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把改好的卷子推到他面前，似笑非笑：“谁让你从前懒呢，大多数事情都是公平的，现在想要追上别人，自然要把以前的分量都补上来。”
顾思齐无法反驳。
“但是，在这张表的除数理科之外，其余科目我不负责给你补习，只负责测试。”
“就是什么意思？”顾思齐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可是付了钱的上帝，你坑我的话我会告你的’。
老板很淡定，说：“因为我是金牌补习老师，我很忙的。你知不知道，我们优英补习班从来不临时收人，现在加你一个进来，都是看老同学的面子。现在升学压力大，补习班老师都不够用，我一人顶三人，还要抽空跟你一对一，怎么算都是我吃亏。这些我都跟林卓言讲过，他是清楚的。不过他既然肯为你欠我人情，你倒是可以找他补习一下其他科目。就看你乐不乐意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港岛人口密集，高级学位供不应求，学生要想通过大学联招，除非拔尖人才，否则真的是要削尖脑袋往前冲。连带的，补习班的压力也很大，录取率决定生死。
顾思齐嗤笑一声：“我跟他无亲无故，哪里敢烦他到明年会考。”要是被别人知道，他把大名鼎鼎的林家二少当免费补习老师……啧啧，简直可以上壹周刊赚眼球了。
“想上进，脸皮就要厚。”老板慷慨给他一条金句。
谈话结束，顾思齐又在行政那里领了一袋子的试题，直接导致他看向老板的眼神有点像在看杀父仇人。
老板心情很好的朝他摆手：“课表我已经传真了一份给林卓言了，你什么时候过去找他都可以哟！”
“……”顾思齐懒得理他。
优英补习班离【露台】不远，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顾思齐撇了撇嘴，径直往公交站台走去。
在补习班呆了四五个钟，肚子都快饿扁了。顾思齐急匆匆回到家，周婶早已回去了，做好的饭菜留在餐桌上，用盖子扣着。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顾思齐留意到两双陌生鞋子，到厨房洗手时，他往顾敏学的房间瞄了一眼，没有关紧的房门透出一道光线，隐隐传来说笑声。
与没什么朋友的他相反，顾敏学不仅优秀，朋友也特别多。从以前开始，放假在家，就经常有人喊他出去打球。偶尔也会有三两个朋友到家里做客。他基本都呆在自己房里一个人玩，所以也没留意过上门做客的那些人。
周婶做了好几个菜，看样子是招待了客人吃晚饭。
顾思齐刚吃完，顾敏学就跟朋友从房里出来了，见到他时，各自愣了一下。
顾敏学先开口：“回来了？”
“嗯。”顾思齐收拾着碗筷，看了眼他身边的那两个人，没什么印象。
其中蓝衣服的人说道：“喔~你居然有弟弟，怎么没听说过？”
顾敏学听了淡淡的说：“是吗？”
另一个黑衣服的用手肘撞了下蓝衣服的，像是有点尴尬：“敏学之前有说过，是你没心听。”
蓝衣服挠了挠头：“我怎么不记得……”说着目光在顾敏学和顾思齐之间转了几圈，“不过话说你家里基因真不错，兄弟两个都又高又白净。喂，弟弟，你一定也很会打球对吧，下次一起怎样！”
顾思齐挑眉，看向面无表情的自家大哥，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向爱监管他的哥哥究竟在想什么，自己那么优秀，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显得多掉价，当然能管则管，免得弟弟越走越歪，越活越烂。正如大哥的朋友不知道他有弟弟，他的同学也不知道他有哥哥。连高天泽也是那天来他家里，才知道他有个资优生大哥。
刚好大家扯平了。
想罢，他朝蓝衣服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不会打球的。”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顾思齐洗干净手出来，两位客人已经走了。客厅里只有顾敏学在那翻看他从补习班带回来的试题资料。
“才第一天就给你发那么多试题？”说着，顾敏学翻到了那张课表，他看了一会，眉头微微一皱，“这种填鸭式教育……”
顾思齐本来很不爽老板的安排，但听了顾敏学的口气，他更加不爽，没好气的反驳道：“你以为人人似你这般天才。”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哪怕临阵磨枪，也需有灵犀。更何况，不少科目是要求理解的，只贪题海战术，死记硬背，根本是事倍功半……”
“爸妈已经给我安排了专门的补习老师，不劳烦你了OK？”顾思齐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顾敏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平静的说：“我觉得用这种补习方法，你是不会有进步的。”
顾思齐怒极反笑：“是么，那你等着看好了。”
有种人也许是天生冷淡，加上优秀所以越发显得高高在上，不可靠近。
顾思齐承认自己因为自卑而无法与顾敏学平心交谈。对方一个眼神，就足以将他的自尊心粉碎。为了维护可怜兮兮的自尊心，他只好像个歇斯底里的流氓，挑衅般的说话，生怕被对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软弱。
如果说那晚答应高天泽在父母面前演一场痛定思痛的戏，是把自己推往悬崖。那么，他现在在顾敏学面前撂下这句话，就是把自己直接推到了悬崖边上，他不学会飞，就只能摔下去死。
十二
五点半补习班下课，顾思齐从小会议室出来，有种死过翻生的感觉。
老板拍着他的肩膀：“理解能力不错，明天继续保持。”说完便去赶下一堂课，留顾思齐自生自灭。
顾思齐烦躁的踢了踢墙根，他爸爸临出差前特地约出班主任谈了话，准许他下午的自修课直接过来补习班，当然也有条件，便是下次小测，成绩必须有进步。
他试了两天，补习班下课即刻回家自学，无奈有些科目实在是基础太烂，根本无从下手。
都已经在大哥面前口出狂言……脸皮算什么，又不能吃。顾思齐狠了狠心，往【露台】方向走去。
正是下班时候，路上行人拥挤。顾思齐站在楼下踌躇，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回头一看，居然就是林卓言，顿时目瞪口呆。
林卓言左手臂上搭着件西装外套，看上去像是刚从写字楼下班过来的样子，他见顾思齐一脸见鬼的表情，以为自己吓到他了：“不好意思，顾思齐同学。”而后又问，“是来找贺霖吗？”他很有自知之明，十分清楚顾思齐很不乐意见到他。
顾思齐支吾了片刻，恶声恶气的说：“不，我是找你。你还欠我一包烟，别以为上次请我喝了奶茶就算了，一码归一码。”
“哦？不过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吸烟的。”林卓言微笑。
“不允许那也是我用血汗钱换的，你必须赔偿。”顾思齐下意识挺直腰身，努力制造谈判气势。
林卓言觉得有意思，唇角勾起：“怎么赔？”
顾思齐张口，复又看看左右，人来人往，毫无隐私，便说：“到楼上再讲。”
林卓言自然答应。
“喂，你往哪里去？”顾思齐见他不往正门走，心生疑惑。
“你跟我来就是。”林卓言拐到这幢西洋建筑的右面，这边紧挨隔壁写字楼，仅余一条两个成年人勉强并肩而行的窄巷。
真是行凶作案的好地方，顾思齐四处看了下，随后就见林卓言掏出钥匙，开出一扇门。
顾思齐好奇的往里瞅，顿时目瞪口呆，门后居然藏着一条楼道！
“不进来么？”林卓言走了进去，并伸手开了灯，似笑非笑的看着还愣在门外的顾思齐。
跟在林卓言身后拾级而上，顾思齐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东摸摸西摸摸，觉得在橘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古老神秘的砖墙后面，八成还藏着什么秘密才对。与正门进去的那条敞亮的楼梯相比，这条窄小的楼梯的确看上去既突兀又古怪。
但直到尽头，顾思齐也没查出有何特别之处，唯有跟林卓言嘀咕道：“你绝对是个秘密主义者。”
“不，我只是相对喜欢私密的空间。”林卓言如此说着，推开了楼梯尽头的门，并嘱咐顾思齐将楼道的灯熄灭。
顾思齐熄灯后，转身踏出这个秘密空间，眼前是【露台】里的员工通道，走过仓库室、员工休息室，尽头正是他先前留宿的那间房。
原来如此，顾思齐恍然大悟，不必经过正门便直通休息的地方，免去了跟那些熟客们寒暄，确实省事。他原以为富贵人家想必都喜欢众星拱月，尤其还是商场精英，周旋人群怕已成为本能。这种“想当然”看来的确要不得。
进屋后，林卓言先是接过顾思齐的制服外套，跟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起挂在了桃木架上，而后走上前拉开了窗帘，将玻璃窗稍稍推开一道缝，清冷的风旋即灌入，继而又到吧台倒了两杯水。
顾思齐坐在沙发上接过时，挑了挑眉：“我以为你起码会问一下客人想喝什么。”
林卓言在一旁坐下：“从外面回来，先喝点纯净水比较好。”
喝了几口水，顾思齐开口讲正事：“说回赔偿的事，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不肯赔回一包烟给我，而你一向有做慈善，那我现在委托你给我补习，你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虽是生涩谈判，但整句话也算可圈可点，提醒他的过失，又不忘抬抬他的身价、捧捧他的口碑。难得的是，居然理直气壮，毫不怯场。说起来，其实被外界称作“绅士”的林卓言并不太喜欢过分礼貌的年轻人，他更钟意厚脸皮、会呛声、喜怒形于色的——当然，这种型的未必就不懂礼貌，只是比起刻意礼貌的人显得格外率真。
“顾思齐同学，我想你疏忽了一件事，就是我已经中五毕业好多年了。”林卓言故意为难。
顾思齐果然一顿，沉默了片刻才说：“老板说你可以帮我的。”
“老板？哦，他这么说了？”林卓言会意过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老同学，他的确早几天便收到了对方传真过来的课表，不过还未细看，顾思齐会找来是他意料之外。
“天泽也说可以随时找你，个个都那么推崇你，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能力。”顾思齐说得很有勉为其难的意思。
林卓言忍不住一笑，点头：“难得你信我，我只好尽力而为。”每日抽点时间出来，他还是可以的，反正他有事无事都会过来【露台】。话刚落音，便看到顾思齐的眼神霎时亮起，一双乌黑的眼睛犹如潋滟的湖水，他的五官很出色，但最传神的莫过于这双眼睛。人是感官动物，古有君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他付出一点点代价，能隔三差五欣赏欣赏如此美目，也算划得来。
“老板说课表他有传真给你是吗？”顾思齐从书包里翻出资料。
“对。”林卓言说，“你一直这么称呼他？他没给你名片吗？”
“没有。”老板没说，他也懒得问。
林卓言笑了：“也难怪他不说。”
“难道有什么内幕？”顾思齐被勾起好奇心。
“他叫文静，一直被误认为是女士。”林卓言在茶几上划了笔划，想起老同学一脸吃瘪的表情，心情很愉悦。
“文静？我觉得还不如叫暴躁。”被文静折磨过的顾思齐同学联想的方向与寻常人显然不一样些。
他们这厢正谈着，顾思齐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高天泽打过来的，问他补习班下课没有，得知顾思齐现在正在【露台】与林卓言讨论补习的事情，对方立刻笑了——
“那正好，我就在三楼，跟表哥他们在打桌球，你学腻了可以下来玩玩。”
不会吧，真的冷清到在工作室打桌球的份上？顾思齐哑然失笑。
待顾思齐讲完电话，林卓言也正好把那张课表研究了一遍。
“文静的算盘打得真好，文科类都推给我了。”林卓言戏谑道，“我想我需要先看看你的课本。但文科类就靠反复的温习背诵，除了背诵能提供些技巧外，最重要还是靠你勤奋。”
顾思齐很老实：“课我都没怎么听，就是开卷做题也翻不出答案。”
“好，我明白了。我先给你讲解。”林卓言站起身，“现在我们下去书店找几本辅导书。”
“我有补习班发的习题试卷。”顾思齐说。
林卓言笑道：“我找来给自己看的，免得到时不知道如何指导。”
“……”顾思齐表示很担忧自己的前程。
十三
快12月底的时候顾敏学去澳洲参加冬令营，而顾思齐正好经过了一次年级小测。进步显著的是数理科，文科类不是很明显，但比起之前，总的成绩已很是喜人。要问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是什么，第一候选肯定是学校考试，只要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因为圣诞假期即将到来，饶是气氛紧张的中五学生班也开始有圣诞节氛围，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相约新年倒计时到哪个广场会合。
每到年底，才会让平日里行色匆匆的人们猛然意识到光阴的流逝，眨眼间又是一年将尽。
这天顾思齐在【露台】完成当日的补习，林卓言收拾着桌面，说：“明天是冬至，你父母回来了吗？”
“嗯？他们有个长期项目在新西兰，估计春节才能回来几天。”虽然有点奇怪他突然问这种问题，但顾思齐还是如实回答。
林卓言了然的点头：“就是说明晚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顾思齐自嘲的笑了笑：“我哥去参加冬令营，不，就算他没去，回到家只有一个人差不多。你问这些做什么？”寻常兄弟间的亲近对他们二人来说，反而尴尬。
“明晚和我到楼下跟贺霖他们一起打边炉如何？”林卓言说道，这个提议是贺霖提出来的，他生性爱热闹，连冬至这种已经不太有人当回事的节日也不放过。
顾思齐自然答应，他对传统节日了然于胸全靠周婶，皆因周婶家尊崇传统，每到节日，她一家人肯定是围坐一起吃饭的。这种时候他和哥哥就只能叫外卖了。这让他一直认为在这座冷冰冰的现代城市里，最有人情味的就是外卖员，冒雨也好、顶着狂风也罢，都会热情的敲开你的家门，送上热乎乎的饭菜、娇艳的鲜花、甜美的蛋糕。
到了第二天，顾思齐跟高天泽一起从学校出发。
顾思齐没有上去【露台】，和高天泽直接去了贺霖的工作室。三楼的其他公司基本下班走人，在走廊便隐隐听到工作室的动静。
一推开门，顾思齐便发现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林卓言已经在这里一同布置。
桌球台上铺了一层米色厚桌布，台面中央摆着两个电磁炉，上面的汤锅此刻都“噗噗”的冒着热气，其中一个是奶白色的汤底，可见下了多少材料去熬这高汤——粤式火锅讲究鲜向，所以极为注重汤底，或鸡汤，或骨头汤，加少许药材，如党参、淮山。另一个则红汪汪一片，香辣十足。而汤锅周围则摆了各种食物，有鲜虾、鱼片、丸子、牛百叶、牛肚、肥牛、肥羊种种鲜美肉类，又有生菜、嫩油菜、西洋菜这些素菜。肉类用白瓷盘盛着，素菜则装在菜篮子里。光凭卖相，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再看看另一边，那张白色工作台也铺上了桌布。众人正围在那里说说笑笑的包饺子。
“哇，好像过年一样！”高天泽首先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