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风叹气,深沉地说:“感情与婚姻。”
慕容起失笑:“你们俩能聊出什么结果?一个是小孩子心性,一个是小老头脾气。”
何沐风盘腿坐在餐布旁边,手里左手边放着果汁和啤酒,右手边放着烤肉和蔬菜,吃得十分热闹,他决定化郁闷为食欲,先大吃一顿再说。
时桐叶虽然爱吃肉,不过食量有限,吃了几串后,就坐在慕容起旁边,专心看他烤东西。看到他脸上和衣服上有一点烟灰,时桐叶很自然地拿出一包消毒湿巾,擦拭他脸颊和脖子。慕容起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爱干净,就说:“别坐在这里,烟熏火燎,怪脏的,去和沐风玩吧。”
时桐叶嗯了一声,却坐在那里不动,手里拿着胡椒粉瓶子抛着玩。慕容起又催促了几遍,他忽然不耐烦起来,把瓶子往地上一顿,不高兴地说:“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得着吗?”
慕容起果然不再赶他了,脸上做出一副恭顺听话的样子,心里却美滋滋的想:“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黏人,可怎么得了。”
假期的几天,何沐风跟着慕容起和时桐叶,到处游玩,变着花样地找好吃的东西。眼睛和嘴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的痛苦也暂时缩手缩脚地退到角落里了。
他和林暮禽虽然没想明确说分手,但离别的那天夜晚,心碎到那种地步,已经没有再挽救的必要了。两人心知肚明,只要分手才能彻底解脱。所以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联系彼此。
何沐风为自己获得自由和解脱感到快乐,却又要常常从与林暮禽重逢的梦中醒过来,醒来又是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和他分开。
第二十五章:细雨梧桐
转眼间到了秋天,伴着一阵阵的冷风冷雨,满城都落满了枯黄的梧桐叶子。下午还未下班,窗外已经昏暗起来,大概又有一场秋雨了。时桐叶刚刚结束了一场手术,他脱掉血淋淋的工作服,走进更衣室,披上竖领的卡其色风衣,戴上咖啡色围巾。看了一眼手表,快步走出去。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年轻护士和青年医生,看到他都微笑着打招呼。时桐叶随意地点点头,他常年保持冷淡的表情,连一个敷衍的笑容都调动不出来。
走出医院大门,一阵冷风夹杂着雨丝打在脸上,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沿着满是落叶的道路向前走,几分钟后,在道路转弯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他看到了慕容起。
慕容起为了和他见面,来之前对自己的形象进行了精心的修饰。他身材壮实,面目黝黑,不适合优雅帅气的格调,索性就穿了美式休闲款的外套长裤,头上戴一顶棒球帽,嘴角带笑,眼神邪魅。看起来既懒散又帅酷,平白年轻了十几岁。
然而这风骚的装扮经过秋日冷雨的摧残,那魅力已经雨打风吹去,只剩下可怜可笑的外形。此时的慕容起蹲在梧桐树下,缩成一团,棒球帽湿淋淋地扔在一边,身上的衣服一半被打湿,风一吹全身颤抖不止,俨然成了一只壮硕的落水狗。
时桐叶看他几眼,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走到旁边的公交站牌等车。慕容起站起来,抖抖头发上的水珠,快步走到时桐叶身边,从怀里拿出一罐旺仔牛奶,塞到他手里,气若游丝地解释:“车子开去保养了,今天本来想和你散步回去,可是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手里的牛奶还剩一点温度,时桐叶打开,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他随手递给慕容起,慕容起仰头咕咚咕咚地喝完,把罐子扔进垃圾箱,搓搓手,呼哧呼哧地说:“一会儿去吃涮羊肉吧,这么冷的天气……阿嚏!”慕容起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犹如炸雷似的,把旁边几个等车的人都吓得一哆嗦,一个女士怀里还抱着个幼儿,那幼儿在本在睡觉,忽然被这声音惊醒,立刻张大嘴哇哇哭起来,小腿乱蹬,把身上的毛毯都踢开了。那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旁边的人都朝慕容起送去嫌弃的目光。
慕容起不知道自己一个喷嚏有这么大的破坏力,一张脸本来被冻得灰白,此时又在表面洒上一层粉红,而他原来的肤色又是纯黑,各种颜色掺杂起来,犹如开了染坊一样。
他正窘迫尴尬的时候,时桐叶微微瞟了他一眼,然后抬起纤细的食指,把毛绒绒得围巾拉高,盖住鼻端,只剩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来。
慕容起侧过脸看他一会儿,开口道:“你笑什么?”
时桐叶抬眼看他,随即垂下眼帘,浓密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角也上扬,构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辆公交车停过来,站牌旁边的人立刻涌上去,慕容起拉着他的手腕,钻进车里时,被里面黑压压的人群吓住了,他多年未曾坐过公交车,对这种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拥挤状况感觉陌生。而时桐叶则习以为常,握住车顶的拉环,他有些疲倦地叹气,看到慕容起依旧茫然地在人堆里挣扎,他把慕容起拉到身边,提醒他不要乱动,以免被女士当做电车痴汉。
慕容起艰难地抓住拉环,另一只手抱住时桐叶的腰。车里空气虽然混浊,但司机开了暖气,所以比起外面的凄风苦雨,这里还算好的。时桐叶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抬头看向慕容起,问道:“不冷了吧?”
“呃……”慕容起被人群挤得左摇右摆,旁边又站了一个中年妇女,高壮结实,一张脸油汪汪的像张面饼,嘴唇红得可怕,眼睛却小,像是随意用刀切开的一条缝。慕容起为了不和这位女士碰面,脑袋转来转去,寻不到合适的位置,嘴里还要温柔地回答:“这会儿不冷了,就是……”
慕容起鼻子发痒,又要打喷嚏,他屏住呼吸,企图把这个喷嚏掐灭在萌芽状态,然而脸憋得通红发紫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打了一个大面积的喷嚏。而那位女士则正处在他正对面。
这下是捅了马蜂窝了,那女士尖叫着怒骂起来,又从包里掏出卫生纸,抹了一把脸,把慕容起骂得头晕目眩,两耳轰鸣。车上的乘客都把这个当做余兴节目,饶有兴致的观赏。时桐叶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却不动声色地把腰上慕容起的手推开,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车到站了,那名女士骂骂咧咧地下了车,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闷的气氛。慕容起像是熬过了酷刑一半,垂头丧气地望着脚尖,脸上窘迫的红晕褪去,渐渐恢复了黝黑的面目。
时桐叶看他的样子十分可怜,心里觉得好笑,手却伸出去拉住他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握住。
“我好像感冒了。”慕容起瓮声瓮气地说。
时桐叶点点头,打开手机继续玩数独。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上的雨丝依然断断续续飘落下来。时桐叶一边走,一边低头解开风衣的扣子,然后脱掉,扔给慕容起。慕容起手忙脚乱地抖开衣服,要重新给他披上,嘴里说道:“我没事,皮糙肉厚的淋点雨没啥,你本来就穿的少,赶紧穿上。”
时桐叶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很随意地踩着地面上的水洼,脚步很轻快,嘴里说道:“爱穿不穿。”慕容起走上来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而时桐叶忽然起了玩心,向前跑了几步,不让他碰到自己。慕容起又好气又好笑:“你躲什么,天气这么冷,不是玩的时候,过来把衣服穿上。”
时桐叶脚步轻快地跑向两人居住的小区,慕容起一手抓着衣服,迈开步子在后面追赶,下雨的天气路上并没有多少人,两个大男人像是孩童似的笑着追赶。
慕容起在电梯旁边捉住了时桐叶,两人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红潮,眼睛里是柔情愉快的光亮。慕容起凝视着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时桐叶用目光示意他这里有监控,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慕容起烦躁地看了一眼摄像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时桐叶打开门进屋,吩咐慕容起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转身去浴室放热水。慕容起只穿着一条裤衩,裹着厚毛毯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身体就暖和起来了。
时桐叶放了一缸热水,走出来催慕容起洗澡。慕容起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展开宽大的毛毯,像一只大蝙蝠,不过是一只赤身裸体的流氓蝙蝠。他向前一扑,把时桐叶裹进毛毯中,笑嘻嘻地说:“一起洗。”
时桐叶一介书生,自然比不过他的力气,两人在毛毯中打闹片刻,情形渐渐有些不堪。时桐叶脸色通红,按住慕容起的流氓爪子,气恼地说:“慕容,你有些着凉,去洗澡然后……”他的嘴唇被堵住,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唔唔”声音。
慕容起尝遍他嘴唇与舌头的味道,微微分开,舔舔他湿润饱满的嘴唇,低声说:“做完再去洗行吗?这里……难受。”说着,用胯部轻轻抵着时桐叶的腰部。
时桐叶轻轻吸气,嘴唇被亲得有些红肿发疼,他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嘴唇,皱着眉说:“疼,你是不是有特别的嗜好?每次都那么……”时桐叶咬了一下嘴唇,不知道哪个词语合适,只得小声嘟囔:“那么……用力。”
慕容起半抱着他,手里挤了一团润滑剂,手指缓慢插入他的股间,嘴上笑道:“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我这样。”食指在他身体里轻轻抽动,时桐叶难耐地喘着气,双腿不自在地屈起又放下。慕容起把他放在沙发上,又在他背后放了一个软垫,轻声说:“抱紧我。”
时桐叶喘息着抱住他的肩膀,一张脸埋在他脖颈处,压抑住口中的呻‘吟。慕容起进入他身体后,缓慢地抽动着,低头寻找时桐叶的嘴唇,吻之前却犹豫了一下:“我似乎感冒了,不会传染吧。”
时桐叶沉浸在情欲中,听到这句话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不会,”微微抬起头,小声说:“亲我。”
云雨过后,慕容起听话地去洗澡,时桐叶擦拭身体,重新穿上衣服,懒懒地缩在沙发里,神思恍惚,还沉浸在刚才的愉悦中。
门铃“叮叮”地响起来,时桐叶看了一眼钟表,很疑惑谁会在这个时间来,他简单整理了衣服,起身开门。
门外明亮的灯光下,站了黑压压一群人。真的是黑压压,因为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土灰色,脸色也十分黝黑。
时桐叶怔了一下,一瞬间在潜意识里感到惶恐,曾经摔断的腿也隐隐作痛,然而很快他镇定下来,冷淡地打量这些人。
其实只有四个人,两个老人,两个年幼的孩子,因为身旁堆了几个尼龙袋子和一个一米多高的编织袋,所以在视觉上造成了“人多势众”的效果。两个老人是慕容起的父母,张大嘴吃惊地看着他,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而那两个孩子……时桐叶不认识,一个是七八岁的女孩,头上的麻花辫乱七八糟,脚上穿着廉价的凉鞋,脚踝被磨出一圈血,另一个是四五岁左右的男孩,穿得比较整齐干净。两个小孩躲在老人身后,好奇又害怕地打量他。
“我儿子呢?”慕容起的父亲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几年前把自家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变态,所以语气十分恶劣,脸色也阴沉下来,似乎下一刻就会抄起扁担把这一对狗男男打死。
时桐叶嗤笑了一声,松开门把手,转身重新回到沙发上,甩掉拖鞋,像刚才一样缩成一团,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慕容夫妇领着小孩慢慢摸进来。客厅里华丽低调的装饰和他们格格不入,两个小孩好奇地摸着墙壁,小脚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挪动,弟弟指着地毯小声说:“小船。”姐姐立刻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不要乱说话。”
慕容夫妇瞪着时桐叶,又看了旁边厚重的红木沙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坐下。
“谁来了?”慕容起披着浴袍,一手擦着头发走出来。一眼看到沙发旁边的父母和儿女,惊喜万分。“凤凤,龙龙,到爸爸这里。”
小男孩立刻迈开腿扑向他,嘴里喊着爸爸。慕容起一把抱住他,又亲昵地摸摸女儿的头发,凤凤不像弟弟那么爱撒娇,只是害羞地牵住爸爸的手。
“爹,妈,你们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我好去接你们。”慕容起坐下来,把两个儿女抱到膝上逗弄。
慕容起的父母——慕容军和刘兰芳,一齐坐在他对面。慕容起的母亲一向贤良温顺,未嫁时听父亲的话,出嫁后听丈夫的话,所以此刻只看着自己的丈夫,并不开口。
慕容军伸手指了门口的大包小包行李,粗声粗气地说:“俺们不在老家住了,以后就住在这里。”
慕容起笑起来:“那敢情好,以前我要你们来城里享福,你总说舍不得那几亩地。现在怎么想通了?我这里房子多,你和妈,还要龙龙和凤凤以后都跟着我住。大家在一起也热闹。是吧?”他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时桐叶,最后一句话是问他的。
时桐叶无所谓的耸耸肩,用眼神询问慕容起:我能回房间睡觉吗?
慕容起忽略他的请求,抱着儿子和女儿,指着时桐叶,温柔地说:“这是叔叔,叫叔叔呀。”
凤凤最乖巧听话,望着眼前冰冷淡漠的男人,娇怯怯地喊:“叔叔。”龙龙听到姐姐喊了,就嘟着嘴含糊地喊:“嘟嘟。”
“咦,我儿子是大舌头吗?”慕容起故作惊讶地掰开龙龙的嘴巴,小男孩又笑又挣扎。慕容起笑着看向时桐叶:“孩子们叫你呢,怎么不答应啊?”他的语气暧昧又不怀好意,时桐叶不动声色地用脚踹了他一下。
而在旁边沉默的慕容军狠狠拍了沙发扶手,大声说:“你晓得俺们为啥不在村里住了么?狗崽啊,你爹我可是村里的老支书,要不是被逼无奈,俺和你娘也犯不着一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啊。”
“咋啦?村里有人欺负你们了?”慕容起坐直身体,补充了一句:“不要叫我小名了。”
慕容军气得大声咳嗽,伸长手指指向时桐叶,又指着慕容起,“咳”了一声。
慕容起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他把时桐叶拉到自己身边,做出一副惫懒的样子,对父亲说:“要是因为他的事情,背后有人嚼舌根,那我也没办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看,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爹,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会再找别的女人,你也别操心了。”
“你……”慕容军瞪着他,半晌狠狠道:“你老婆回来了!”
“啥?”慕容起猛然站起来:“谁回来了?”
“王美凤,你老婆,她上个月回来了,要跟你复合,天天坐在咱家门口不走,你娘赶她,她就满地打滚,撕自己衣裳。龙龙和凤凤也吓得不敢上学。你说现在咋办?”
慕容起脸色阴沉,重重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冷漠地说:“让她闹去,别理她。你们就安心住下来,我明天把这两个孩子的入学手续办了。”
“你不管她,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你爹我要强了一辈子,临老还要为你这个小畜生遭罪。”慕容军气得站起来,大声说:“她听说你在城里包养小白脸,就打算去县法院告你。告你重婚罪,流氓罪,还在街坊邻里间四处说你和这个男人的丑事。弄得我和你娘白天都不敢出门。”慕容军看了一眼时桐叶,有些哀其不争地对儿子说:“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开了公司,挣了钱,人也长进了,谁曾想居然还和这个……这个变态搅在一起。”
慕容起被父亲骂习惯了,也无所谓,但是他担心时桐叶会生气。而时桐叶倒十分乖觉,他无意卷入慕容家的家庭纠纷,眼看矛头指向自己,他站起来对慕容起说:“给我点钱,我出去买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