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刚一出口,祈霖张冲禁不住相互一望!萧震寰察言观色,笑道:“你们不会……真的想去做和尚吧?”张冲道:“前儿少爷还跟我说,想往城外不管哪个庙去看看呢!只是……就算他想出家,老太太也不会答应!”萧震寰一拍脑袋,道:“这就是了,倘若霖表弟不怕清苦,我有个法子倒可一试!”祈霖大喜,忙道:“寰表哥快说,我绝不怕什么清苦!”
萧震寰张口要说,转眼却看见武俊怀欲言又止,遂扬眉笑道:“俊怀表弟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先说出来听听!”武俊怀嘿嘿一笑,道:“我想的也就是笨办法,不说也罢!”萧震寰双眼瞅着他,眼神中颇有威胁之意,笑道:“你说不说?”
武俊怀好像怕了他的什么招儿,瞪他一眼道:“说就说,要是不好不准笑我!”萧震寰道:“不笑不笑,你的办法一定是好的!”武俊怀这才回过脸来向着祈霖道:“小霖既然不怕清苦,不如等过两天天气好,就跟姑母说要出城外庙里许愿散心。等到回来,再装着大病一场,表弟医术这么高明,大可用上一点什么药物,让自己病得越重越好,到时候就说……!”说到这里,忽然遇到一个难题,不由伸手抓了抓头,抬起头来向着萧震寰一瞅,萧震寰向着他鼓励的一笑!武俊怀低头一想,展颜笑道:“是了!姑母这么疼爱表弟,必定要慌着去庙里烧香许愿。再请寰表哥出马去买通了庙里的和尚,给姑母解上一签,只说表弟这病是冲撞了什么神佛一类,须得在庙里修行一年,才能保住性命。姑母到时候就算有些疑惑,也不敢不照着去办。等去了庙里,咱们再想其他法子,都有了回旋的时间!”
祈霖仔细一想,自觉这条计策十分可行,不由大喜道:“表哥这个办法好!我被娘逼得寻死的心都有了,没想到表哥一回来,轻轻巧巧就把问题解决了!”张冲也忍不住插口赞道:“可不是!我以前还当武少爷是个拿不定主意的,没想到……也这么聪明!”萧震寰接口道:“他本来就聪明,就是从前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罢了!”
武俊怀被他们几个一夸,不由得一张俊脸红红的,道:“我都说了是个笨主意,还是听寰表哥说吧!”萧震寰心里想的主意其实跟他差不多,嘴里却道:“我的主意没你的好,不说也罢!怎么要买通庙里的和尚,你自己不出马,非得让我去呢?”武俊怀一撇脸,道:“我可做不来这样的事,自然得你去!”
萧震寰明知他腼腆内敛,能像今日这样拿出个还算周详的主意来,已经是难能可贵,再要逼他更进一步,只怕适得其反!便向着他扬眉一笑,武俊怀瞪瞪眼做个鬼脸,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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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几个谈谈说说直到向晚时分,又一起吃了饭,萧震寰方随着武俊怀一同回去武家。武俊怀昨晚一回来,知道自己当了爹,突然满心里对不住他媳妇,昨儿已经给他媳妇赔了一晚上的不是,这一晚自然更是对他媳妇极尽恩爱,用心补偿。
到了第二日,祈霖一早又寻了过来,兄弟几个又说了一天的话。照着萧震寰的意思,等又过几天,这一阵热情渐渐淡了下来,祈霖方禀过祈夫人,只说心头不舒坦,想带着张冲往城外报恩寺散心许愿。祈夫人自然不疑有他,还说他大难不死,实是托了上天之福,早该往庙里烧香磕头以报佛恩了。这一天还特地给他准备好了供奉,另几十两的香油钱。
不想从庙里一回来,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满嘴里更是胡言乱语!吓得祈夫人赶紧叫人去请太医,谁知太医来到,也是束手无策。汴京城里原有两位名医,当初祈霖就曾拜在这两位门下学艺。偏是其中一个两年前已经过世,另一个出外云游未归。另来的几个医生连病因也查不出来,耳听祈霖嘴里神啊鬼呀的乱说,几个人相互一商量,便一口咬定必是冲撞了什么邪物。
祈夫人想着儿子从城外报恩寺一回来就成了这样,慌得忙坐了轿子,亲自出城往报恩寺烧香拜佛。求得一支神签一问,解签的和尚说祈霖这一年流落在外,所以得脱大难,实因菩萨保佑!倘要化险为夷,须得留在寺里带发修行至少一年,并抄录佛经千卷以报神恩。
祈夫人听和尚说出祈霖流落一年的话,倒也信了七八成,何况能在寺里带发修行原是一件无量功德,平常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情,但祈霖才在外边流落一年,祈夫人哪里就舍得再让儿子进寺院苦受清规?当时进献了香火,却没敢张口答应。谁知一回去,祈霖愈发病得沉重起来,再折腾一夜,眼见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武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跟祈夫人守在床前,各自哭得双眼红肿!最终还是武夫人劝道:“神佛菩萨,只怕真是有的!要我说,嫂子还是赶紧再去庙里上柱香,就答应了这件事情,若是霖儿真个儿能够好起来,就送他到寺里修行一年,总好过……!”
说到这里,急忙住嘴,祈夫人哭得死去活来,道:“我怎么这么命苦,这一年眼睛都快哭瞎了,好不容易盼着他回来,又一场病接着一场病!他爹还说叫我早点给他定下一门亲,这亲事还没定下来,他先就这样!这要是再往寺里一送,等出来都二十岁的人了,何况他这样一个身子骨,怎么熬得过寺院里的清苦!”
武夫人忙道:“看嫂子这话说的,出来二十岁怎么啦?凭咱们这样的人家,霖儿又是一表人才,还怕给他说不上一门好亲事?再有,正因为他身子骨差,到寺院里修行修行,有菩萨保佑,或者身体倒好了呢?你看看他都这样了,嫂子正该当机立断才是!”
祈夫人百般无奈,只好含悲忍泪,让几个医生好生看护着,只嫌轿子太慢,索性坐了马车,再次赶到城外报恩寺,就在佛前上了香磕了头,心里默默祷念,只要儿子病能痊愈,她心甘情愿送儿子进寺院服侍菩萨一年。
之后又慌着赶回来,谁知就有这么奇,等她到家,祈霖烧也退了,居然能够坐起身来要水喝。祈夫人这一下死心塌地,等到祈霖病一好,就张罗着要送他进报恩寺。又想着儿子素来喜欢清净,何况她也怕跟和尚们在一起混的久了,真要儿子有了个出家的念头可不妙,遂去同报恩寺的主持商量着想请他将后寺一个小禅院专拨给祈霖修养。那个小院子原已有些荒废,祈夫人又供奉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主持自然满口答应。
不一日,祈霖带着张冲进到寺院。祈夫人本来还想多派几个小子一同跟着伺候,祈霖说道:“我是去修身积德的,又不是去享福,娘再派几个人跟着伺候我,那算怎么回事?回头冲撞了菩萨更不好!”
祈夫人想想也对,只好作罢。这以后自然三天两头差人过来看望儿子,又时不时的就给庙里捐钱。和尚们虽是方外之人,毕竟有钱好办事,方丈生怕这位元帅之子出了差错担当不起,专门安排了两个老和尚时常往这边禅院洒扫照应。其他和尚在祈霖面前也都恭恭敬敬,除非寺里有事安排,一般都不会随意进后院来打扰祈霖主仆。
第四章
报恩寺离汴梁城约莫十来里远近,背靠着一片竹林。其规模自不能跟名闻天下的大相国寺相比,却胜在远离喧嚣,四周环境清幽。一些有钱有闲的城里人,倒宁愿多走几步路,往这儿来一则烧香拜佛,一则散心游玩。因之报恩寺倒也常年香火不断。
祈霖所住小禅院,原是前朝一位高僧参禅静修的地方,里边连一尊佛像也没供。因隔着前寺还有几步路,来来去去不甚方便,后来也就慢慢荒废。祈夫人为了让儿子住的舒服,难免拿出钱来,另请人重新修缮一番,倒也似模似样。
寺中无日月,祈霖每日专心抄录佛经,那佛经原是教人清心寡欲之物,祈霖渐渐地竟是心思清净,不想其他。只是武俊怀与萧震寰时不时的就往寺院跑来看望,每每两人一走,就扯得祈霖重堕情孽,再接相思!
转眼到了年根底,祈夫人着人接了祈霖回去府里,一同过了年。到初六日祈霖就想回去寺院,祈夫人说什么也要他在家过完元宵节再说。祈霖想着刚一回来,一点孝心未尽,就蒙骗着母亲将自己送到寺里,难免心中抱愧,只好又耽搁下来。每天早晚往祈夫人跟前请安问好,祈夫人见他在寺里两个多月,身体果然好了一些,又不闹别扭,心中也才略觉欣慰。
不久元宵节至。元宵赏灯自古就有,但在北宋时期达到鼎盛。从正月十四日开始,持续至十八日结束,整整五日。尤其十五十六这两天,更是倾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出动,彻夜狂欢!
宋代男女之防原是历代最严,不说大家闺秀,就是一般小家女儿,也是常年足不出户,闭锁闺楼。唯独在每年的元宵灯会上,这些女儿家的才能走出家门,借观灯之际,也见识一下外面的五彩世界。而一众年轻男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才有了文人墨客诸如“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以及“禁街箫鼓,寒轻夜永,纤手重携!”(出自李持正《人月圆》)等风流词句。
萧震寰久居北国,何曾见过如此奢靡繁华景象,连续几个晚上,都拉着祈霖武俊怀在汴梁城中到处赏灯游玩,祈霖放下心事,陪着表兄尽情开怀了几天。一直过了十八日,十九祈霖在家里歇息一天,预备着二十这一天回去寺里,不想这日下午,武家突然来人接了祈霖过去。
祈霖不知道有什么急事,走到一问,才知道萧震寰这两日就要启程回去。祈霖一听便道:“怎么突然说走就要走?北方的雪这会儿还没化,总也得再过一两个月吧?”萧震寰道:“要等北方的雪化,起码要到三月中,我是想先往南京去看看我二表哥!在这儿住几个月,总是惦记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祈霖听他原来是为了这个,不由低下了头,稍微过了一会儿,方吸了一吸鼻子,道:“我也……没什么给他的,就是……闲暇时候,我画了一幅自个儿的肖像,表哥帮我带上,若是……他还记得我,你就拿了给他;若是……他好好的过着日子,表哥……就不要再打搅他了!”
萧震寰忙道:“看你这话说的,他怎么可能不想着你?我慌着想尽早赶回去,就是想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一说,起码……让他知道你过得好,就不会这么揪心扯肺的!”祈霖心中酸疼,忙勉强忍住,就让一起过来的张冲回去把画像拿过来,之后说话到吃过晚饭,方回去。
到了第二天,祈霖一大早起来,赶去武家跟萧震寰道了别,明知表哥跟萧震寰必定有话说,也不远送,在街口就分了手。唯有武俊怀一直将萧震寰送出了北城门,兄弟俩跳下马背,紧紧紧紧搂抱在一起,又相互约定下一次相见之期,这才洒泪而别。
他两个心心相印,情情相照,彼此都很清楚,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远隔天涯海角,这一生一世,都会是对方最最重要、最最珍爱、也最最生死相与的人!此时一旦分开,虽有惆怅,却不伤心,再等回到家里,武俊怀手抱着可疼可爱的娇儿,眼瞅瞅温婉贤淑的娇妻,一颗心忽然安定下来。他也是男人大丈夫,既然已经有妻有子,就该担起责任,从此再不能胡思乱想,而要踏踏实实守着妻儿过日子。
武俊怀两个哥哥都有军职在身,他父亲武谦更是大宋朝赫赫有名的一位将军!只因当年在前线被伤了一条臂膀,武谦眼下是在朝中领了一个闲职。武俊怀因是妾室所生,自小比其他兄弟姐妹矮了一头,后来他娘虽然被扶为正室,也不敢稍有出格,这才养成了他畏首畏尾软弱冒失的性格。但自与萧震寰相认,两兄弟比人家真正的亲兄弟,还要亲密投缘!在萧震寰面前,武俊怀总能随心所欲,一无顾忌。而萧震寰也总是会让着他纵着他,就算他做错了,萧震寰也只会给予温柔的关怀与鼓励。再有这大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武俊怀的胆子也比从前大了许多,在萧震寰未走之时,他便已遵从父命,将家里的事情都从管家手上接管过来,有萧震寰看着,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如今萧震寰虽走,但所谓熟能生巧,他又本来是个聪明人,一旦放开手脚,倒也桩桩件件处理的似模似样。武谦原为这个小儿子一无所能十分心烦,没想到他跑出去历练一番,竟也有了一些担当作为,自然老怀大慰,渐渐将外边的一些生意来往,也都交到他手上。
祈霖自回报恩寺。武俊怀稍有闲暇,就会跑来找表弟说话,话题当然脱不开都在萧震寰身上。祈霖想着表哥跟萧震寰尚有相见之期,自己与耶律洪础却再难有重聚之日,心中难免戚戚然然,但武俊怀一来,也只能强颜欢笑。
再加上一个张冲,在祈霖面前尚能一点不露,但是每每独处,就忍不住摸出那半块玉锁,一边抚摩观看,一边暗暗垂泪。真是一座小禅院,两段相思情。
又过两个多月,已至三月下旬。祈霖偶尔想起来,耶律洪础说过已经派人到汴京收买奸臣蔡太师以将爹爹撤换的话,到现在都没动静,这件事自然已经不了了之。但自己既然回来,耶律洪础不用再顾忌跟爹爹打仗,眼下已经入了春,两下里不知道有没有开战,会不会相互伤着对方;又想着自己虽然骗过母亲,要在寺里修行一年,但是一年时间转眼即过,到时候自己还能怎么更往后拖?难免心里更添愁闷。
此时春暖花开,闲着徒惹心事,祈霖索性唤了张冲,两个人各背着一只小竹篓,进寺后竹木林中采集草药。
如此这般又过几日,这天从外边采药回来,天色已近黄昏,两个负责照应的老和尚,已将各处打扫的干干净净。祈霖放下背篓,感觉身上灰扑扑的难受,他又一向有洁癖,遂让张冲去烧点热水,自己将药草晾在一个大簸箩里。
等张冲将水准备好,祈霖进到屋里,掩上门脱掉衣服进入浴桶。暖热的水汤密密的浸润着他的身体,忽然之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悲哀,从祈霖心底里直荡出来。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热汤之中,有一个粗野冷酷的男人,强占了他的身体。他恨这个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就是在这种恨中,他的心渐渐丢失,渐渐沦陷。
祈霖慢慢将头缩进澡桶,一任热泪,混合在水里。
他好想他!尤其在此时此刻,那种思念,就像有千万把小刀子不断在他心上劗刺。他知道在这佛门净地,他不该去想一个男人,然而,纵有慧剑在手,也难斩情丝纠结。
房门轻轻推开,祈霖感觉有人走了进来,他不得不从水里坐起身,用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拢至后边,再抹一抹脸,将泪水与澡水一同抹掉,然后他睁开眼睛!
他以为进来的是张冲,然而不是。来的人远比张冲高大,更比张冲强壮!而且又英俊,又阳刚,又威武,又深沉。
那是此时此刻,正让祈霖想到魂销心碎、想到肝肠扯断生不如死的——那个男人!
那个他以为从此以后再没有相见之期的、那个残忍的、冷酷的、但是偏偏对他千般娇惯、万般恩宠的——南院大王!
祈霖惊吓的,猛地一下子,张开了嘴,张大了眼!
第五章
此时已过了寺院吃斋的时间。不过他们这边本来有一个小厨房,平素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冲自己做,趁着祈霖去洗澡,张冲便进厨房,看看还剩了有几样菜,就开始忙活起来。
正切着菜,感觉有人走到厨房门口,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吭。张冲以为是方丈安排在这边打杂照应的老和尚,开始也没理会,直到那人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忙?”
张冲如雷贯耳,一刀切在手指上!那人惊呼一声,一步窜了进来,一把抓起张冲的手,眼见已是鲜血淋淋,吓得只道:“我真该死,怎么我一来,就惹得你割伤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