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看着夫人,跟随着夫人。王爷糊涂,府里连个厨娘都没有,梨香和枣翠又不会做饭菜,夫人都没东西可吃。原想着和枣翠商量下去酒楼一类地方花些银两买些饭菜或直接请个师傅回来,而夫人竟兴致勃勃的说,去厨房烧柴玩……呵,然后弄得一身灰,好狼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开心。看到夫人笑得开心,心里也就愉快起来。”
“结果什么都没想,就一心思的照顾夫人。每天也是悠闲得很。夫人和善,待我俩人如姐妹般,既不严厉,也从不苛刻。那叫我几乎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不想其他,什么都不用想,陪在夫人身边,一切就都好了一样……可进了宫里的那天晚上,夫人出了些意外。梨香被吓到了,虽比起枣翠好些,当时心里,怕得要命。也就是那时,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陷入夫人的迷局中了,被那温柔束缚着,心甘情愿的束缚着……王爷也是吧,不知为何王爷似乎是有意回避夫人的,又怎么也不能完全的放了开,还是,与夫人成了那般情意。”
“不过半月,不过一月,被俘获这颗心,竟是这么容易的么?虽然该是能明白的,梨香却怎么都理不顺思绪。夫人开心,梨香也开心,夫人难过,梨香更是难过。不知何时,梨香竟对夫人,这般的在意,在意到,能像对芍主子一样的,用心对待夫人……我本以为那是,不可能的……”
芍孑静静的听着,看她回忆着,有些彷徨,有些茫然,却又隐不住喜悦,隐不住关切。伸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芍孑轻叹一声,从那双眼中,流露出惆怅。
“是么,是这样么,王妃大人,竟是这般轻易的俘获着别人的心么……”
“……嗯?”
“我也是呢,认识不过几眼几日,就关切的不行,满脑子都是她初听见这亲事安排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怕得很,疼得很,担心她会这样垮了身子,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她救了出来……总会有这样的人啊,轻易的吸引着别人,让人不能解脱。王爷也是,夫人也是……”
“……是呢。”梨香有些惊讶的看着芍孑,片刻,收回目光,低了头合眸浅笑,“王爷和夫人,都是不可思议感觉的人……”
“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芍孑懒懒起身,抻了抻身体,又伸出手去将梨香拉起,“毕竟世事难料,王爷和夫人这样的性子,日后若出了什么事端,不知会如何——不过那都是后话……但看你这样,我也算放下心了。小梨香长了大,小枣翠也长了大,放开你两人的手,由王妃她接过,我是,能放心的吧?”
“……嗯。”
梨香笑着点了头,那般肯定,似乎坚信不移着,若是这位夫人,就什么都可以。
“喜事,喜事……这究竟是喜事,还是什么呢。”芍孑走出几步,忽的回眸,唇角勾起的很是诡秘,“梨香,你可看见什么,可感到了什么?”
“是。”梨香恭身敬着,送她远去,“梨香,觉到了脱开蛛网、愈加相近的——两只倾世之蝶。”
“呵。”芍孑漫着步子,拂袖如舞,悠然离开,“谁能比得过纯稚之色,谁能比得过会心之香——梧涟始龀无棱尽,玲珑翩纤玉识心。”
预见的,可料的,晓得的,曾许的,点点滴滴嘈嘈杂杂,零零碎语呢喃于心,此时欲歌欲舞,非喜非庆非伤非怨,只翘首远望,思语阑珊——唯此,罢了……
33.次宴
慕景十七年八月廿三,慕青王爷迎娶丞相之女。
没有太大的排场,一切从简到如同平凡人家的婚礼一般,又或,更为凄凉。
慕青王爷从宫中出发,身着喜服,披挂绣锦,驾马而行,去向王府;丞相之女入座花轿,自丞相府邸离嫁,寥寥陪送,嫁妆箱随。
来客不过芍孑、久黔几个与慕倾墨熟识之人和有意结交王爷和丞相的商贾大臣,可后者谄媚献上贺礼却只得来芍孑轻慢态度,又不见丞相身影,时不过片刻就自讨没趣的讪讪告退离了去,最终剩下那几人,对这婚事也是毫不关心,乱乱贺过几声便各自围了桌子各玩各闹,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来王府蹭这宴席酒菜。
不见欢腾,不见祝福,红绢在手相牵而似如千里,行过三拜之礼,酒喝了几时,浑浑噩噩到了晚上,新人两个叫人挥挥手驱赶入了喜房,偌大王府中,就只剩下酒宴的堂上,一帮人肆意闹着引出阴沉嘈杂。
而房中,下人退去合了门,丞相之女戴着盖头坐在床边,慕倾墨则远远坐在一旁椅上,两人都是默不做声。烛光烁动,夜色让那本该是鲜艳喜庆的一房红意变得昏暗,慕倾墨双手相交放在膝上,低头看了许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般的忽然起了身,转向新娘。
透过红巾,她隐隐看得见那身形。心里惶惶不安,因那动静,她惊的抬了头看去,有些弱微的希愿,好像盼望着那人说些什么,而一丝迟疑传来,三字简单,如一瓢冷水,泼淋了心。
“对不起。”
慕倾墨甩了累赘发冠跑了出去,那急切带起的风几乎要将蜡烛扑灭。她睁大了眼看着那片空寂,袖下的手攥了紧,低垂了眼帘,微微颤抖着浅笑。
她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一切都只是形式,连她的父亲都没有来此,这种用卑劣方式骗来的婚事,又怎会得来什么结果。
吞咽着,吞咽下不甘伤怜的泪,吞咽下还残留着一点希望的心思,她拥住自己,低声,抽咽。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他……
在夜幕中奔跑着,那红衫上勾勒的金色丝线在月色映照下泛出晶莹,慕倾墨冲入那片黑色中,寻找着,寻找那人所在之处,急切难耐,迫切难待。
堂中灯火,房中暗红,却没有另一处该有的光色,那他念念几日的地方。
一个园子一个园子的寻觅,风追不上他的衣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探寻,月色捕捉不及他的身形。而终于,他踏进个园子,那处仿佛被月色所爱般独享一片澄澈,仿佛被花叶所爱般浅浮一抹清淡。那惶急的步子,停缓下来。园中空寂无人,没有灯笼不见火烛,可慕倾墨心中在呼喊着,说,那人就在这里。
他向宿房而去,站在门前,抬了手,犹豫着,期盼着,带着担切的,轻轻叩响。
“是……汐臣么?”
慕倾墨盯着那床铺该在的方向,惶惶不安的等待。一时沉寂,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希望着是他,害怕着落空。而一种莫名的刺激撼动了他。在房里,忽的传来从床上起身的声音,那般惊讶着,不敢置信着,又似乎,惊喜着。
“是汐臣么?汐臣你在么?”
慕倾墨急切的拍着门,渴求着回应,可自房中犹豫着下地的声音,忽的撩动,那人好像又躺回了床上。
脑中一震,方才寻见了他的欢喜被慌乱取代,慕倾墨急急拍着那门,想要推开,而那门却似乎是从里面锁了上的,他忽起了担切,有些害怕,急切的喊了起来。
“汐臣?你在的么?开开门,让我进去好么?让我见你,让我见你!”
而门里那人颤抖着,裹紧了被子,捂住了耳朵。迫切的想要看见他的心思和不尽纠结的念想纠拧在一起,混做一团,让他蜷缩了身子,紧紧闭了双眼,却止不住那酸痛的感觉,含了泪色。
“汐臣,开门啊!是我——倾墨!汐臣,开门啊——”
慕倾墨唤着,急切着,哀求着,可不知为何,房里那人固执的不肯出来,不肯为他开门,不肯叫他见到他,不肯扑入他的怀抱。慕倾墨终是无力的扶着门瘫下身去,满心委屈着、难过着,转身坐靠在门前,埋下头去。
“你是还在气我么?你明明说不气我的……是我的错,我已认错,可为何你不肯见我?我日夜念你,以为今日便能见到你,可你为何,不肯见我……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汐臣,你来告诉我好么?若你不愿,我等你好么?我在这里等你,原谅我好么?汐臣……”
他侧耳听着,想听见些回应,可房中寂静,毫无声响。慕倾墨呼出口气,哀怨的环了手臂在腿上,埋下头去,且憩,且待,候着那人,现身眼前……
一夜过去,闹了一晚的几人也都疲惫的叫人抬了房间各自休息,梨香和枣翠也手忙脚乱的看顾着几人直到早时才得以喘息。一面叹着为何这帮主子闹起来都疯癫的不行,两人一面准备了温水素巾向汐臣在的地方而来。却是两人轻声言语着,而踏入园中的一刹,瞥见坐在门前的那身形,惊了一惊,“嘘”声躲在了一边。
慕倾墨靠在门前睡去,那模样,似乎已是守了一夜。梨香和枣翠两人相视一眼笑了笑,想了想,不做打扰的退了去,只想让那两人去独处的好,莫要做个多余,倒是搅扰两人的好事。
而她两人去忙着其他,有什么被有意无意的忽视。独守空房的那人,孤寂的俯在桌上,脸上还残着泪痕,倦倦的沉睡……
只是梨香和枣翠轮流着每隔段时间去汐臣那处看一眼,几个时辰过去,汐臣不见出来,慕倾墨也不见离开。既不知得是怎么个情状,也寻不见谁来相助,两人偷偷的望着,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弄得枣翠恨不得冲过去,又被梨香拦了住,关切的非常,却无能为力。
于是那边慕倾墨守门等候,园外梨香和枣翠窥探急切,无奈了时间流过,没有片点声息。而每隔些时候,慕倾墨便抬头回望,一遍遍的整理了衣衫,然后继续那般,静静的坐在那里,身影微的落寞伤凉。
那寂静让人昏昏沉沉,勉强的撑了多久,园外两人已不能再坚持着的睡了去,园内那人,则望着寥寥星月的夜空,迷离着神识,道不清酸楚。
直到了又一次天明,房内那人撤了蒙了一夜的被子,心里惶惶的看向门处,那身影竟还是如昨日般的静伫不动,叫他终于忍受不住,跌跌撞撞的下了床铺,冲了出去。
“慕倾墨!你怎的还守在这里——若是感了风寒可如何是好?你这——你这……”
那担切脱口而出似乎愤怒,可看见慕倾墨转过头来显出了惊喜,他哽了声,再不能自控思念,捂住嘴哽咽,忽的张开双臂扑向眼前那人。
“你这混蛋,为什么偏要守在这里,就不能去好好的行了洞房之礼,在我看见你、放不开之前,好好的成了亲事么?”
“汐臣——”
慕倾墨忙将他接住,眼前拂落的是那单薄的衣衫、与那锦缎般飘摇的发,他又惊又喜的紧紧拥他在怀,像个终于得到宽恕松了一口气的孩子,欢喜的笑着。
“我满脑满心想着的是你,又怎么可能留在别处不来寻你。莫要再这样吓我,叫我忧恐不安——”
破晓的或喜或泣,将园中沉寂撕裂,被艰难拢起的心事,已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全然崩溃。
渐渐平息下来,汐臣收拢了环住慕倾墨颈项的手,头靠在他脸侧让他不能看见,缓了泣涕,喃声开口,“你不该在新房中,为何非要跑了来,那夜起,在这里傻傻的守着。”
“不都说了,我只想看见你。”慕倾墨把脸埋在他发间,仿佛失而复得了眼前这人,那般喜悦,“我要出宫,他们不让,所以我等到前日,然后来找你。可你却不肯理我,你可知我的畏怕?还以为你还是生我的气,还以为你再不愿见我。”
“可……丞相那女儿要怎么办?你难不成将她一人留在那里,独守喜房了一天两夜?”
“我……又怎顾得了那么多?”慕倾墨颤了下,将他拥的更紧,嗅见他身上浅淡的香气,才安下心来,相信了怀中确是他的存在,“我本与她毫无情愫,又怎能放下心中所眷,勉强拥抱其他女子?”
“可我,可我明是……明是为此才狠下心来,”汐臣迎着那亲近,含泪笑起,却又忧伤,“你却跑来这里——现在这般,我又如何再建起心墙,将你推去?”
听见这话,慕倾墨心中忽的如似淋雨般凉澈,扶着汐臣的肩推开他在眼前,慕倾墨不解而焦困的蹙了眉宇,不能置信的摇头。
“你为何这么说?我想了几日终究不能明白你为何会应下这门亲事?你是不再恋我,还是别有心思?为什么还想着将我推开,送去他人卧铺?”
“我——”
在那如似质问的话语中,汐臣哀伤的垂了眸去,浓浓的愁郁,让慕倾墨松了抓了紧的手。
“你是王爷,堂正男儿,本该是妻妾满堂;可我却是男儿身,就算不顾什么世俗,也不可避免我……不能带给你子嗣……”
“……子嗣?”
“寻来的是我,惑你的是我,我不想因我私欲绝你子嗣,断你本应享的儿孙绕膝,我……”
“……汐臣——”慕倾墨惊诧的看着他,扶了他的肩轻晃让他朝向自己,睁大了眼,“你就是为这个、为这种事应下了这门荒唐的亲事么?”
汐臣不敢看他双眼,别过脸去,手攥起在身前,有些畏怯的退着,又被慕倾墨忽然扯过拥进怀中。那温暖的手抚在他发上,汐臣惊异的想要看他,却又被那拥抱,弄得不能脱出。
“你竟是为这种事情——你怎会做出这种傻事?”虽是惊讶于那回答,却是那一瞬间,他才似乎真正放下了心,毫无犹豫彷徨的抱着那柔弱的躯体,感受那人气息。慕倾墨笑着开了口,如释重负一般,呼出积满了胸口的沉郁,“是你先来了我身边,可应下这情意的难道不是我?我既肯与你澄明了心意,又怎会计较这些琐事?我本无意成婚,得你是我的意外;我也从没想过子嗣——”
扶起汐臣,与他目光相对,慕倾墨将满心的思念,自不能谎骗的眼,传入他心中,“只要有你,万般足矣。子嗣之事,是身为皇帝的皇兄才该去考虑的,那不是——你我所需虑的。”
“倾墨……”
“我不在意寻常人家会是如何,在我眼前是你,在我身边是你,在我心中亦是你,不需再有任何叠加。我不曾闻见胭脂水粉,不曾触过女儿身躯,也不曾有过那般念想、想要错过不合俗尘的你——我已病了,为你而病,心甘情愿,没有迟疑。汐臣,莫要再做那傻事,你推不开我,我也,不会让你将我推开——”
“可是……小孩子……”
“你我已在,何须再念?你若喜欢,日后得时,收养个便是,实在不成,就催皇兄快些成婚,过继来个,叫你我宠爱。”
“此话——当真?”汐臣在那明亮的乌墨中,如似沉迷。
“自是当真!”不顾自己兄长意愿,慕倾墨重重的点头。
那坚定的神情中,汐臣渐渐的静了下来,而随之而来的是席卷之势的撼动,冲击着犹是迷茫的心,将那最后的围障,击的粉碎。
他俯向前去,依偎向慕倾墨,叫那坚实拥着自己,叫那温度燃烧自己,“既是你自己许下的,那就不许反悔——不许沉溺花野之中、不许为此弃我而去;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放开你,即便固执也要强留你在身边不肯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