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怡率夏弘众人欲在他慕景桓连的区兵交战间打出路来先行离开,而汐凌心已半死,撑着无力的身躯还寻找着不见的汐臣。灰沙扬舞,吼喊厮杀的声音混杂作一片空茫,孤身的汐臣又如何在这样的地方清明意识?他喊着汐凌、不觉间,一声“依儿”出了口,而他忽然愣住,转而慌慌的泪泣却何奈竟至今不曾问过那依儿的名字……
“哥哥……依儿,青!——”
“臣儿!”
汐凌推开身旁的人,不顾阻拦向汐臣扑来,只是怎敌羽箭穿梭疾飞,他勉强抱住汐臣躲开,可汐臣手臂上还是破了血。疼痛和恐惧让汐臣在汐凌怀中哭着蜷偎,汐凌紧紧护住他,望向远处。
“够了,你若想取我性命只来找我便是,何苦这样周转麻烦?而今我就在此,你还有何可畏惧怯缩?——耿秋,出来!你我之间的事只你我间解决,不要拖累别人,不要枉叫那许多的人,再送了性命!”
汐凌的声音能否传过混杂传向外面不得而知,但能见的回应,只是那无情飞来的箭羽。
不曾记得有谁拥这般箭术,不知箭羽来向,汐凌撑着伤痕满布的身体护着汐臣躲闪在刀枪剑戟中,寻找着顾松怡和己方之人,可还想着脱出这场乱战时,他忽然察觉到汐臣的异样——汐臣面色惨白,竟无力的难以站住。
慌扶他坐在了地上,汐凌担心的询问探查着汐臣身体,却是他手臂上不过寸大的伤口泛出薄薄雪雾之色,幻景般美丽而叫人寒彻了心。眼见着汐臣从开始咬唇忍耐到捂着手臂痛苦的抽泣挣扎,汐凌心痛的紧紧将他抱住安抚,一把自衣摆扯下布条系紧在那伤口上端,勉强的背牵着汐臣,他四望着寻找——
箭上有毒。倘若如自己所想,慕容升一定知道放箭之人是谁,就算是希望微妙,至少先去问他,问他有没有解药。
带来的手下早就弃他而逃,慕容升投进混乱中躲避那些似乎有意取己性命之人;然还手忙脚乱的左抵右挡着,他突然被人拽向了一旁,慕容升惊得抬手欲示降,可看见是遍体鳞伤的汐凌,他顿松了口气一般想要挣开,又被颈上的寒凉弄了不敢动作。
“我不想杀你,你只说,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汐凌向他示意身旁的汐臣,而慕容升看过一眼,恍然想起般的说道,“那是梨笤嗜——怎么,你是想要解药么?”
见慕容升手伸进怀里似乎取物,汐凌用手中的剑紧逼,伸出了手,“将解药给我,我便饶你性命。”
“是么,那可真是——多谢了!”慕容升突然抽出短刀反刺向汐凌,汐凌忙松手躲闪,可忽然一阵玉液洒来,他抬手挡在身前,片刻凉后,异感遍自身上伤口传来,转眼成痛,叫他痛苦的倒在了地上,抱着身体颤抖。
“多亏你提醒,”慕容升看着那样痛苦的汐凌笑起,他手中是个精致的玉瓶,还留着点滴药液,“我险些忘记还留着这样宝贵的东西。虽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毒的效用,看来,作最后通碟当是够用的了。”
汐凌恨恨瞪着他,而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瓶来,翻过将里面东西倒在手上。慕容升蹲在汐凌前,将唯一一丸解药残忍笑着丢在地上,看着汐凌忙伸出手去将那抓在手中,站起,抬脚踩碾了下去,“这是唯一的解药,谁也不要再妄想得到了。你两人就在这里守着这残碎的解药一起死去吧,能和慕景的皇子一同走在黄泉路上,也是你们的福分了!”
汐凌一颤,被他踩住的手纵是听见骨碎的声音也死死攥着不肯松动分毫。他咬着牙,低垂着头默默又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剑,撑着几乎是最后的力气向他脚上刺去,任剑穿透了他的脚也穿过自己的手,慕容升惨叫着踢开他时,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神情,汐凌笑着将那一瞬夺来的玉瓶,狠狠摔碎在了地上。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一分一毫……”
“——汐凌!”在远处的顾松怡终于找见两人急忙赶向这边,慕容升本还想发泄怒气也慌慌要逃离。顾松怡也难去理会,扑跪在汐凌旁将他扶起,看着他那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拳攥得出了血。
“松怡……把这个,给,汐臣……”汐凌还笑着艰难的抬手,在那已失去了原本形态的手中,被碾碎残破的药丸看不出颜色。
顾松怡不忍看向,又痛又恨的向汐凌斥吼,“……我早就说你不要和那人牵连太多,而今变成这样,你何苦!”
汐凌只是笑着转眸伸出手,顾松怡顿明白过来,忙将半昏半醒的汐臣抱到他身边,看他温柔的抚在汐臣颊上,别转了脸。
“对不起……但是,最后,还想麻烦你……”汐凌将药温柔而不容抗拒的喂进汐臣口中,看着汐臣满眸的泪,轻轻吻在他额头,“至少,带他逃出这里,带这孩子,离开这里……松怡,拜托你,带他,永远的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晦暗的地方,离开会使他受到伤害的、囚束生命的地方——
而于此时,有两人不顾阻拦疾驰而来,冲进了人群中,向汐凌这处嘶喊着扑来……
80.往事 8-迷愫
远远看见汐凌孤零单薄而安静的躺在地上时,慕容歌失去理智一样向那处冲去。慕容歌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将汐凌扶起在怀中,不敢相信的拨开他额上凌乱的发丝、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
“凌,你醒醒,不要吓我好么——对不起我来晚了,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啊醒醒!——”
可是再怎样不肯相信不肯接受,令人无法不承认的现实就在眼前,慕容歌终将已全无了生息的他紧紧抱在怀中、顾不见周围一切恸声泣涕。
紧在他后面赶来的慕容青看见慕容歌那般已经明白无法挽回,纵然有心安慰也无能为力。而目光落在汐凌旁边,看见些凌乱痕迹,他走过去,拾起那地上被沙土浅掩的石,骤转了身望向四围,急切慌躁的寻找牵记的那人身影,可遍布视野的只是灰尘和肆虐。指抹在石上殷黑的残血,慕容青意识有些不能控制的变得恍惚而驰向疯狂的茫茫踏出几步,大喊起来,“美人哥哥!美人哥哥你在哪里?美人哥哥!——”
然那样的声音撕心裂肺,却怎样都传达不到,他所希望传达到的那人耳中——
汐凌已平静的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被顾松怡带走的汐臣恍惚中看见汐凌于自己渐渐远去,不甚清明的伸出手去,空空抓着。
“……哥哥,哥哥……”
“臣儿,”顾松怡沉沉唤他,“不要看,闭上眼吧。”
“……我不要,”汐臣无力的挣扎,“顾哥哥,哥哥还在那里,带我过去啊,带我过去……”
“……臣儿,忘了他吧。”
七年前的话被另一个人在这时复言,昔时不能明白的汐臣,纵不肯承认,泪还是顿时涌漫而出。
“带我过去!哥哥还在那里,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啊,哥哥——”
汐臣哭泣着捶打在顾松怡身上,可那脚步沉重而坚定的走离,没有停顿片刻。迷惘间汐臣也隐约看见有两人向汐凌而去,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莫名抽痛,可视线被泪打的茫茫一片,听不见那少年撕心裂肺的呼喊,汐臣虚弱无力的哭着,喊着汐凌,也喊着让顾松怡疑惑不知为谁的名字。
在顾松怡肩上,汐臣哭死过去,而在不能看见他的远处,慕容青的声音正一点一点的变成脱离理智的嘶吼,而他,也正渐渐被那充斥了身躯的对失去的害怕、推向爆发和崩溃……
自有声至无声,慕容歌已听不见身旁一切,唯紧紧抱住汐凌,他眼中成一片空无。戈木闻讯找到他时,看见死去的汐凌,一面痛惜,一面也为慕容歌那般模样隐隐觉些异样。当他试图叫醒慕容歌时,慕容歌仿如僵石只注视着汐凌不去理睬;而戈木心中的一丝疑惑也在那时被解了开,看着慕容歌空空垂泪着吻在汐凌唇上,半是震惊半是顿悟,戈木又悔又烦的拍在额眼,却也只能是有些强硬的叫人将已经意识迷惘不清的慕容歌同他不肯松开的汐凌一同送离这处。
然,慕容歌在这里,同他一起闯来的慕容青却不见踪影。戈木头疼的四望,忽惊的望着一处睁大了眼,下一刻忙冲赶过去——
是慕容青。不过少年的他竟执剑独行在混乱之中,疯狂的将阻拦了道路的人尽数砍杀。那眼如野兽欲吞噬一切,那身如非人不觉疲惫疼痛,慕容青脚步那般沉重的走着,寻找嘶喊。
一种正在被释放出来的可怖让戈木顿觉情况的严重,当看见慕容青逼近了慕容升时,戈木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将慕容青撞向一边,而方才打在他臂上震掉剑的手竟麻木颤抖,戈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他所认识的慕容青。
“——让开,给我让开!”慕容青挣扎着,而戈木死死将他压制,叫来鸿门客的人去俘获慕容升再将分明要狂乱起的慕容青打了晕运出去。这种时候,戈木又哪里有心思再管他桓连怎样,将此处交给此番来迎的新仕区久黔,戈木匆匆跟着鸿门一众回去在此临时安扎的营帐……
将两人强硬压制下来后的几天里,慕容歌陷入昏睡,而慕容青在醒来后一度疯狂的喊着“我要去找他”之类想冲出去却被拦下,最终目光呆滞无声无息的在角落沉默。
连州外的一战桓连见不得优势便退离不见,而听闻来报,处理完眼前事物的戈木匆匆赶向安置慕容歌的帐中。
“……这是怎么回事?”戈木进来时,见到的是刚才赶到这里的藤左京。不想这番来寻两人却是这般模样,听过戈木简单的解释,藤左京也是惊诧的看着已经晕去在梦魇中挣扎的慕容歌。
“藤大人,慕容歌他现在怎么样?”便是不懂,见到慕容歌那无法安分至额炽如灼的样子,戈木也知不妙。
藤左京按压下心中的震动,尽可能的静下心来替慕容歌检查过后面色沉凝的说道。“这样下去……恐怕就醒不过来了。是怎就偏偏在这时日出了这样的事……”
“老二怎么样。”一人忽然走进,见到他时,戈木很是惊讶,随即便同藤左京一同恭礼,“是为了那个夏弘的孩子么?”
“这……”戈木为难的踌躇不语,却还是点头,“是。只请皇上不要怪罪——”
“我知道了。”本传言出已驾崩的景皇坐在慕容歌床边,抚在他额上,沉沉叹声合了眸,“虽然对他们不公……藤丞相,你本擅医术,就请你,叫他忘了这些事吧。”
藤左京一愣,急就要言,“——皇上,这……”
“不必多言了。”景皇止断他的话,“朝中不能无人。如果这种他尚不能承受的失去会让这孩子崩溃,倒不如暂且当下。就且怪我这父亲无情吧。”
藤左京自然明白景皇用意,深深一礼,应道,“臣遵旨。”
而戈木在旁不能再看去,又忽然想什么,向藤左京示意了下走到慕容歌身旁,附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慕容歌,他托我传话说,他名叫——夏侯汐凌。”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也不知那眼角的泪是为何而落,戈木默然合眸,“不管怎样,这话,我是确实带到了……”
将慕容歌交给藤左京,景皇起身与戈木出去帐外,“青儿呢,听说他也在闹?”
“……嗯。”戈木沉郁的应着,“喊着什么要去找谁……希望不是和慕容歌一样。”
景皇忽顿步蹙眉看向戈木,而正欲去找慕容青时,一阵混乱从慕容青原在的帐处传来。心中一慌,戈木忙跑去询问,却是看守的士卒所报,是慕容青不见了。
“找,快找!”戈木焦躁的喊着,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慕容青恐怕是混入了前往边境增援的军队中,而追回,已经来不及。
在那个战场上,桓连以长蛮战之族占了优势,可当慕景将成败退时,从不甚使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少年直冲入敌中。
没有缘由没有解释,用最直接简单而疯狂的方式冲杀在前,不知是为了驱赶那冒犯己国疆土还是单纯的发泄不能消散的怒气,那于军队陌生的少年的身影如丧魂的鬼刹一般,在铁马冰河间单薄而莫名撼力的扬吼,以一人激起狂澜,用鲜红散漫四围漆染衣衫,辟出突兀的路,叫仰望的众人不觉跟随于后、在喧嚣中挥舞剑戟……
那时,没有人知道那少年是谁,不曾有谁想到过如此狂如烈风的是“失踪”在外的称名以智的七皇子。当戈木赶到边境,慕容青已在战场兴起惊涛骇浪,那样疯狂而可怖的模样令人从以为勇猛的崇敬到畏惧。不能再拖延,戈木以圣旨为令强召慕容青到主帐中,他看着身旁那人,心中担心难静。
却是慕容青被人几乎是押解着带到时,戈木快不能认出他来——是染着血粘在额前的发缕也好、是沙土混着不知谁人的血挂在衣上凝结块粒也罢,在眼前的这人,哪里还是之前那看着就叫人喜爱的慕容青?
“放开他!”
戈木忙冲过去,将跌跪下去的慕容青扶住,心疼万分,也愧疚不堪,而慕容青甩开他的手还要站起,口中喑哑说着“不要拦我”挣扎着又无力的捶拜在地,隐忍又不抵的低低泣咽,那身影凄凄寂寂。
“青儿,不要闹了。”
从前面传来的声音让慕容青静了下来,他抬头勉强凝回视线看去,缓缓起身,虚茫泪笑着走近,忽然落了身俯在那人膝上痛哭起来。
“……好了青儿,你是怎么了竟会这样胡闹,可不是你的样子。”慕容歌抚在他头上笑着说道,“真是稀奇的很。”
慕容青一颤,有些迷惑的看向慕容歌,依旧是那副容颜那样熟悉的感觉,但他眼中尽是不敢相信——以慕容歌的性情,失去汐凌的此时他如何还能这样平常模样?
见他就要问出禁言,戈木突然开口将慕容青叫了住。随意找了借口将慕容青带到一旁,戈木犹豫着,把慕容歌被抹去改换了记忆的事情告诉给了慕容青。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青斥喊着,或是因愤怒而身体颤抖,“是苦是痛那都是他的记忆啊,这未免太过残忍!”
“那难道就让他这样下去消沉不醒吗?!”戈木驳说,抓住慕容青摇晃着似乎想将他摇醒,“慕容青,你该知道现在慕景是什么状况,跑到这种地方胡闹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和慕容歌一起回去吧,这边的事情交给他们,你也醒一醒吧。”
“为什么……”慕容青仿如自嘲般的苦笑,退后几步神情忽变了悲悯于己的萎靡逆乱,“我愿搁浅先安慕景动乱却害了他,我连他生死都不知寻不得找不见……慕容升我不能动他,难道他桓连还不能?他们参涉牵累的罪,我要他们偿还给我,偿还给我!”
慕容青喊着就要跑出去,只刚出了营帐就被拦下。戈木冲出来拽回慕容青心忧又无助的喊说道,“慕容歌为了夏侯,可你口中的他又是谁啊!你若有心就说出来,你想找他我替你去找,何必在这里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