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似乎苦笑了下,说道:“我只是赞他布下此局,当能解此时僵局。”见李越有些茫然,叶铭解释道:“这三年两方都在秣马厉兵,寻机再战。我方粮草充足,兵将齐备。魏云心思缜密,行兵毒辣,总想挑起战火。陈桐陈树他们,经这些年的磨练,也早已羽翼丰满,跃跃欲试。现在只需一个契机,激起兵士斗志。我若死了,魏云必不会善罢甘休,定然领兵出击,而陈桐他们也不会旁观,必然一展身手。这次是蒙元主动犯境,我方占了理,取胜之机甚大。”
李越差点笑出来,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的确是赵宇布了局。那个山崖又不是风景胜地,他没事找事地去提几个黑山口的破字干吗?倒真像赵宇题字引叶铭前来再救了叶铭,这么主动地联系了叶铭,显得很掉价,难怪赵宇会生气,这太违背他的骄傲心气儿了。至于如果没有林曦传来的简短史实,赵宇会不会事先布下此局,引起南宋和蒙元的一场血战?或者想让叶铭退隐而到此生事?现在都无法知道了。
李越想起叶铭在山上的那一喊,问道:“你在山上看见他的题字,是准备要跳崖了吗?”
叶铭点头道:“若是他布局如此,我自然会如他所愿。”
赵宇一点都不感动,哼一声道:“有些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自以为是,可惜笨得要命!”
李越嘿嘿笑着说:“叶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怎么会陷害自己人呢?你这么想可不是把他看轻了?”
叶铭脸色一整,对赵宇低头说道:“是我不明,望君莫怪!”又对李越深深一礼:“李官人之语,叶铭永记在心!”
李越哈哈笑了,赵宇语气淡然地对叶铭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其实并未如此布局。只是机缘巧合,知道蒙军想对你不利,才因势利导破坏对方的企图。你现在若想回军中,尚且可行。”李越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表情,历史上叶铭从此退隐,万一他说要归队可怎么办?还是赵宇吃死他不会走,这么气他?
果然,叶铭的表情疑惑:“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死了比我活着对我朝更有利。”
李越现在听这些话,都感到战栗,他真的变成了个热爱和平的老实人,如果他出家,大概也够格了。可赵宇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依然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了对什么有利,我只是觉得你活着,在军中更好。”
李越现在明白了赵宇的心思,他非得试探出叶铭是不是愿意放弃自己的前程,即使历史已经昭示了这个结局,他还是要叶铭亲口说出来,看是不是与自己有关,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叶铭明显无法像李越这样通透地了解赵宇,他蹙了眉头,死盯着赵宇,过了一会儿,他展开眉头,嘴角微上翘:“我也觉得你既然活着,就回去当摄政王更好,万人之上,百呼百应,也许还能娶几个妇人。”
李越离这两个人远了一些,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与陆敏针锋相对过?
赵宇冷眼看着叶铭说道:“人各有志,你今日已成三军主帅,日后必更有作为,凌霄阁上青史题名。此时离开,小心白发之时悔不当初!”
叶铭冷笑:“两年多了,你还是这么喜欢替我打算!”看来叶铭还是记得赵宇上次怎么把他激走的。
赵宇毫无羞愧的样子,坦然道:“当然,我一向与人为善,况且,有些人头脑不清,自然需要指点。”
李越不由得插嘴道:“叶铭,你觉不觉得他这样特可恨,我就曾经……”
两个人同时对李越说:“你别说话!”李越撅嘴:“那你们两个使劲打!我好看热闹!”
远方隐隐传来号角声,叶铭严肃起来,对赵宇说:“我们快快离开此地,魏云定然带人搜捕过境的蒙人。”他边说边摘了头盔脱了轻甲,包成了一个包袱,背在肩头。
赵宇还端着架子:“我又没说要你与我等同行。”
叶铭哼一声:“你忘了以前的事了?”李越等着看他们重演初次交锋的情景,可不等赵宇反击,叶铭扭头对李越说:“带路!”
李越暗笑,领头向南边急行军,两个人默默地跟着他。他们狂奔一路,到了赵宇寄存了马车的小镇时,已经是深夜,为了不惊扰居民,三个人就宿在了城外。
李越能察觉赵宇憋着气想找叶铭麻烦,可叶铭又拿出了那时当乞丐马夫的劲儿头,一直不说话,干什么都在自己和赵宇间隔着李越,简直拿李越当了挡箭牌。可三个人在堆起的干草上躺下时,他却躺在了赵宇身边,还把李越隔在了外面,对李越说:“你守夜!”李越嘻嘻地坐在外面,说道:“你就别死追在他了,把他让给我,或者,你来追我吧?”
叶铭对着李越一皱眉,说道:“恕难从命。”翻身面对着赵宇,把后背给了李越。
李越对着叶铭的后背说:“我可是他的搭档,就等于是他的……家人了!你是不是该对我很好很好,来争取我的支持?”
叶铭不回头地说:“你以为他能听你的?”
李越一噎,那边赵宇说道:“你这么大瞪着眼睛看我,是不想让我睡觉了吗?”
李越嘿嘿笑,叶铭说道:“我现在不想睡,难道为了你还得闭着眼睛装睡?”
赵宇说道:“你不想睡就去守夜,别在我旁边打扰我。”
李越忙说:“对呀对呀,我们换换,他和我睡觉睡得可好了。”
叶铭回答:“你说我打扰你肯定因为你在看我,不然我又没动,怎么打扰你?”
赵宇翻身:“谁想看你?你最好别说话了,不,别呼吸!”
叶铭还嘴:“想让我不呼吸还不容易,今天任我从崖上跳下去不就行了?”
赵宇咬着牙说:“我本来没想上去!但那时你胡喊什么?”
李越高兴地说:“我过去在幼儿园时,总听见小朋友们这么吵架的……”
叶铭说道:“自然是让你知道我去找你了,你若是在附近,就该知道我对你万死不辞。若是在那边,该来接接我。”
赵宇说:“我要你万死干什么?我又没有病!就是我死了,凭什么要接你?你是谁?”
李越念秧儿似地说:“对呀,你是谁?”
叶铭对赵宇说:“我说了你也不信,等我死的时候,由你来告诉我吧。”
李越切了一声,赵宇没言语。叶铭得了先机,问道:“你们是怎么逃得性命的?”
赵宇可逮到机会了,回答说:“我们掉到了一个岛上,文老先生算了卦,然后董平驾了三条船,董义袁牧之慧成慧达释智文老先生苏华和他师父找到了我们。然后我们顺着海流向西,一直游历了一年多,去年九月才回来。”
叶铭果然被气到了,李越听他的呼吸都变粗了,可过了一会儿,叶铭平静了,说道:“难怪你见了我就如此别扭,该不是因为心里知道对不起我吧?”
赵宇忽地翻身,冷笑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叶铭轻哼道:“别担心,我并不需要你道歉,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
赵宇咄咄逼人地说:“什么叫相处?这个‘相’字是两个人的事,我还没想和你有‘相’什么的地方。”
叶铭马上说:“可我想过了,这几年,天天都在想:如果你我再相见,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李越插嘴道:“哇,说得这么动人,赵宇,你……”
两个人同时对李越说:“你闭嘴!”
李越嘟囔着:“好心没好报,媒人扔过墙。”
赵宇问道:“你什么时候成媒人了?”
李越说:“我只是觉得这么说顺口,你明白这个意思就是了。”
赵宇说道:“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又对叶铭说:“还有你,也别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说完躺倒,叶铭小声说:“装不懂。”赵宇马上说:“我听不见!”李越哈哈笑,两人终于消停了,叶铭不久也睡了。
李越守到半夜,叶铭起来换了他。等到李越清晨起来,发现赵宇还在睡着,可见叶铭没有让赵宇轮班。李越对叶铭瞪眼,叶铭做了个手势,不让李越说话。李越起身周围方便了,再回来,见叶铭坐在赵宇身边,看着远方。他一向冷峻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意。李越凑近了,仔细看,叶铭转目看李越,又恢复了平素的冷酷神情。李越小声说:“你别太惯着他,他已经够懒的了。”
叶铭横了李越一眼,口气很不善地说:“他看着很累,眼下面都黑了。你是他的搭档,怎么能这么不照顾他?”
李越做怪脸:“我和他一样累,而且我做的事从来比他多!他就是懒!你怎么觉得他用得着人来照顾?”
叶铭说:“当然,你看看他。”
李越看了下依然安睡的孩子样的赵宇,痛心疾首地说:“你真是不知深浅哪!”
叶铭冷哼道:“你才是有眼无珠,与他这么长时间,竟然看不出他是需要人好好照顾的。”李越忽然想起赵宇那次爆发时表达出的痛意,意识到赵宇内心深处也许是真的需要一个人对他无休止地呵护爱怜,不禁正眼看叶铭,小声说:“你觉得你是他的真命天子?”
叶铭又冷笑一下:“除了我,大概没有人能知道他在等着什么,至少在这个世间。”
李越摇头:这又是个自恋自大的人,跟赵宇算是正对着脑袋撞上了。难道赵宇真的在等待这么一个对他全心全意无所保留的人?以往赵宇碰到的人还少吗?可除了林曦,从来也没见他动过心。
见小镇中人多了,李越去取了马车,还买了草帽来遮盖面容,三个人往东南方向捡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行走,准备过西宁到九寨沟再到成都最后到重庆,从那里坐船沿长江而下,到临安,再换海船南下去福州接阿卓,反正就是怎么远怎么走,算是游山玩水。
刚开始,赵宇对叶铭还是冷冷淡淡,时常讥讽。可叶铭拿出了当乞丐时的气魄,对赵宇的种种刁难置若罔闻,白天离赵宇远些,可到了晚上就凑上去躺在赵宇身边。等到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走到九寨沟时,赵宇看那个样子是习惯了叶铭的存在,平素对他不那么刻薄了。
这时进入了秋天,山中树叶红黄斑斓,色彩异常鲜艳,真的是景色如画,美绝人寰。赵宇找到了他们曾经到过的湖边。这里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半山下红叶参差可顶部碧绿的高山。赵宇对着湖山良久凝望,李越也深深被这美景感动。相比他们上次来,这次,他感到一种身心的放松和安然。他看了一会儿,见赵宇在湖边找了个树墩坐下了,知道赵宇又在犯懒,就开始动手支帐篷,然后到赵宇左近钓鱼。叶铭去捡柴火,抱了一堆后,走到赵宇身边坐下。
赵宇周围看看,不快地说道:“这么大的地方,你为何要坐这里?”
叶铭说道:“如此美景,你应该有我在此。”
赵宇火大地说:“我怎么没这么觉得?我想你该在丈外。”
叶铭淡然地说:“我也知道你在这么想,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李越的鱼竿都差点掉湖里,浑身麻得难受。
赵宇语带讥讽着说:“我还不知道你有特异之能,可以透视人心,也许我们能赚大钱呢。”
叶铭依旧平静地说:“别人的心我看不清,可是你的,我却是明白的。”
李越幸灾乐祸地回头,等着看赵宇的反驳,赵宇才要开言,一只金色蝴蝶翩翩地飞来,在两个人坐的地方来来回回地上下,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赵宇慢慢地向那只蝴蝶伸出了手,那只蝴蝶竟然大胆地接近,然后停在了赵宇的食指上。赵宇的眼睛似乎瞪大了,叶铭轻声说:“听老人们说蝴蝶是死去的人的梦,你有对你放不下心的亲人过世了吗?”
赵宇微蹙了眉,叶铭也伸出手,那只蝴蝶蓦然起飞,赵宇愤然说:“你把她吓跑了!”像个气急的小孩,眼睛里有泪光。
叶铭嘘了一声,小声说:“别急,她若真的放不下你,会回来看你的。”
果然,那只蝴蝶飞了一会儿,又起起伏伏地飞了回来,这次,落在了叶铭伸出的手指上。叶铭慢慢把手指伸向赵宇的眼前,小声说:“对她说一句话。”
赵宇张了下嘴,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叶铭见状,忙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那只蝴蝶振动双翼,翩跹升起,冉冉而去了。
赵宇久久地看着蝴蝶远去的方向,以致没有注意到叶铭拉起了他的手,合在了自己的双手中。
李越扭头注视着湖面,坏心眼地暗笑,他终于如愿了——赵宇找到了能制住他的人。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