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丧子的消息一传来，翊垣还是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拿出那枚本想在孩子百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玉佩，反复摩挲，又似乎那是独孤梓晫一般，放在嘴边又是亲吻又是小声地呢喃。
“晫儿，父皇的好晫儿。父皇……父皇对不起你……”伤心之下，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了。翊垣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将近一个时辰。自从长子咬着后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个儿子，也夭折了。
三十三
一个月后，在悠然园住了一个月后，太医院确认疫情结束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又横穿京城，回到了皇宫。安静了一个月的皇宫又沸腾了，不同于一个月前那种人心惶惶的喧闹，熬过天花这一劫的众人都喜气洋洋的。
“皇上驾到！”
太监的通报声一落下，陈远文便领着丹霞阁的一干人等跪了一院子恭迎翊垣。可是陈远文的怀里竟抱着什么。翊垣定睛一看，竟是个枕头，外面包裹着一块锦缎，像是怀抱着孩子一般。
“陛下，远文好想你！晫儿也好想父皇呢！”陈远文抱着枕头走到翊垣面前，颇为委屈的说。
“朕不就来看你了嘛。”说着，翊垣故意迎面去抱住陈远文，然后看见陈远文连忙护着怀中的枕头后退。
“陛下，你也太不小心了。差点都要压到晫儿了。”陈远文不满地责备道。
“哦？晫儿怎么样了？”翊垣好奇地问。
“晫儿很好啊。你看！”陈远文扬起怀中的“孩子”到翊垣面前，“就是刚刚大病了一场，瘦了。不过这几天他的胃口很好，每顿都能吃一碗米糊了。相信很快又能长成个小团子了！”
“那就好。”翊垣也伸手摸了摸枕头，然后听见陈远文温柔地对着枕头说：“宝宝，父皇回来了。你高兴吧。”
“行了，先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吧。朕有事要和你说。”
“陛下又要把晫儿送给哪位娘娘抚养吗？又要把晫儿从远文身边带走吗？”
“远文，你要明白，朕所做的，都是为了晫儿能更好的成长。”
陈远文一听就不乐意，“可是上次的德妃染了天花，差点就害死我晫儿了，下次哪位娘娘如果也生个什么病的，晫儿大概不会再有这次的好运气了。”陈远文越说越激动，眼中甚至出现了癫狂之色，翊垣看在眼里，只好作罢。
“远文说的也在理，那晫儿就让远文亲自抚养好了。不过你可要照顾好晫儿啊！”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吗？”陈远文满脸欣喜地看着翊垣。
“是的。”
“呐！这一屋子的人都能作证啊！君无戏言啊！”
“……君无戏言。”
“远文谢陛下恩典！”谢过翊垣，陈远文又看向怀中的“孩子”，“宝宝，快谢谢父皇，爹爹再也不用跟宝宝分开了。”
翊垣有些心疼的看着失常的陈远文，轻轻叹了一口气，“远文，你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
翊垣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听见陈远文说：“陛下，你都不跟晫儿告别吗？”于是又无奈地折回来，俯下身，亲了一下枕头，“晫儿乖乖听你爹爹的话，父皇改日再来看你。”
半个月前就听说陈远文患了失心疯，从昏迷中醒来后抱着个枕头，说那是已经死去的孩子。原以为给他几日缓冲一下，让宫人们慢慢开导她就能好转，但是半个月过去，陈远文一点好转都没有。回宫后，翊垣听从太医的建议，亲自过来，跟他说把孩子交给随便哪个妃子抚养，让他放下怀里的枕头，再继续开导她比较有用，谁知，一听说孩子要被送走他竟就要发起狂来。多可惜的一个才子。
三十四
离开丹霞阁，翊垣又去了曦宫。
翊坤的肚子已经九个半月了，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原本翊垣是打算让他在悠然园安心待产的，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翊坤在悠然园生了孩子他便不能马上见到孩子，而且方太医断定翊坤此胎会是个皇子，如果让翊坤独自在悠然园坐月子，万一再出什么变数……实在让人放不下心啊。
一路颠簸着回宫让临盆在即的翊坤着实累得够呛，原想回到宫里后马上就休息的，不料，他前脚刚刚踏进曦宫，翊垣后脚就到了，翊坤只能又强打精神给翊垣请安：“罪臣参见皇上。”
看见脸色苍白，眼下现黑青的翊坤颤颤巍巍地给他行礼，翊垣赶紧将他扶回卧室。
“皇兄免礼，快躺下。都这个时候，皇兄就别跟朕虚礼了，当心肚里的孩子。”
翊垣边说边掏出绢帕给翊坤擦拭虚汗，如此温柔体贴，让翊坤心中不免怦然。
唤来宫女安顿好翊坤躺下后，翊垣也让宫女给他搬来凳子，让他坐在床边。他怔怔的盯着翊坤那大得好像随时会爆开的肚子出神：这个皇儿可千万不能再有意外了。嗯。一生出来就将孩子送到皇后那儿去。他就是朕的太子。接着，翊垣又想起了刚刚夭折的孩子，想起发疯的陈远文，想起昨日颁布的公布德妃、三公主和二皇子死讯的诏书……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翊坤看着如此关心他和他腹中孩子翊垣，感动之余情不自禁地握住翊垣的手。“皇上，您不用担心。方才回宫的路上太医一直跟罪臣同乘一辆马车，虽然回来的路上是累了一些，但是皇儿没有受惊。”
“那便好。”被打断思绪的翊垣敷衍的笑了笑。
翊坤看出了翊垣的失神，担忧地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翊垣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沉重地说：“远文疯了。”
“什么！？”时至今日，翊坤对陈远文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痴爱，但是多年来的伴读之谊仍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惊讶：“怎么会！？”
“他生的皇儿在这次天花中也夭折了……”
翊坤拉着翊垣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皇上，我们的皇儿会健康长大的。”
“嗯。”翊垣用力一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翊垣突然说：“对了，有件事我得先告诉皇兄。”
“皇上请讲。”
“皇儿生下来后，朕会将皇儿送给皇后，他就会成为嫡出太子。”
“啊。”听了翊垣的决定，翊坤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其实在他怀孕之初，翊垣也说过要让这个孩子做太子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把孩子给皇后。以前他并不在意孩子会被谁养大，甚至想过这屈辱的孩子要死掉最好。但是这几个月下来，随着孩子在他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他已经不能忽视这孩子了。尤其是现在，他接受了自己爱上翊垣的事实，就更难接受他将他们的孩子送给别人。
“然后朕就让皇兄和曛儿他们团聚。”翊垣没有注意翊坤的反应，继续说。
翊坤心里一冷，终于明白他对翊垣的感情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罪臣明白。罪臣想休息了。”
“好。朕也还有事要处理，那皇兄你好好休息吧。朕明日再来。”
翊垣走后，翊坤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半夜，突然腹痛，宫女忙请太医过来。太医号脉后说是劳累过度，心情也不舒畅，有些动了胎气，不过并无大碍。然后便各自睡下了。
三十五
翊垣还是每天都去看望翊坤，看到翊坤愁眉不展的样子，也当他在担心陈远文。
为了给翊坤排解心中的苦闷，翊垣便陪他在庭院中散步。曦宫虽处皇宫的尽头，与其他宫殿隔绝，但是其实并不小，而是的个堪比皇帝寝宫德馨宫大小的宫殿，过去就是太上皇颐养天年的地方。
“今日陈家请求接远文回去养病。”翊垣每日都跟翊坤说陈远文的事情，但是其实他并非日日去看望陈远文。只是消息封闭的翊坤哪里知道？
“哦？不知皇上如何定夺？”翊坤强忍心中的嫉妒，假装关心地问。
“远文是已经得到册封的内君，自然是不能离开皇宫的。”翊垣虽已有决定，但也有些不忍。
“规矩如此，自然得照搬。一旦有破例，以后便难规范了。”翊坤听出了他的不忍，心下更是难受，过后等他回头来想之时，不免要嘲笑自己。从前为远文而嫉妒翊垣，现在又为翊垣去嫉妒远文。老天真是待他不薄啊！
“正是如此。”
“远文的事再说吧。朕总会治好他的。”翊垣终于又看向翊坤，“昨日我已为这孩儿起好名字。叫旸，独孤梓旸。”
旸者，太阳也，万物的主宰。翊垣真的很重视这个孩子，可是心里却没有他。“有劳皇上了。”
看见翊坤面色也不太好，翊垣便建议：“皇兄可是累了？那我们回屋去吧。”
“没事。总累不到您的太子。”翊坤没好气地回答。
这些天一直都被冷眼相待，翊垣猜想翊坤是为了陈远文的事生气，因为亏欠陈远文，也为了翊坤的身子着想，翊垣都忍了，但是此刻被一句话顶上来，他也忍不住了。“朕的太子自然不是你敢亏待的。这几天皇兄倒是脾气渐长啊！朕对你客气了，你便蹬鼻子上脸了！”
“罪臣不过一介阶下之囚，况且罪臣的妻儿都在陛下的手里，罪臣纵是有上千个胆子也不敢蹬皇上的鼻子啊。”
“皇兄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好！”翊垣一声冷笑。“收起你那张丧气脸，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影响到这孩子就不好了。”
“本王就这张脸！面对一个逆贼，一个没有伦常的人，本王笑不出来！”
翊坤的话无疑的再翊垣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壶油，翊垣一把掐住翊坤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逆贼？朕登基乃黎明百姓所望！说到没有伦常，摇着屁股求朕肏你的时候，在朕身下浪叫的时候，不知道皇兄的伦常又在何处？”
“你！”翊坤抓住翊垣的手，挣扎着。
“噢！我知道为什么皇兄这几天总不高兴了。是得不到朕的大肉棒，痒得慌了吧！好！等你生下皇儿，朕就叫你的那些妃子和儿子过来。朕要当着他们的面，好好肏你！让他们看你有多喜欢被亲弟弟肏！让他们看看你有多淫荡！”
“独孤翊垣！老天不会放过你的！！！”翊坤尖声大叫，然后突然变了脸色，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翊垣也是脸色一变，然后立即架起翊坤回屋，并让被两人的争吵吓得不知所措的宫人去把太医叫来。
太医一看便道是动了胎气，要生了。好在也已经足月了。接着，一群人开始张罗着给翊坤接生，而气愤难当的翊垣也就甩袖回了御书房。
三十六
絮言絮语 也该让远文幸福了。
在一阵一阵的要将他肚子撕裂的疼痛中，翊坤隐约听到宫人说：“恭送陛下。” 心里更是悲凉。
“王爷，请您深呼吸，然后用力！”给远文接生的医女和嬷嬷看到瞬间脸色变得更难看的翊垣，不断提醒着他要专心，手里也不停地帮他按压腹部。
这才是第二次给男人接生，还是弄不清男子生产要如何把握的她们依然很慌乱，都担心翊坤也会和陈远文那样难产，但是很幸运，翊坤生产比陈远文顺利，不过四个时辰，小皇子便呱呱坠地。响亮的哭声向大家宣告他是个强健有力的小家伙。
“恭喜王爷！是个极漂亮极健康的小皇子啊！陛下看见了一定会十分喜欢的。”嬷嬷抱着刚刚清洗干净的小皇子来到翊坤的床边，喜滋滋地对他说。
翊坤闭着眼睛虚弱地应了一声，也不去看刚刚生下的孩子。何必呢？他生下这个孩子不过是完成任务，而且翊垣马上就会将孩子送走。再看孩子不过是徒增悲伤。
筋疲力竭的翊坤很快便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孩子果然已经被送走了。然后翊垣又过来冷嘲热讽了一番，伤心至极的翊坤本不想理会翊垣，奈何翊垣竟步步相逼，翊垣也就忍不住与他继续争吵，接着，翊垣居然便离开了。
翊垣既没有像之前承诺的那样让翊坤得与妻儿团聚，也没有如先前威胁的，让他当着妻儿的面被凌辱，但是像是忘了翊坤的存在一般，再没有在曦宫出现过。
随着太医和当初为了伺候翊坤养胎而加拨的宫人的离去，曦宫自翊坤移居进来后，第一次如此安静。
再说陈远文，翊垣虽然没有答应陈家将其接回去休养的要求，但是再三考虑后决定让陈远文到悠然园去养病。
“去悠然园住？为什么？”陈远文一边哄“孩子”入睡一边疑惑地问。
“你娘病了，希望你去照顾她。但是你已经是朕的内君了，不能再回家常住，而朕也不想你成为一个不孝子，就决定让你和你娘暂时住到悠然园。”翊垣温和地对陈远文说。
“我娘病了！？很严重吗？”
“先前我让刘太医去看过了，并无大碍，就是太过思念你，心病。”
“嗯。我不顾娘的反对，跟了陛下，而且上次娘来看我的时候，我又病的那么重，实在是太叫她担心了。”
“所以朕这次就让你们母子相聚一段时间啊。”
“远文谢皇上恩典！”陈远文刚刚高兴地谢过恩，不一会儿脸色就又马上暗下来了，“可是晫儿……陛下不会趁微臣去悠然园这段时间又把晫儿送给哪位娘娘吧？”
“傻远文，朕不是保证过不把晫儿带走了吗？君无戏言啊。既然你不放心，朕许你带着晫儿去悠然园！”
“嗯！谢谢陛下！宝宝，我们可以去见奶奶咯！哦，不对，是姥姥？也不对，还是奶奶？……”陈远文小小的纠结着，但是可以看出心情真的很好。
翊垣吩咐宫人们给陈远文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日一早，陈远文便告别翊垣带着“孩子”往悠然园去了。
三十七
陈远文在悠然园等了一个上午陈夫人才姗姗来迟。陈夫人原先包养的很好的容颜此时早已经憔悴得让人难过，看到在后院抱着枕头逗弄的儿子，又是鼻子一酸。
“娘？您来了？”正带着“孩子”在后院赏雪的陈远文一回头竟看见母亲已经到来，真是开心的不得了。但是看到母亲微红的眼眶便猜想母亲是被自己怀中的“孩子”吓到了。“娘，你看，这是孩儿的宝宝。孩儿生的。娘您不用再为抱不到孙子难过了。”
“远文你……”陈夫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喉头一紧，话未出口眼泪就已经落下。
“娘！你怎么了？”陈远文赶紧跑到母亲身边，“你们还不扶夫人进屋去？”
“是。”两个被陈远文的模样吓到的丫鬟慌慌张张地回答。
屋里的碳火烧的很旺，一进去冻僵的身子就恢复了。“宝宝，你看，爹爹没骗你吧？咱们一回屋里就暖和了。”
“远文，你又瘦了。”看着陈远文愈发消瘦的身形，陈夫人的伤心更添一重。
“娘，你也是啊。你也憔悴了。孩儿不孝，不能伺候在娘的左右，让娘挂牵了。这段时间孩儿一定会时刻陪伴着娘的。当然还有您的孙子。您知道吗？我的晫儿可乖了。不哭也不闹。娘您看，晫儿在对您笑呢！”陈远文举起“孩子”对陈夫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