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过流理台上的灯泡，站在脚手架边皱着眉问：“他又去谢俊那了？”
黎天颓废的垂着头，过了好半天才闷闷的“嗯”了一声，他说：“今天早上我们刚回来谢俊就来电话了，说是他租的屋子里自来水管裂掉了，说是怕房东知道了会挨骂而且会被罚钱所以请小悦过去帮忙。”
“所以同悦他就去啦？！他妈的他还有没有脑子？自己家里明明还有一堆事没做他跑别人家去逞什么能啊？！谢俊挨骂被罚关他屁事啊？！为那么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而把自己的生病的爱人丢在家里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他脑子是不是进水啦？！既然在你生病的时候都不能照顾你，那还要他干什么？没事找气受吗？！Balabala……”萧然情绪顿时失控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
黎天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萧然涨红了脸粗鲁的痛骂了和同悦半天，突然面色柔和的笑了，他说：“哥，谢谢你！”
萧然顿时歇了声，愣愣的跟黎天对望，半天红着脸的别过视线别扭的说：“我是你哥，我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我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打开开关，黑暗的厨房里顿时明亮起来。
之后黎天和萧然继续整理家务，我跑出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我回来后由萧然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在此期间我们都注意到黎天的精神不时的有些恍惚，只是我们没想到此时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差成了那样，我们的一顿饭刚吃了一半黎天就突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萧然急的拼命要将黎天送医院，黎天却半睡半醒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哥，我没事，我就是累了，你让我睡会……睡会……”
“天天！天天！天天你别睡，哥带你去医院，看看医生也许你明天就好了呢……”萧然不死心的拼命摇晃着黎天。
我抱住萧然将他放在一边，小声说：“让他睡吧！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去给他热杯牛奶吧！我把他弄到床上去。”
萧然满脸忧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黎天，终于还是一咬牙转身去了厨房。
我将黎天抱起来放在他卧室的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直起身看着他那张不再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娃娃脸，不禁叹了一口气。当我转身准备出去时，黎天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声音突然开口：“老大……”
我脚步顿了一下，回身说：“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闭着眼好好睡一觉，等你养好了身体，不管你要怎么折腾老大都力挺你！”
黎天嘴角微微扯了两下却终究连个弧度都没勾出，他闭着眼虚弱的说：“老大，谢谢你！……我真开心……”
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之后我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刚想离开，谁想他竟又开口叫住我说：“老大，你还记得去年我跟你提的那个交易吗？”他说，“……老大，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以后不敢发生什么事，不管小悦他做错了什么……你要给他最后一条活路……能帮他的人，我知道只有你了……”
我觉得此刻的他这样跟我说话有种莫名的诡异，像是临终遗言，我鼻子酸酸的心里很不舒服，我说：“天天，你别胡思乱想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赶紧闭上眼好好睡吧！啊？”
萧然端着牛奶走进来说：“天天，你先别睡，先把牛奶喝了！”
黎天睁开眼，在萧然的帮助下从床上坐起来，一口气喝了牛奶，然后他闭着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萧然说：“天天，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和博阳明天下班后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带来。”
黎天说：“蜜汁烤翅，我想吃蜜汁烤翅！”说完他就自顾躺下了，他说，“哥你可别忘了啊！要多多的蜜汁烤翅……”
萧然笑着点他的鼻子：“我知道啦！”
黎天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然而我和萧然刚走到门边，黎天却又突然开口，他说：“老大！……老大，你可要坚持住啊！”
我和萧然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黎天继续说：“……老大你都不知道我哥他有多爱你，你不知道跟你在一起他有多么不容易，如果你错过了，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再有另一个楚萧然了，爱你胜过一切的楚萧然……”
萧然红着脸说：“天天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们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赶紧好好休息吧！啊？”
黎天却自顾说：“老大，他虽然有时候有点傻，但是他从来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博阳好’。为了你他可以连命都不顾……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啊！”
听着他的话，我的鼻子莫名的发酸，酸的我想流泪，我握紧萧然的手向他保证：“天天，你放心吧！萧然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我绝不会负他。”
天天突然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他说：“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有一天你敢负他，不管我在哪，我都会来找你算账的……”说完这话，他的呼吸声终于平稳均匀了，他终于睡着了。
萧然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小声对我说：“他睡着了，我们走吧！”
我们牵着手出了门，关上门，锁了他家的防盗门，然后回家。因为黎天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心里都酸酸涩涩的不舒服，但是我们都没敢多想。然而我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这竟然就是我们和黎天的永别。
第八十七章
第二天我和萧然一起去了趟乡下，因为答应了今天要去看病重的黎天所以早早的就赶回了公司。当我们从车库出来的时候，迎面刚好撞上拎着饭盒从仓库方向出来的和同悦。我立刻沉了脸厉声质问他：“我不是给你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你在家好好照顾小天吗？！小天病的那么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同悦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朋友得了胃炎不能吃食堂的东西，我给他送点粥过来怎么了？再说了，天天也就是得了点重感冒，老大你也太大惊小怪了。更何况他也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成年男人，你让我整天守着他，这像话吗？”
“他是你爱人他现在生病了你怎么就不能守着他了？！”萧然愤恨的问，“你守着他不像话你给个不相干的外人送粥送饭就像话啦？！”
“小俊怎么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了？！他是我朋友！！！”和同悦蓦然瞪大眼朝萧然吼回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老大他承认你是他终生伴侣你就真是他终生伴侣啦？！人家真正结婚的还有离婚的呢！更何况吴安安都怀了老大的孩子了，等他们母子回来我看你怎么办？！你还想管我？我呸！”说完他掉头就走。
我和萧然都被他气的不轻，然而却拿他根本没有办法。我搂着萧然捏了捏他的手臂，说了句：“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上去吧！”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整理好今天的工作，然后开车赶回家去拿萧然今天中午就做好了的蜜汁烤翅和还在文火上炖着的老鸭汤。
三十分钟后我们回到家，萧然先做了锅米饭，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又将蜜汁烤翅热了一下，然后又给老鸭汤添了点水。半个小时后他小心翼翼的将饭菜盛盒，拎着跟我出了门。
上了车后萧然突然拉住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说：“博阳，我总觉得心里惶惶的，有些不安。”
我笑着说：“可能是累的，待会看过小天以后我们就早点休息，现在你就别瞎想了。嗯？”
萧然似信非信的点点头，拿出手机说：“我还是先给天天打个电话吧！”过了半天他说，“怎么老占线啊？”
我说：“那你打固定电话试试。他病成那样肯定在家！”
而然两分钟后，萧然先是脸色突然一变，继而冲着手机拼命大叫：“……天天？！天天！天天你怎么了？天天你说话呀！天天！！！”
我心脏一颤手上不稳车头猛然转了个弧线差点撞上栏杆，我慌忙停了车抱住惊慌失措冲着手机大喊大叫的萧然，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萧然你冷静点！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然焦急的晃着我的手臂冲着我大声嚷嚷：“博阳！博阳，你快开车！你快开车！天天、天天他出事了！博阳你快开车！快开车！！！”
我没办法只好先将车开上车道，然后尽量和声问因为全身过度绷紧而微微颤抖的他：“萧然，你别急！告诉我，小天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急，别急！先缓缓神慢慢说！”
萧然双唇剧烈的颤抖，过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他说：“……他说‘救我！’，天天他说‘救我！’！……博阳，博阳你快点！你快点啊！天天他叫我们去救他啊！博阳你快点！快点！”
他死死的咬着嘴唇，全身缩成一团，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仿佛随后都可能崩溃一般。我不疑有他脚下一用力将油门踩到底，中间我忘了我究竟闯了多少个红灯。
之后萧然固执的一遍有一边的给黎天打电话，打不通他又一遍一遍的给和同悦打电话，最后他终于抓狂了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打不通！打不通！还是打不通！总是正在通话中！总是正在通话中！天天现在有危险他还在跟谁通话啊？！他还有心思跟谁通话啊？！现在他不是该在家里守着天天吗？他为什么没在家里？为什么天天有危险他却不在他身边？！！”最后他甚至绝望的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我边开车边分神轮流着给黎天和和同悦打电话，然后给我所知道的认识他们的所有人打电话，然而当我们飞速闯过最后一个红灯时，歇斯底里的萧然却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只是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不知何处，然而两行清澈的泪水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冰凉冰凉，即使我只看一眼也顿时觉得全身凉了个透彻，不祥的预感扩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二十分钟后，我们赶到了黎天的公寓小区，然而当我们火急火燎的冲到他们那栋公寓楼下时，却见和同悦正站在那，面带笑容，神色温和的不知和谁讲着电话。
我全身的血液顿时上涌直冲大脑，怒火燃烧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下意识的冲过去朝着他那张该死的笑脸就是重重的一拳：“你他妈小天有危险你竟然还在这跟人打电话？！！！”不敢再耽搁一秒，我跟在萧然身后冲进去向管理员要了钥匙，然后一刻不停的冲了上去。
打开门后，迎面扑来那刺鼻的煤气味还有那种暗沉沉的死亡气息，我们顿时都呆住了……
回过神来我慌忙跑去关掉煤气，打开窗户。萧然踢开垂在黎天身边地上的有绳电话，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死命拍他的脸：“天天！天天！天天你醒醒！你醒醒啊！天天！！！”眼泪却顺着他的脸颊很快浸透了他的脸。
“……天天？”和同悦终于跑上来，看见室内的情景顿时红了眼面目狰狞的冲过去一把推开萧然将黎天抱在怀里拼命的呼喊：“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啊啊啊——！！！”
看着和同悦抱着黎天冲了出去，我拉起瘫在地上的萧然慌忙跟上去。我们到楼下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刚好到来，不做多想，我们立刻坐了进去跟医院。
死亡，我这辈子经历过很多，甚至我自己也经历过九死一生，然而，这却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那种恐怖绝望的气息，让你只能坐在那里瞪大眼再瞪大眼，除了接受，其他的却什么也做不了，即使是眼泪在此时都显得那么多余。
可是，明明昨天晚上那个人还好好的啊！还那么活生生的跟我们说话，像个小孩一样冲我们撒娇，还固执的拉着我要我答应他一个又一个个要求。明明昨天我们跟他说好了的，今天会去看他。明明他昨天要吃萧然做的蜜汁烤翅，萧然做的那么认真，然而他却最终没能再吃上一口。就只差那么二十几分钟啊！就只差那么二十几分钟。如果我们不是回了趟家，如果我们直接从公司赶过去，如果……他就不会死了！那孩子就不会死了！可是，谁又能给我们的后悔买单？
萧然说：“今天早上，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今天他身体好多了呢！”
萧然说：“他还说他晚上还想喝竹笋老鸭汤，他叫我千万要把油脂都撇干净了，他见不得一点那种禽类的油脂。他说那玩意太恶心了！”
萧然说：“他昨晚做了个好梦，他梦见他小时候在他姥姥家屋后的池塘里摸鱼，一摸一条，很肥很肥的鱼，一条就够他们家吃两顿的呢！”
萧然说：“天天他跟我说，要不然等到十一假期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农家乐吧！就去东山那边吧！他说，听说东山那边的农家乐还可以在昊阳湖上划船。他说他是划船的好手，他说到时候他要给我露一手，他说到时候他载着我，他划船我给他摘菱角，要摘满满一船仓我们再回来。”
我起身蹲在萧然面前握着他的手指，听着他一边用轻不可轻的声音自言自语，看着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大颗一大颗从空洞的双眸里滑落出来，然后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萧然微微低头，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不知看向何处，他说：“博阳，你看今天早上天天跟我说的话我都记得呢！所以刚才的事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对不对？天天还在家等着我给他送鸭汤和蜜汁烤翅呢！我们赶紧过去好不好？让他吃一口……”
我摸着他的脸，将满手的泪水伸到他面前，说：“萧然，如果这真是梦，为什么你还要哭呢？”
萧然愣了一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的手，继而他突然“哇啊！”的一声放声大哭着扑进我的怀里。
“我不要！我不要！天天……天天天天……我不要！我不要……天天……明明就差那么几分钟，就差那么几分钟……我不要！我不要……”
第八十八章
黎天，表面大大咧咧活泼可爱，其实却是心思细腻敏感，待人温柔贴心。所以不仅是公司里跟他处的比较好的高层，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很喜欢他。
在他遗体告别的这天，我们公司的人几乎全来了。不仅如此B市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也来了一大半。屋里屋外屋前屋后，浩浩荡荡，真真是愁云满天。
事后，我扶着萧然走到独自坐在接待室的黎父面前，对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真诚的说了句：“抱歉！天天他一直把我们当兄长一样看待，我们却没将他照顾好！而且如果当时我们要是早一点过去，早一点赶到那，那天天他也就不会……对不起！天天他明明让我们去救他，可是……”
黎老先生抬起眼看着我们，面容中有种历经沧桑后的那种豁然，他问我：“你就是天天的老板，周博阳？”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回视着他，点头：“是！”
没想到，黎老先生却突然笑了，他站起身冲我鞠了一躬，说：“谢谢你！天天和小悦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追在小悦后面跑，而这一年多来你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他跟我说他终于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活法，很充实很满足，他说他很开心！很开心！周先生，真的很谢谢你！”他又弯腰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