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指着版图上画了三个圈的地方,道:“我看你这次回来成长不少,能看出封地这样划分的用意吗?”
迪卢木多看着三个区域的地理位置,沉思。
片刻后,迪卢木多道:“父亲大人,如果我说的不对,请您指正。”
安格斯笑着点头。
迪卢木多道:“这样的划分,应该是王太子殿下的授意。他希望借此分散费奥纳的力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政治筹码。”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看了看父亲。
安格斯笑道,“继续。”
迪卢木多受到了鼓励,理了理思维。在分析着种种权势上的考量时,暗自感叹在以前不愿意接触甚至厌恶的事物,已经可以如此平静地看待了。
“若论我此次取得的功勋而言,赏赐封地还是太过了。在这次战争中,芬恩率领费奥纳击退了进攻都城塔拉的半龙人军,保护了国王。无论事情真相为何,这都是最大的功勋。为了遏制费奥纳的实力得到进一步的扩大,王太子必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迪卢木多叹口气,继续道:“我脱离费奥纳不久,消息还未散播开,夸大我的功劳,赏赐封地,从表面上看,是奖励费奥纳,分割了一部分的赏赐,其实费奥纳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利益。为了彼此的脸面,芬恩不会当面驳斥。我猜测王太子和芬恩之间说不定已经签订了某种秘密协议,各让一步。而我脱离费奥纳的事情,会被暂时模糊一段时间。凯什科兰远离费奥纳的势力范围,如果我成为领主建立骑士队,还会拉走一部分仰慕而来的战斗力。其次……”迪卢木多指了指写有肯尼斯和格兰尼名字的地区,道:“两条南下前往塔拉的主要道路都被挡着,就算我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吧。”
安格斯欣慰道:“嗯,看事物的眼光比起以前要透彻多了。你能看出卡布利为何把肯尼斯安排在那里?”
迪卢木多苦笑道:“我自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那是为了方便我们见面。大概是因为……王太子殿下觉得,如果肯尼斯真有驾驭苍龙做些什么的意思,领地安排在哪里都没有意义。倒不如放在兽人族聚集之地,作为威慑之用。靠近我的领地,只是顺水人情。”他指了指格兰尼名字的区域,道:“看起来他很信任我们,但是从这里看,只是有限的信任,安排格兰尼在那里,正是作为一种钳制。”
安格斯笑了,道:“不,卡布利最初并没有那个想法。这是格兰尼自己向卡布利要求的。”
迪卢木多吃了一惊。
安格斯道:“我的情报来源称,这位公主很好地利用了女人的武器,向老国王哭诉了好几日,到最后甚至说出如果不同意就去苏格兰的话,卡布利不得不做出让步。”
迪卢木多看着写着格兰尼名字的那个圈,接壤着凯什科兰,夹在他与肯尼斯的名字旁边,联想着那位公主的种种事迹,只觉头皮发麻。
只是领地相邻而已,并不等于每天见面。迪卢木多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安格斯道:“你对领地安排所做的分析虽然大体上没有错,但是却忽视了其它可能性。知道疏忽了那些吗?”
迪卢木多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安格斯道:“每件事虽然到了最后都有一个结果,但获得这个结果之前,中间会因为参与者的立场利益不同,从而产生不同的发展期望。你所说的,这仅是从你所希望的结果来推断的过程。这样是不够的。想一想其他利益团体,他们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就会得出其他的可能性。模糊你退团的信息进行奖赏,这只不过是王党和费奥纳在进行政治角力之后的彼此妥协,但是你不能忽视,其他更糟的结果。”
迪卢木多愣了。他刚才所想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还有其它的不好的结果?
安格斯手一挥,桌面上出现了两个杯子,盛满了浅金色的麦酒,他递了一杯给爱子,然后才开口道:“如果王太子为了争取最大的利益,对外他会这么宣传:芬恩率领大军前去保卫塔拉城时,已经知道了大部分半龙人军袭击费尔角,但是出于保护国王的优先考量,他没有分兵。而你,高尚的骑士,并不赞同芬恩这么做,于是你宁可违背主君的意思,也要去费尔角解救王太子。你为了民族大义国家大义,与眼光狭隘的芬恩大吵了一架,最后你为了王太子,脱离了费奥纳。”
“咳咳咳……”迪卢木多刚喝下一口麦酒,被呛了。
安格斯手捧着杯子,拍了拍迪卢木多的后背,“正如你所说,之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你脱离费奥纳的事情,而你脱离费奥纳的理由,更加是个秘密。所以无论王太子怎么编对外如何宣传,都不为过。”
迪卢木多顺过气,有些结巴道:“可,可是……”他想说,如果这样说,芬恩绝对会气炸,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安格斯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芬恩自然不会吃这样的亏。按照费奥纳的最大利益考虑,他会对外宣传说,你根本没有脱团,之前你们只是有些小小的误会,你仍然是费奥纳的首席,费奥纳的团中至宝。你去费尔角支援,是因为芬恩并不确定半龙人袭击费尔角信息的准确性,在当时保护国王才是最重要的事,但为了安全起见,芬恩派出团里最为出色的战士前去那里看看情况。于是费奥纳最优秀的骑士——迪卢木多凭借一人之力,率领王军击退了半龙人,挽救了王太子,出色地完成了芬恩交代的任务。而培养出这样英雄的费奥纳骑士团,不愧为爱尔兰第一军团,国家的屏障,凯尔特的尊荣。这样的说法你觉得如何?”
迪卢木多只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有些手抖,连杯子都无法握住。他急忙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这些可能性,他完全没有想到。
安格斯笑着摇摇头,道:“当然这样的说辞,王太子那边就不满意了。所以在举行封赏仪式之前,他们一定会私下协商,决定如何对外统一口径。”
迪卢木多脸色通红,道:“可是,我本人就在这里,他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安格斯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哪怕你是当事人,结果出来了只能照办。因为了权力从属上,你还没有和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
迪卢木多语滞,事实确实如此。
安格斯分析道:“如果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没有谈好,互相不妥协,外战结束后,马上就是内战了。如果谈妥了,彼此留些余地,你所说的那些就会实现。哈哈,说不定就在我们喝酒的这段时间,他们还在为对外如此宣传你的归属吵架吧。芬恩和卡布利都是强硬的王者,没有那么快做出让步。”
迪卢木多默然,这种被看重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要。
安格斯道:“你和肯尼斯提前两天去塔拉看看情况。如果费奥纳的人待你还向往常那样,住所还在编制仍有,低阶位的士兵也不知道你退团的事情,那么就是芬恩赢了。如果费奥纳对你就像是仇人一样,那么就是王太子取得上风。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不久之后必然会爆发内战。芬恩并不惧怕此时的王军,他现在有绝对的实力推翻皇室,自立为王。”
迪卢木多点头答应,头痛不已。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安格斯安慰道:“当然这种可能性很低,极有可能是王太子让步,但是芬恩也不会做得那么过分,双方角力的真正胜负,要看封赏仪式上国王的嘉奖词如何说。你所说的模糊退团,这是双方妥协的最好结果,而非中间发展的过程。想事情不能只想结果,考虑别人的立场和利益,便可由此脉络推理出更多的可能。”
迪卢木多声音低沉道:“我的想法,果然还是很片面啊。”
安格斯笑道:“不,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所以我才会和你讲这些,你曾经不愿意接触的政治。”
迪卢木多发觉,这的确是父亲大人第一次与他谈论这些内容。
在最后,安格斯语气严肃地告诫他的爱子:“记住,如果费奥纳里知情的高层人仍当你是团内一员,你要小心来自王太子的报复,领地的封赏极有可能化为乌有。是否重新加入费奥纳,你自己考虑。如果费奥纳待你如仇人,你与肯尼斯必须立即离开塔拉,不要参加封赏仪式。王太子很可能会大肆宣扬你对芬恩的不满,日后爆发战争你必然首当其冲。如果芬恩待你不冷不热,这才是暂时安全的状态,也正是你希望的最好结果。”
迪卢木多内心叹气,记下父亲大人所说的话。
父子两人就此事又谈了一会,安格斯似乎察觉到什么,手一挥,空间划下一道光幕,露出了两道身影。
迪卢木多原本低沉的情绪一见到肯尼斯,顿时好了。
“你来了,有没有哪里受伤?”迪卢木多走上前,拉着肯尼斯的手,上下观察。肯尼斯的表情虽然略有疲惫,但在被转移此处之前似乎使用了清洁咒,整洁得不像是刚刚打了一架。
肯尼斯左右看了看,发现被迫转移了地方,还未回答,克拉斯在一旁瘪嘴道:“有了爱人就把朋友忽视的那么彻底,伤心了。”
安格斯拍了拍手,餐桌上重新摆满了精美的食物,他率先坐了下来,笑道:
“吃饭吧。”
迪卢木多这才想起他们原本是为了一起午餐才在这里等待的。方才关于政治的讨论,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肯尼斯与克拉斯立即意识到因为他们的“交流”,安格斯等了许久,于是各自向此地的主人说了些致歉的话,才向餐桌走去。
迪卢木多立即在自己的坐位旁边拉开一个椅子,等肯尼斯安坐后才坐下。
克拉斯偏过头,深吸口气,感觉前方的光芒闪得他快要晕。
“我的爱神,我可以坐在你左边吗?”刚刚染了一头黑发的精灵询问着此处的主人。
“请随意。”安格斯一如往常般的温和道:“不用如此客气。”
克拉斯暗叹口气,心想不知到底是谁在一直客气,不过依然微笑着坐到了安格斯的旁边。
四人坐下后,侍从摸样的仆从捧着酒水进入,站在餐桌后方提供服务。
肯尼斯虽然久未参加正式的宴席,但自幼贵族的教育让他无论何时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失礼的举动,立即适应了过来。
坐在他对面的克拉斯,则显得有些窘迫,当食物终于颤巍巍地掉落时,侍从急忙上前帮忙。
克拉斯歉意地笑了笑:“失礼了。”
肯尼斯终于发现克拉斯眼睛无法视物,无法置信之下侧头眼神询问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点头,肯尼斯颇为震惊。没有想到刚刚虽然一直压着打但怎么也取胜不了的对手居然看不见,难怪防守多于进攻。
似乎察觉到对面的情绪变化,克拉斯看向着肯尼斯的位置,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打架,你说是吗?我的朋友。”
肯尼斯淡淡道:“对于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
迪卢木多来回看了看两人,虽然不知道在刚才他们交流过什么,不过他很高兴见到两人之间可以如此快速产生了某种友谊。
迪卢木多笑问道:“你与克拉斯交流了些什么?”
肯尼斯顾左右而言他道:“神迹森林里的景色很美丽,一会你带我去四处看看吧。”
迪卢木多知道肯尼斯并不想在餐桌上谈这些,于是点头答应。
午餐在看似温馨的气氛中进行。
谈话主要在安格斯与迪卢木多之间进行。克拉斯与安格斯的谈话,大多以安格斯温和的客气话结束。
肯尼斯听了会就发现这些客气里的疏离,简直比安格斯对待自己还隔了一层。他看了看克拉斯,对方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察觉其中的微妙之处。
这也不过是别人的事情罢了。肯尼斯没有再想下去,对安格斯问询他身体的情况表示感谢。
午饭后。迪卢木多带着肯尼斯离开饭厅出外散步。
克拉斯找了个借口留下来,说是关于某些法术上的疑问想请教爱尔兰最强大的魔法师。
肯尼斯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本想留下来旁听,不过最后还是随着迪卢木多告辞离开。
总觉得继续留在那里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肯尼斯离开了用餐的大厅,出去后才发觉,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上。
木头搭建的建筑稳固在粗壮树杆之间,外墙装饰着鲜花与宝石,优雅华丽。凌空望去远处还有几处类似的树上建筑。
沿着木质台阶盘旋而落,踏上柔软的草地,肯尼斯仰头望去,方才用餐的建筑就像是一个巨型的椭圆形果实,围得很严实,在里面感觉不到所在位置的异常,而远处的几个树上建筑风格各异,却也丝毫不显突兀。
十几颗合围粗细的大树蔓延出满眼的绿,每个树上建筑之间都有藤蔓做的廊桥作为连接。五颜六色的花朵生满了藤桥,往下垂落的枝叶爬到了其它树干上,结出青色、红色、紫色的浆果。
柔和的鸟鸣在林间回荡,金色的阳光透林而过,落下宝石般的碎光,映在在清澈的小溪里回荡着一轮又一轮的光。四季的花朵与果实同时存在,呼吸里满满是清甜的草木花香。
略微一看便已是能让人沉醉的景色,美得让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想静静地待在此处,让心灵得到净化与休息。
肯尼斯呆了会,直到迪卢木多握住他的手,才回过神来。
“这里是父亲大人的用餐区域,我们去其它地方看看吧。”迪卢木多牵着肯尼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么美丽的地方仅是吃饭的地方?肯尼斯心想,不愧是神级别的奢侈。
因为他是在昏迷期间进入神迹森林,加上醒来后便待在禁地里,此时算是初次亲身感受这片神居之处的宏伟美丽。
手被牵着,有种别扭感。肯尼斯挣开手,低声道:“又不是小孩子。”
迪卢木多笑了笑,走在他身边,保持略微靠前半步的位置,介绍着此地的景致。
一路上他们遇见仆从摸样的人,见到他们走来纷纷行礼。迪卢木多几乎都认识,随和地叫著名字招呼,不留痕迹地往较少人的地方走去。
随着区域使用功用不同,景观各有不同,但都美得超出想象。其中一处用于存储书籍的区域尤其让肯尼斯忍不住驻足多停留了会。
七栋不同颜色的建筑连在一起,相隔之间的空间被布置成半封闭的庭院,非常适合作为下午茶时间探讨学术观点。
肯尼斯略微出神,停留片刻后,便游览下一处景致。
这里即使再好,也不是他的地方。
一路上的行程,迪卢木多控制着步伐,走得并不快。
湖风拂面,水气弥散,他们来到一处毫无人迹的湖边。比起其它地方,此处并没有太多的人工修饰。
肯尼斯左右看了看,因为有了之前的美景对比,这里显得过分的朴实无华。除了不远处一个天鹅的雕像外,这里并没有格外吸引他的地方。
迪卢木多指着依水而立的天鹅雕像,道:“我的父亲经常会来这里,站在这个位置,看着那只天鹅。”
肯尼斯仔细看了看那座天鹅雕像。手工艺不错,他在内心给予了一定的好评,但除此之外他倒真没发觉那只天鹅有任何吸引人来此的独到之处。
迪卢木多道:“我那从未蒙面的养母,康诺特神的后裔凯尔,虽然逝去已久,但是父亲说,在这里便会让他想起曾经美好的回忆。”
肯尼斯想起关于安格斯的妻子被父亲化为天鹅的传说,明白了安格斯在此究竟回忆什么。美丽的天鹅凝望着爱人,那的确是很美好的画面。
迪卢木多笑道:“我很小的时候就陪着父亲来到这里,第一次来时觉得很无聊,之后几乎不曾来过。但是长大后,我便知道这里虽然不是森林里最美丽的地方,但对于父亲来说却是最特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