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只齐腰的水中慢慢站直了身子，转身看向岸边那抹刺眼的紫色。冰冷的眼神中一闪而过一丝难明，即便隔得这样远，那一丝清冷淡漠，黎问彻依旧看得清楚。不可抑制的一阵心痛，伸手紧紧拽住了胸口的衣衫，
耀眼的他，明艳的他，让人不能忽视的他，心心念念了整整一年的他就在眼前。腰下的红衣浮在水面缓缓游动，湿透的血色衣衫下，纤挺的身姿纤毫毕露，全然展现在面前。一头青丝紧紧贴着挺直的背，一如霓裳泼墨。几丝凌乱的额发下，与密室中一般无二的绝美男子霎时苍白了脸色，衬着因为运动而泛着潮红的面颊。美得惊心，美得失真。
黎问彻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想要触碰那仿佛近在眼前，可是触手不可及间才发现竟是远在天边的人儿，
一瞬的苍白后，千寻被冰封般瞬间变得冷漠而自如，瞥一眼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男子，深邃的眸子中流转着淡淡的挣扎，浓浓的疏离。慢慢朝那僵硬的紫衣人走去，唇畔挂着一抹邪魅放肆的笑，却没有黎问彻所熟悉的亲昵，只有陌生冰冷。心狠狠的疼了，仿佛被冰冷的指紧紧扼住般难受，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的无力着。
“这不是西又王陛下么？您怎么会出现在我鬼谷境内？”一边拧着衣裳长发上的水，仿佛毫不在意。然而，微垂的眉眼间那一闪而逝的裂纹却不能作假。
黎问彻简直不能忍受千寻竟然用这样事不关已一般的轻松口吻与自己说话，听见他的声音的瞬间心几乎要碎了。猛地一把紧紧拽住他的肩，眉眼中的伤几乎要化作薄泪汹涌而出。颤抖着声音道：“千，求你，不要这样，不要用这样冷漠的样子面对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啊……”
本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是他抓得太紧一时竟然奈何不了，千寻也不坚持，撇撇嘴道：“陛下，鬼谷虽出世外，然您毕竟是西又王朝的君主，区区一介草民，称您一声‘陛下’，该是合情合理，而且，又不会失了我鬼谷礼数才对。”
黎问彻急怒攻心，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紧咬着唇生生咽了下去。双眼中的悲伤太过浓郁，渗透了灵魂。无力的跌跪在地，手上死死拽着一丝红衣，满眼乞求哪还有半分那站在天下之巅的帝王模样。颤抖着双手，努力忍住眼中即将汹涌的湿气。“千，我求你，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就是现在杀了我也没关系。只求，我只求……”猛地扑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衣衫，颤声道：“只求你不要用这般陌生人一样的态度对我，这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被他拽得有些生疼，双手微微一顿，最终悄然一咬牙，千寻绽出了一抹魅惑天下的笑。玩笑般道：“陛下，您快起来，说什么呢？您是君，我是民，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啊。说什么骂你打你，我凭什么要做这些，还说什么杀不杀的。首先，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我不可能会对您怎样。再说了，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恨您不是。快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扶起他，却明显感觉到听此一言时他那蓦然紧绷的身躯，总觉得，如同那颗心一样，就要碎了呢。千寻难以察觉的一阵心疼，可是却被故意忽略了。
“千，千……”低低呼唤两声，竟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半丝生息。
千寻见状一时有些慌了神，再也顾不得假装，焦急的呼唤着，“喂，喂，你起来，不要装死。喂，彻，你起来啊。我不气你了，你起来……”低低的哽咽落在远远观望的几人眼中，只有幽幽一叹。
第二十二章
鬼谷子将因为痛苦伤心而不停抽噎的千寻点了睡穴，连同昏迷的黎问彻一同带回了千寻的住处。他的四名手下不担心王的安危，只是安静的站在门外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看着，听着。谷中几人都围坐在了床前紧盯着床上昏睡的二人。只是看向黎问彻时眸中的复杂，甚至是薄恨都不加掩饰。
慕子陵怒极，低声吼着，“师父，为什么要让他见到千寻，难道他给千寻带来的伤害还不够么。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赎他的罪啊。”赤红的双目中是深深的恨，双拳紧握，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冲上前结束了黎问彻的冲动。
鬼谷子摇头叹气，不论是看向慕子陵亦或是公史千寻，目光中都是关爱轻愁。无力的挥挥手制止了还欲说话的他，“千寻心中始终放不下，刚刚你我都看得出来，即便他掩饰得极好，甚至于最开始，就连我也被他瞒了过去。可是，他的心里还有遗憾，这是一定的，而这个遗憾，是黎问彻带来的。黎问彻是否真心我们也看得出来，不论信与不信，这是事实。我要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来了解这段情缘，不论最终的结局是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南宫洄眸中几度变换，最终归于平静，低声问道：“师父，如何做？”
“我给千寻吃了‘忘愁’，他将陷入无边沉睡中，若是他们当真有情，当真愿意留在对方身边，黎问彻会唤醒他的。然而，若是千寻不愿意，无论用尽了法子也不会自梦中醒来。所以，这一场赌博最终做出选择的会是千寻。我会让黎问彻带千寻走……”说着看向南宫洄道：“你陪他们一起回去，只有两月时间。若是千寻醒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便不要再多加阻挠，该是祝福才好。若是两月未醒，便不惜一切代价将不愿意留在黎问彻身边的千寻带回来。”深深望着心爱的孩子，叹口气。“千寻，这一次，你就随心所欲吧。”唇轻轻印在他的额上，叹息道：“我亲爱的孩子……”
一行七人离开了仙境般失真的鬼谷，渐渐消失在浓雾薄云中。
沉睡的千寻看起来别样安静宁谧，渗透着仙人般的静谧祥和。黎问彻轻轻搂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怀抱着全天下，尽是满足。情人般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似乎要说尽满腔思恋，满面沉醉的浅笑让对面静坐的南宫洄心中一疼。
在自己眼中，这两人都是自己珍爱的后辈。千寻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同亲弟般疼爱，将一切疼惜通通给了他。想要呵护他一生，不愿这精灵般的人儿受到一丝伤害。而黎问彻在自己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爱惜。四年间初见他时，便被少年的他的胆识才略所深深吸引，想要帮助他取得天下，相助他站在世界顶端。三年多时间，让自己毫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辅佐了这样一位天下难寻的优秀的帝王。
可是，这样的两个孩子互相伤害了，心疼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今，既然师父都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自己本就深爱着他们，何不放手一搏。或许，当真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此生，都不会再有遗憾。
依然将千寻安置在潜龙殿，只是，却从偏殿搬到了正殿。静静躺在那张巨大而奢华，象征着帝王的金色大床上，没有丝毫动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让人心疼。南宫洄静静看着，手指划过他细致苍白的脸孔，心中一痛。再次回到这里，你会不会想起那段令人绝望的往事，能否承受得住那窒息的恐惧，痛苦。微微一叹，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黎问彻晚上一离开议事厅就直接奔回了潜龙殿，看到比自己先来一步的南宫洄动作，心中一颤。他们，真正是千的亲人。而只有亲人，才永远都不会抛弃他，不会伤害他。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几乎想甩自己两巴掌，最终只能僵硬着身子朝床边靠去，甚至害怕南宫洄会阻止自己接近他的亲人。
南宫洄深深凝望着黎问彻那满是伤悲的眼，片刻后又冷凝起来。黎问彻清楚那一眼中的妥协与坚持，知道这会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星眸微眯，给了南宫洄一个肯定的答案。
得到了他无声的保证，这才轻叹一声，悄然离开了潜龙殿，给两人留一片属于彼此的宁静的天。静静望着那透凉如水的夜，没有星，一片浅淡的阴影缓缓掠过，继而眼前一亮，苍白的月就那样跃然眼前，挣脱了一片轻云的束缚。不知这样做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是对还是错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评价。那样脆弱，纤细的千寻会被好好照顾么？他们之间，会如这苍天，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黎问彻的心轻轻痛着，那仿若纤巧的指甲轻柔刮痧的感觉让他难受，却也同样享受着。能为一个人心疼，为一个人心守，这在过去，对于自己来说几乎是奢侈。而今，终于体会到了，竟发现自己爱上了这心儿钝钝痛着的感觉，那让自己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活着。轻轻磨砂那细腻纤巧，此刻却是苍白失血的肌肤，满眼怜爱，低声呢喃着。
“千，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等你醒来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是，唯独不要这样对我，不要丢下我。千……”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失落，伤悲，“求你，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孤独得太久了……”将纤细白皙但却丝毫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温热的脸颊，满目恳求，痛楚。“若是你不愿属于我，为何当初要与我相遇，为何要留在我身边。若是不曾得到，我即便一生如此孤独下去也无不可。然而，食髓知味，如今，你若是离我而去，我会，我会，活不下去啊……千……”滚烫的泪倏然滑落，浸没在那苍白透明的指缝间。忽而，竟是微不可见的一颤。
那一刻，黎问彻惊得几乎想要蹦跳起来，着火般放开了那只温凉的掌，紧紧盯着，想要看清楚那只手上所有的动作。轻轻的，食指微微抽搐一瞬。确定了他即将醒来的事实，黎问彻顾不得许多，满心惊喜的将那传递着他灵魂延续的掌紧紧握在了滚烫的掌心，死死盯着微微颤动的长睫，蝶翼般，振翅欲翔。片刻后，那双带着点点朦胧流转的眸子缓缓张开，没有焦距的微微转动着，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满足的叹息一声，仿佛得到了全天下，黎问彻将纤细的人儿紧紧嵌在怀中，一体般，无从分开。
没有拒绝他的碰触，此刻的千寻就如同一尊晶莹剔透，纤细易碎，却又没有灵魂的玉娃娃，任由那人将他紧紧拥住，不挣扎，亦无回应。
“千，求你，不要离开我了。留在我身边，永远留在我身边，求你了……”低低的呻吟让那死物般的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震，然而，也仅仅是片刻而已，瞬间聚集的瞳孔又在无人注意处涣散，流转着黯然，失魂。
知道他的恨，他的怒，黎问彻不敢，更不愿强迫，只是将他安置在自己的身边，静静守着他，护着他，看着那张失神的绝美容颜。日复一日……
第二十三章
时光流转，转眼，便是一月。这一月以来，黎问彻除了三日一次的朝会外都是呆在这如若无人的潜龙殿，与他说，与他笑。
整整一月，千寻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变得更加幽暗，流转着浑浊，涣散。被那满眼哀伤的男子紧紧望着，便是静静倚在窗边，将眸子投向辽远的天际。他简直，不像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黎问彻心痛，然而，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只有在见到满面复杂的南宫洄时，才会扬起一抹浅淡渺远的笑。可是，却那样悲伤，让人无措。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听南宫洄说。黎问彻想让他再度活过来，便三天两头将南宫洄召进王宫陪伴。
面对南宫洄离去的背影，千寻眼中闪动着的，是浅浅的哀，淡淡的愁。那双美丽的眸子中难得拥有的一丝光亮也随着那道仿佛苍老了的背影渐渐隐去，浑浊，黯然，是灵魂被带走了么。
心不可抑制的痛着，黎问彻将那越见纤细的人儿搂进怀中，想要用自己的胸膛来温暖那颗对自己早已冻结的心，下巴轻轻磨砂着丝缎般的头顶，一声叹息，不甘，痛惜，绝望。
“千，求你，不要这样……”猛地蜷缩起身子，那一直以来如天神般绝傲的男子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没有了往日的霸气，面对他人时的冷傲，变得脆弱异常，点点清泪湿了襟。“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恨我，你醒过来，打我，骂我……可是，不要再这样沉默下去了。千，我害怕，我好怕。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觉得你离我好远，远到我不可触及。你这是在惩罚我么，求你，我的心，好痛。快回来啊，回到我身边，千……”那紧搂着人儿的双臂猛地抽回，紧抱着自己蜷成一团的身子。双手紧紧揪住胸口衣衫，仿若痛到极致。高傲的帝王啊，竟在颤抖，在哭泣，无声的宣泄着自己的恐惧，悔恨。
他没有看到，床上的人儿因为他双臂的离开而微微不适的颤抖，纤白的掌缓缓移动，停在了满是冰凉的脸颊，猛然一颤，紧紧贴着，再也没有了动作。浑浊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清明，美得惊心动魄，却在瞬间隐去，再难寻踪。
察觉到千寻的碰触，几乎在瞬间，黎问彻猛地惊醒过来，赫然抬头，看着那张已然面对着自己，却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脸颜。无边的惊喜渐渐沉寂，这只手，只是无意间停在此处的么？双手却是已经不由自主的将那紧贴脸颊的掌按在了眼角细细磨砂。察觉到帝王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颤抖，不再流泪，那纤细紧绷的身子竟悄无声息的放松了下来。
明明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没有丝毫改变，然而，黎问彻却清晰地察觉得到，千寻不再是那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他对自己已然有了反应。虽然依旧不说话，可是，每当自己与他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时，总能看到偶尔一闪而过的光亮在那浑浊的眸中跳跃，隐隐能够察觉到他的心情究竟是悲是喜，知道什么样的话题是他感兴趣的。以前，对于自己的碰触千寻是毫无反应的，然而如今，偶尔他会挣扎，但是更多的时候则是悄然靠近自己温暖的怀中。对于千寻的亲近，黎问彻几乎喜极而泣。
这日，黎问彻早起准备早朝，睁开眼的瞬间，却蓦然发现面前竟有一双清明异常的绝美眼眸，流转的深邃几乎将自己淹没。心中一惊，满面惊喜的瞪大了眼。然而，不待确认，却发现那双眸子的主人猛然闭上了眼，将那一切未知都掩藏在了微微颤动的眼帘后。或许是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满，堵气，千寻不自觉的轻轻蹙眉，连红润的唇也是微不可见的轻抿一瞬。
黎问彻几乎要喜极长啸，千寻的一系列动作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他，是不是表示他正在慢慢接受自己，向自己敞开心扉。太过突然的喜悦汹涌着，将黎问彻彻底淹没，却是甘之如饴。
听见那熟悉的带着点点欣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千寻缓缓睁开了眼眸。清凝，透彻，却带着丝丝懊恼，迷茫。不懂，明明说好了要恨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他，然而，自己却……
“我能够感觉到，你喜欢我，你爱我。一直以来，我想要恨你，因为你对我，对我所喜欢的人们所做的一切。我拒绝去想自己面对你时想恨却恨不起来的心情，拒绝去思考面对你时心中浅浅的悸动，失律。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之所以会这般失常，变得不像自己，只因为我也喜欢着你。如今，我不想再逃避，更不想失去。我不是圣人，这个国家，这片天下如何我管不着，亦不想去管，我只关心你，关心我心中之人。既然知道你的心，我就不会离开了，既然你爱上了我，那便要有陪我一生一世的心理准备。”低声呢喃着，千寻声音沉缓磁性，带着浅浅的魅惑回荡在潜龙殿，更是流进了那被内疚悲伤束缚的心中。白皙的指缓缓抵上额头，闭上了深邃魔性的眼眸。
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的软弱，竟然这样便宜就原谅了他，还说出这种话来，即便没有人听见。正在自我检讨的空当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圈在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