇恨已经快要烧断理智，另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从心底宣泄而出。我想要大声抱怨，大声控诉，可是那些话，始终也没办法在哥哥面前开口。 身后的人，这个拥抱着我的人，本来是我的。 是我用了全部真心去深爱的，我在全世界所想要爱护的就只剩下他了，我和这个世界的全部联系也只剩下他了。 可是，那个女人要把他从我这里夺走，要残害我到底，不给我任何退路。 而我最爱的这个人，终究还是会选择那个女人，他要伺候得那个女人最后几年过得快乐舒心。 那是害死我妈的女人，那是毁掉我的家庭的女人，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了——但哥哥在选择她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我呢？ 我该怎么办？我也可能随时会死掉的。 不论是被那个女人杀死，或者流落街头饿死，无父无母没有亲缘的我，其实也非常地脆弱。 不是说爱我的吗……始终还是不能保护我。而且二者择其一的时候，他始终也不能放弃对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孟阿姨。 果然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那就放弃我吧。 哥哥，放弃我把。放弃只属于你的祁衍，放弃曾经已经属于你的幸福吧。 因为我恨透了那个女人，我不想她还能享有最后几年的安宁人生。那样的平静，我妈没有，我爸也没有，她这么恶毒，她又凭什么拥有？ 可我没办法惩罚那个女人，就算被欺负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惩罚她的做所作为，也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带走我最爱的哥哥，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呼风唤雨，逍遥得意。 那么，我只能……惩罚自己，惩罚你……我最亲爱的哥哥。 六十四章 因为这无法宣泄的痛苦和怨恨，我整个人已经快要被溺死，不能呼吸。 我想要给你幸福，可是，你却必须选择给我最痛恨的那个人幸福。 于是，我想要给你的幸福，在我手中变得异常的酸涩，再也送不出去，然后逐渐腐败、变质，让我的心跟着它缓缓冷寂了下来。 那种东西，已经没意义了。 我不要了。永远不要了。 同样的，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再从我这里再得到一点点的幸福！ “再见了……” 我掰开他的手。转过身，最后一次看着我最心爱的人。 “哥哥……这一次，真的，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我这一走，根本是前途渺茫生死难料，一个十四岁孤苦无依离家出走的少年，他的命运能好到哪儿去呢？ 但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我看不清哥哥的表情。他就那样站着，没有动，就在我几欲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突然又拉住了我。 然后在我面前，直直地跪下了。 “小衍……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他拉着我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 是啊。如果我是他，也毫无办法。 不是哥哥的错，我知道。他不可能选择我，换做我是他，我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抛下生我养我的人来选择爱人。 我只怪命运，怪我太年轻，太脆弱，怪有些人太强大，把我们逼上死路。 没有一点办法啊。万能的孟阿姨，把我的将来、他的儿子将来所有可能的路都堵死了，厉害，漂亮，彪悍。 哥哥跪在我脚边，哽咽着，乞求着。 “小衍，你说过的……一辈子……还记得么？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还……记得么？” 一辈子么…… 果然……都说男人的山盟海誓是不能信的。 我是说过一辈子。可是怎么办呢，时过境迁，发誓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改变，我真的以为，和哥哥会是一辈子的。 可是，是结束的时候了。是我毁约了，是我对不起他。 “哥哥，永别了。” 我突然很想要再抱他一次。拥抱他的那种满满的幸福感，就要永远从我手中溜走了。 可是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我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他无法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转过身，向无垠的黑暗里疯跑。 我却觉得，自己是在跑向光明，被我丢弃在原地的才是真正的黑暗，虽然在逃离那黑暗之中，我也不小心遗落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哥哥那抖得让人心疼的身子，和让人心碎的泪水。 ＊＊＊＊＊＊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阳光灿烂。 我发现自己晃荡了一夜，居然还活着，而且，我居然晃荡到了火车站。 但我兜里却连买票的钱都没有。我在想着，我要不要学着老电影上面的剧情，扒上一辆货车，然后随便它把我带到哪里，就这样开始流浪…… 但是，也要先混进站里再说吧，愁。 就这么有点漫无目的地在车站门前的广场晃悠，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小衍？你是小衍吧？喂，你是祁衍吧？” 谁啊？我回过头，看到一名貌似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长得倒是有那么一点点面善，我默默想着，他是谁呢？却始终想不起。 “小衍。你真是小衍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舅舅啊！” 舅舅？我皱眉一想，好像我妈是有个哥哥，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被他带着玩过。 但是……不是听说，后来他和人打架，失手伤人进监狱了么？再之后因为我爸觉得这种灾舅子说出去很不好听，就让我妈和娘家没有太联系了，怎么——舅舅看样子，已经放出来了？ 而且，不仅放出来了，还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偷偷瞅了瞅他的衣着，皮鞋！亮，衣服是某种比较高级的料子，这种料子至少很少出现在我家里，还有手上的大金表，一闪一闪的得瑟着。 我隐约记得，这个舅舅在进去之前，是白手起家搞的小卖部，后来小卖部渐渐变成了超市，后来在外婆家那个城市搞起了连锁超市……似乎是这样。看样子出来之后，手底下的东西还在，至少东山再起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的样子。 于是我冲他笑了一下：“舅舅好。” 他也笑了：“怎么那么巧啊，你怎么就未卜先知知道我来找你？还特地到火车站来接我？不过你一身怎么都湿透了？刚才下雨了么？说起来，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见，要不是你长得和我妹妹实在像，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说着，他仔仔细细看了看我：“嗯！你长得还是真像你妈啊！完完全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我妹年轻的时候，也是名扬一方的美人！多少人找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年轻俊才，我妹那时候也真是瞎了眼，怎么相个亲就对你爸看对眼了，唉……” “我妈……命不好。嫁错了人。” “算了算了，我听说你爸也去陪我妹妹了，死人的坏话咱也不说了。听说你和你后妈在一起是吗？舅舅不放心你啊！我这次就是专程来看看，你后妈对你好不好？要是不好，舅舅带你走！” 我愣了愣，又听他继续说道：“舅妈在家也很期待你来的，小衍你考虑一下，现在养你的毕竟是你后妈，可舅舅和舅妈就不同啦！咱们跟你毕竟有亲缘关系的，始终是血浓于水啊！你考虑考虑？” 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对于准备踏上流浪的旅途随时饿死路边的十四岁少年来说，还会有人在我面前的形象比如同救世主降临一样的舅舅更高大么。 我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跟着无限唏嘘义愤填膺舅舅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去了他生活的B市。 到了那儿，我果然受到了舅妈的热烈欢迎，原来舅舅和舅妈结婚将近二十年，却一直没有生育，因而我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 而且事实证明，我虽然不讨孟阿姨的喜欢，但还是很讨别的大人的喜欢的，特别是舅妈，又觉得我可怜又觉得我可爱，对我百般爱护，宠溺有加。 就这样，我完完全全地成了舅舅和舅妈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而且还是那种被溺爱的儿子，我说喜欢看书就二话不说给我打了大书架，就连每天的菜色都努力贴近我的口味，只要是我多看几眼的东西，立刻买下，让我应接不暇。 我离开孟阿姨那里的时候，学籍户口档案等等，什么证件都没带着。好在舅舅在B市有比较顺畅的关系，直接全部帮我重新弄好，并把我送进了B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受了这样多的优待，我当然不想让舅舅舅妈失望，于是用功读书，在竞争激烈的重点高中里成绩虽然算不得最好的，也算上乘里面的，总归已经很让舅舅舅妈满意了。 六十五章 “小衍，我手底下很多超市和商店，将来想要交给你管理。进大学之后，学习商科好不好？”快要高考的时候，舅舅来问我的意向。 我愣了愣，学商科？可是，想要学什么，我很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舅舅，我想……学医。” “学医？” “是……” “奇怪了，我们整个家族里面都没有医生。你为什么会想要学医？你对医学感兴趣？”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就是要学，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么决定了。 曾经那么长一段时间，哥哥的痛苦，我都不能分担丝毫。尽管我非常想要照顾他，很多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那个时候就想，大学一定要学医，以后……或许……就能够照顾哥哥了。 ……混账！ 现在还想这个有什么用？ 我陡然感到自己实在是可笑又可悲。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再见到哥哥了，我就算学医了又有什么用？就算想要照顾他……又有什么用？ “没关系的小衍，”舅舅倒是开明的很：“其实超市那种东西也不是一定学商科才能管的，哈哈，你舅舅我连高中都没上过呢！无妨，你想学什么便学吧。”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哥哥…… 其实，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分开以后，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是哭着醒过来的。 我好怀念曾经能够抱着哥哥睡，能够温暖他的身子，让我觉得……我还是有用的，我对某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的感情，再也不可能给另外任何人了。 即使不能再见面，这一辈子，我一定也会就这样一直想着哥哥的。 三年之后，我以优秀的成绩顺利地考进了Z大的医学部。这间大学位于B市的郊区，距离舅舅家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舅舅却又舍不得我住学校宿舍，于是将他在这市郊出租的一栋房子收了回来，给我暂住。 入校的第一天，一大群新生大包小包地挤在学校门口，我正东张西望等着之前联系的我们学院的学姐来接我，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敲我。 “我没认错吧……祁衍？” 这声音，这腔调，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一回头，身后是一个高挑帅气干干净净的男生，穿着样式保守的白衬衫，感觉文质彬彬的，那张脸……似乎十分眼熟。可是我一时间，却死活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也太无情了吧！当年一起驰骋江湖，现在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 ……对了，是他！ 我已经想起了他是谁了，不过——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南……南哥？” 确实是雷南雨没错啦！但是，当年那黄毛呢？那贴的刺青呢？那吊儿郎当匪气十足的气质呢？ 我面前的这个人，十分阳光文雅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根正苗红家世优良的贵公子吧？虽然他确实是公子哥儿，但是以前肯定不是这种类型号的。 “亏你还记得我。”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而且——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永恒的年级倒数第一，居然能考上这所学校？” “考上了，”雷南雨挑眉道：“而且是这间学校分数最高的法学院。还有，我和你这种本市享受优惠政策的学生不一样，我可是凭实力超高分从外省考过来的哦！怎么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吧？我现在比你要优秀耶！” “你小子……改邪归正啦？” “没办法！家道中落，不孝子也得被迫努力奋起了不是？”他双手一摊，呵呵一笑：“对了，程致远怎么样了？他身体好点了没有？” 可恶！才三句就问到我的痛处！ “……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他马上凑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来来来，统统给我UPDATE一下！” ＊＊＊＊＊＊ “祁衍，你这样不好吧？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其实没做错什么，但是程致远他，未免也太无辜太可怜了！” “他活该。” “他不活该啊——他真的很惨耶！他真的很爱你耶！你就忍心抛下他？他那个情况怎么能抛下他妈啊？明显就是不可能的嘛你还怪他？而且你就不担心么？他那个身体，没有人照顾的话……” “雷南雨，你别说了。” “不是啊祁衍，我说真的。你哥那身体，你那个孟阿姨要是死了的话，他身边又没人照顾，说不定哪天死在哪儿了都没人知道。” “……” “喂喂，我只是说说而已。祁衍，你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好么？” “雷南雨你混账！”我骂了一句，摔门跑了出去。 我不敢想。这些年，哥哥可能遭受的痛苦，可能承受的一切，我都不敢面对。 没错，我是在逃避。 我不敢再回去那个地方，我怕看到——我怕知道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我怕哥哥出什么事，怕得要命。我怕回到原来的家，会有人告诉我，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死活。 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骗自己，安慰自己，哥哥还过得好好的，和他妈在一起，平静地生活着。 而不会是……孤独、困苦、无依无靠。病了，疼了，没有人照顾，没有人心疼。 其实，我好想回去…… 好想亲眼确认他好好的，好想再度将他拥进怀里，什么都不再想，什么都不再管。 可是，我不敢，我也不能。 那个时候走了，丢下了哥哥，就是决裂了，就是回不去了。 我仍旧有心结。既爱他又恨他，既疯狂地想要见他又想要一辈子不想见这样狠狠地惩罚他，这样交错煎熬的心，将不断在我剩余的人生里缓缓将我蚕食干净。 ＊＊＊＊＊＊ “祁衍，我电脑又崩溃了，你的借我用。”傍晚时分准时地，雷南雨又出现在祁衍的宿舍来借电脑。 每天都要从学校最北边的法学院跑来学校最南边的医学院，这是连骑自行车都感觉不近的一段路程，这货整天来报到，都不嫌累的？ “都他妈快一学期了，你小子电脑那么差劲，就不能买台新的啊？” “哎呀~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是已经是没落贵族了么？没钱啊！虽然旧电脑卡得要死，玩游戏都不爽，好歹也是跟了我三年的东西，又怎么能这么无情淘汰它呢？倒是你又整天不上网，配置那么好的机子空着也是空着，我用一下又不会死。” “但是你有事没事总跑我家来很烦哎——” “毛？嫌弃我？你居然敢嫌弃我？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吧！想当年你可是我小弟啊！还是那句话，别给脸不要脸，再嫌烦我可要武力挟制了啊，被我揍过一次应该记得滋味吧！” “雷南雨我擦你妹！” 整整一个学期，我本该有所警觉。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想到雷南雨总是跑来借我的电脑，是在谋划着什么。 六十六章 毕竟是我自己的电脑，平时也只有我自己会用，里面的邮箱、即时通信工具、部落格和很多账号，都是系统记录了密码可以自动登陆的，而雷南雨是我的好朋友，我从来没有防备过他。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祁衍，我得给你交代个事儿啊……是……关于你哥的。” 我一愣，身子立刻僵住了。 “你别一听到程致远就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行不？不是坏事！你哥还活着，没死，没病，OK？” “哦……” “是这样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不问，我不能不问。一开始，我托人回咱们原来的县城问了，结果，你那个后妈好像已经死了，然后你哥……也没继续上学，就从那个城市里面消失不见了。” “你说什么，哥哥他——” “你冷静，冷静，听我说完！”雷南雨额角青筋暴现：“日，都和你说过没事了，你哥没丢！没死！没残！重申一次！你小子咋回事啊？” “……”要不是急着听他继续说，我可能一拳已经招呼上去了。 “其实……要找他很容易。你的旧电子邮箱就能找到他。咳咳，那里面，你哥哥可给你写了不少邮件呢，只是……你好早之前就不用那个邮箱了，不过我在你新邮箱里面找到了旧邮箱的link，然后……猜出了密码。” “所以，你这一个学期都来借我的电脑，都是为了捣鼓这个？” “不然咧？你真当我喜欢整天被你抱怨啊？”雷南雨白了我一眼：“看我作为好哥们，多关心你的私生活！” “……” “不过祁衍，你居然是拿你哥哥的生日做的密码。你也太……” “……然后呢？” “然后我就给你哥回了封电子邮件啊！告诉了他你现在在这里上学，还盗用你的网银帮他定了机票。他咳咳……明天中午就到机场，你去接他不？” “……” “肯定还是要去吧？你哥没来过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拐走可就不好了。嗯，祁衍？” “雷南雨！你我友好关系今天正式宣告终结！” 我转过脸，这话都撂出来了，理应满脸愤怒的吧。可怎么回事，这种紧张的心情，这种害怕的心情，这种微微有些雀跃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想对雷南雨怒目而视，却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 “没事儿啊。”雷南雨毫不在意：“你俩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媒人丢过墙也是意料中事。” “雷南雨你混蛋——！你以后要是喜欢上什么人，看我也来蹚浑水！看我找机会收拾你，看我收拾不死你！” “所以——果然还是喜欢的吧？”他果断找出了话里面的重点，贱笑。 ＊＊＊＊＊＊ 过了那么多年，我终于要……再次见到哥哥了。 “你说我穿什么好？是穿得休闲一点呢？还是正式一点？” “不是说友好关系宣告终结了么？” 雷南雨抱着手臂靠着门框带笑不笑看着我，绝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嘲讽。 “……日！”交友不慎！ “紧张什么啊？就穿你平时的不就行了？” “不行。我平常穿得那么邋遢，哪能见人？还是穿西装吧，之前有学姐说我穿西装最好看了。” “和自己家人见面你穿个鸟的西装啊！你是去访谈吗？” “那……非正式的西装？上次做伴郎还有一件燕尾服，这个不算正式西装吧……很多人都说我穿那个好看。” “你他妈脑子坏掉啦？” “呃……你觉得我穿西式不好看啊？不然中式一点？中山装？唐装？” “祁衍你就作死好了！” 最后，拆了一件之前舅舅给我买做礼物的一直没穿的新衬衫，对着镜子打上一个休闲款的领带。 “雷南雨……我问你件事，你得说实话。” “什么？” “我是不是变丑了？”我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小时候好看了？” “是没有小时候水灵了，”雷南雨叹道：“不过，五官还是说得过去的。” “你就直说我就是变丑了不就行了——！=A=#” “丑个屁！祁衍，你可是上学期期末学校里面民间票选的新生校草耶——顺带一提，老子好像也前十。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还丑，基本就没有人是好看的了。不可否认你小时候的美貌在学校里就是个传说，不过呢，神话基本还是在延续的，你就放心好了。” “倒是咧，”他贱贱一笑：“万一程致远变丑了，你还要他不？” “哥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我说了一半，突然大觉上套：“等等，我……我今天只是去接他而已，可不是去再续前缘的！” “哼。鬼才信你。” 别说他不信我了。我自己都不太愿意信我自己。 我离开家、离开他的时候十四岁，到如今已经……五年了。 虽然过了那么漫长的五年，我如今却还是……当年在大雨中丢下他，仍旧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如果哥哥仍旧像以前一样，那我…… 我怕的是，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 在机场的人流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同样也是，一眼就看见了我。 十九岁的我，二十一岁的哥哥。在这样的地方重新相遇，一时间恍如隔世。 哥哥的样子成熟了许多。仍旧是高挑，沉稳，帅气，和以前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小衍……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向我走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 那是一种有些公式化的笑，有些更类似于长辈看到小辈的欣慰，而不是曾经尚且青涩的他看到我时，那种带着不可掩饰的温度，伤心，温柔与痴缠的眼神。 我的心，突然狠狠地一沈。 果然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拿过他的包，看着不大，居然却还是个挺沈的行囊，他跟着我，面对陌生的都市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跟在我身后。 “听说孟阿姨去世了。” “嗯，我妈……一年前走的。” 还撑了四年啊，我心道，也算够本了吧。 我对她是一向没什么良心的。此刻却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当然难受的原因也与她无关，而是那个女人终于死了，可是哥哥……也已经把我放下了。 算了。谁让我五年前离开他的，自作自受罢了。 六十七章 我还是没办法面对他。 没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在面前，却已经不属于我了。 “哥哥你来这里看我，既然看到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既然已经不在意我了，知道互相都好，也就……可以了吧。 哥哥的性格，当然不可能只看一眼就走了，忙拽住我：“小衍，听说你现在在上大学？” “是啊。” “你哪来的钱上的大学？” “……”我眼睛眯起来，故意带点恶意地笑着说：“哥哥，我现在有人包养的呀。” 他一楞，皱眉道：“谁包养你？……雷南雨？难道是雷南雨？” 雷南雨现在没落了，不靠我包养就不错了。烦躁。 “那是谁在养你？小衍，你该不会……”他却没有说下去。 该不会在卖身求荣吗？要不是我运气好遇上了我舅舅，说不定真的要落魄街头去卖身求荣也说不一定呢…… “你管不着。” “小衍，外面的人不可信的！他们肯定对你有所图才会……”他急了，见我不理他只是大步往回走，追到我面前：“哥哥养你！小衍！以后哥哥来养你好不好？” 真是让人生气。 明明已经不在乎我了的，又何必来装好人呢？ “我要你养？先把拿了我爸的钱统统给我吐出来再说！” “小衍……”哥哥一时间愧疚难当：“这……给我点时间，一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我绝对不会占你的钱的，你相信我！” 我知道，那些钱肯定已经花完了。癌症本来就是个无底洞，更何况哥哥这种对身边的人绝对毫无保留的人，说不定不仅花完了，他还负债累累呢。 我并不是想找他要钱！他真不明白吗，我要他的钱干什么？ 我爱他。 就算他已经不再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了，我还是爱他。 这一辈子，我都找不出能有一个能让我这么爱着的人了。 可是因为他妈，我也不得不恨他—— 虽然我知道，那一切不是他的错。可是他的身上，流着那个女人的血，我对他的每一份记忆里，都有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既然现在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只想他离我远远的，别再来招惹我。 ＊＊＊＊＊＊ “祁衍，西门口开了个卖红豆饼的店，听说店主哥哥长得很帅人又非常和蔼可亲，女生们都在讨论呢。” “哦。”我漫不经心的听着。 雷南雨见我没反应，微怒：“日！你不会觉得我是来跟你分享美食资讯的吧？” “不然呢？”我仍旧发呆：“难道你看上卖红豆饼的哥哥了？” “我哪敢？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打红豆饼哥哥的主意啊！” 我始终居然仍旧没有在意。直到傍晚，雷南雨忍不住了：“祁衍！妈的，老子今天请你去吃红豆饼！” “哦，我对甜的没兴趣。你想见红豆饼哥哥的话自己去。” “去了你就有兴趣了，走！” 被雷南雨死拖硬拽到了西门，果然有一间新开的店面，不少女学生居然还小小地排起了队。那位雷南雨口中非常帅又和蔼可亲的红豆饼哥哥看到我，表情很是惊喜：“小衍！” 然后红豆饼哥哥就指着我对那群明显和他已经非常熟络的女孩子笑着说：“那是我弟弟，在你们学校上大一的。” “哇啊！超帅的学弟！” “红豆饼哥哥你们家族真是良好的遗传基因啊！” 女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中，雷南雨从后面偷偷拧了我一把，低声道：“新店开张，别耍性子不给你哥面子啊。” 废话！我本来也没打算不给哥哥面子。 调整好心情，笑着走上前：“哥哥，我来蹭免费的吃的了。” “好啊好啊！”哥哥看着我的笑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红豆饼，还有可丽饼和甜甜圈，里面还有自制的甜品和水果茶，都给你尝尝看吧。” “耶~不要钱吃白食呀，我算是跟着沾光啦！”我还没及说什么，雷南雨就大咧咧往我旁边一坐，开心欢呼。 我偷眼看哥哥，他穿着围裙。我还没看过他穿围裙的样子，很是性感。 连忙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 我确实是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好在这里的红豆饼并不甜，只是醇香，非常可口。剩下的甜品，就是雷南雨一个人在那边大快朵颐，吃得毫无形象可言，边吃边大呼过瘾。 哥哥看着他，只是微笑看着。眼里没有什么别的情愫，我试图寻找，却失望地发现那眼神里连一丁点对于我和雷南雨如此友好的妒忌都没有。 “哥哥怎么在这儿开了店？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我啊？”哥哥一笑：“我在之前的城市也是卖红豆饼的，这儿地理环境不错，竞争也少，学生又多，就把摊子挪到这儿来了。” “顺便就近守着祁衍是吧？程致远你也挺费心的，”雷南雨贼笑，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也会帮你看着，在学校里一切闲杂人等绝不可能接近祁衍！不过以后我可能会常来你摊子上面白吃，怎么样，让我白吃几顿换个祁衍，划算不？” 哥哥只是笑：“想来我摊子上随时都来，随时欢迎。” 医科的大学整整有五年，已经过去了一年，剩下的四年，哥哥全部都在学校外面不远的地方……想到这个，我就无法心情平静。 就算我想，不可能整整四年都不从那条去西校区上课的必经之路经过，更何况雷南雨更是隔三差五地就找我去哥哥的摊子，名头通常是想要去吃白食但是自己去不好意思，又或者是考试周快到了在学校占不到自习室，借哥哥的宝地清净地温习功课。 哥哥的摊子虽然总是很多人，但是二楼是他自己租住的地方，房子并不大，倒确实清净，在这里温习，的却能省掉不少我们大清早起床去教学楼抢占自习室的时间。 医科本来要背的东西就多，快要考试的时候，我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和雷南雨两人整天来哥哥的房间温习功课，已经变成了好像习惯一样的事情。 哥哥大部分时间在楼下照顾生意，但时常会拿一些茶水和点心上来给我们，中午的时候，还会专门关店，带我们去吃饭。 “这样想来，程致远你的摊子都没有雇佣员工，一个人应该挺辛苦的啊。” “不辛苦的。”哥哥微笑：“烤红豆饼也不是一件太无聊的事情，烤多了……也会领略到其中的乐趣。” 我忽然想起：“以前中午的时候，哥哥的店是不关的吧？我们平时不来的时候，中午哥哥都怎么吃？” “我……吃红豆饼。” “哥哥，你胃不好，怎么能不好好吃饭？” “有好好吃饭啊……红豆饼就是饭……” “哥哥！” “别吵别吵，”雷南雨连忙和事：“哎呀，这问题不容易解决么！店里雇些个打工的呗！对了，干脆就雇祁衍怎么样？自己家的人，用着也放心，又不会做坑你卷你营业款逃走的事情。我偶尔也来帮忙！不要你的工资，只要店里面的东西随便吃就行了！” “啊……”哥哥看了看我。 六十八章 “有什么可犹豫的啊！我和祁衍长得都那么撑得起门面，肯定营业额能给你再撑起来20%！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们以后每天就都来打工了！店长！请多指教！” 我怒道：“你真会出馊主意！我哪来那么多时间啊？你当我们医学院像你法学院一样好混的啊？” “你不愿意啊？”雷南雨一愣：“那么没义气？那帮程致远看店的，就只剩下我一个闲人了？” “我……我又没说不愿意……” 就这样，我在学习之余，一有空就在哥哥店里帮忙的日子开始了。 哥哥在店铺里真的很认真，每天起早贪黑，有的时候也会脸色不太好，我一看他不舒服去揉胃部，就会马上强制他去休息，夜里也会留下来照顾他。 “哥哥，现在还经常会痛吗？” 他躺在床上，微笑摇摇头：“上次的手术比较成功，只是很偶尔……会这样，而且医生说，很多人肠胃小时候发育得不好，随着成年了……以后会渐渐好起来的。” 听他这么说，我真的放心了好多。 我可不想再经历那样他痛苦不堪，而我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助了。 好在我现在学习医科，也知道些怎么替他保养，何况更专门去选了针灸按摩的课，就是为了照顾哥哥。 看着他在我的爱护下健康起来，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就这样在学习和在哥哥店里帮忙中度过充实的每一天，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 大二的那年，有段时间我们郊区很不太平，某天，哥哥说我和雷南雨在店里帮忙辛苦，一定要带我们去旁边的温泉城市放松一下，于是我俩也不客气，那个周末非常轻松愉快地在欣赏哥哥久违的赤裸上身中度过了。 周一早上，我们去开店的时候，发现店门居然被砸了，小偷偷走了店里存放的营业款。 从警局回来，我担心哥哥，于是那晚就在店铺二楼哥哥那儿过的夜。睡到半夜，我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哭声，推开房门一看，果然是哥哥在哭。 “怎么了？怎么了？哥哥你有哪里难受么？” 他摇头：“我没事！只是气不过！好可恶，那是我好容易辛苦了一整年才攒下来的积蓄！” 虽然他在哭，可是我却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哥哥什么时候也变成财迷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啊，好在我们去旅游了没有撞上，不然人伤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了，准备还你的……马上就要攒够了的……” 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怎么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气话。 “哥哥，我不要钱！我不要你还我钱！” 他却仍旧喃喃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攒出来……” “哥哥！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我弯下身子晃了晃他，脖子里面掉出了一直戴着的项链——12岁那年，他送给我的银色书本。 “这个……你还戴着……？”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一般，我却心里一紧，一把抢了回来。 他见我抢了回去，便不再问我要了。 要是以前，应该会露出难过的表情吧，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哥哥不再爱我了，我早就知道。 真不甘心，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 不甘心，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我快毕业了。虽然基本已经敲定了附近医院的工作，但是似乎基本工资很少，不太够开销的。我想……既然哥哥的店离我的医院步行也就十几分钟而已，为了节省房租，搬过来和哥哥住，一起住在店铺上面，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他微笑：“小衍就要成为医生了，真好。” “现在还是实习期，总感觉任重而道远。” “一定没问题的。” “喂喂，可不是像哥哥说得那样轻松啊，听说不赚外快吃回扣的医生都是死穷死穷的。要是一直都是这个工资基数，那我……” 我小声地，说出了那个充满私心的借口。 “那我这辈子……恐怕都穷得要赖在哥哥这里了……” 他仍旧只是微微笑着。 于是，我23岁那年，又正式开始了与哥哥的同居生活。 最初，我是异常兴奋的。同一个屋檐下，我加把劲儿，或许就能赢回哥哥的心，可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天真了。 没有人会在被那样无情地遗弃之后，仍旧用原先那样执着而悲哀的爱意对待另一个人。换成是我，我可能也不会。 两个房间，哥哥没事从来不来敲我房间的门。每天清早就起来做红豆饼，剩余的时间基本都在店里，而我作为医生的工作也比想象中忙得多，一周好几次的夜班，虽然住在一起，我有时候忙了好些天都见不到哥哥一面。 专程找同事调换了好几个白班夜班，只为了准备哥哥的生日，布置了一堆，蜡烛，蛋糕，理论上应该会给他一个惊喜的，可是迈入门里的哥哥，不过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了句“谢谢”而已。 之后的日子，一切照旧。 我故意没有再戴那条书本的项链，把它搁在床头柜最明显的地方，哥哥好多次来给我的房间打扫卫生，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没有任何表示。 我觉得……自己真是傻瓜。 以为和哥哥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有一天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 其实，变不回去了的……哥哥总是刻意距离我好远。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现在的我总算能够在哥哥不舒服的时候照顾他了。 哥哥的身体虽然比原先好了很多，但是比起正常人还是差了很多。再加上他总是一工作起来就容易把什么都忙忘了，特别不会照顾自己，感冒发烧犯胃病，仍旧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 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对现在哥哥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用处的。 六十九章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小衍，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你也工作了快三年了。今年26岁了吧？” “……是啊。” 我11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哥哥，现在已经26岁了。 15年了……就算我是13岁才承认自己爱着哥哥的，我的人生，也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属于这个人的了。 “也不小了，是时候交往个女朋友了。谈个两三年，差不多也是时候结婚了。” 我苦笑，这个人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家长了？ “哪能呢？现在的女孩子都矜贵，没有一套好的房产谁愿意嫁给你啊？我虽然无父无母，却不想去入赘，更不想占女孩子的便宜，房价那么高，像我这样只能住在哥哥店铺里面的穷苦青年，这辈子是不指望了，呵呵。” 话是这么说，不过是借口。 哥哥还以为我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刚出社会的小青年，却不知道舅舅已经是我坚实的后盾。我其实完全不用去这家医院做医生，那边舅舅三番五次请我去帮忙管理他的商店和超市，我都为了待在哥哥身边而婉拒了。 这样的我，当然完全没想过这辈子要去结婚。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事。他可以忘，我不会忘。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非常好，每天见得到哥哥，吃得到他给我做的东西，偶尔能照顾他。 我有的时候，总会隐隐自我感觉良好般觉得哥哥对我或许还保留着一丝和以前一样的心意，所以才会宠溺照顾我，有的时候却觉得他确实只是把我当成弟弟，毕竟他除了我，也没有别的家人了，自然会对我好。 但我还爱着哥哥，比以前……更甚。 我想要拖着他，就算他不爱我。如果可以，我想要就这么拖他一辈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拉着手，走在那个没有尽头的巷子里面，哥哥说，希望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样他就可以牵着我，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现在，是我想要拖着他，一条路走到黑，走下去。 于是装穷，装可怜，哪怕是出于对我的歉疚，哥哥也肯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寻找幸福的吧。 “你也该……考虑成家了吧。” 之后的日子，哥哥偶尔仍会这么替我担心，催促我。 我每次都例行摇头：“哥哥还没成家呢，我急什么？何况上次不是和你说了，我现在的条件根本不行吗？” “我和你不一样啊，”他略带宠溺地看着我：“我大学都没上过。像你这么优秀的……现在还是医生了，不应该被这个拖累啊……” “社会是现实的嘛。”我摆了摆手：“总之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还是不能成家的嘛，我总不能让别人女孩子跟着我吃苦吧。这种事情我也不急，以后再说啦。” 我听到了哥哥微微地叹了口气。 ＊＊＊＊＊＊ “哥，医院外派去交流经验，我得去一趟香港，有点久，半个月才回来。” “哦，你去吧，路上要小心。” 其实我真不想去的。哥哥最近身体又有些不太好，他那个胃，没有我能行吗？不会又每天偷偷啃红豆饼了事吧。 “你啊……没有我照顾行吗？” “没关系的，你放心去吧。”他笑笑：“我得下楼去摊子上看着了。” “哥哥你自己在家里要当心啊。”我不放心地叮嘱，又叫住他：“等一下等一下！” 哥哥的领子是歪的，一边卷到了衣服里面都没有发现。我伸出手，帮他整了整领口，如此亲昵的动作，手指下方几毫米的地方就是他的肌肤，可惜我却不能碰触。 要离家整整十五天，我真的舍不得。 哥哥的脸就在我面前，他低垂着眼眸，被我靠得那么近有点儿无所适从的尴尬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我差一点儿就吻了上去。 真是长大了……想的东西多了，在意的东西多了，人就变得怯懦起来了。 如果是小时候的我，应该会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吻上去吧。 那个时候多好啊……他还是属于我的。 我不该走的……那个时候我不该走的，就算结局是被孟阿姨杀了，我也该撑下去的。 如果我坚持下去，就有一线希望，现在的哥哥还是我的。不会因为我决然离去的伤害，时间的流逝消磨掉他曾经对我那么多那么深那么坦率的喜欢。 我好后悔。 好后悔好后悔。 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走。 一定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 ＊＊＊＊＊＊ 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雷南雨。 这小子毕业之后成功成为一名律师，现在正在某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混得风生水起呢。他住的地方离我这儿将近两小时的车程，节假日的时候还是会时常聚一聚的。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特别喜欢关注我和哥哥的发展情况。 “听程致远说你要去香港？” “是啊，你消息灵通啊！”这混小子，又背着我给我哥哥打电话了。 “嘛，不早说呀！我很喜欢的某个牌子出了一款很漂亮的碎钻男戒，限量版超炫的，现在这边全线断货了，据说只有香港还有货，祁衍，真心求代购！” “行行行，具体品牌款式短信给我，我帮你买！” “祁衍你真是个好人！” 香港这地方绝对是名不虚传的购物天堂。而和我同期来这里的医生同事，80%都是女的。女孩子们简直像是疯掉一样拉男同事们上街，为的就是买了东西之后有免费苦力帮忙提着而已。 于是我就被这么拉上街去了。那帮女同事可没有想到原来我是那么疯狂的人，大包小包地装，最后竟然多到她们要帮我拿的地步。 “祁衍，我以前还觉得你挺帅挺冷漠挺高不可攀的，现在形象全无了！你怎么买起东西来比女人还疯狂啊啊啊！”不止一个女医生朝我这样调侃。 没办法，我看什么都很合适哥哥，一想到要买给哥哥，就取舍不能，什么都买下来了。 交流经验的这一周，我都在讲座课堂上睡觉，剩下的精神，和许多女医生一起通宵去血拼。 当然，雷南雨的戒指我也没忘记买。那个戒指居然比我想象中要贵很多很多，以至于我还特地打电话给雷南雨确认，结果他居然真的要用一整年的工资来买这个劳什子戒指。 话说那小子什么时候也养成了这种森森的虚荣心啊。 ＊＊＊＊＊＊ 交流的最后一天就不是讲座了，而是主办单位带我们全体香港一日游。我对一日游没什么兴趣，归心似箭，于是告别大队伍提前了一天回来，打算给哥哥一个惊喜。 走到楼下，却发现常年开张的红豆饼店铺今天却没有开张。我觉得很奇怪，拿钥匙开门上了楼，一片漆黑，没有人在。 “哥哥……？” 他怎么会不在？ 我即刻便开始担心起来，忙掏出手机就开始播哥哥的电话，响了两声，哥哥那熟悉的铃声旋律却从门外不远处传过来，同时我听见正在上楼的脚步声，哥哥已经推开了门。 “啊，小衍你怎么已经回来了？不是说明天的吗？” “哥哥你跑哪儿去了！没有开店人也不在，吓死我了！” “我能去哪儿？”哥哥微微一笑：“长途归来的，累了吧？” 七十章 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说真的确实有些累。可是我想着给哥哥买的那些根本拿不下而绝大部分被我送去托运邮寄的礼物，心里就兴奋：“不累不累，一点点都不累……我现在精神得很，让我去操场跑十圈都没问题。” 除了托运的礼物，我随身的背包里面还背了一些精选的，十分想现在就拿给哥哥看。 他却忽然说：“不累的话，小衍，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竟然拉住了我的袖子。这两年里，他从来没有主动碰过我，我心里微微一动，反过手，一把抓住了哥哥的手心。 就这样十指相扣了。 哥哥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感觉到他有想要甩开我的趋势，我更紧紧握住，不给他机会。 就算已经不喜欢我了……也还是希望他不要放开。 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他。 好想就这样握着他，再也不放开。 黄昏是散步的好时光，迎着夕阳，我跟着哥哥走着，并不知道他要将我带向何处，心里却因为这样手牵手亲密的散步而莫名地十分平静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居然带我到了我们这儿某处正在开发的高尚住宅区。 我还以为他是要带我去里面那个据说有养天鹅的湖边逛逛呢，结果哥哥居然领着我长驱直入，进了一栋，上了电梯，走到一户门口——那整栋楼的感觉都是明显还是没有人入住的，掏出钥匙开了门。 因为是高尚住宅区，所以就算没有装修，楼房的外观设计得仍旧非常精致漂亮。房子里面虽然只是毛坯而已，却也做了些简单的装潢，很大而通透，采光非常好的样子，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一大片的湖和森林公园。 只是…… “哥哥，你为什么大傍晚的带我来看房子？” “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我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不错啊，哥哥你想搬来这里住吗？这小区的房子挺贵的吧……咱们这个阶级住得起吗？” 他忽然拽过我的手，将那钥匙放在了我手里：“已经买下了，这是你的。” “……啊？” “这现在是你的房子。全款买的，是买给你的。” 我看着哥哥的脸，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已经买下了这个房子，买给我的。 “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想了想，又问他：“对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微微一笑：“我把红豆饼的店给卖了。” “什么……” “所以关店了。再开张的就是别人来经营了。我的店在这一带还算比较有名，卖了有好些年的营业额那么多的钱，据说接手的公司是专门做食品的，准备把这个做成有体系的产业链……总归，应该比我一个人做得好得多吧。” 他笑得平淡。这么大的事情，没跟我商量一句，居然就自己做了决定？ “那你怎么办？你把你苦心经营了七年的店给卖了！！那店不是你全部的心血么！你以后要怎么办？用一个潜力不错的店铺换一套冷冰冰的房子，哥哥——你怎么想的？” “那不是冷冰冰的房子，”哥哥却微笑着回答我：“那是小衍你以后的家啊。” “我不想你一辈子就这么被耽误下来啊。虽然没有父母撑腰了，可你这么优秀，又有了那么好的房子，肯定能找到一个很不错的伴侣——绝对不可能有人会不答应的。” 我张口结舌，我觉得哥哥的逻辑根本就不对，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去数落他。半晌问出了一句：“那你——怎么办？” “我……？” “我没关系的。”哥哥还是那样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就仿佛他对我的付出完完全全不值一提一样。 明明他仅有的……全部的，甚至赖以生存的。 全部给了我，却完完全全不介意。 只要我幸福就可以了吗？ 不是说人都是自私的吗？只要我幸福就可以了吗？ “哥哥……” 结果，是我愚蠢了…… 突然有些事情，像是突然降临的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子上，把混混沌沌的我终于给砸醒了。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还是一副长辈看晚辈的神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眼神可以是假的，是装的，时隔多年哥哥没长别的本事，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心意——可是那样的东西，藏得住吗？ 他当我还是樊笼里的鸟，他深爱着那只鸟，他终于忍心放它走了，他以为我会不留恋他，他觉得我会渴望那片晴空，所以收起了真正的心意，那样倔强地笑着放我走。 哥哥只是，不再把那份心意挂在嘴边了而已。 我怎么会没有觉察到呢？他的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对我，和曾经完全一样，一样的全心全意，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他只是，不敢再说出口，不敢再对我抱有希望。 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绝望的很，有些时间，再也回不去了，剩下的想要拥抱的，也只能一声不响地在远处守望着。 其实我也觉得一切都绝望的很……至少在今天之前。 我本以为他已经不爱我了。 …… 我简直是大错特错，哥哥怎么可能不爱我？ 七年，他好容易攒了那么多钱，全部给了我，即便把店卖了也不要紧，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努力埋葬也不要紧，他为了我能有组建一个良好家庭的资本，不惜一切代价。 虽然理论上，金钱不应该是衡量爱情的标准…… 但是一个人连自己将来会怎样都不管了把一切都给你，除非他是思维古怪的圣人，否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深深地爱着你，你的幸福就是比他自己的整个人生和将来还重要得多。 “小衍，今天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我正想着，哥哥突然又拉住我的袖子。 庆祝？ 我想……我是该庆祝，毕竟有人白送了我几百万的房产，据说彩票中五百万的概率比被雷劈都小，我是真该大肆地庆祝一下。 但是哥哥有什么可庆祝的呢？把全部积蓄送给亲爱的弟弟，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快乐地跟某个女孩结婚生子——他会发自内心地高兴？ 别开玩笑了。 我还是跟着他“庆祝”去了。酒吧里面，我们坐在很僻静一角半封闭的包厢里，哥哥说他买单，然后几乎将酒单上的鸡尾酒全部点了一遍。 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吗？笨蛋。 “你胃不好，少喝一点。” “没关系的，都是加了果汁的，不会醉。” 不会醉？哥哥这种酒类菜鸟完全小觑了鸡尾酒的实力——看起来红红绿绿的，喝起来甜甜的好像果汁一样是吧？其实根本杀人不眨眼，后劲大着呢！ 我之所以什么都没说，放纵他这一回，是我打算待会儿把他扛回家就地正法。生米煮成熟饭，虽然早就煮过了，不过再煮一次，让他不能回头，看他这次还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真的有点醉了。但是哥哥醉起来，并不是我预想中的倒头就睡，而是软在沙发上，低头开始小声哼歌。 我哭笑不得，坐到他身边，他的头就放在我的肩膀上，不断地蹭。 “不都说是酒后吐真言吗……那么哥哥，我问你……” 我看他醉成这样，开始清醒地算计他。 七十一章 “把所有积蓄都给我买了房子，你要怎么办？” 哥哥迷迷茫茫，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一抹让人有些心疼的浅笑：“……我？小衍你不用担心我。” “哥哥，”我正色道：“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很担心你。” “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以后还会留在这座城市么？” “呃……是啊……”他这么说着，又看向我，表情恍恍惚惚：“但是，如果你不想要我留在这里的话……” “如果我不想你留在这座城市，你就会离开吗？” “……嗯。”他终是低下了头，仍旧保持着浅笑，只是再也藏不住眼底一丝灰暗。 酒精的作用下，他仍旧不诚实，可是至少表情比清醒的时候要诚实得多了。 我搂住他，有些心疼，以前那么直白的人，是被我折磨成这什么都不敢再说出口的吗。 “哥哥，你知道么？我很讨厌现在的你——” 他终于笑不出来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总是口是心非，我明明记得，最喜欢的哥哥，他是个很坦率的人才对。” “……” “喜欢我的话，如果我要离开，会求我说‘不要走’，会一遍一遍对我说‘我爱你’。” “……” “哥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么？” “在你心里，我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了么？” 哥哥本来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闻言却突然清醒了起来，眼神闪烁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似乎因为尴尬而不敢作声。身体却骤然绷紧了，整个人就仿佛是掩藏得极好的秘密被突然撞破，非常地慌乱无措。 我觉得我不能给他这样清醒思考的机会，一定要在现在把话问清楚才行。 “哥哥，我想让你重新回答我一次，这一次回答我实话——把所有积蓄都给我买了房子，你要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声。然后他摇了摇头，似乎努力试图保持清醒，却始终徒劳。 在我再三的催促逼迫下，他终于彻底失去了淡定：“我……我不知道。” “那以后……还会留在这座城市么？” “……” “说话！” “如果……如果你不想要我留在这里的话……” “说实话！” 他的脸颊瞬间苍白，嘴唇微微发抖，憋了半天轻声道：“你……如果你不讨厌偶尔看到我的话，我……想……我还是想要留下来……留在这个城市……” “为什么？” “……” “哥哥，老实回答我，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要看到小衍你。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为什么？” “……” 他没有继续回答我，却轻声道“小衍，我……真的没关系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 “你不用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 已经醉成这样了还不肯说实话，我简直快要没耐心了，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就打算亲下去的时候，哥哥却突然露出了悲哀的表情，低下了头。 “我……只要还记得……小衍曾经……多么在乎我……就够了。” “曾经……也是很喜欢我……也是很宠爱我的。曾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很幸福的……” “只要记得那些……就足够了。” “以后，还能在城市里……偶尔遇到，偶尔远远地看你一眼……” “就……足够了……” 他这么说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忽然身子一软，人往沙发下面滑倒过去。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扶住他，结果却和他一起坐在了地上，后背撞上包厢酒桌的一角，疼得要命。 等我回过神来，哥哥整个人已经抱住了着我，埋头在我的胸口，他哭着，一直在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衍。” 我伸手抬起他了的脸。 他的睫毛，眼眸，我最熟悉最喜欢的脸和身体，一切的一切我想要拥抱的，都这么近在眼前。 我微微皱眉，此刻耳边的一切，刚才的告白，让我简直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如梦似幻，觉得完美得都不像真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仍旧垂首在我面前，喃喃地说着。 “小衍，我这一辈子，最希望你能够幸福……” “可是偏偏是我的存在毁掉了你的幸福，夺走了你应有的一切，拖累了你的人生……： “我想要补偿你，我一直好想要补偿你，可是，我那么笨——你失去的东西，我找不回来，你想要的东西，我总也办不到……我只会给你添麻烦，惹你伤心，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于你要消失在我面前，最后要我选择你，我都没有办法抛下一切跟你走……” “像我这样的人，该怎么办……现在还说这些，肯定更招你讨厌了。我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间店……好不容易攒够了，可以在好的地段给你买套像样的房子，还好，你还年轻，现在什么都有了，只要你愿意，将来可以……很幸福……” 我觉得呼吸好困难，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明明堵得很，却又异常柔软，这种介于痛苦和喜悦的感觉，真是在让人哭笑不得。 “哥哥，你真是傻得惹人生气！” 我不由分说，一把抱过他吻了起来。 哥哥整个人僵住了，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果酒的甜味，那样醇香的滋味，让我越吻下去越是欲罢不能。 他的手，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哽咽，他想要挣扎，他想要反抗，可是他根本没力气，就算有力气，我也绝对不会让他逃走。 让人不舍的，心疼的，迷恋的……我的哥哥…… 我唯一的亲人，和唯一的挚爱。 一直吻到双方都无法呼吸，我才放开他。他还傻傻地坐着，我已经站起来掏了掏口袋，然后再度跪下来。 这次是单膝跪地。 因为口袋里面这么巧，正装着从香港给雷南雨带回的碎钻戒指——当然，这只戒指肯定永远也到不了他手上了。 我想他虽然会很怨念，但应该也会理解吧。 毕竟我这边可是终身大事啊—— 七十二章 “哥哥，嫁给我吧。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啊？” 他一脸泪痕，眉心纠结，一脸不明就里傻傻地看着我。 “不是哥哥你之前说的么，我这么优秀，现在又有了那么好的房子，绝对不可能有人会不答应的。那么哥哥，就请你赶快答应我吧。” “但是……” “呐，我年轻，长得好看，是医生，有家产，无父无母，性格温柔会照顾人。不是很好的结婚对象吗？哥哥对我还有什么不满？请提出来，我可以为了你继续努力的！” “可……为……为什么……” 他还在犯傻，实在是太可爱了。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啊。” “因为我这辈子爱的想要娶回家的人一直就只有哥哥你啊。” “明明早就做了我的新娘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吃惊的。” “……” “哥哥，我爱你。我这一生，无论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好，分开的时候也罢，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别人在一起。” 他呆着，半晌。 “骗人……” “我想要一辈子照顾你，爱护你，所以，请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骗人……” 我紧紧抱住哥哥， “骗人！骗人！骗人！你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到哪里都找不到你！我以为……我这一辈都找不到你了——我——你知道我这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么？”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么——小衍，你是有多绝情！如果我找不到你，如果我找不到你，是不是这一辈子你再也不打算见我了？” “我错了，我错了哥哥。真的，我错了。” “我一直以为你恨我——我一直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他在我怀里，简直快要断气一般地嘶声哭泣。 “真的……我真的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让你找了我那么多年，让你等了我那么多年，然后居然还没搞清楚状况，愚蠢地差一点就错过了……我真是……真是个白痴……” 真的……是个白痴。 从拥抱的地方他的身上传来的颤动，可以感觉到哥哥那么多年的心酸和委屈。 我啊……还真是什么都没做过呢。我就是一个只会退缩的胆小鬼，如果不是哥哥不懈的坚持，毫无保留的付出，永恒不变的初心，又怎么会有现在这样即将到来的幸福？ 以前明明说过的，不能辜负他，要好好照顾他，一辈子对他好……明明这么相爱，却差一点点就没有能够履行诺言？ 所以说我简直是个白痴啊！脑残啊！没办法救啊！ 也只有对方是哥哥，对我没有底线地容忍没有底线地爱护的哥哥，才能够守我守到这个时候了。 而我，怎么可能不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来回报他为我做出的所有的一切？ ＊＊＊＊＊＊ 我的房间，私底下幻想过多少次要把哥哥给抱进来扔在床上的，今天终于成为现实了。 “嘿嘿，我早就想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你了。” “早就想这样扑上来亲你了。” “哥哥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 我抱着他，左亲亲右亲亲。 “我一直是你的。只是现在，小衍……终于是我的了。” 哥哥在我怀里，露出了略带怀念笑容。 “小衍，你知道吗？有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你。” “我一直觉得那是命运……” “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从此之后念念不忘，可是，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当我踏进那个家的时候，你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喜欢的人，无法忘记的人，从此之后，就是我的弟弟和我的家人。我那时候真的好高兴。” “而且，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万倍——活泼，有趣，温和，善良，闲下来的时候会一个人摇头晃脑地唱歌，总是帮助我还不好意思所以每次都故意摆出的不情愿的表情，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永远都那么朝气蓬勃，每时每刻，都可爱的不得了。” “所以……我当然喜欢啊，毫无挣扎地就陷进去了。就算明知道没有指望的单相思，我还是喜欢。对我来说，是命运将你带到我面前，将我带到你身边，然后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我，我这辈子都是属于你的。” “从第一个晚上，我们躺在一起开始——我就这么决定了。” “我是个认死理的人，一辈子可能也只会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衍了。” “抱歉，说了那么多，很傻是不是？” 他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头埋进了我的胸口。 “哥哥……” 我抱紧他，各种心疼。 “其实……也很多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 “你从来都不是单相思。” “我……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冷淡和无情的，我也一直……最喜欢哥哥了。” “以前年纪小不明白，但是那个时候也知道哥哥对我来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后来明白了，却没有机会能够好好珍惜哥哥，再后来更是以为哥哥已经不喜欢我了……我是笨蛋，对不起。” “我也喜欢哥哥，一直……一直……一直都喜欢。”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从来只心系一人，从没有过变故；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愿意无条件地纵容和爱护某个人，用尽全力只对他一个人好。 “哥哥，我知道我以前没有遵守诺言，伤了哥哥的心。如果哥哥愿意再相信我一次，我以前说过的话……要照顾哥哥一辈子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绝对不会再食言了。” “真的，我没有想过骗哥哥的……” “就算逃走了那么多年，就算以为哥哥已经不爱我了……我是胆小，我是想过放弃，可是就算一辈子都不见面了，就算一辈子也换不回哥哥的心意了，我心里也只有哥哥一个，一辈子也只会有哥哥一个。” 并不是一定要表现出来，并不是一定要在一起，并不是一定要获得幸福才是爱情。 那种说不出口的执拗的执着，不止你一个人有。 即使分开不再相见，你也永远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排他性存在。 只是，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 “……” “哥哥？” 我才发现，他在我怀中，无声地哭泣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小衍平时是怎么对我的，小衍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我一直都知道……” 我抱紧他，视线里床头柜上，是那条银色的书本坠子项链。被我一把捞了过来。 “哥哥，这个，你后来没有打开看过吗？” 他茫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看呢？我特意摆在这里那么久，一直你看过了……假装不知道在拒绝我呢。” “……”他沉默了片刻：“那里面的人……是你妈妈吧，我……不敢，我不敢看。” 我轻轻一按，搭扣就打开了。 “那现在你看仔细了。” 我微笑着，里面夹着的是哥哥十几年前的一张旧照。 “这个，其实在这条项链里已经里放了十几年了。” “啊……” “在这个项链里面，放着我最重要的人——哥哥，从我十四岁离家的时候，这里面就是你了。” 他的眼眶又红了。 “只是好遗憾，是我太笨了，才让哥哥等我等了那么久。我应该去找你的，我应该在你找到我的时候就告诉你我还爱你，那样，就不会耽误那么久，就不会让哥哥以为我会想要和别人在一起。”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衍，值得的……不管等多久，都值得……” 第二天清早，我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捞过来一看，是雷南雨。 “祁衍，你回来了吧？我戒指买了吗？” “那个啊……我拿去跟我哥求婚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恭喜！我这局外人看得都急死了，你们总算修成正果了。” “多谢……关怀。” “不谢不谢，昨晚一定过得很香艳吧？” “……你去死。” “不是应该给我谢媒礼么？好歹我功不可没吧？” “……” “等等，刚才有一句我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戒指不打算还我了吗？” “嗯。” “喂喂喂喂喂！那我怎么办？” “凉拌。” “祁衍！这样不行啊！你还我戒指啊啊啊啊——！！！那是我看上好久了的啊！” “……” “祁衍！你魂淡啊——！！！” 正文完兄弟年下——橙子雨
作者：橙子雨 录入：0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