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见过沃尔森,是个稳重的男人,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科南露出极少出现的苦笑,道:“嗯,我原本以为他就是不服我哥哥接管埃布拉纳呗,我前几天去埃布拉纳那里看看环境,也没想那么多。看到有人来挑衅,我就对他说,既然不服那就打到你服。没想到他来真的,当时我留手,躺下来的人就是我了。后来我才知道……”科南说到后面叹了口气,停顿了下,才道:“后来我听说埃布拉纳的领主自杀了,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男人那么冲动。”
迪卢木多愣了。埃布拉纳的领主死了?自杀?
科南盯着杯子里的酒,道:“我想着先告诉人家好有个准备,免得后面拖拖拉拉。我到了埃布拉纳后,就对那个看起来蛮随和的领主说,上头已经决议这里以后归我哥管,作为领主你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没有资格留这,早点滚蛋让位,反正这里的人也不想看到你。”
科南举起手搓了搓脸,道:“当时我看他明明很好脾气地同意说知道了,没想到当天晚上……领主就自杀了,据说是用剑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这种死法并不适合他啊。”
科南停了下来,说不下去。
迪卢木多听见埃布拉纳的领主竟是这样死的,惊至无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如同饮下一杯苦涩的酒,长叹口气。
迪卢木多认为埃布拉纳领主的死,科南要负一部分责任。可是看到科南这样的表情,他又说不出责怪的话。
埃布拉纳领主是位体谅民情的好人,回到埃布拉纳后亲眼目睹惨烈情况心中必然极为难受,在那个艰难时刻知道自己失去领主之位,而且被那样的言语刺激……
悲剧在无意中被酿造。没有人能料想到这样的结果。
难怪沃尔森会去找科南。而最初不知情的科南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迪卢木多看着自己这位向来洒脱的好兄弟露出从未有过的沉郁表情,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
科南虽然待人处事看起来没心没肺,行事手段有时也说不上光明磊落,但是他本性不坏且为人坦率,但也正是这份毫不遮掩的脾气,成为了悲剧的源头。
科南情绪低落道:“我到后面才知道……其实那里的人并不都恨他,领主死了之后,还是有很多居民去送他的。现在反倒是我被那里的人给恨上了,所以我赶紧跑回来,和我老哥说,对不住,探查的事情办砸了,你看要不先暂时和我解除一下兄弟关系避避嫌?哈哈。”他开玩笑地笑了两声,笑声有些变形。
迪卢木多拍了拍科南的肩膀,安慰道:“高尔不会这么做的。这件事你本是无意。”
科南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是我鲁莽了,我对那个骑士说,你伤好了随时来找我,我们再打一架。下一次我别着一只手和他打,只要打赢或是平手,我就还他一只右手。”
迪卢木多听明白科南砍了沃尔森的右手,心想这对于持剑的骑士来说,失去常用的右手,如同毁了大半的武艺。沃尔森可以重新站起来,训练另一只手恢复斗志吗?
迪卢木多想起这家酒馆的老板菲尔德里,当年自己执意不肯先去救他的主君,间接导致那位失去胳膊的贵族失去继承权,最后以极不名誉的方式死去。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菲尔德里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剑拔弩张,现在勉强也算是朋友,不过两人之间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
迪卢木多想到沃尔森的未来,心中一紧,关切追问道:“后来呢?你离开埃布拉纳时,沃尔森的伤势如何?”
科南道:“埃布拉纳最好的治疗者都去他那里了,应该没事。沃尔森在那里声望不低。我之前还担心到时候我老哥去了那里会不会有阻碍,不过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我们的团长自然会解决这些问题。“科南冷冷笑了两声。
迪卢木多本不想询问关于费奥纳内部的事,但此时关系到沃尔森,他不得不问;“芬恩做了什么?”
科南毫不隐瞒自己的不满情绪道:“我那位英明的团长担心我哥今后无法顺利统治埃布拉纳,很贴心地派人去对沃尔森说,这次伤害我的罪,费奥纳既往不咎,不过要他立即离开埃布拉纳,今后都不能返回埃布拉纳,否则就以犯上作乱的罪名处置他。嘿嘿,我可真要感谢团长的贴心。”
迪卢木多哽住。芬恩的做法,看起来是为高尔着想,帮助高尔铲除管辖埃布拉纳的荆棘。
但仔细一想,芬恩这么做,赶走了深得民众敬爱的沃尔森,如果沃尔森有报复心,高尔对埃布拉纳的掌控必然不稳。
费奥纳的团长与副团长并不齐心,今后的缝隙越来越大。迪卢木多暗叹一口气,没有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他观察科南的表情,知道科南虽然对芬恩处理这件事的手法并不满意,但是还没有看出芬恩深一层的用意。而高尔到底有没有争夺费奥纳下一任团长位置的野心,他还不得而知。
作为一名已经离开费奥纳的骑士,他已经没有参与的资格和干涉的立场。然而费奥纳毕竟是他成长的地方,他并不希望看到芬恩与高尔之间,出现导致费奥纳分裂危机的矛盾。
迪卢木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问这件事。
他换了个形式,试探问道:“高尔对芬恩这样做,有什么看法?”
科南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心情看上去稍微平伏了些,道:“没意见,感谢团长设想周到,还能说什么。”
对比自己对高尔的了解,迪卢木多觉得高尔不会看不出芬恩的用意,既然选择隐而不发,必然心有芥蒂另有想法。
如此想着,迪卢木多觉得高尔与莪相争夺下一任团长位置的可能性更大了。
如果高尔真的有争夺费奥纳团长的想法,芬恩死后高尔一定会撕破脸皮争位,以莪相的脾气说不定会主动退让,但奥斯卡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支持莪相的家族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两方势力必然会大打出手。
芬恩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为了杜绝这一可能,他会提前除掉未来的隐患。
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芬恩除掉高尔只会失去人心。高尔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到时候如果王太子介入,说不定会……
光是设想各种发展,迪卢木多便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科南觉得迪卢木多的脸色不太好。
迪卢木多笑着说没什么,选择隐瞒。
有些话,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了。
“你最近与莪相的关系如何?”迪卢木多换了个方向试探,希望自己猜错:“我听莪相说,你最近有些远离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很是苦恼,昨天在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和我抱怨了几句,不过话也没说全,看起来并不想被外人知道,很快就把话转移到了别处。”
迪卢木多神色如常地撒谎,心中暗道惭愧。
“可能是我猜错。如果不是,那就是我想多了。你和莪相没事吧。”
科南闻言,挠了挠光头,回答道:“我哥最近叫我不要和莪相走得太近,说芬恩已经开始培养莪相成为下一任团长了,继承人就该有继承人的威仪,让我不要老是和莪相打闹,没大没小。我想想觉得也是,加上最近一团乱,所以没怎么找他喝酒。”
迪卢木多暗叹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推断出来的假设,在科南的回答中得到了证实。
高尔有争夺下一任团长的野心。而且从目前科南与莪相的相处关系来看,开始着手准备了。
看似强盛的费奥纳已经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迪卢木多的额角不知不觉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科南咳了咳,道:“明天的封赏仪式过后,我就要和我哥去埃布拉纳了。走之前,我会和莪相解释的,我对他怎么会有意见,他是我的好兄弟。”说着,科南笑了笑,道:“幸亏你提醒我,不然我真想不到莪相会这么想。”
迪卢木多看着对已经开始的权势暗斗毫无察觉的科南,感觉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
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的确会快乐很多。
然而这种快乐,他已经不想要了。
片面的快乐与真实的痛苦,别人看重哪些他无意干涉,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
迪卢木多思考着缓和未来冲突的解决办法,想着高尔与科南的感情非常好,而科南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低,想到了一个办法。
虽然手段很卑劣,但比起不加制止可能会发生的严重后果,他愿意承受良心的鞭笞。
迪卢木多看着科南,道:“可以留下来帮莪相吗?”
“啊?”科南有些愣,不明白迪卢木多的意思。
迪卢木多心中说着抱歉,对科南道:“昨天我与莪相喝酒时,他的情绪非常低落,说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我离开之后,迪奥莱茵和卡尔特死了,现在你和高尔也要去埃布拉纳,今后恐怕很难见上一面,他虽然舍不得但并没有说出来。你之前还在疏远他,我觉得他心里会更加难过吧。”
科南眼睛眨也不眨地认真听着。
迪卢木多对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厌恶,不过为了费奥纳的未来,他必须说服科南留下来。
如果科南留在莪相的身边,宠爱弟弟的高尔行事必然会有所顾忌。这是他此时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对费奥纳所做的事情了。
迪卢木多道:“你现在去埃布拉纳,对高尔的治理反而不利。埃布拉纳经历大劫,正是需要依靠埃布拉纳住民支持共度难关的时候。埃布拉纳前领主在民众中声望很高,我知道高尔的能力很强,但毕竟发生了那种事,前任领主残留在埃布拉纳的势力一定会借由你给高尔制造麻烦。”
科南不由自主地点头,眼中悔意大盛。
迪卢木多看着这样自责的科南,觉得往兄弟伤口里撒盐,利用兄弟愧疚感的自己简直是混蛋。迪卢木多虽然在心中唾骂自己,但话还是继续说下去:“现在倒是莪相更加需要你的帮助,你留下来帮帮他吧。我觉得比起建立什么继承人的威仪,有了好兄弟的支持,莪相才能尽快成为一位强大的团长继承人。你觉得呢?”
科南一拍大腿,道:“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迪卢木多见说服了科南,暗中松口气,却没有感到任何喜悦之情。
满口的谎言,虚假的感情,暗藏的目的,这就是权势争斗的过程。
迪卢木多自嘲地笑了笑,道:“埃布拉纳与你们的据点基尔代尔不远,骑马不到一天就到了。你去看高尔的时候,芬恩如果有事找高尔,你正好可以顺带通传办了,我相信芬恩不会反对的。”
科南点头称是,“我要去见自己的哥,团长还会拦阻不成?”
迪卢木多苦笑道:“自然不会。”在没有翻脸之前。
两人又聊了些费奥纳的近况,科南见时间差不多,起身作别。
“明天的封赏仪式不能好好和你说话了,就提前说声恭喜吧,未来的领主大人。”科南眨眨眼睛笑道。
迪卢木多捶了捶科南的肩膀,道:“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科南嘿嘿笑了笑,故意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那些关于你老婆的版本都不对,不过我不会告诉他们真相的。兄弟我够意思吧。”
迪卢木多气笑道:“啊,多谢你的好意。”
科南摸了摸光头,走前似乎终于忍不住半似开玩笑道:“有时候我真怀疑那个魔法师是不是窃取你的灵魂,感觉你这次回来变了不少。”
迪卢木多伸出一脚去踢科南的屁股上,笑骂道:“胡言乱语。”
科南往前快速一窜躲过了攻击,手挡着屁股一溜烟地跑了。
迪卢木多没有计较科南的话,笑着摇头。
他知道自己的好友并不了解肯尼斯。
肯尼斯没有窃取他的灵魂,而是获取了他的灵魂。
仅此而已。
科南离开后,迪卢木多找到了维克,和他一起前往位于塔拉的家。
维克的家住在塔拉第四环城墙内,独栋的带院子的房子,看上去家境殷实。一进前院大门,迪卢木多就看见两个男孩拿着木制的剑在玩。说玩似乎不太合适,几个比划间他就看出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受过剑术指导,小小年纪动作就已经来似模似样了。
两个孩子比划得起劲,直到维克冲着他们大喊一声,“我回来了。”还是没有停下动作。
“大哥回来了啊。”正对着他们看起来有礼貌的男孩回道。
“自己去玩,没空陪你。”背对着他们年龄较小的男孩说道。
维克没有在自己偶像面前捞到作为兄长的威仪,略感挫败。
迪卢木多哈哈笑着,拉下了掩盖面容的兜帽,问道:“都是你的弟弟?”
维克刚回答道是啊,面对着他们的那个小孩首先看到迪卢木多的脸,一下子知道了他的身份,顿时愣了,拿着木头剑傻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的小孩见兄弟忽然失了魂,一时间收不住剑势,手急忙松开,剑飞了出去,砸到了兄弟的肩膀上。
“诶呦。”年长的哥哥捂着肩膀,后退了两步。
迪卢木多快步走过去,来到被砸到的孩子跟前,半弯下腰,问道:“没事吧。”
捂着肩膀的男孩脸顿时红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迪卢木多捡起掉落在地面的剑,递到另一位男孩的手中,道:“在收不住剑的情况下,可以借助手臂关节的力道改变剑的轨迹,松开剑并不是好的解决办法。”
男孩接过剑,眼睛瞪得大大的,脸慢慢变红。
迪卢木多笑着揉了揉男孩深棕色的头发,直起身对维克道:“他们以后一定会成长为出色的骑士的。”
两个小男孩这才回过神,一个叫着:“大哥好狡猾,抢先一步。”另一个说:“我一定会成为骑士的。”
维克赶着他们去找父亲过来,两个兄弟都不听话,缠着迪卢木多问东问西。
前面的喧哗引来了维克兄弟的父亲。四十多岁摸样的男人从后院的方向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锤子,当他看清引来喧闹的来客后,满脸的狂热和兴奋,直接对迪卢木多说:“请和我比一场。”
迪卢木多从对方魁梧的体格,利落的步伐,立即便判断出对方武艺不低,来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于是欣然同意,跟着维克的父亲走到后院。
到了后院,迪卢木多看见还有两个工人,正在修葺一间木质的小木屋。
维克父亲解释说,那是之前半龙人袭击中受到波及被碎石砸坏的储物室,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夫人和孩子,他就拿着武器出去和费奥纳的骑士一同参与作战了。
谈话间,迪卢木多得知维克的父亲曾是海的对岸大陆上一个十分有名的雇佣兵团的副团长,在执行任务期间与一位贵族小姐相爱,家族和团员都阻止这段爱情,于是这位曾经的副团长直截了当地带着爱人跑到了遥远的爱尔兰。用前期执行任务的积蓄在塔拉开了兵器铺,生意做的不错,生了三个男孩,各个长大都希望成为骑士。老大维克出年后就让他出去历练,这次回家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再添一个弟弟了。
维克的父亲正说着话,听见身后的儿子们喊着母亲,急忙回头,一阵风地赶过去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
看上去还显得很青春的母亲有着贵族的气派,虽然小心护着腹部,走路的姿态还是优雅万分。
迪卢木多上前行礼,以贵族礼待之。
维克的母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迪卢木多,脸上浮现出少女恋爱中羞涩的表情,随即她眨了眨眼睛,对丈夫说了句小心些,对迪卢木多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