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浅野推开了老板办公室的大门，对门外坐着的周大海问道：“他怎么样了？”
“精神不大好，你和他聊聊吧。”周大海摇头道。
“嗯。”浅野敲了敲徐老板的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他们之间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了。
“有事嘛？”徐广磬依然靠在椅子上抽烟，抬起了因为失眠而酸胀的眼皮。
“忙吗，我想和你聊聊。”说完，宗次郎就关好了门，坐到了椅子上。
“还好，说吧？”他叼着烟转而注视起面前的男人了。
“舞女血泪的姐妹篇剧本你看过了吧，我认为尚有不足之处。”他谈的是公司第三部电影的剧本，因为八月份就要敲定开拍了。
“我没来得及看呢，最近家里的事儿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他苦笑着说，在浅野的面前没必要隐藏自己，说完他递给对方一支烟，帮对方点上。
浅野宗次郎很理解对方，吸了口烟，压低了声音说：“昨天我和林先生通电话的时候和他说了，你不会怪我吧？”
广磬惨淡的笑了：“你诚心寒碜我呢，他现在过得挺好，别给他添堵了。”宝泉可是个爱操心的人哦。
“都已经说了，没办法撤回了，他很担心你，还问孩子有人照顾吗？”宗次郎越是看到这二位的纠结，就越不敢和汶浚进一步的。
徐老板弹弹烟灰，伸了个懒腰，昨晚他冥思苦想就是睡不着，听着隔壁房里闺女的哭声他忽然觉得很心酸，但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正当两人说话之时，周大海敲门走了进来，低声问老板：“老板，商会的人又来了。”
一听到商会这两个字，徐广磬就头痛，他皱着眉说：“你想个折把他们打发走，我可没功夫搭理他们。”
“成，我就说您出去办事了。”周大海很讨厌这些人，都是和日本人一个鼻孔出气的家伙，和他们沾上会坏了名声的。
周大海刚出门，浅野就叹了口气：“上次拒绝了文化局拍电影的事，那些政要好像已经把你列入关注名单了，非要拉你入伙不可。”
“入了他们的伙以后就别想在中国混了，遗臭万年的事儿绝不能干。”他掐了烟，来到窗前，望着不远处的黄浦江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这几年他东奔西跑的为了赚钱，为了养家，为了给大伙找出路付出了很多，但真正能理解自己的只有小瘸子一个人，而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妻子却和他过着同床异梦的日子，还好这种非人的折磨就要结束了，分开对他们两人都好。
女人绝情起来真是够可怕的！
“晚上叫上汶浚，我们三个一起喝酒吧？”浅野问，他觉着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借酒撒疯至少能让徐广磬心里好受点儿。
“到我家来喝吧，别去外面了，省的你喝多了讲日本话。”他可是吸取过教训的，有一次也是和三人在餐厅喝酒，结果喝醉了的浅野就手舞足蹈的唱起日本歌来了，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异样的旁观，眼神都不大友好。
浅野宗次郎很不好意思，只得挠挠头说：“因为我让电影公司也备受非议，要是那些观众们知道导演是日本人恐怕都不会去买票捧场了。”
“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你，公司的片子不可能会那么顺利的上映的，凡事都是双刃剑，不能片面的看待事物。”经过他的努力游说，和某个姓孙的人的暗中疏通现在就算是后方也能看到徐氏的电影了。
两人聊天的时候，在苏州的林宝泉已经整理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长高不少的文韦爬到父亲膝盖上，亲热的问：“爹，你要去上海找徐叔叔吗，带我去吧，我想和徐叔叔玩儿。”
宝泉抱着儿子笑着说：“等下次爹再带你去，这几天乖乖的，要听三爷爷的话。”
陈三爷坐在边上抽烟斗，温和的问：“广磬没事儿吧？”他从宝泉那里听说了对方和妻子离婚的事，虽然并不吃惊，但也觉得有些突然。
“有王妈照顾家里，应该还好，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之前杏儿走的时候要不是他里外忙活，我真的很难撑下去，这次该是我出力的时候了。”
三爷却不留情面的说道：“他和卢小眉离得好，应该庆祝庆祝。”
宝泉皱皱眉：“她其实很爱广磬，就是性子太烈了。”
三爷吐了口烟，连忙叮嘱：“你别急着回来，在上海多呆些日子，我和刘婶照顾文韦就成。”此时此刻，广磬最需要的人其实就是宝泉。
小兔子点点头，抱着儿子陷入了沉思之中，到了上海他该如何面对婚姻失败的徐老板，如何才能让对方不再消沉下去，放下负担面对未来的生活呢？会不会他这一去反倒让人家更加烦恼了，他很彷徨，也有点儿犹豫……
70.坚强后盾
傍晚，徐广磬便载着浅野和汶浚到家里来喝酒，但三人饭吃了一半，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潘玉凝，听说浅野他们在徐老板家喝酒，她主动要求前来，在上海没什么朋友的她经常和这三个男人走动，偶尔也会在广磬的夜总会表演，赚点钱，用以维持普普通通的生活开销。
三十分钟后，玉凝就来了，给他们带来了炒田螺和西瓜。
“玉凝，好久不见。”徐广磬把她迎进门，主动接过了东西。
“徐老板，你多久没刮胡子了，好沧桑哦。”她听说了徐广磬和妻子正在办离婚的事，男人遇到这种磨难是不是都会显得特别颓废呢？他笑着摸摸下巴带姑娘进了餐厅，浅野和汶浚连忙问候。
“玉凝，来快坐下，我们刚吃一会儿。”浅野请她坐到了自己身旁。
“呵呵，炒田螺，酒鬼最爱！”李秘书看到香喷喷的田螺，味蕾顿时大开。
“就是知道你们喝酒所以才买的，不过今天我不喝哦，来找你们说说话，我一个人都快憋死了。”她叹了口气，虽然之前的风波已经过去，没人再死咬着谣言不放了，她依然可以靠以前的知名度养活自己，但远离了电影银幕之后她就茫然若失，总觉着没了奔头似的。
广磬帮姑娘盛了碗汤，随后便说：“无聊了就来找我们聊天，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意思。”
她拖着下巴问：“你们听说过刘雪霆 这个人么？”
“他是文化局的处长，还来找过我几回，不过都被我拒之门外了。”徐老板答道。
她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一直缠着我不放呢，原来是别有目的。”那个男人每星期都会登门拜访，送花送礼殷勤备至。
“据我所知他有老婆孩子，此人家底儿殷实，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图你的人，他是想让你帮汪精卫办事。” 汶浚非常肯定的说道。
浅野也表示赞同，边喝酒边说：“嗯，为了以后的复出，你做事要慎重。”
“复出遥遥无期，我都不敢奢望了。”她低下头凄凉的说道，再过些时日恐怕大众都会忘记自己的存在了。
三个男人互相看看，只得闷头喝酒，他们想帮也帮不了啊，最后倒是许老板开口了：“再过些日子我们策划一下，看看怎么帮你复出。”潘小姐一听这话，立刻转忧为喜：“真的吗，您愿意让我去徐氏？”
他笑着说：“我们帮你策划复出，但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手里，签约与否再议也不迟。”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给彼此都留个余地，毕竟他不能拿公司的声誉打赌，这个赌注太大了，徐氏电影现在夹在汪精卫政府和国民政府中间，保持着中立的状态，他不能打破这个平衡。
潘玉凝却摇头：“我就赖上徐氏了，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做电影，《舞女血泪》这部片子拍得如此精彩，是难得的好片，只可惜我没有机会参与，别说是第一部，就连第二部都没我的份儿。”
浅野赶紧接过了话茬：“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是哦，别急，这事是急不来的。”李秘书也来打圆场。
而坐在一边的徐老板却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他真心想帮这个稚气未脱的姑娘，经过了一年多的沉淀，公众已经把视线转移到别的事件上了，或许差不多可以来规划复出的事了。
四人坐在餐厅里聊到很晚，汶浚便和浅野先告辞了，潘小姐坐在庭院里和徐老板谈心，她很喜欢和这个年长的大哥聊心事。
“徐大哥，让我看看你的千金吧？”她低声问。
“等有机会的吧，这几天她不舒服，总拉肚子，我看着也怪心疼的，小脸儿都瘦了。”他抽着烟答道，这姑娘似乎还对他有意思，一直用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她担忧的问：“生病了，严不严重？”
“肠胃不适应牛奶，医生说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他呼吸着夏日清爽的空气，仰望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忽然有种解脱的愉悦之情，虽然小眉离开让这个家一团混乱，但他终于不用对着另一个人演戏，也不用再压抑真性情了。
玉凝看着他俊朗的侧脸，试探着问：“您不想和嫂子复合了吗？”
“我找过她，但她不见我，只等到离婚协议了。就这样吧，单身多自由，没老婆唠叨，想干嘛就干嘛。”他努力挤出笑容，但笑得很勉强。
玉凝扭过脸，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声问：“您条件这么好，再找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不是难事，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很姑娘都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您肯定是她们追求的目标。”
“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就是个拖家带口的老男人。”
玉凝转过身，有些激动的说道：“徐大哥是个好男人，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徐广磬凝望着她俏丽的面庞，淡淡一笑：“倒是也有人喜欢我这样的老男人，借你吉言了。”
她挑起嘴角说：“嗯，我太年轻了，不然也会追求徐大哥的，我觉着您需要的是个能帮您打理生活，分忧解难的贤内助，我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她的脑子里都是唱歌和电影，几乎塞不下其他东西了。
“没想到你在感情方面挺从容的，像你这个年龄的姑娘能不看中风花雪月不容易。”他小看了这个姑娘，在这个社会能有如此大抱负的女性实在是少得可怜，而潘小姐却脱颖而出，鹤立鸡群，比起那些只拍过一两部电影就嫁做富翁的女人强出太多了。
玉凝捂住最笑了：“徐大哥，您是在笑话我吧，我虽然是女明星，可男人运却特别差，这几年不是没人追求过，我觉得可能是还不到时候，没有真正的缘分。”
“你和浅野的性格有点儿相像，是不是日本人都这样？”他挺纳闷的，宗次郎对感情就特别认真，认真到神经质的地步了。
“不是啦，日本人其实比中国人奔放的，只是我们俩个比较个别，所以我和浅野先生才谈得来的……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准备回家了，这年月到处不太平还是别耗得太晚为好。
“我送你，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不安全。”他说着就和潘小姐回到了客厅，刚推开大门，刘妈就抱着小姐从外面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老爷，林先生来了。”
徐广磬惊喜万分，连忙问：“我这就去把他接进来。”
“我好久没见到林先生了，我和你一起。”说着她就跟着徐老板出了大门，来到前院。
林宝泉已经提着箱子，走了进来，看到两人并肩走出屋门不禁有些吃惊。
很久没见过对方的独眼龙赶紧上前把他手里的旅行箱抢了过来，笑容可掬的说：“快进去吧。”
“潘小姐。”小兔子礼貌的问好。
“林先生，您还是那么俊秀，今天太晚了，我正要回家，改天我请你吃饭。”她自然察觉不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明白自己无意之中就当了个高瓦数的电灯泡。
“你先回屋坐着，我去送潘小姐，一会儿就回来。”他兴奋的说，眼睛一刻不停的打量着有些羞涩的小瘸子。
“潘小姐，下次我请你吃饭才是，改天再聊，再见。”他挥挥手，目送着二人走出了铁栅栏门。
林宝泉进了屋，司机老王就帮他把行李拿进了客房，可王妈却悄悄的把皮箱放到了徐广磬的房内。
他坐在沙发上对哄着孩子的王妈说：“王婶，让我抱抱孩子，小华呢？”
她把小宝宝交给宝泉，低声道：“早就睡了。”
小兔子望着襁褓之中睡得香甜的小千金，边轻轻晃着她，边小声问：“那孩子没有闹吧？”小华比文韦年长半岁，更加敏感懂事，他就是怕那孩子受的打击太大了。
“挺乖的，但不怎么爱说话了，以前本就话不多，现在已经几乎不和我们讲话了，唉……老爷确实不应该动手打太太。”王妈坐到了沙发上，叹了口气。
他皱着眉道：“他怎么会动手打人呢，他不是那种男人啊。”
“太太的毛病您也清楚的，她嘴不饶人，老爷也是忍无可忍了。”她不方便把当时的情景复述，这是厨娘张阿姨偷听之后告诉她的：太太骂宝泉是男婊子，老爷就急了。
“再怎么也不应该打老婆，难怪卢小眉要和他离婚。”宝泉觉着自己要负一半的责任，要不是他和广磬藕断丝连，他们夫妻也不会闹到这个结果。
王妈点头：“嗯，确实不应该动手，所以太太就铁了心要离婚。”
“我要在上海呆几天，能帮您照顾孩子，文韦就是我和杏儿一起带大的，对孩子我还算有些经验。”他轻拍紫珍的后背，这小姑娘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儿，也会有幸福的人生的。
王妈鼻子发酸，感触颇深的说：“您来了就好，只要有您在老爷身边老爷就特别开心，事实都顺心如意，您离开上海之后他心情可不好了，总见他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
林宝泉望着孩子可爱的小样儿，又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再贴心，再温柔也没办法变成女人承担起照顾这个家的责任，但眼看着广磬陷入低潮期放任不管又不行，眼下只能尽他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了。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打开了，气喘吁吁跑回来的独眼龙满身是汗的进了屋，手里提了一袋子东西，那里面有宝泉最爱喝的汽水和最喜欢吃的鲜肉月饼。
“宝泉儿，喝瓶汽水吧。”他把汽水和点心摆到了茶几上，连忙坐下来吹电扇。
王妈有眼力价的给他拿来毛巾擦汗，随后便说：“老爷，我抱小姐去睡了。”说完从小兔子手里接过娃娃，识趣的上楼去了。
徐广磬赶忙坐到他边上，柔声问：“你来怎么不和我提前打个招呼？”
“我突然决定的，你和嫂子谈过了吗？”只要有复合的机会就尽量别离为好，两个孩子都没妈实在是凄惨。
“打过电话，她坚持离婚，她打算移民美国。”他为两人打开汽水，递给小兔子一瓶，自己则一饮而尽。
林宝泉听到这话，才接过汽水说道：“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了，或许移民了确实比咱们在中国过得好。”
“但愿如此，大不了我们以后去香港，和杜大哥（杜月笙）做邻居。”独眼龙柔声说，随后就抓住了小兔子的左手，放到了胸口上。
71.代理母亲
林宝泉轻轻的把他的手挪开，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来和你睡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