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议会中,足有百分之七十的贵族,这样的比例让贵族们安心。但亚度狡猾地在这百分之七十中安插了足有一半的贵族青年。这些青年是在重生之日后成长的,他们很容易接受新的观点,是新法的拥护者。这些年轻人会渐渐取代老一辈,而平民中的优秀分子也会越来越多的进入议会,有个三四十年,腐朽的贵族制就会被彻底根除,并且不会发生任何动乱。
比起血腥的革命,亚度觉得这样更好一些。
除了国民内部的改变,亚度还与各个大陆签订了协议,在重建期获得了其他大陆的帮助。这些帮助中有精灵对植物的亲和,有矮人精巧的技术,有兽人强大的力量,甚至还有龙族的胡吃海塞……咳咳,这个不提,龙族只是为了刺激上进心强的青年努力的存在。这些种族并没有真正露面,但在亚度的授意下,民众们知道他们受到了谁的帮助,并有人会告诉他们应该抱着感恩的心。
平民是简单的,谁给他们饭吃,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会感谢谁,拥护谁。于是在改革的狂风在整个伊斯特王国大地上掀起狂澜时,各民族平等团结友爱的微风在不知不觉中吹入人们心中。因为改革的掩护,这些思想没有引起人们的反对,也没有多大的反响,但它们长久缓慢地在人们心中播种扎根成长。在人们意识过来时,他们对于外族的看法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只有当初在迷失丛林的人才知道,这些种族的帮助并不是平白得来的。因为有与青芒相遇的美雅多年的经营,兽人才会压抑自己的不满,出手帮助人族;因为有布莱克和杜柏斯对矮人大陆的帮助,他们才会反馈回去;因为有与青芒相遇改变命运轨迹的拉克莱斯,高傲的精灵才会伸出他们的珍贵的橄榄枝;因为有与青芒在黑暗结界中的历险,才会有克莱斯特这个龙族的友情。
人们只知道亚度尼斯是给国家带来新生的王,却不知道有一个人,他在懵懂之间,维系起了各个大陆,在最危难的时刻给予伊斯特王国新生。
他的名字永远不会被写在史书中,他的功绩也无法歌颂。就连那预言青色光芒的歌谣,都在时间中被风吹散。
塞恩·弗雷姆,那道青色的光芒只在伊斯特王国灿烂了短短三年便回到了天上,只留下光芒照耀后的温暖在人心底以及那渴望光芒的思念之痛。
十年,岁月没有让亚度苍老,而是在他脸上雕琢出了成熟的魅力以及睿智的光芒。当年那个在青芒考卷上写下飞扬名字的少年已经彻底成长为一个有着伟岸背影的男人,那些青葱的岁月成为他人生中最绚丽的色彩,是任何财物都无法换取的宝物。
他现在得到人们羡慕的一切,他是王国最尊贵的人,他是国家的救星,他是人们心目中不可亵渎的神祗。
可是,他并不开心,十年来,亚度尼斯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他让整个国家得到了救赎,却在十年前那天,失去了一切。
法律高于一切后,神殿便失去了过去的荣耀。尤其在帝都大火后,什么都没有做到只会吃白饭的神职人员在人们心中已经失去了地位,曾经华丽的神殿此时已成废墟,再过几日便会被拆毁,在原址上建立平民学院。
亚度走在满是瓦砾的神殿中,华贵的长袍垂到地面上,沾满了尘土。
“吾王,”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您这样,会让内侍官头疼。”
亚度回头,一个仿佛利剑般的男人站在他身后,眉宇间的傲慢稚气早已不在,只留下常年身处高位的气势和无法撼动的坚毅。
亚度从回忆中回神,看见眼前的人,不由得发出感叹:“毕维斯,你也老了。”
毕维斯刀锋般的眉微微挑了下,不是奥格瑞特元帅,而是毕维斯。这个称呼代表亚度此时不是尊贵的国王,而是十年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不是老,是成熟。”毕维斯身周气势一变,方才那让人看着就眼睛生疼的感觉消失,只留下一种慵懒的华贵,仿佛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大少爷,此时的他,将剑锋收入了鞘中。
“十年了,也该长大了……”亚度叹息一声,不由得想起那个艳丽的少年,“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即使过了十年,他依旧会是那样张扬的美丽,亚度相信岁月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永远的少年,从十年前到现在,他连尸体都无法找到的少年。
毕维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去接话,而是话锋一转:“说到不老,有个妖怪还是那样,十年都没见他有多少变化,就算是魔族也该变变脸吧?”
亚度沉默了,他知道毕维斯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放弃希望。
魔族首领奥斯维德就是他们曾经认识的黑魔法师雷熊,自从十年前恢复了金发碧眼后便再没有变过。不仅仅是容貌,还有他的执着。
那一天他们都相信,一清与塞恩都是来自神界的神使,沾湿翅膀来到人间只是为了给世界带来和平。一清就算有再多的错,也不能磨灭他曾经的功绩,五百年前伊斯特是在他的帮助下统一了人族大陆的,也是他带来了五百年的和平岁月。而塞恩,则是将这五百年中存在的问题连根拔起,为人们带来新生。
天使完成了任务,是要回到天上的,即使雷熊再无法接受,塞恩也是回到了家。
十年前大家都很伤感,美雅还哭得一塌糊涂,全然没有一族首领的样子,紧张得狮王雷欧不知道怎么哄才好。不过尽管伤感,大家却都清楚,塞恩并不是死亡,而是完成任务回去了,他会在天上活得更好,所以众人只会为他祈祷而不会伤痛。
只有雷熊,对于他来说,他失去了整个世界。
亚度明白他的感觉,他自己也曾失去过,所以尽管希望渺茫,也未曾阻拦他想要打开时空之门寻找塞恩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在得到雷熊不会像一清一样以整个世界为代价的保证后,他所能给予的也只有的祝福了。
整整十年,美雅与雷欧成婚,拉克莱斯成为精灵族的大长老,克莱斯特被毕维斯拒绝了七八十次(啥?),杜柏斯与阿芙雅生了孩子有了继承人后被布莱克强抢到兽人大陆(啥啥??),亚度和毕维斯成为王国最有权利的两个人。人们都在变化,只有雷尔夫,一直不变自己的执着,寻找着通往异世界的路。
就是今天亚度会来神殿这个令他厌恶却又怀念的地方(伯特曾经教导他的地方),也是应了雷尔夫的邀。
雷尔夫传信很简单:想要抓住拥抱幸福的唯一机会,就到神殿的地下密室中等我。
亚度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依旧来到这里,毕维斯则是见他行踪诡异怕出事跟来的。
两人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默默地等着雷尔夫。
“你很久没来这里了吧?”清冷的声音突然在亚度耳边响起。
国王猛地抬头,发现金发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就在他身边不到一米处!如果他愿意,现在他和毕维斯早就是死人了!
十年,唯一变化的就是雷尔夫的实力,他疯狂地追求着力量,十年前他已经是逆天的存在,十年后更是强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亚度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他稳了稳后说:“接受光之礼赞后,我再没来过这里。”
妖美却冰冷的魔族点点头,一挥手将毕维斯隔在结界外。
“没你的事。”
一国元帅被移送出神殿,毕维斯挑挑眉没什么反应。早在十三年前,他就被这个逆天的黑魔法师教训得老老实实了,就算他是元帅,也没办法与非人类相抗衡的。
留在结界内的亚度跟着雷尔夫走到神殿的地下祭坛前,雷尔夫从祭坛上取下一个东西丢在亚度怀中。
“看好你的东西。”
亚度结果那东西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那是一个水晶球,里面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水晶球在亚度掌心微微发烫。
这是……格莱特的灵魂!
不需要确认,只要一眼亚度就可以确定,这是他一直追寻的心。
与此同时,雷尔夫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六件物品,将它们一一放在祭坛上凹下的槽中,一一吻合,只剩下一个吊坠形状的凹陷没有物品。
“难道说……七大神器是在这里制造出来的吗?”亚度看着雷尔夫,这个人在这十年中,究竟是怎样努力发现这已经被五百年的时间掩埋的过去?
“是啊,”雷尔夫深情地抚摸着仅剩的一个凹陷,轻声说着,“该回家了。”
十年了,无论怎样都不放弃希望的原因就是这个吊坠!
血之琉璃,他送给青芒的第一件礼物,他将心一起托付给青芒的护身符,随着青芒一同回到了他原本的世界!
现在,他要呼唤他的心。
第四十九章
少阳宗,大道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门派都必须有个思过崖,就算它不是悬崖只是一个山洞或是一面墙壁,它都会被称作思过崖。
大道门的思过崖却是不折不扣的悬崖,陡峭的山壁上被人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通往山峰腹地。
一人青衣长发,面容冷峻,立在一柄湛蓝色的宝剑上,转瞬间跃过数个山峰,最后立在崖边。
崖壁上的入口被大道门独门阵法掩盖住,非大道门弟子,除非毁了整座山峰,否则无法解开禁制。
那人手掐灵诀,禁制迎然而解,他收起剑,自洞口而入。
一路上破了数重禁制方才走入山峰腹地,那人在一块大石前停下,微微抖动衣袖,仿若拂开一片叶子般移开了大石。
大石后是约方百尺的山洞,洞中只一石桌和蒲团,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却是千百年都不曾灭过。
一人背对石门,面朝墙壁跪着,墙壁上刻着无数个“正”,若是细细数,足足八百余个。
青衣人走至石壁前,望着壁上的正字,淡然开口:“百八十年前我曾在此思过足足三十年整,却只划了三五个正字,余时尽是在修炼中渡过,不知外界岁月几何。而你……”
却足足刻了十年的记号,每一天每一夜望着石壁,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青衣人望向那人膝前地面,双膝跪下的地面已经出现一个两三存的坑洼,坑洼前却是一排奇怪的字符,饶是青衣人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等符号。
见青衣人的目光望向地面的字符,那人缓缓开口道:“雷……尔夫……奥斯……维德……”
他说话结结巴巴,竟似刚学话的小儿般,显是数年未曾开口了。
十年,整整十年。十年面壁,十年思过,十年怀念。
明明是大道门最出色的低辈弟子,仅二十幼龄便进入分神期的不世奇才,却偏偏心魔缠身,一身执念,不思进取。
“随我去见掌门。”
青芒抬头望向青衣人,却瞧不见他神色,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又垂下眼,根本看不出此人是何意图。
他只能缓缓起身,艰难开口:“多谢……师兄。”
青衣人便是大道门此辈的第一人,大师兄青逸,更是短短两百年便至合体期的天才,饶是青芒诸多奇遇,却也是比不上青逸此人。
许久未曾站起,青芒下肢已经没了知觉,一起身便摔了下去,双膝之下根本不受自身控制。青逸面不改色,长袖一挥,一道柔劲拖住青芒的膝盖,温和的真气在双腿经脉中游走一圈,下肢的痛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比起青芒这只知炼丹生火的傻道童,青逸却是身经百战,各种招式法决运用的无比熟练。哪怕二人同是分神期,哪怕青芒用上在异世界领悟的魔法和真气的共同招数,也是敌不过青逸的。
恢复后,青芒率先走出山洞,青逸则是回身瞧了瞧壁上刻痕及地上的两个名字,轻轻挥手,刻痕及符号消失不见,只余下那因数年跪地而出现的两个坑洼。
大道门偏殿中,青芒静静地跪在殿中,面前两个蒲团上坐着大道门门主及青芒的疯师父,旁侧立着两人,一是青逸,另一个则是儒衫青年,瞧着青芒的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殿内很静,静到殿外树叶飘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那般清晰。
门主天宇道人长长叹了口气:“青芒,你可知为何天痴不曾教你其他法门,只是让你生火炼丹?”
天痴便是青芒的疯师父,因过于痴迷外物,其师取一字曰“痴”。
“青芒生来愚钝,唯独一身至阳之体,只有借助炼丹时的火阳真气方能让浑噩无知的青芒修炼。”
天宇与天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若是过去的青芒,何曾明白过这种道理。确切地说,他连想都未曾想过。现在他想了,却也不想修炼了。
或是懵懂一世,或是自毁前程,此子天赋秉异,却只得这般下场,无法再在大道前前进一步了。
天痴的手微微颤抖,实在是忍耐不住,不顾师兄的阻拦,跳起来抓住青芒的肩膀开始摇,一边摇还一边吼:“你就非得要去找那个人?突然回到山门向我磕几个头就要跑?若不是掌门师兄留下你,只怕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早就不知道去那边撒野了!”
青芒看着疯师父怒气冲冲的脸,慢慢挣开他的钳制,退后几步,对着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青芒有三不是,一不能报师父养育之恩,即为不孝。”
第一个头重重磕下,再度抬起时额前已有血色。
“二不能为师门争光,即为不义。”
第二个的狠狠砸下,再度抬起时鲜血已沁出。
“三不能追求天道,即为不忠。”
最后一个响头磕出巨大的声响,地面那青砖石瓦碎裂,鲜血滴在裂痕上,慢慢的,凝成细小的涓流。
“啪!”天痴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青芒脸上,他气得直跳脚,大声吼道:“谁稀罕你报恩,谁稀罕你争光!辛苦看你长大,要的不是你有多大出息,而是要你无愧本心。你现在不是对不起为师,也不是对不起师门,更不消说对不起天道,天道哪里稀罕你那点对得起。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一朝修道,千百年苦功,常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你竟是要为了数年的迷失便毁了自己的前程,你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汗水吗?”
青芒愣住了,这么多年,疯师父永远都是疯疯癫癫,三句话不离丹方,五句话中必有药材,说话颠三倒四。此时竟是头头是道,他……对师父来说,比那数百年的痴念还要重要吗?
懵懂十数年,浑浑噩噩,从来也不知人间感情。此时睁开双眼,才发觉世间竟有这么多人在意他,爱护他。
雷尔夫,若是没有你,我又怎能知晓自己竟是这般幸福?有师如此,有兄如此,就是不去追逐那飘渺的天道,又有何妨!
那一刻青芒顿悟,一直迷茫的目光终于变得坚定起来,他凝视着疯师父,最终又是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这个头,不重不狠,却是沉甸甸的,比前三个都要意味深远。
“青芒谢师父多年照料,大道门多年栽培,青芒……此生铭记!”
此话一出,天痴手掌又是抬起,抖动数下,最终放了下来,无力地坐回到蒲团上。
天宇开口:“这十年你一直犹豫不决,此刻为何这般决绝?”
青芒坚定地开口:“青芒浑浑噩噩十数载,直至遇见那人才知晓师门对青芒的关怀,此时方觉过去的日子有多可悲。然青芒若是离开那人,那人……那人只怕余生都会如青芒过去那样,活死人一般混过一生,生无可恋,死无可惧。青芒……断不能让那人沦落至此,故……”
他并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懂了。
执念,也是心魔;情爱,也是心魔;牵绊;也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