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这个时候开始,她要当一名正式的妈妈了。
宗嘎第一个下楼,由于心里太激动,还没有完全踏进客厅就开始宣布喜讯:“生了!生了!我终于当上奶奶了!”
顿珠正在客厅里,坐在顿月身边,端着杯子饮着清茶,听到了母亲传出的喜讯后,回头问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
宗嘎大步走到火塘前,打了半盆热水,端起了盆子,又要往楼上走,来不及详细说明,只告诉他:“是女孩,你自己看一看吧。”
顿珠听了以后,继续慢悠悠地喝着还没有喝完的茶。
顿月一直都没有吭声。
晚一点的时候,依玛泽娜下楼来了,才旦升格立刻起身,对她寒暄一声:“辛苦啦!”
依玛泽娜微笑着回答:“是替我女儿接生,一点也不辛苦。”
才旦升格又热情道:“怎么说也要喝杯茶,休息休息。”
依玛泽娜道:“今天就不用了,不过,我女儿坐月子,我会时常过来照顾她的。”
才旦升格微笑道:“那也好,随时欢迎啊!”又补充:“我送你出去吧?”
依玛泽娜点了点头,先走。
才旦升格尾随在后。
客厅里只剩下顿珠顿月两个人。
顿珠捧着杯子,趁着这样的时候,不禁喃喃:“坐月子是由她父母照顾的,应该不会动辄到要麻烦你,如果她妈妈不说要来,她一定会叫你的……”
顿月抬起头,看着他:“可是女人的坐月子,我不懂,也不会。”
顿珠说:“最起码,叫你端水送饭什么的,叫你陪她。”
顿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她到底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你总是说她会把我怎么怎么样的、占我便宜之类的……?”
顿珠很无奈,娓娓道来:“以前,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喜欢我时,有点点庆幸过,觉得她喜欢我就不会对顿月怎么样,我知道顿月喜欢她,只要接受她,顿月就不会追求她,后来,我想错了,她和顿月是相爱的,我亲眼看见他们亲热,后来她也对我承认,说想要两个丈夫,希望我能成全她……”
话语很长,顿珠还没有把它说完,顿月也不知道怎么的,听到了这里就忽然两眼发黑,脑海里一片空白,随之倾倒。
顿珠发觉得早,扶住了他,抬起右手,掌心捂了捂他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又以么指指腹按了按他的人中穴,终于缓了过来。
顿月缓缓睁开眼,目光垂着,央求道:“别再提起以前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事,也根本不会像失意者那样会慢慢记起来,求你不要再说了……”
顿珠说不出话来,只是愣了愣。
片刻,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垂下手,说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向顿月表白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我这样的感情,我只希望他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扛不住其其格的诱惑,如果这个要求他办得到,我会让其其格和她的孩子幸福。”
这是让步,明确的让步。
顿月平静地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掌心贴在顿珠的胸膛,只是问:“你的意思是,以后你都会陪嫂子睡,不再跟我有不纯洁的关系了?”
第三十一章
顿珠抿唇,没有回答。
顿月就当这个沉默是一个肯定的承认,蓦然站起来,走向楼梯口,扶着楼梯扶手,走上楼去,丢下顿珠一个人在静静的客厅里。
顿珠没有跟上去,也不知道顿月为什么忽然上楼,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既然顿月离开了自己的身边,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喝茶,发呆。
天黑下来了。
宗嘎坐在卧室里,一只手抱着新生的婴儿,另一只手则在忙着给婴儿喂羊奶。委托别人从县城里买来的奶瓶很好用,眼睛才刚刚睁开的婴儿含住奶嘴以后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葛莎其其格躺在床上,产后的状态让她很不舒服,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肚子很空虚。
傍晚的时候,宗嘎就按照自己以前的经验,用一条很长很长的纱布带将葛莎其其格松弛的腰部以下捆绑起来,避免产后导致的内脏下垂、身材变形。
顿珠走上楼来,走进卧室。
葛莎其其格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到是顿珠来了,从内心到脸上都难掩喜悦。
“我来看看孩子。”顿珠一张口,就坦白。
“说什么话,当了爸爸还什么也不懂……”宗嘎不由喃喃。
顿珠回头看了看她,很困惑。
宗嘎抬起头,解释道:“应该先去看看老婆的情况,关心关心一下老婆。孩子很健康,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顿珠立刻走到床前,看了看葛莎其其格的状态,说了句很呆很傻的问话:“疼吗?”
葛莎其其格温柔的望着他,轻轻点头:“嗯。”
顿珠又呆呆的说了一句话:“辛苦你了。”
葛莎其其格垂眸,含蓄地回答:“其实……也还好……”
顿珠完成了宗嘎所要求的‘看一看’和‘关心一下’,立刻走开了,走到宗嘎身边,微微弯腰,看着她怀里的婴儿。
“您说,她长得像谁呢?”
宗嘎看了看正在卖力吃羊奶的婴儿,直率道:“这还用问么?不是长得像你,就是长得像她,或者,两个都像。”
不可能会像我的……
顿珠心里暗忖,回头,又望了望躺在床上的葛莎其其格。
你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得像谁?
他心里想问她这句话,但是考虑了片刻,仍然没有打算说出口。
宗嘎给婴儿喂完了羊奶,又抬起头,也看向葛莎其其格,问道:“孩子还没有名字,你们夫妻俩商量商量,是自己起名字,还是请仁波切起名字?”
葛莎其其格轻轻微笑:“我们自己起名吧,生出来的又不是男孩子,起个吉祥的又好听的名字就可以了。”
她侧过脸来,看了看顿珠,对顿珠说:“你去叫顿月过来啊,我觉得,他应该有比较好的意见。”
顿珠一听就已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并没有反对,因为起名字只是小事情。
离开卧室以后,只过了三分钟,他立刻就回来了,把顿月带了过来。
顿月看了看婴儿一眼,不说话。
葛莎其其格对顿月说:“现在要给孩子起名字,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
顿月为难地看了看顿珠和宗嘎一眼,又低下头,按捏着指尖片刻,才勉强挤出一个主意,说道:“旺……旺姆,我只想到这一个。”
葛莎其其格扬起了笑容:“好啊,我的女儿是‘富贵女’呢!”
既然婴儿的母亲满意这个名字,顿珠觉得自己就不用再费脑力思考,轻轻一声‘嗯’作为附和。
葛莎其其格立刻看向他,不太满足道:“你,没有主意么?……光只叫旺姆,太单调了,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顿珠很无奈,只抓住了从脑海中一掠而过的第一个名字,说:“梅朵,怎么样?”
葛莎其其格想了想,又问宗嘎:“阿妈,孩子叫梅朵旺姆,您觉得怎样?”
宗嘎高兴着答道:“‘像花朵一样美丽的富贵女’这个寓意很好呢!非常适合女孩子!”
葛莎其其格立刻下了决定:“就叫这个名字吧。”
夜深,顿珠从这个卧室里走出来,走向顿月的卧室。
在他经过父母的卧室时,照顾着婴儿的宗嘎走了出来,轻声叫他:“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要去哪里?”
顿珠理所当然道:“我跟顿月一起睡。”
宗嘎一脸奇怪的看着他,说:“你都已经结婚这么久了,还去跟你弟弟挤一张床干什么啊?万一媳妇儿半夜有需要呢?”
顿珠脸不红心不跳,撒谎道:“可是顿月睡不着……”
宗嘎一时难为起来,劝说:“现在是你老婆坐月子,你积极一点行不行?”
卧室里,这个时候传来才旦升格的声音:“他想跟弟弟睡就让他去啊,女人要坐月子男人帮不上忙的。”
宗嘎回头,看了看卧室里的人一眼,无奈,却也只能认输,对顿珠说:“好啦好啦,去你弟弟那里吧……”
顿珠迈步走到另一间卧室的门外,把门打开。
里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顿月早已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房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这个声音让他醒了过来。
“顿珠……?”他问。
“嗯。”
肯定的回答,让他确定进来的人就是顿珠。
他很不高兴这个男人在今夜的到来,淡淡地答道:“你进来干什么,这里没有你的位置,出去!”
顿珠走到床前,沉吟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在发脾气?我好像闻到了火药味……”
顿月脱口:“这里没有火药,只是没有你的位置,你可以出去了,晚安。”
顿珠坐在床沿,一边脱外衣一边平静道:“确实有火药味,这火药味是从哪里来的?大到把我的位置都占了?”
顿月不肯理会。
脱好了外衣,顿珠立刻钻进被窝里,顿月的神经此时也变得很敏捷,身体立刻弹起来,爬出被窝。
顿珠抓住他,按在床上,把他压在身下,胸膛贴着他的背部,在他的耳边吹气:“你是怎么回事?突然赶我出去……”
“你要陪嫂子睡,我成全你而已,帮你改掉这个坏毛病!”顿月低声脱口。
“这是你赶我出去的原因?顿月……,其其格坐月子,我总不能睡地板啊……”顿珠回答。黑暗之中,他微微皱眉,很无奈,亦也纳闷。
顿月根本不想听这样的破借口,扬起手,推了推贴在自己背部的顿珠,但总是推不动,脱口:“你要把我这样压着到什么时候!我要睡觉,可不想跟你罗嗦!”
顿珠抬起上半身,但下半身依然骑在顿月身上,回道:“如果你不赶我出去,给我一个睡觉的位置,我就马上起来。”
顿月想了一想,考虑过了才答应,轻轻应了一声‘嗯’。
顿珠立刻移开,坐在旁边的空位置上,慢慢地躺下去,把被子拉扯上来,盖到颈项。
顿月再也不吭声,侧身背对着他。
卧室里,开始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气氛,让顿珠觉得异常陌生,不熟悉,难以平静地闭上眼睛。
身旁好似一片空地,他内心渐渐感到空虚,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感觉不到身边任何生命,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害怕。
他缓缓伸出手,尝试着摸了摸身旁,指尖触到男子的背部,但却得不到生物的本能回应,好似一具尸体。
看着面前浓浓的漆黑,他越来越寂寞,终于无法把沉默坚持下去,吭了一声:“你睡着了没有?”
身旁,没有任何回答。
他等待了片刻,侧过脸来,看了看身旁,又发出了一声:“你随便应一声,哪怕是鼻音也成。”
……仍然没有回音。
他翻身,搂住身旁的人,又说:“你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寂静……
他开始认输,嘴角溢出一丝苦涩:“顿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了……唉,好像也不是,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固执,只是现在更固执了。”
漆黑的卧室里,只有他自己在说话,越是这样就越空虚,但又无法让自己闭嘴。再过去了十分钟以后,他的嘴巴也认输了。
嘴边,苦涩的味道更加浓郁。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平躺,睁着眼看漆黑的天花板,自言自语起来:“顿月,已经不喜欢我了……”顿了一下,立刻改口:“我怎么今晚连着说错两次话?顿月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以前也是,以后也是……”
轻轻叹息了一次,他又向另外一侧翻身,闭上眼,终于停止说话。
顿月动了动唇,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有完没完,一直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好吵。”
顿珠答道:“我明晚就回自己的卧室睡地板,不来你这里挤位置了。”
“干嘛要等到明晚,你现在就可以……滚回去睡地板了!”顿月说着,翻过身来,用力踹了顿珠一脚,将毫无防备的顿珠轻而易举地踹下了床。
顿珠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可并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爬起来,穿好鞋,拿起自己的衣服,披上在双肩,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顿月轻轻咬牙,十指揪着被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语:“最好……都不要再进到这个卧室里来……!”
顿珠缓缓穿过内廊,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忍不住在思考,想着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是被顿月拒绝,只要是过分亲密的事,总是被顿月拒绝。
为什么……?
他的直觉总是告诉他:顿月在厌恶发生在同性的爱情,厌恶他对同性的占有欲。
可是,每一次,他按照顿月的要求去办了以后,并没有成功讨好顿月,顿月也并没有高兴,反而更加发脾气。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是哪里做的不对……?
卧室的房门还差一步就到了,他迈出那一步,准备要打开门,不经意地看到前方漆黑的楼梯口处,在那里隐约站着一个人。
这么晚了,家里人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睡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站在那里?!
他心里这样想着,下意识地觉得那里站着的是小偷,赶紧快步走上去。他一逼近,那道身影就飞了起来,奔下楼去。
他追了上去,追出客厅,追到了前院,但到了前院,那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影。
“小偷吗!出来!躲也没有用,我家并不大,很快就能把你揪出来!”他站在前院里,随口这样嚷。
回答他的,是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是不见人的踪影。
“你什么要叫我回来……?其其格是你的女人,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回来!为什么不让我走得远远的……”
他怔了一怔,脱口而出:“顿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楼上的一个窗户:从那一天到现在一直住在那间卧室里的人,难道真的只是和顿月长得相像的另外一个人?
他又东张西望,在前院寻找刚才遇到的人影,并且脱口:“顿月,你回来了是么?不要躲起来,出来见见我!”
“你为什么要叫我回来……为什么要叫我回来……为什么不让我走得远远的……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你幸福……”声音一直在回荡,轻轻的,像夜风。
顿珠将整个前院能藏得下人的地方都找过了,一直找不到藏起来的人影。他又一次认输,对着夜空央求道:“顿月,我求求你,你出来,我们不要分开!”
“你根本不喜欢我!留我有什么用,让我消失,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分开……都分开!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声音在一开始,明明那么悲伤和哀怨,到最后却很奇怪的变成了邪恶的鬼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