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环胸背靠在墙上,心里冷笑:你看,这就是我那对父母对我的影响。不止是以前在学校时被人欺辱嘲弄,如今更是在影响着我的婚姻了。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恨着他们。
萧然的妈妈说:“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对他妈那态度,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做儿子的对自己妈那种态度的!那是他亲妈!我们村最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也做不出他那种事啊!小然,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对他亲妈都那样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好?如果以后他跟你翻了脸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呢!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我转头仔细的侧耳倾听,然后就听见萧然淡漠的声音说:“妈,你想多了!博阳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也是做人儿子的人,我很清楚他的想法,哪怕再怨再恨,他最多也就是在语言行为上对他妈妈稍微粗鲁一点,但他不可能不爱她。就像我,即使再恨我爸,我也不可能不关心不在乎他。”
萧然妈妈顿时咽了声,过了好半天她做最后挣扎着说:“那不一样!”
萧然打断了她的话:“都一样!无论我和博阳,还是你们和博阳的爸妈,都是一样的。妈,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屋睡吧!这是酒酿汤圆,虽然味道不错,但夜宵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让我爸少吃点!我回房了!”
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萧然上了楼,然后盯着萧然妈妈有些疲惫苦涩犹犹豫豫的回了房间的背影,心里冷笑,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看来,是时候让他们跟萧然永别了。
第六十七章
死亡,尤其是最重要最心爱的人的死亡,我没经历过,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我却莫名的能想象出来。我捂着闷痛难忍的胸口,身体陷在皮椅里,眼睛死死的盯着办公桌脚下的那只箱子,鼻子竟酸涩的让我想哭。
李月说我是无耻混蛋,我承认。能够对自己心爱的人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无耻混蛋又是什么?可是我没办法。世事变化太多,我们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迅速干净利落的解决一切障碍才能让我们长相厮守下去,我没有选择,萧然的家人没有给我选择。
而长久以来,我只专注的注视着萧然,将他一点点的刻在我心上,他早已融入我的骨髓我的血肉,这样的他我如何能轻易放弃?而且,我的性格也决定了,哪怕是不择手段,我也绝不可能认输。
李月敲了敲门走进来:“总裁,萧然和客人已经到了!”
我抬头,看见萧然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胆怯的走进来目光不停的在我的办公室里游移。我起身笑着迎上去:“爸妈大哥大嫂还有小弟小妹都坐啊!放松,别拘束,都是自家地方!”
萧然父兄顿时笑花了一张脸,颇有几分骄傲和得意以及居高临下的冲着给他们端茶倒水的李月点头道谢。
我对李月说:“你出去吧!今天我不见客。你守在外面,任何人今天都不得上这层楼。”
李月面色担忧深深的各看了我和萧然一眼,随后不被察觉的叹了口气,说了声“是!”,决然出了门。
门被再次关上的那瞬间莫名的,感受着有些沉静和拘谨的气氛,我竟突然有些紧张心虚的不敢面对萧然,我下意识的回避着萧然的视线,硬着头皮冲着萧然家人笑问:“爸妈,今天就要回A市了,这几天在B市玩的还开心吗?”
萧然爸立刻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当然开心!”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只有楚小弟有些焦躁的冲我喊道:“哥,你说过要帮我找大学的!这都快到九月了,有的学校都开学了,你什么时候把我弄进去啊?”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微笑着冲着萧然的爸爸道:“爸,您要还的高利贷,连本带利一共是十万多是吧?”见萧然的爸爸红着老脸有些尴尬的连连点头,我转向萧然大哥,“大哥要开超市,需要五万。”我看向萧然弟弟,“小弟上学起码需要二十万。”我站起身走向办公桌,“已经确定的,大概是三十五万左右。”
萧然有些担忧的拉住我从抽屉拿支票的手:“博阳……”
我没理他,拿着支票并拎着桌脚下的箱子重新坐到萧然家人对面,将支票放在茶几上滑到萧然父母面前:“这里有一百万。除去爸的债务,大哥的超市,和小弟的学费,一共还可以剩六十五万。这六十五万,我想无论你们家是要送孩子上条件好的幼儿园还是上个演艺学校,或者是做其他的什么都够了吧?”
萧然家所有人顿时都像鸭子般伸长了脖子,视线像被黏在了那张支票上死死盯住不放。
过了好半天,萧然爸才满面红光的抬起头半推半就的笑道:“这、这、这拿你这么多钱,怎么好意思呢?”
萧然大哥两眼死死盯着那张支票,嘴里也道:“就、就是啊!就、就是啊!怎么好意思、好意思呢?”说着他咽了下口水。
萧然妈颤巍巍的问:“……是不是有点多了?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萧然小弟一挥手:“我哥有钱!给咱们咱就拿着呗!你们不要我要!”说着伸手就去拿那张支票。
然而我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我眼疾手快的重新将支票拿在手里冲对面惊愣的一群人说:“在你们收下这张支票的同时,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家人愣了一下,继而不约而同的满脸警惕的看着我。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面无表情,将箱子拎起放在茶几上打开。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到萧然父母面前,看着他们猛然变得死灰的脸色和惊恐震惊的眼神,我冷漠的说:“这是萧然的死亡证明。”
“什么?!”萧然大哥放开嗓子怒吼。萧然的小弟则“咚”的一声从沙发扶手上掉了下去摔倒在地。萧然小妹满脸惊恐的双手捂着嘴。
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感觉到萧然周身散发的那种绝望颓然的冷意,我甚至知道此刻的他必然面色惨白全身颤动,清亮的双眸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在心疼,然而我却不能停止自己的作为,我用最冷漠的声音对他的父母说:“只要你们回去后给萧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这一百万,就归你们了。”
在他们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的目光下,我将茶几上的箱子完全打开。骨灰盒,遗像,孝服之类一应俱全,全部坦然的呈现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突然变得悲愤哀伤的表情,我说:“你们回去后,只用跟人说,萧然是因为在B市出了车祸去世的就可以了,这一百万你们刚好可以说成是车祸赔偿金。其他需要的道具我也都帮你们准备好了。还有,丧礼我可以另外再给你们一笔钱,不过你们必须保证你们家那边所有人都相信萧然确实已经去世了。”
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到茶几上的那张死亡证明,心脏猛然一抽,胸口闷痛,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我的全身还是瞬间变得冰凉冰凉,手边敞开的箱子里的遗像和骨灰盒更是森森的散发着诡异的寒意。我的萧然,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变成这样一张纸躺在我面前,任我痛苦绝望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他也不可能会再回应我不可能再安慰我更不可能再拥抱我。到那时候我是不是会想到今天这一幕,然后痛恨自己今日的绝情冷心,然后想到那一切都是今日我做这些事的报应?
我突然非常的后悔,我不该这样做!是的,我不该这样做。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拿萧然的死亡做刀剑来击溃萧然的家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该为了让萧然对他家人完全死心,而故意让他跟过来亲眼目睹这一切。那个人是我的宝贝啊!我最心爱的宝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怎么能如此残忍的对他?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况面前这些人毕竟是萧然的家人,我该对他们更有耐心,我该对萧然和我自己更有自信。
我抬头死死的盯紧对面这几个人,迫切的期望着他们他们脸上那抹犹豫能变成坚决的否决。我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他们拒绝我,我立刻达成他们所有人的心愿。不!我十倍百倍的达成他们的心愿。
“咚!”的一声从背后传来,我下意识的回头,心脏猛然一抽。我的萧然,我深爱的宝贝,他全身颤抖瘫倒在地,面色惨白目光空洞死灰,他那干裂青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即使他并没发出声音我依然知道他在嘶喊着:“不!不要!不要!”
我慌忙两步跨过去将他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抑制我胸口的闷痛,回头对萧然的家人说:“你们走吧!刚才那件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楚小弟立刻冲我大声尖叫:“那怎么行?!那我的大学怎么办?!我不想回去复读更不想去打工!我要念大学!你答应过我会帮我上大学的!你不能把你自己说的话当成放屁!!!”
我刚想解释我承诺的话自然会兑现,然而萧然的父亲却急切的率先开口:“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话?!不就一场葬礼吗?我们家办!我们家办就还不行吗?!……不就一个儿子嘛!就当我没生过!”他冲我一挥手,“支票拿来!我们走人!”
萧然身体猛然一震,抓住我手臂的手指死死的掐进我的肉里,哪怕是我也觉得有些疼痛难忍。我将他抱到沙发上坐下,无视萧然的父亲,对着萧然的母亲说:“你们说的都不算。萧然是妈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们家对萧然付出最多的人也是妈妈,这件事由她说了算!”我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位苍老消瘦的母亲,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我在赌一个母亲的天性,因为我知道他们这个家里最爱萧然的人只能是她,最有可能会反对这件事的人也只会是她。哪怕她不够爱萧然,作为一位普通母亲她不可能因为金钱而为儿子办场葬礼,哪怕是我妈那样的人我想也不可能做到。
萧然的妈妈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看了萧然一眼然后转向我,她那干裂的双唇微微翕动了两下,像在说什么却并未发出声音。
萧然的小弟突然冲过来跪在她脚边,带着哭腔哀求着:“妈!这不过就是做场戏,你想见我二哥以后还是可以随时来见他的,无论如何他都还是你儿子!而且他是B大出来的高材生又有周哥帮衬着,怎么样他也会比我们过的好啊!妈!可我们不一样,即使今年我再去复读一年也未必就能考上啊!到时候我要是再考不上该怎么办?出去打工?高中文化水平出去打工能挣几个钱啊?妈!”
萧然的大哥扯着嗓子嚷嚷:“就、就是啊!就是!这就是演场戏!无论如何老二还是我们家老二!除非他把自己的骨头都拆咯!”
萧然的大嫂慌忙应和:“妈,你就答应了吧!你不为我们想想,你也该为你孙子想想!明年海海就该上幼儿园了。你想让您孙子从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
萧然的爸爸大手一挥:“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说了算!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萧然的妈妈瞪大眼低头看着楚小弟那张哀求的脸,表情动摇的厉害。这个历经沧桑的女人,她岂能不知事情并不如小弟想的那么简单?葬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连最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也将在公认的情况下被彻底解除,意味着她将彻底失去萧然这个儿子,自此生死各安天命再不相干,哪怕他们脸皮再厚到了将来他们就连反悔的权力也没有。
我死死的按住萧然身体,想给他力量和温度,然而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止住他的剧烈颤抖更无法捂热他那冰冷冰冷的体温。我有些急切的问:“妈,萧然是您生的,是您养的。所谓母子连心,这件事该由您来决定。”
萧然妈妈这才回头看我,犹豫了一会她的表情终于渐渐的坚定下来,缓了一口气她说:“我儿子,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然后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养大,省吃俭用供他上学希望他能成为人上人。你……”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厉声道,“你一百万就想买我儿子?”
听到这里我终于松了口气,手底下萧然的身体也微微缓和。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老女人接下来的话却将我们打入无底的地狱,她压抑的声音颤巍巍的说:“……二、二十万!如果你再给二十万,就当做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抚养费!你再加二十万,我就同意,给他办丧事……”她抬眸看着我们,那双浑浊的双眸里有种我似曾相识的冷冽狠绝。
我猛然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凉了个透彻,下意识的将萧然死死裹在怀里。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这个靠捡破烂供萧然上了大学的女人住在我们家这些天萧然和她的关系却似乎并不十分亲近。我终于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年龄代沟之类,更不是萧然冷心,而是这女人之所以会那样做,出于母爱最多只占一分,剩余的九分她想借助萧然将那个贫困潦倒的家庭从泥潭里抽身。
萧然在我怀里用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声音开口哀求:“妈……妈……”
我箍着萧然的手臂下意识的紧了紧,看着对面那个决绝的老女人,我用最冷漠最坚硬的声音说:“……好!”萧然,萧然,如果他们都不愿爱你,那么就由我来爱你。
然而下一瞬间,我却突然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指责对面为了虚荣而出卖萧然这些人的权力,因为没有我这个买方,也就不可能会有他们这些卖方。我们都是萧然最重要的人,而我们却当着萧然的面用萧然来做交易,我们同样都是混蛋。
第六十八章
距离那次荒唐交易五天后,我强行带着身心俱疲的萧然飞到A市河阳县庄下镇楚家村,出席“楚萧然”的葬礼。
不是我狠心,只是既然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回头也无济于事,不如忍痛坚持走到底——萧然的葬礼可以让所有人都认同萧然的死亡,而此刻我和萧然公然出现在葬礼上,则可以让所有人认同他的新生。
车停在村口,远远的就听见唢呐奏出的哀乐,萧然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我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抢在怀里,紧紧的搂着他,支撑着他的身体。
进村后,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惊愕的盯着萧然满脸的不可置信却并未莽撞的冲过来询问萧然究竟是不是那个已死去的萧然。我搂着萧然光明正大的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然后拉住一个死死盯着萧然脸的人礼貌的问:“请问那边办丧事的是不是楚萧然家?”
那人一愣慌忙连连点头,眼睛却仍然惊愕的瞪着萧然,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
我故作悲痛的说:“我们是萧然的大学同学,这位算起来还是萧然的远房亲戚呢!我们听说萧然今天下葬,特意赶过来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那人顿时豁然,也不再盯着萧然看了,回头对着我满脸的惋惜说:“……小然啊!那孩子确实是可惜了!说起来他还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说着眼泪溢满了他的眼眶,他再也说不下去,过了半天抹了把脸,指着萧然白幡飘摇的方向说,“就那家!那家就是小然家。你们过去吧……”说完低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然靠在我怀里,微不可微的声音说:“……那个人,是村南的大九叔。小时候,我经常上他家玩,他偶尔抓到王八,都给我养着……”
我鼻子酸涩难忍,眼泪差点破眶而出,忍了半天才勉强忍住。
我扶着萧然终于走到了萧然家,看见那间瓦房里里外外黑黑白白的一大片,萧然倒吸了一口气,勉强站稳了身体。刚走进院门,堂屋里那张黑白遗像蓦然撞入瞳孔,不止是萧然就连我也被这高度仿真的场景冲击震惊的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差点连身体都站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