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默默地在竹楼上看着,下面叶铭大声喊着指令,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元军撤退了,可天上还是有一片淡淡的光晕。董义过来骄傲地对董平说:“你看看,我对了吧?二哥的炮仗厉害吧?”就像是你做的似的,董平郁闷,董义还不罢休,笑嘻嘻地问:“我跟你说别去看天上,你看了吗?”
董平不想撒谎,可也不愿回答,转脸不理他。董义一下跳起来,搂了董平的脖子说:“哥哥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哈哈!”董平气得狠拍董义的屁股,董义放手下来,捂着屁股说:“你不能打我了!老虎屁股摸不得,你知道吗?!我饿了。”说完高兴得跳着走,去孙小官人那里要吃的去了。这两天孙小官人恨不能把董平带来的腊肉等都做了,那意思看着是不想过后面的日子了。
赵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下楼吃饭,方笙拿着笛子问:“官家有什么新曲子可以教我?”
董义忙说:“我让哥哥带了几支笛子,大家一起学。”
方笙难掩鄙夷道:“你以为官家的曲子那么容易学?”
董义笑着抱方笙的胳膊:“方哥哥肯定会好好教的,对不对?那个什么,教人从来都不厌倦,哥哥,怎么说来着?”
他又去抱赵宇的胳膊,这次赵宇竟然任他抱着,无力地说道:“不知道,但是你要是再拉扯,这个袖子也要撕掉了。”
董义放开,心有余悸道:“可别烂在我手里,哥哥,我手指头都快被扎成筛子了。”
赵宇端了竹碗,对方笙说:“你一会儿上来。”又对大家说:“等方笙的笛音一响,大家就捂眼睛,都告诉了,别落下人。”然后就上楼去了。
陈桐等人正在山顶上说着次日的战斗方案,远远只见一条极细的七彩光芒冉冉升起,大家都住了嘴,接着,一团巨大的白色光球炸开,这么远都晃得大家眼前一黑,忙闭了眼,好久才敢再睁开。那边平原的上空,还留着白光的余晖,映照着大地,地上的火把失色,显出成片的元军营帐。
陈树失声道:“那是什么?!”
张锦兴奋地说:“你们还记得那些传言吗?说新帝是雷神后裔……”
郑子诚抚着颌下胡须说道:“说官家曾手掷闪电。”
陈树激动地说:“那竟然是真的吗?!”他们曾经见识过赵宇的手段,可加入他们的许多军民都没有见过赵宇,一时间发出了与陈树一样的感慨。
接着,一串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区域,那里有一小块元军包围之中的营盘,似乎还有一个小竹楼。
张锦指着说:“那就该是官家的营地了!那么小……”
陈桐思索后说道:“吾等就在此地等待官家指示,李官人说的对,吾等不能接近官家。”
陈树叹道:“这……官家比元军厉害……”众人又再次同意了。
大家松了气,心情亢奋地下了山,为了便于观察,在半山脚处寻找了避风平坦的所在。这一夜真的没有辜负他们,那边有四次白光,差不多半个时辰就有一次,只不过不再升到天空,而是在一处半空上炸开,他们总能看见那座小竹楼。
第一颗镁光弹炸开后,元军一边让前军继续冲锋,一边召集高级将领商议敌情。知道那些前军将士惨败在白光下,蒙军的将领多少有些幸灾乐祸:黄万石还想争功,不想想他的军队可有这样的本事。元军作战从来是:打前阵的多数是杂牌或者降军,对蒙元而言,这些都属于死了不可惜的人。让他们先消耗尽了宋军箭羽之后再以蒙古精兵铁骑进行决战,这种战术,百战百胜,一向灵验。现在让前军继续攻营,消耗宋营的箭矢和那神奇的烟花弹。什么都是有限的,你新帝就这么一个竹楼,这么几个兵,能有多少箭?总有箭尽粮绝之时。
战局已近明朗:到了由骑兵出击的时候了。为了兼顾山中的宋军,大量骑兵正被调往前端中央,步兵辅佐两翼。决战之日,先用铁骑袭击新帝营地,当新帝不支,宋军出山时,骑兵全数冲击,两翼大军齐杀过去,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营地上,只要竹楼上一声笛音,众人就地低头捂眼,而赵宇就会把镁光弹从竹楼顶上预留的小洞里射出。知道元军不会再上当去看烟花,李越当初只做了一个有烟花的,后面的就是普通的二踢脚载体。一声轻响后突然炸开,就是元兵已有防备,但进攻总不能闭着眼睛,于是也无法回避看到。每次照明弹都使元军攻击的潮流停滞,而余晖足以照亮四野,让叶铭他们得以肃清来犯之敌。只可怜了那些投降了蒙元的人,本来是为了活命才降了元,可接着就被派去与宋军拼命,结果遇上了个能打的,与那些抗元战死的人也就死了个脚前脚后。渐渐地,元军兵卒也明白了自己是被派来送死的,攻的时候就慢吞吞的,没有了以前的冲击力,还经常走几步就闭眼等等,见前面没有白光才又起身。攻的速度慢了下来,防守的压力也大大地减轻了。
接近凌晨时,赵宇按动了手腕上的通话要求。李越的声音马上传来,“我一直在边上看着你放镁光弹呢。”
赵宇回答:“已经第五颗了。”
李越问:“那颗有烟花尾巴的好看吧?”
赵宇似乎哼了一声:“你日后可以做出铁树银花那样的,肯定能更夺人眼球。”
李越忙为自己邀功:“别小看这些光弹呀,我做这些的时候读历史,近代美伊战争时,美国就是不停地发射照明弹,弄得对方士兵眼花头疼,只能躲在坦克里,根本不敢往外边看,结果美国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他们怎么都得睁着眼打仗吧?我在竹楼顶上留的那个小洞有用吧?……”
赵宇摇头打断:“你这么唠叨陆敏怎么受得了?”
李越忙问:“诶,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那个,相思病之类的症状?”
赵宇答:“一点都没有。”
李越有些失望,赵宇又说:“当然,也许因为我们这里一直在挣命,今夜谁睡没睡,饭也吃得匆忙……”
李越忙安慰道:“我今天看了,元军的稠密程度已经接近了你模型中的设定,只一两天了。一完事,你可以好好睡觉吃饭。哦,潭州的陈桐他们来了。”
赵宇嗯声,李越用殷勤的口气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赵宇叹了一声,李越说道:“你最近经常叹气,这样会老的。”
赵宇带了些无奈说道:“我发现我现在的工作并不适合我。”
李越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把大家都忽悠起来了,可不能半途而废!”他忽然想起这段时期赵宇越来越多的胡言乱语,隐约明白了赵宇的压力感,恍惚中意识到赵宇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其实跟所有人是一样的。想到此,李越心里一慌,忙换了口气说:“大家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你看,我当初刚成宇航员时,就特失望,我那时想着转行去当个赛车手或者特技飞行员什么的……”
赵宇问:“那你怎么没有转行?”
李越马上回答:“因为我们到了这里了……”马上知道自己答错了,赶快说:“对工作都有个适应期,慢慢就好了。你看,我现在就挺喜欢当宇航员了。”
赵宇说:“那是因为你已经不是宇航员了!你现在应该算个无业游民。”
李越忙说:“你这皇帝也没有薪水呀,所以只是个业余的!对,你这么想就好了:业余当当皇帝,但实际你是我的大boss,我在给你制造价值,带来财富……别反驳,我是船长,飞船里的东西都是我运的。”
赵宇切道:“我还是海盗呢!全是我的了。”
李越听他口气好了些,忙笑着说:“一半一半,好吧?我们共同富裕?你把当皇帝该干都干了,就退休,当个富翁。”您可别现在撂挑子。
赵宇听出来了,又叹道:“还是得把该干的事情干完……”
李越应和道:“是呀是呀,就像我那天晚上扫货仓,到了中间,真是又脏又累,可我还是坚持到底了!把地面都清理了,垃圾也扔出去。”要表示一下自己也干了事儿。
赵宇警惕地问:“你没动我的东西吧?扫货仓干吗?”
李越赶快说:“当然没有!您的东西我哪里敢动?就是你让我带的那三匹马,在货仓里那个了,你知道,飞船里如果有一处臭味,那就成了全飞船的味道了,所以别说我没事干!”
赵宇半天没说话,李越有些忐忑不安:他不是知道自己其实把他的宝贝也顺便看了一遍吧?虽然大多东西自己也没看懂……最后,赵宇终于开口:“李越,你其实很会开导人。”
李越惊喜地问:“真的?我说什么了?”
赵宇淡淡地说:“什么也没说。你去睡觉吧!”两个人结束了通话,李越心安理得地回飞船睡觉了——赵宇总想让人听他的,自己也算是服从领导了。
第80章
即使到了黎明,炽白和黑暗交替着过了一夜的营地上的天空也没有阳光,因为开始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元兵行进的步伐因泥泞而变得缓慢,加上士气低落,元军终于停止了整整一夜的进攻。而接下来的白天,元军忙于大战前的准备工作,也没有再攻打营地。
雨中,平原上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静谧。留在田野上的尸体层层叠叠,血水渗入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雨水也无法冲淋掉。幸好此地这个季节多东南风,虽然风力不大,但至少把最多尸体的营地北面的异味都吹向了元营。而营地只用承受南边比较窄的平地上的空气污染。孙小官人支起了那个大遮阳伞,在伞下起火做饭煮菜,香气发散开,给营地添了一些人气。可是现在吃饭的就两个和尚,其他的人都在睡觉。孙小官人也一副瞌睡的样子,做好了饭就也去补觉了。
这一天就这么在雨里过去了,许多人睡到了傍晚,见雨还在下,吃了东西就又去睡。只有赵宇在竹楼上对着雨夜坐了一宿。
入夜时,元军的兵马调度已经到位,大队的骑兵到达了前沿,原来驻扎的步兵,为骑兵让出了中间地带,从主力变成了在旁边辅助的部队。
李越整整地睡了一天,半夜起来,少见地在夜里起飞了。看着黑色夜幕下密不可分的一片热能显示,他输入了有关参数,用电脑运行了赵宇编的模型,知道如果雨停了,就该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了。他停在了那座最高的山峰脚下不远处,在后半夜,穿戴了整套宇航服,借着强力手电的光亮开始登山。他这两天休息够了,吃的也还不错,觉得浑身是力,这条山路其实是他和赵宇开辟出来的,许多地方有隐蔽的路标和转弯,用了两个小时,李越有时借助登山器具和绳索,终于登上了山顶。东方已经渐白,雨也小了。如果慧达在这里,他一定会马上用棍棒扫去那些看着就可疑的乱草树枝。李越则不忙,坐在山石上,看着东方,想着是不是能看到一次日出。
也许是为了奖励李越连夜登山的诚心,拂晓时分,雨停了。薄雾在山顶下徘徊翻腾,但是在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微明的光线,李越不错眼地盯着,看着一线淡红色的朦胧缓缓变大,成了小半圆,再冉冉地从带着淡淡蓝紫色的雾霭里脱身而起,最后像是一跃,朝阳腾出云间,清爽的阳光照亮了云层。
李越起身,掀开了那些乱草杂枝覆盖下的大苫布,露出了下面他的得意之作。
半山上,陈桐等人在夜中白亮的光团下产生的乐观情绪此时消失了。阳光一出,平原上元军的阵势一览无余:大批战马已然成队待发,旌旗间,可以看到兵刃的零星反光。骑兵的队伍主要集中在那个小营地的正面,而万千步卒遍布在骑兵翼后和左右,明显等着骑兵冲击后,大队步兵可以跟上。
人们面色沉重,从潭州出来了一千多人,昨天各处领来的其他军民也就一千多,这么一小股队伍,要想从面前的元军中救出赵宇,实在是不可能。
领队的人们此时都在山上远眺着平原上的十几万兵马和那处在重重包围中的小营地,那座小楼看着就像个玩具小屋一样,在这几万骑兵的横扫下,必成齑粉。
原来一直女扮男装的张绣突然拔了竹簪,任头发披落在肩上,然后她匆忙地挽了个女子发髻。张锦紧张地低声问:“你要干什么?!让大家都……”
张绣明眸笑靥,在晨光下别有一种美丽,她小声回答:“今日我会去见官家,不能梳男子发式。”
张锦一听,脸白了,有些结巴道:“你……你……不能……娘亲……”现在明显是赵宇他们的生死关头,你要见他,这是要与他同死吗?
郑子诚叹息道:“年轻人就是毛躁,官家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元军……”他摇头,可是神情沮丧。
陈桐说:“是,官家让我们在此待命,就是为了避开元军铁骑,他定有……”他语气中没有信心。
陈树一脸悲愤道:“如果官家……吾必与元军一拼到死!”周围的人一片附和。
陈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吾等为官家而来,当以死报效。在此等候乃是遵官家之命。若官家……那么吾等就杀下山去,为官家报仇!大不了与官家同赴黄泉!”人们齐声称诺。
在营地上,一夜未眠的赵宇,神情倦怠,背着手看着远方已经列好了队阵的元兵。其他人有的在监视着其他方向,有的站在赵宇身边。赵宇扭头看看大家,问道:“早饭做好了吗?”
那边孙小官人大声说:“好了好了!咸肉菜干粥。”
赵宇不满地撇嘴:“总是这些,我很想吃新鲜的蔬菜。时令的果蔬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董平指着前方说:“有号角声,他们要冲锋了。”
董义大声说:“应该是竹笋,杨梅……”有人抽气。
赵宇想往地说:“我很喜欢杨梅,虽然对牙不好。”
叶铭喝道:“注意,有骑兵冲来了!”
大家都跑到前沿去,射弩的射弩,上箭的上箭,只余下赵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慧成到赵宇身边说道:“那些蒙人可以在马上射箭,官家还是进竹楼吧!”
赵宇看着一列骑兵过来了,果然有大多骑士弯弓搭箭,不以为然地说:“在马上射箭很难的,一般都不准……”话语未落,一羽箭矢嗖地射向他的脸,慧成一棍打落,大声说:“师兄!快来保护官家!”慧达几步过来,笑着说:“师弟该是能挡上几十箭的,怎么这么小心?”
慧成急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赵宇不快地说:“方才那是碰巧了。都是袁牧之的问题,把大家全传染了。”
袁牧之一边射弩一边喊:“我已经都好了呀!”
骑兵毕竟迅速,有几匹马终于冲过了那些满布了尸体的平地,到了竹签带面前,提缰跃马,但人却跳下马来,马匹根本不能跃过宽宽的竹签,自然跌倒,嘶鸣着躺在了竹签上,但是也压倒或者掩盖了竹签。第二列骑兵开始冲击,如法炮制,不久,那这些天来叶铭他们艰苦地坚守住了的竹签带上就铺满了死去的马匹。虽然留在后面的骑兵大多被射死,但是竹签带也已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