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如华+番外——李枕风

作者:李枕风  录入:04-06
文案: 业火,喻恶业害身譬如火。 业火,语出《楞严经》。 一个孤寂了数百年的吸血鬼 一个备受欺凌初次下山的小道士 本该对立的,在阴差阳错之间情愫暗生。 无法割舍的情愫潜滋暗长成如华的业火,经久不息,直烧到与身俱灭。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血族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墨,沈白 | 配角:莫青,成嵩,方赭等 | 其它:BL,古代,茅山道士,吸血鬼 第一章 一弯娥眉月静静地悬在没有星子的青褐色的夜空之中看起来多少有些寂寞,偶尔有一抹流云从她面前悠悠飘过被她依依不舍地扯住可终究是留不长久。 迟墨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拍了拍下身的乌骓马,马儿似是明白主人心意一般打了个响鼻嗒嗒地跑了起来。深夜的的林间小径一片幽暗泥水难辨,迟墨伸手带住了马缰让马跑得慢些免得伤了马蹄子。 “咣——咣——”前方隐隐传来的锣声引起了迟墨的注意:“何人夜间行路如此嚣张?”又纵马向前走出几步,锣声愈发清晰的传来,迟墨一勒缰绳,乌骓马原地踏了几步停下。翻身跃下马背,迟墨牵了乌骓马隐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将马拴在一处枝叶茂密的树丛里,迟墨飞身躲到小路旁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上小心的瞧着周围和路上的情况。周围很静,连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这在惊蛰过后的南方颇有些不正常,不过,迟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因为不论他走到哪儿,哪儿就这么安静。 随着锣声越来越近,迟墨看到一队人影由远及近。领头的是个身着宽大青布长衫脚蹬草鞋大约弱冠之年的男子,一手拎着一面小锣一手握着锣槌腕上挂着一个金铃。 这般时分,如此多的人铜锣开路要做什么?迟墨看着男子从树下走过,后面跟着的人行动僵硬最奇怪的是这些人额上都贴了黄纸符。迟墨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年轻人后面的这些都是死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赶尸。只不知道这男子如此瘦削独自一人可应付得了这么多死人。迟墨难得的兴致被勾了起来,打算跟着这男子看看。 兴头刚起迟墨就听见林中有异响往他栓马的方向而去,迟墨冷哼一声反手一拍树干借力弹射而出。只这一下,惊动了前面赶尸的男子,他回手握住腕上金铃一摇所有的尸体一齐立定站好仿佛训练有素的兵勇。男子侧身瞬目看向身后的尸队,眉头皱了起来。 迟墨飞身掠往自己栓马的地方,还未看到马匹已经听见马蹄狂乱的踏在地上发出的哒哒的声音,随之一声悲鸣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迟墨落在树丛上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白衣人伏在他马上,那匹刚刚还神骏异常的乌骓马此刻正躺在地上抽搐着。 迟墨目光一凛,左手抖出腰间佩剑一声不响的刺向那人的后心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剑不偏不倚正插进迟墨要刺的位置,只是剑进入那人皮肉的时候迟墨的手告诉他这一刺有别与往日。 白衣人被刺中之后并未倒下而是弹了起来转身扑向迟墨,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但是迟墨显然早有计算,一撤剑飘然退后几尺趁势看清了白衣人的相貌不由得剑眉斜挑,这人分明是昨天那一个怎么会……白衣人一扑未中怪吼一声再度扑来,迟墨长剑一抖黑暗中蓦地现出一团白光翻翻滚滚罩向白衣人的要害。 叮铃铃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白衣人的动作一顿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奔去。迟墨手中长剑一送紧贴着白衣人的后项,只要再向前递进就能洞穿白衣人的脖颈又或者能把他的头斩下来也未可知。 在这当口一抹流光一闪而至绕上了迟墨的长剑,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迟墨身后响起:“且慢,请莫要伤了他的尸身。” 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白衣人几个起落消失在黑暗之中。迟墨望了一眼那一袭白衣消失的方向,转过身来看着出手相拦的人。 手执金铃的青衣男子收回缠在迟墨剑上的银丝稽首道:“抱歉,贫道不能看你伤了他的尸身。” “他杀了我的马。”迟墨对青衣男子冷冷地一扬眉。 “呃,”青衣男子脸上的表情窒了一窒,抿了下薄唇,说,“贫道会替他赔你。” “什么时候?据我所知正经八本的小道士都是穷光蛋,这百里挑一的踢云乌骓未见得是有价无市也并不好找。你又为什么要替他赔这么大一笔钱?”迟墨问。不是迟墨有意讹诈他或者炫耀什么而是像这般大胆敢让迟墨乘骑的马匹真的是很难找,相对迟墨口里的百里挑一怕要难得多了。 青衣男子听着迟墨的话走到树丛后面蹲下验看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马匹,小声嘟囔着:“这里竟然有僵尸出没……” “僵尸?”迟墨移步到青衣男子对面,把手里的剑慢慢插回鞘中。 青衣男子突然抬头袖里银芒一闪迟墨的脖子已经被他的银丝绕了好几圈:“你就是吧?”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杀意隐现。 迟墨的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如若你以为迟某是僵尸的话,那么你应该会对付我的法子,你可以试一下。” 青衣男子拉紧银丝缓缓站起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迟墨。迟墨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着。两人一直僵持到月亮快要西坠,那青衣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一展,银丝如同一条蛇一般从迟墨的脖子上退下缩进了他的袖子里:“好吧,贫道暂且信你。马匹的钱贫道会想办法还你。” “什么时候?”迟墨的目光没有从青衣男子的身上移开只伸手抚上自己修长白皙的颈子。 青衣男子的脸上顿时有薄薄的红晕从脸颊染到耳后,看样子真的不是个有钱人。 迟墨垂下眼睛勾起嘴角说:“这样好了,反正我是来南方游历的,不如你给我当个向导,用你自己来偿还我的马匹。”普通马匹一匹也要十两左右的样子,买一个人也贵不出许多去,何况真的是名种名马远不止十两银子。 青衣男子大惊:“这……” “怎么?”迟墨乌黑的瞳子一转斜睨着他,“你要赖账不成?” 青衣男子微一敛眉,道:“贫道将这些亡者的尸身安全送到家乡,回禀过家师之后就随你去。” “好,小道士,我随你一起去。” “请便。”青衣男子瞥一眼渐坠的月亮转身晃一晃手里的金铃停在不远处的尸队一齐向他行来。 迟墨看着青衣男子瘦削的背影一甩袍袖跟了上去。 迟墨冷眼看着对面那眼角横生的皱纹里还占着些透明水珠的华发老者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些铜板递向青衣男子,青衣男子的嘴角微微的垂下,墨色眸子里透出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 “老丈,这些钱,您还是留下买一口薄棺给亡者吧。”青衣男子轻声道。 “不,小师傅,你一路这么辛苦给老朽把犬子送回来,这些钱你收下吧。”老者把钱塞进青衣男子手里,取出一张旧席盖到平放在独轮车上的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上,抬起车把吆喝一声“不肖子,跟爹回去吧。”推着车走了。 直到看不见老者佝偻的背影,青衣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往东北方向行去。迟墨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彼时天已经朦胧的亮了,虽说是春天了,山里的清晨也仍是凉意渗人。青衣男子大步走进林间,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边停下,俯身蹲下掬起河水洗了洗脸。迟墨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眯起眼睛看着他:“现在去哪?” “应天府。”青衣男子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 有一滴被甩开的水珠正落在迟墨的眉心,冰冰凉凉,迟墨抬手轻轻拭去:“你还要追那白衣人到几时?” 青衣男子转过脸来,眼里有一丝惊讶:“你知道?” 迟墨看着自己沾了水的指尖,嘴角一翘:“当然,你送尸首给这些人不是兜了个大圈子么?这里向东再走不过十里就是我们初遇的林子。” 青衣男子低头轻笑:“你很不简单啊。” “那个白衣人很重要?还是你的担忧这一带百姓的安全?”迟墨把手放下,目光定在青衣男子清秀的脸上。 收住笑声,青衣男子说:“他是贫道的师兄。” “原来如此,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尸变的?” “在遇到你的时候。”青衣男子看着迟墨的眼神冷冽起来。 “呵。”迟墨低低的笑出声来,“所以你怀疑我是僵尸?” “你没有呼吸。” 迟墨点头:“是,但我不认为我是僵尸。” 青衣男子皱眉:“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呵呵,你不知道吗?”迟墨淡淡的望着他,“难道,我不是人就没有资格要求你赔我的马匹?” 青衣男子敛袖垂首道:“贫道修为尚浅,确实不知道你是什么。你损失的马匹贫道会按照你的要求赔偿,但是,你不能再害人性命。” 迟墨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袍袖中修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眸子里闪烁的,是嘲笑:“不害人性命?我非善类,小道士。”说完迟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青衣男子挥开迟墨的手,脸色青白的瞪着迟墨。 迟墨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扶着自己腰间的长剑且歌且行。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第二章 迟墨跟着青衣男子日夜兼程行了多日才到了应天句容,在句容县的界碑前青衣男子将自己的包裹交给迟墨:“请在此处等候,贫道前去禀明家师,日落前定会返来。” 迟墨接过包裹拎在手里颠了颠没有几分重量。不等迟墨多言,那一袭青色倏然远去淡出视线。迟墨闲闲地走到路边寻一间茶棚点了一壶清茶坐下来,如若不是因为外面太阳太大晒得他浑身不舒服也不会坐到这人声嘈杂的所在。 到了句容就到了茅山,在这里已经可以看见许多身着蓝色道袍或者黄色戒衣的大小道士走动。迟墨半倚在茶棚的窗口望着远处的隐隐青山,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茶棚里巧舌如簧的说书人将一段他没有经历过地三国讲得真假难辨。有几个道士路过茶棚的时候对他侧目,他报之以一笑。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迟墨睁开眼,面前一身牙色带补丁短打的绑着总角的小厮对着他腼腆的笑了笑。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迟墨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厮,拿上那个轻飘飘的包袱起身离开了茶棚。 果然不敢来了么?迟墨站在界碑前看着手里的包袱的嘴角晕开一丝嘲讽之意,抬头,化成一缕青烟散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啪”的一声,戒尺重重落在雪白的亵衣上,戒尺拿起,殷红盛开,斑斑点点由深到浅。 “说!你师兄到底是不是你勾结那妖孽害死的?”一个顶束金色五岳冠,身着绣着云鹤纹藏蓝色大氅的老道士端坐在大殿之上厉声责问跪在殿下只着白亵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跪得直直的,对着老道士摇了摇头。 “还不认罪?再打!” 刚才退到大殿两旁的两个小道士对望一眼,手执戒尺走到年轻人身后噼噼啪啪的又打起来。 “师兄,请莫要再打了。”一个站在老道士右手边蓄着五绺长髯的道士出言相求。 老道士大袖一甩怒道:“他认罪了自是不会再打。” 长髯道士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下的年轻人欲言又止,年轻人看他一眼低下了头。 “沈白师兄,莫若你先认了吧。”身后执法的小道士悄声对年轻人说,“你看方师叔都急坏了。” 被叫做沈白的年轻人没有出声只是倔强的挺直身体受刑。 大殿里灯火通明一直闹到半夜沈白仍是没有松口,那老道士乏了吩咐先把沈白关到柴房等第二天再作处置,大小道士们这才散了。 沈白屈起一条腿撑着下巴坐在柴垛旁,月亮皎洁的清辉透过窗子洒进柴房,月光和窗格的投影交替落在沈白的脸上,黑白分明。 师兄……沈白的目光落进月亮照不到的黑暗里渐渐悠远。 “天灵灵、地灵灵,定身祖师来降临,铁牛祖师来降临,铜牛祖师来降临。定你头,定你腰,定你腿。前不动,后不动,左不动,右不动。手一指,喊声‘定’,说不动,就不动,抬不起手,扭不动腰,二脚入地不动摇,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个身着短衫头梳小丫角的浓眉男孩念完这段咒语剑指一指沈白喝一声“定”沈白登时被定身动弹不得。 “什么方师叔的单传弟子啊,这般不济!”那施咒的男孩子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周围六七个孩子的附和。 “就是嘛,明明还是大师伯厉害,不然成师兄怎么能一下就把他定住呢” “是啊是啊,成师兄好厉害啊。” 沈白被人定身动不得半分,也张不开嘴替自己的师父辩解,一张小脸儿急得通红。 那姓成的浓眉男孩眨巴眨巴眼,走到沈白面前嘻嘻的笑着说:“沈白和山下吴大叔家的小梅比不知道谁好看。” “小梅,小梅。” 小梅是住在山下每日给道观送菜的吴大叔家的小女儿,今年约莫八九岁的年纪,见人先笑,弯弯的眉眼,浅浅的梨涡,漂亮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这帮小道童每次看到她跟着吴大叔来观里送菜都不忘背着自家师父和吴大叔捉弄她一下。 姓成的男孩摇了摇头:“我说咱们沈白师弟也是挺好看的。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混到道观里的?”这小子前些日子到山下去送符给一个员外正听见员外家一个老仆给几个偷闲的小厮讲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 “师兄,脱了他的衣裳看看不就知道了!”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小道童眯着两个绿豆眼说。 “对,对,脱了他的衣裳就知道了。”小孩们一闹将起来什么规矩礼数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沈白看着那姓成的男孩把一双粗粗的黑手搭在自己肩上,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成嵩!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随着这清朗的声音,一个修眉俊眼的少年从台阶下拾级而上,“方师叔回来了看不打你们。” “大师兄!”成嵩急忙缩回自己的一双手讪讪的笑着,“大师兄你可千万别告诉方师叔。” 少年行至成嵩跟前故作老成的负手而立:“你小子,今年都十三了一点出息都不长!” “大师兄你老不来观里我们几个闷得慌。”成嵩攀上少年的胳膊道。 “好了,师父正找你呢,快去吧。你们几个,吕师叔布置下的功课做了吗?”少年环视围在自己周围的一干小道童。 几个人见说还是可怜巴巴地瞅着少年不愿动。 少年禁不住一抿嘴笑了:“行了,这次我不会告诉方师叔,不过下不为例。” “哦!”小道童们一声欢呼先后跑下台阶,末了成嵩还不忘回头喊一声“大师兄,今晚不许走啊。” 少年对着他挥了挥手,看他们走远了回过身来帮沈白解了定身咒:“你就是方师叔徒弟?” 沈白看着他点了点头。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束了双丫髻身着一领青衣,绿鬓朱颜明眸皓齿的小师弟笑着问:“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沈白,七岁。”沈白惜字如金。 “我是你茅师伯那边的弟子,莫青。”少年伸过手拉住沈白,“走,我带你回去。方师叔这些天不在你一定没少被他们欺负。” 他就是师伯和师父常常提起的莫青师兄啊,沈白偷偷望一眼莫青神色柔和的侧脸,难怪师父总是看不上成嵩师兄。 眨眼已是六年,这天因了一件事成嵩到茅观主面前告了沈白一状,茅观主责罚沈白不许吃饭并且在夜里子时之前将玉皇殿、三清殿、四御殿、灵官、文昌殿甚至膳堂等等观内大小房舍清扫一新。 成嵩站在茅观主身后一脸得意等着沈白开口讨饶,不料沈白一声不吭躬身领罚退了出去。成嵩看着沈白日渐挺拔的背影不由得又急又恨,匆忙从师父房里告退出来追上沈白:“你,你,你依我一次又怎么了?”沈白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走着。成嵩恨恨地一跺脚站在了原地,看着沈白转过三清殿往后面去了。 数九寒天,江南的冬天就算不下雪也是又潮又冷,何况道观在山上免不了飘雪。入夜的时候大雪片子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沈白挽着袖子拎着水桶走进四御殿哈了哈手俯身把抹布浸到了水桶里,从桶里溅出来的水珠子掉到地上不消一会儿就结了冰。 莫青就在这个时候悄悄的站到了沈白面前。 “师兄?” 莫青把他手中的抹布夺了过去:“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犟?” 彼时莫青已是临风玉树,沈白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咬紧下唇不言语。莫青经常代茅观主外出下山去处理一些山下的俗务自然不知道沈白和成嵩这些年来关系紧张的个中缘由就是他。 “师兄知道你受委屈了,下次出门师兄一定和师父说带你一起去,不会把你留在观里给成嵩欺负了。”莫青说着大手抚在了沈白的头上。 “嗯。师兄,拉钩。”沈白对莫青伸出他红通通的略显肿胀的手指。 莫青“嗤”的笑出声来握住他的小手:“再过两年就束发了,还玩这个。” 沈白等着莫青带他一起下山一等就是七年,每一次看着莫青被茅观主分派了任务从他面前走过他都会目送莫青离开。 终于,因为山下皇族之间为夺大宝死了很多人,有看不过的善人上山来请茅观主把这些死者的尸首送回家乡,茅观主几乎把观里所有的弟子都派下了山。莫青送过一批尸首回来之后茅观主要他再去送第二次,但是同他一起的小道士却在上次赶尸的途中被僵尸咬死了,观里当时无人可用茅观主终于想起沈白来安排他们师兄弟一起下山。沈白和莫青这才遂了多年的心愿,两人结伴下山去了。 那一段日子两人晓宿夜行,同榻而眠,同桌而食,一路行到湘西,却也只到了湘西。莫青在到湘西的第二天早上就莫名身亡,当天晚上尸变,之后,沈白寻了一路再也没有见到莫青。 师兄……沈白握断了面前横出来的一截柴火指甲嵌进手掌里。“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地上投下一个长大的人影。 第三章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地上投下一个长大的人影。沈白警觉的回头:“谁?” “我。”应声响起的是成嵩粗犷的声音。 闻声,沈白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弓:“你来干嘛?” “干嘛?”成嵩跨进柴房,一双明晃晃的环眼毫无忌惮的从沈白的脸上扫到沈白的身上,“你说呢,沈白师弟?” 沈白本就苍白的脸上隐隐泛出青来:“成嵩……” 成嵩伸出蒲扇般的手捂住了沈白的嘴,另一只手一甩,一把钢刀剁到地上斩开了缚着沈白脚踝的铁索:“小声点儿,被师父听见了你我都得倒霉。” 沈白一愣,瞪着成嵩黝黑的面皮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成嵩抖出一件他自己的肥大道袍罩在沈白身上,捡起钢刀一扯沈白的手腕就出了柴房:“跟我来,当心被吕师叔撞见。” “吕师叔?”沈白的脑子里此时如同一团乱麻,一回到山上他连师父都还没来及去见就被守在门口的几个师兄擒住带到了茅师伯面前,茅师伯更是莫名其妙认定了是他勾结了路上遇到的那个不知名的妖怪害死了莫青师兄,现在从小到大找他麻烦的成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偷偷放了出来,更提到了他每次见面都说不上话的吕师叔。 “就是吕师叔,你以为是谁害你呢?”成嵩一面小心张望着带沈白往观里的后门去一面说。 “吕师叔为什么要害我?”沈白更是不明白,师叔吕征虽然对人冷口冷面但是两人之间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会害自己? “这个事儿,谁知道呢。我亲耳听到吕师叔到师父房里告诉师父说你勾结妖孽害死了大师兄。”成嵩蹑手蹑脚的打开后门拖了沈白出去。“快走,今天别跟我犯犟逃命要紧,等出了句容县师父他们不容易找到了再想法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沈白跟着成嵩往后山跑,两人净捡黑影重的地方走,成嵩在前面不停地说:“说谁杀了大师兄我都信,惟独说你我不信。大师兄虽然经常不在观里可一回来就往方师叔那去找你,任谁看不出来你们俩的感情是师兄弟中最好的?吕师叔的话连我这混人都不信师父竟然信,不知道吕师叔给师父灌了什么迷汤……” 成嵩的魁梧的身躯突然一僵退后两步松开了箍着沈白手腕的大手,话音也变成了一声闷哼。沈白一惊从后面托住了他:“成嵩?”一低头赫然看见一把匕首没入成嵩的小腹之中只剩刀柄。 “师叔我……”一个头顶镏金莲花冠身穿绛色孔明八卦法衣面白如傅粉的中年道士笑吟吟的从前面的石碑后面慢悠悠的转了出来走到月光下,“给你师父灌的迷汤就和沈白给你灌得一样。” “师叔!”沈白踏前一步用肩膀顶住成嵩宽厚的背,又急又怒地瞪着前面的中年道士。 “你这老妖道……”成嵩提一口气骂道,“凭什么和沈师弟比!” “妖道?”中年道士目光流转媚态渐现,“只怕没有你这沈师弟妖吧?” “呸!”成嵩吐出一口血水环眼更大,“沈师弟七尺男儿汉哪里像你?” “是吗?”中年道士的嗓音也渐渐柔媚起来,“那怎地迷得莫青自从见了他就天天的往代赭居跑?怎地迷得你天天惦着他?” “咳咳,那是我和大师兄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隔着道袍沈白觉得成嵩的身子热了起来,沈白不由得耳朵有些发烧。 “哼。当年若不是他娘方师兄也不会做了道士,若不是因为收留他方师兄也不会做不成观主……” “妖道,是你喜欢方师叔吧?”成嵩说着笑得呛咳起来。 沈白听得愕然,这么多年吕师叔对自己一句话都没有是这个原因? 中年道士一直半合着的眼慢慢睁大对上沈白的眼睛,暮春早夏的夜里透出的寒意让沈白打个冷战。 中年道士宽大的袍袖里倏地闪出两道金光,成嵩一挺,飞身扑上。当的一声火光四溅,中年道士手中那一双奇怪的金色兵刃荡开了成嵩的钢刀,接着他右手一劈那兵刃锋锐的九道刃口切向仰面跌在地下的成嵩的下腹。沈白不及多想手一抖银丝闪电飞出缠住了中年道士的手腕,成嵩就势滚开左手一撑地闪到了道士身后。道士右腕一翻他那奇怪的兵器刃口触到了沈白的银丝,他想割断沈白用来牵制他手腕的银丝。成嵩的钢刀从他背后刷的砍来,丝毫没有犹豫。道士转身,左手的兵刃飞出没入了成嵩的脖颈里。成嵩的钢刀掷出钉入了道士的右肩从后面透出,道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走……”成嵩的声音已经几乎不能辨认,“快走……小白……” 这一变故发生的极快也是沈白始料未及的。成嵩凸出来的眼珠望着沈白,摇晃着向前走了两步“噗通”倒下,嘴角和脖颈刀口不停地溢出来大片的殷红。 道士咬着牙喘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沈白手上的银丝因为刚才的变故稍微一松被他挣开。道士极快地从成嵩的脖子上拔下了自己的兵刃转向沈白:“哼,现在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掠过,道士面前只剩了成嵩不再淌血的尸体。 “人,人呢?人呢?!” 空旷的后山只剩下那不辨男女的惊声尖叫。 沈白醒来的时候迟墨正背对着他坐在八仙桌边喝茶,至少沈白在看到真相之前是这样认为的。 “醒了?”迟墨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灌入沈白的耳朵里,“还以为你要食言。” 沈白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到给自己倒茶润润嗓子,不想,倒入茶碗里的是带着腥气的红色。沈白的目光移向迟墨:“这是什么?” 迟墨微笑着抬眼:“你说呢?” “什么的?” “人的。” “什么人的?” “成嵩的。” 沈白手一抖,茶碗里的血洒到了桌子上。朱红的八仙桌,深红的鲜血,映在一起煞是晃眼。 迟墨看一眼在桌上慢慢晕开的血,道:“浪费。虽说不好喝。” “你……”沈白眉头紧蹙。 “他已经死了,是你师叔杀的,我只不过顺手牵羊而已。”迟墨放下手里的茶碗,从旁边的凳子上拎了一个包袱递到沈白手里:“你的。” 沈白接过包袱目不转睛的看着迟墨。 “我去睡了,戌时三刻我们上路。” 未见动作迟墨坐过的地方已经空了,沈白愣了许久颓然的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短短时日,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房里一片漆黑的时候迟墨出现了,没有掌灯,迟墨递过一身衣裳,沈白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迟墨一挑眉,一把将沈白拉了起来,刺啦一声就将沈白身上的道袍亵衣扯了两半。沈白表情木然的脸上染上了窘迫的红,慌忙伸手抓住了滑下去的衣裳。 迟墨一双重瞳电眼在黑暗之中格外的亮,微微眯着,一丝笑意在他眼里一闪而逝,抬手把衣裳丢在了沈白的怀里:“换上,上路了。” 迟墨带着沈白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客栈里只剩一个守夜的小厮坐在柜台后面打盹。迟墨抛一块碎银到柜台上也不说话径自开门出了客栈,沈白随手帮忙带上了门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 两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城门口,沈白忍不住开口:“夜里不开城门。” “谁说要开城门才能出去?” 迟墨大袖一展把手插到了沈白腋下只见影子一闪两人越过了城墙稳稳的落在了地上。沈白移步从迟墨怀里出来上了官道:“要越墙而出就早说。” 迟墨站在原地饶有兴味的看了看那清瘦颀长的背影,踱着步子跟了上去:“你的血一定很美味。” 沈白眼神一变,袖内隐见动作。迟墨却不再多言笑盈盈的拐上了官道边岔出去的小路。沈白紧盯着这个穿着一身古色来历不明的男人走在后面。 玉兔东升西落,东方已经可以看到一抹鱼肚白。沈白见前面晨雾之中现出轮廓模糊的村舍,迟墨站住打个呵欠,回头说:“到前面找户人家借宿。” 沈白从他面前走过,又停下回身道:“你莫不是要进村害人?” 迟墨在路边寻了块石头坐下,笑言:“我是要找你师兄。” 沈白看着他眼里透出惊喜脸上却不着痕迹:“你知道他在哪儿?” “算是吧。你快去找个地方借宿,晚上好见他。” 惊喜过后,沈白又迟疑:“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神色之间很是警觉。 “你去就是。”迟墨似乎不打算告诉他其他的。 沈白看了看迟墨一转身一身白衣隐入雾里。 迟墨从袖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拔开瓶塞送到嘴边喝了两口忍不住皱眉:“不是新鲜的果然很难喝。” 第四章 迟墨和沈白在村子里一户把着村边的人家借宿。那是一个商人的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吃过早饭男人别了妻子就往城里的绸缎庄去了,沈白静静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嘴角微扬起眼底深处生出明灭不定的光华。迟墨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手里摆弄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黑色瓷瓶望着窗外,阳光晃得他的眼睛想要流出眼泪。可是人以外的没有那透明的水滴吧,迟墨心底逸出一声叹息。 “你……” “你可是我用踢云乌骓换来的,若要杀你也得是我才有资格。”迟墨截断沈白的话把那个黑瓶子装进了袖筒里,起身进了里间歪到床上,“你师兄不是我杀的。” 沈白退进屋里关上房门,站到床前看着迟墨:“他为什么要来这?” 迟墨闭着眼睛拍了拍床里面的空地方说:“到了晚上自会让你知道。” 沈白沉默了一下足下一点整个人地横着落进了床里面连个声响儿都没有,只是和迟墨里面的左手隔了一拳的距离。迟墨嘴角噙上一丝笑意,右手一挥床帐落下遮住了渐渐晒人的日光。 中午时分,商人的儿子来叫吃饭,只沈白一人去了。等沈白吃完回来的时候迟墨依然在床上熟睡。沈白撩开床帐有光正落在迟墨轮廓深刻的脸上,让沈白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 “嗯?”漏进帐子里的阳光惊醒了迟墨,那两道浓且英挺的眉微微一蹙,眼睛瞎开一条缝,却是目光如电直直地看进了沈白的眼里,“吃完了?” “嗯。”沈白轻轻落到床里面床帐同时合上,这一方空间陷入一片昏暗。沈白躺在床上,用余光去瞄迟墨,那侧面越发的显得轮廓分明。他到底是什么? “睡吧,夜里要见你师兄。”迟墨闭着眼说。 沈白迅速别开目光合上了眼睛,脑海里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夜半,女人的尖叫和野猫带着惧意的冷叫声惊醒了原本宁静的村子。迟墨和沈白出现在那户最嘈杂的人家院子里时,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扔下手里犹在淌血肥硕的小羊羔逃得慌不择路。 “师兄!”沈白出声的一瞬间迟墨已经拦下了莫青。 迟墨一手扶着剑一手背在身后站到莫青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莫青僵立在原地头深深地低着。 “别妄想从我面前逃走,你的道行还远不够。”迟墨看也不看莫青,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屑,“因为你,你的吕师叔已经杀了成嵩。” 莫青猛然抬头,脸上犹有新鲜的血迹,唇边甚至还粘着细微的白色绒毛:“不可能!” “不信自己问他。”迟墨往沈白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莫青的眼珠转到左边,视线斜向地面:“小白……” “师兄,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沈白说着看向迟墨。 “呵,”迟墨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你可以问问你师兄是不是我杀了他。” 沈白望向莫青。莫青略一抬头,迟墨带着三分笑意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不由得身子一颤,摇了摇头。 沈白的目光从莫青身上移到迟墨身上,又从迟墨身上移回莫青身上:“说实话。” “这里不是讲话的所在。”经迟墨开口提醒沈白和莫青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村民,火把和油灯的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红彤彤的。见着火光,莫青簌簌地抖了起来。 “走!”迟墨一手抓住莫青腰间的雪青色大带另一手将沈白抄进怀里转瞬已经到了村子十里之外的树林里。 迟墨把尚未落地就松了手,莫青没有防备一下跌在地上,沈白一踏迟墨的脚借力翻个筋斗稳稳的落下。 “师兄。”沈白走过去把手伸给莫青,莫青楞了一下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迟墨已经悠闲的坐在旁边光秃秃的树墩上一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勾起嘴角的看着那两个人。 沈白拉莫青起来转身看到坐得四平八稳的迟墨淡淡的道:“现在可以说了。” 迟墨“嗯”了一声说:“在你们初到湘西那一天,我在外面遇到了你师兄,问他借了点血用,只一些,不足以让他丧命。” “师兄?”沈白侧脸去看莫青,莫青微微颔首表示迟墨说的是真的。 “杀你的人是谁?”沈白面沉如水。 莫青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杀我的不是人,否则我也不会变成僵尸。”莫青抬眼,沈白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你可曾听方师叔说过旱魃?” “听过。据说,这妖孽曾在黄帝和蚩尤的决战中出现。” “那天早上我就是在外面练功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这妖孽,所以才……”说到这莫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旱魃在湘西出没?传说旱魃只在北地出没怎么会到了湘西?” 莫青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所谓旱魃莫不是女魃?”迟墨的食指在下巴上摩挲着,“据传说上能屠龙旱天,下能引渡瘟神,且,能够变换身形相貌迷惑众人。你们最近往湘西送的尸身多吗?” 沈白略一思索,说:“不少,一张龙椅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只怕是……” 迟墨的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漏进沈白的耳朵里。世间越是兵荒马乱越是妖物兴风作浪的好时候。太宗皇帝驾崩,新皇帝虽然即位,但是,新皇帝那尴尬的年纪和身份都使得这皇位之争不论是明着还是暗里都是方兴未艾。 “我们去请示师父?” 莫青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沈白的反对:“师兄,你要自寻死路?” “小白,就算我不去见师父,你看到我也应该……” “师兄,你!” “看来,你这位师兄不承你的情,快快做法收了他吧。” “你!”莫青横了迟墨一眼,对沈白解释,“小白,不要听这妖孽胡说!我是,我是……” “嗤”的一声迟墨笑了起来:“你不是妖孽?” 沈白白他一眼:“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莫青欲言又止,只呆呆的看住沈白。 “师兄?”沈白的眉头在听到旱魃的时候已经攒在了一起,此刻对上莫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才又展开。 “是他一直在跟着你。你这小道士当真修行不到家。”迟墨扶着腰间佩剑站了起来,踱到莫青身边将这脸色惨白的男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你的修为应该远高于你师弟,我盯上你的时候你还曾经将我引到城外企图打我一个魂飞魄散,怎么会发现不了你周围出现了旱魃?” “我……” “莫不是那旱魃化作你师弟的模样来蒙蔽你吧?”迟墨看着他把头低了又低心下觉得好笑,他若是人此刻应该会脸红得像说书人嘴里那个关公吧。 “就算是旱魃变做我的模样,师兄也不会察觉不到它的妖气。”沈白道。 迟墨扯了扯嘴角:“这就要问你师兄了。”眼角瞟了一眼偏开脸只看地的莫青,接着说,“你怕你师父发现你,所以你在你这个师弟离句容百里开外的地方就没有再跟着他,而是留在了你们往返的必经之路附近等着。你在路上已经知道你师弟必会返来见我,我们又必然不会在句容久留。我说的对吗?” 莫青不说话只低着头。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师兄的所在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白眉梢一挑,脸上已见薄怒。 迟墨不以为然地回身问沈白:“我为么要告诉你?若是你勤于修炼能察觉不到?” 沈白登时语塞,默然垂首。 莫青回护沈白:“方师叔平时并不如何传授小白我们茅山的道术,只一味教他习武。” 迟墨笑笑:“这个,我并不关心。现在,你们两个谁赔我的马匹?” “你那马匹岂是寻常畜生?要我们怎么赔?”莫青急道。 迟墨抚掌:“知道就好。” “我已说了替师兄赔你,怎么又问?”沈白不悦。 “小白,你……” “好,痛快就好。” “不行,小白跟你去我也要跟你去!你这妖孽不知打些什么主意。” 迟墨拿眼斜莫青:“妖孽,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你!” “你戏耍贫道师兄弟还不够么?”沈白出言,拦住迟墨的话锋,“再说,眼下旱魃南下约莫要出大事,你竟然还有心计较你的马匹。” 迟墨看着自己的右手,拇指来回蹭着剑柄上的雕花纹路,那一块已经几乎磨平了:“旱魃之事,与我……” “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是么?”沈白堵住他正要说出的借口,望着他的眼里有一丝笑意。 迟墨抬眼,沈白正站在月光下,清辉洒落,那人身上似乎也跟着发出淡淡光芒。迟墨恍惚觉得感受到了他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有的心跳,只那么短暂的一下,却不知泄漏了这数百年来多少落寞。 沈白拍了拍莫青的肩,对着莫青笑道:“师兄莫要多想,我只是给他当个向导。” “你几时下过山?怎么给这妖孽当向导?”莫青百般不放心。 沈白抬肘撞向迟墨肋间,只消目光一接上迟墨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可以跟着我们一同游玩,不过,”迟墨看着莫青的眼睛说,“最好不要乱来,刚刚退了白毛的黑毛僵尸。” “你!”莫青一双眼睛瞪着迟墨似要喷出火来。 迟墨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莫青固然想除去他,可是现在还不敢激怒自己。正在这间隙沈白一脚踏在他脚面上一双眸子已见愠怒。 “时候不早了,天亮前找个客栈投宿吧。你这黑毛僵尸师兄现在可还见不得阳光,小道士。”迟墨抬头看看那一轮就要坠入西山的白玉盘说。 “贫道师兄弟有名有姓……” “啊,是吗?先投宿了再说吧,如果你不想你的黑毛僵尸师兄灰飞烟灭的话。”迟墨说着已经迈开了步子往林外去了。 沈白瞪他一眼只得和莫青追了上去。 第五章 找到客栈落脚的时候正是鸡叫时分,莫青因为客栈里人多阳气旺盛开始行动迟缓,走路也略显僵硬。店小二带着迟墨三人上了二楼,迟墨多给了掌柜的银子要了二楼最僻静的两间上房。打开一间房门,店小二躬身道:“三位客官,哪位住这?请。” 迟墨一把抓住莫青的背心闪进屋里,吩咐店小二:“关上门,带那位爷去房里,没人叫别来。” “好嘞,爷。”店小二应了一声带上门同沈白一起离开。 迟墨一掌将莫青推向床边,莫青没有丝毫反应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迟墨坐到离床不远的桌子边上看着。 不多会儿,迟墨听见敲门声:“是我。” “门没上扣。”迟墨翻开两个茶碗一边斟茶一边说。 看沈白推门而入,迟墨把茶碗推向对面:“喝杯茶就过去那屋。” 沈白没搭话径直走到床边,却看见莫青原本俊美的脸上布满了寸许长的黑毛,一双眼睛紧闭着,眼皮紧贴在两个因为眼眶凹陷而凸出的眼球上,嘴里冒出两根尖而长的森白獠牙,看起来面目狰狞。莫青的手上也能看到细密的黑毛还有骤然长长的指甲前端弯弯地勾起来,两条腿直楞楞地在床外面挺着。 沈白扭头看向迟墨:“这是……” “你说呢?”迟墨倚着桌子又在摆弄那个黑色的瓷瓶。 沈白把莫青的腿也移到床上放下床帐,又从袖中拿出一道符低声念了几句咒语用剑指在符上一点然后把符贴到了床帐上。 “小道士,青天白日他现在还不敢出去跑。” “贫道沈白。贫道的师兄姓莫单名一个青字。”沈白坐到迟墨对面,“贴符不是怕贫道的师兄跑出去,而是怕店小二不小心闯进来吓到。” “小小年纪说话怎么恁酸腐。”迟墨看他,“以后别在我跟前说贫道两个字了,你们道家的讲求的是道法自然,不是学儒家那般迂腐。” 沈白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迟墨起身,道:“走吧,上那屋休息去。” 沈白望一眼床上起来和迟墨一起出去了。迟墨悠悠在地跟着沈白刚走到房间门口,沈白正要开门进去,两人看到店小二从走廊那头的一间房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嘴里嚷嚷着:“死,死人了,死人了。” 不等沈白反应迟墨已经到了店小二身边,扶了那口唇泛白的店小二一把:“小二哥,什么事这么慌张?” 受了惊吓的店小二脱口道:“不,不得了了,这,这间房里住的客官,死,死……”说到这店小二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挤出一丝笑,“对不住,爷。小的,小的去叫掌柜的。”一面赔笑一面匆匆下楼去了。 沈白走过来朝楼下店小二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怎么了?” “这房里住的人死了,小二去叫掌柜的了。”迟墨从半开的房门瞧向里头。 沈白皱了皱眉,也向里望去:“看什么?” “这人死得好干净。” “你怎么知道?” 迟墨笑了笑,道:“小道士,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你呢?”沈白微微侧脸看到他曲线流畅的下颌角。不同于莫青的柔和,迟墨的脸不论从那儿看都让人觉得棱角分明。 “我在这里等官差来收尸。”迟墨收回目光,懒洋洋的倚到门框上。 沈白站到楼梯口的栏杆旁边:“我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迟墨看着沈白不觉好笑,谁知道这人死了都多久了,这样的死血自己活着的数百年来还从没饮用过,他竟然还怕自己去喝这死人的血。 沈白看了看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转了个身脸朝外望着下面楼梯口,看着在那儿来来回回走动的店小二。 两人等了没有多久就见掌柜的气喘吁吁的带着几个官差往楼上来了。掌柜的在前面引路,纵然满头大汗也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大人,请。” 一个头戴乌纱,身着胸前缀了黄鹂补子的绿沈团领衫,腰束乌角带,面皮白净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点点头随着掌柜的上楼,身后跟着四五个戴了装饰着雀翎的平顶巾,一式淡青色交领布衫束红腰带的皂隶。 戴乌纱的中年男子上得楼来看到迟墨和沈白不由得“嗯?”了一声看向掌柜的。 那掌柜的忙解释道:“这二位是在小店投宿的客官,呵呵。” “既然是投宿的,为何不在房里歇息?”中年男子打量着迟沈二人问。 “这……这……” “大人。”迟墨上前道,“我二人本是要回房歇息,正看到小二哥从这房里出来,神色骇然便上前相询,得知这房里的客人毙命于此。我二人略通道术,正想在此等大人们处理完公事帮掌柜的去去晦气。此人横死在此,怕是……”说着迟墨的斜眼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闻言立马笑言相向:“多谢,多谢二位客官。” 中年男子鼻子里哼出一声,瞪起一双吊眼对迟墨道:“我看你二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想竟是这般愚蠢,竟然相信那鬼神之说!” “哦?大人不信鬼神之说?”迟墨笑问。 “岂止不信,那鬼神之说简直荒谬可笑!”中年男子说着抬脚踏进了那间房里。掌柜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跟了进去。一般皂隶有帮着中年男子开门的,有进屋查验尸首的,有在屋里小心查看房里摆设器物的,本来不大的客房顿时显得更拥挤了。 迟墨并不进屋,只在房门外看着。沈白过来站到他身边,也不言语。两人就静静地看着屋里的皂隶们忙碌。 “掌柜的,死者是什么时候住到你们店里来的?”中年男子问。 “三日前,晌午刚过他来投宿的。”掌柜的回道。 “他是哪里人氏?” “据他自己所说是太原府人氏。” “太原府?”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掌柜的,“太原府据我宁国府有些距离,他来此地作甚?” “回大人,这小人就不知了,看他的模样像个读书人。” “哦。”中年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问。 “县丞大人,房内并无打斗的痕迹,一干器物完好无损。”三个皂隶查看完之后过来禀报。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胡子“嗯”了一声问掌柜的:“这摆设可是你们原来的样子?” 掌柜的点点头:“是,大人,分毫不差。” 那两个在床边验看尸身的皂隶地将约莫将尸身查看完之后互望一眼来到那县丞跟前:“县丞大人,尸首只有一处伤痕,在颈项左侧,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年轻点的皂隶忍不住看了看站在里面一点的那个年约不惑的皂隶。那年岁大的皂隶笑了一下说:“县丞大人,死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咬死的?”县丞走到床前,但见他俯身探头到床里面,迟墨看不见他的表情动作只听他沉默了一下道,“这,莫非是蛇?” “大人,不像。”刚才验尸的年轻皂隶说。 “哦?”县丞直起身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皂隶。 “如果是蛇咬伤致死应该会有中毒的迹象,可是死者完全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倒奇怪了。”县丞离开床边,在屋里踱了几步,吩咐,“掌柜的,这间房暂且锁起来不要让人住了,房里一切都不要动。” “是,是,大人。” “你们几个将尸首抬回县衙好好验看。” “是,大人。”皂隶们应了一声开始七手八脚的去挪床上的尸体。 县丞出得房门正对上房门外仿佛在看热闹的迟墨和沈白“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下楼去了。 不多会儿,皂隶们抬着一具尸体从房里出来了。死者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身材匀称。虽然死了也依然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白皙的颈子上在左侧有两个圆圆的小孔醒目非常。 沈白看到那两个洞的时候禁不住脸色一沉,皱起了眉头。迟墨看得清楚却不动声色。 掌柜的下楼送这些官差走后回来锁门,禁不住叹气:“晦气,晦气。” 迟墨笑着说:“掌柜的,那死者看起来不像被人杀的,我刚才在房外也看了,他的魂魄没有逗留在此,你不用担心这房里会闹鬼。” “唉,谢谢客官。只不过……”掌柜的摇了摇头再度下楼去了。 看着掌柜的背影消失,沈白开口道:“这里有……” 迟墨摇了摇头,示意他跟自己回房。 两人回到房里,迟墨坐下倒了杯茶推倒对面,沈白知趣地坐了过去:“这里有僵尸出没。” “何以见得?”迟墨又开始玩弄那个黑色的瓶子,目光定在瓶口那圈间断断续续的金色描边的断痕之上。 “你没有看到那人脖子上的咬痕?” 迟墨把瓶子塞进袖子里:“等下小二送早点来,吃了早点睡吧。”说着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你去干吗?”沈白跟着起身。 迟墨侧过头来用眼角瞟着沈白勾起嘴角:“觅食。” 话音未落沈白袖里的银丝刷的飞出绕向迟墨身上,迟墨身形一闪门已经关上,空气里却还留着他低沉的声音:“不想你那黑毛僵尸师兄饿死就不要跟来。” 沈白自知就算能找到他也阻止不了他只得收回银丝重新坐下,眉目之间却是染上了怒色。 第六章 迟墨出了客栈随着渐渐熙攘的人流信步在街上走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出现在他视野内每一个人。彼时已经天光大亮,在这早夏时节迟墨仍旧穿着厚实的玄色广袖长袍格外引人注目。很多人了他一眼之后又忍不住看他第二眼,这自然不再是因为他的衣裳了。不论是哪个男子若有他的一半那也是非常吸引人的。迟墨对周围或赞叹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通通视而不见,只顾向前走着。 穿过两条街拐了个弯,迟墨就看到了门口摆了两尊比人还高的青灰色石狮,到得近前向两侧张开的八字墙里是悬着金漆大字“泾县县衙”匾额的三间朱漆大门,门前的檐子下立了两根靛青的门柱,端的是庄严气派。迟墨禁不住撇嘴,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有如此排场。 沿着县衙的围墙走了一会儿,迟墨找到一个隐蔽安静的所在一纵身越过围墙到了县衙里面。迟墨进来的地方是县衙的后花园,放眼望去园内遍布深浅不一的翠色,有青石铺就的小径穿梭在绿荫之间。沿着青石板路走了没几步,转过一丛丹色初露的石榴花,映入迟墨眼帘的是浮着荷叶的粼粼碧波,早上客栈见过的那个县丞正和几个人此时正坐在绿水中央的凉亭下说着什么。 好会享受,迟墨瞥了那几人一眼在摇曳的柳荫下隐去了身形。那面对这边坐着的县丞还站起来往迟墨消失的地方望了望,接着晃了晃头又坐下,大约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衙门仵作房房内两名正仵作伏在案上熟睡,那个绿衫的县丞陪同一个身穿群青色长衫缀鸂鶒补子相貌阴柔的年轻男子一进来就忍不住八字胡一翘,斥道:“怠惰的东西!才应了卯没多久就偷起懒来了!” 闻声,两个仵作揉了揉眼从案上抬起头来,年长的一转眼看到在门口立着的两个人急忙扯了扯还没有清醒的那个起身上前作揖:“二位大人,小的们不该这般时候偷懒。”那年轻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那年长的推了一把:“见了大人还不见礼?”年轻的仵作急忙行礼。 “算了,算了。早上那么早就叫你们二人陪同刘大人去验尸,现在打盹是难免的。”青衫男子笑着说。 “多谢知县大人,多谢知县大人。”年长的仵作拉着又想要说话的年轻仵作打躬。 “大人……” 跟在知县身后姓刘的县丞刚想要说什么,知县抬手制止了他:“我和刘大人来是想看看带回来的死者的尸首。” “是,是,大人这边请。”年长的仵作带着知县和县丞往停尸房去,那年轻的仵作跟在后面。 到了停尸房,年长的仵作从腰间摸下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躬身道:“二位大人,请。” 知县笑着点点头迈步进屋,那县丞垂下眼睛耸了耸鼻子才跟了进去,两个仵作跟在后面。 停尸房里一共有五张用木板搭的床,空着的四张上面都铺着白布单子,最里面那张床上用白布扇着一个人。知县走到床前,年长的仵作忙替他将白布揭开,露出尸体的上身。知县仔细的看了看这具尸体,又伸手把死者的脸推向右侧充分暴露出死者身上唯一一处伤口。 “大人,您有何见解?”刘县丞问,口气谦恭,脸上的表情却未见半点尊重而是带着淡淡的嘲讽的笑意。 “张行。” “在,大人。”年轻的仵作躬身应道。 “把刑房的书吏叫来,把这尸首重新验过。”知县拧着一双细长浓黑的眉毛吩咐。 “是,大人。”张行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停尸房。 不多久张行拎了个包袱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留山羊胡子带四方平顶巾着皂色盘领衫的老头。张行把包袱在另外一张床上摊开里面是验尸用的一应器物。 知县、县丞和那书吏分别坐下之后,知县吩咐一声“开检”两名仵作便动手验尸。 死者的衣物饰品被一件一件脱下报出,那老书吏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死者被脱得赤裸身体完全暴露,两个仵作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逐一查验,耗时颇久。看他们验得差不多了,知县问:“这尸体,除了那处伤口你们发现什么有异样吗?” 张行看了看尸体回道:“回大人,这尸体,至今为止尚未出现尸斑。” “据你们的经验此人死了多久?”知县看着两名仵作。 “此人应该死了最少四个时辰了。” “一般人死后多久会出现尸斑?” “回大人,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出现了。” 知县低头思索,人死了四个多时辰还没有尸斑出现这确实是不合常理的。 年长的仵作说:“人死之后气血停止运行,血,瘀而成斑,这是人死之后的正常过程,此人未有尸斑……” “怎样?”知县抬头看向他。 “除非这个人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或者他死了气血仍在运行。” “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知县看着仵作说。 “知县大人,老朽听说过一些事情。”一旁的刑房书吏开口。 “先生请讲。” 书吏捻了捻他颌下花白的胡子,眼睛眯起来望向远处:“听先祖父说,在北地有一妖名曰旱魃,能飞天屠龙……” “那和本案有何关联?”刘县丞插言。 “县丞大人,请容老朽说完。”书吏对着刘县丞拱手道,“此妖极其厉害,长得青面獠牙,每日里必饮人精血。先祖父说,他在北地就曾见过一个被旱魃咬死的人,死状和这死者很像。唯一不同的当时面部表情,听说那人的表情惊骇异常,可是此人却是很安详。” “先生所言之事荒谬至极。那女魃不过是传说中出现的妖魔。” “县丞大人,老朽所言非虚。老朽的先祖父曾再三交代若是看到相同情况的死者务必将其火化,否则至夜必生尸变。请知县大人三思。” “多谢先生指点。”知县向书吏颔首道,“本县自当谨慎处理。” 书吏起身长揖到底:“指点二字老朽愧不敢当,愧不敢当。但请知县大人早做处理,早结此案。” 知县亦起身,还了半礼:“请先生放心。” 书吏笑呵呵地拿过验尸纪录给知县:“大人,这是所有纪录,请您验看。” 知县接过,看了一遍点点头拿了只朱笔在后面点了一点:“先暂且收起来,等到真相大白结案的时候再加盖地印。” “是。”书吏接着收了起来。 “先到这吧,本县先行去准备午衙的诉讼。” “是,大人。”房内一干人等躬身相送。 知县离了停尸房,低着头眉头深锁往内堂去。岂料刚过二堂寒光乍现一柄钢剑携一股罡风兜头向他袭来。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知县向后一仰一式铁板桥堪堪躲过。钢剑剑锋一转向下劈来,知县就势一登平平的向右移出三尺一起身,身上的官服补子“嗤”一声裂开,不等他多想那钢剑顺势横扫削向他的脖颈。知县缩身闪过,却被剑削去了乌纱一头黑发披散下来。至此知县一轩两道弦月眉,右手扬起手上指甲暴长扣向钢剑。钢剑的主人变式极快,剑锋向内一转割在右手拎着刚才被大袖遮掩住的公鸡颈上,一声鸡叫,三尺剑锋染上了殷红。知县一见面现惊惶,指甲瞬间缩回,身形一转以极快的速度向东逃去。 钢剑的主人并不追赶,只把鸡抛在地上掏出帕子抹了抹剑上的血,然后把剑慢慢的插回了剑鞘之中,嘴角噙上了笑意。 迟墨回到客栈的时候是正午,初夏的太阳开始显现它的霸道。 房里的床帐没有放,沈白正脸朝里躺在床上,因为热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一道好看的线条。迟墨眯了眯眼睛,坐到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的躺着,椅子上的人低着头用手指磨蹭着自己佩剑剑柄上的花纹。一直到天色渐暗的时候一串叩叩的敲门声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沈白翻身下床要去开门,迟墨起身也要去开门,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走到了门口,打开门,门外站的是店小二,一看这二位居高临下的样子,马上陪笑道:“二位客官,天气渐热,小店准备了洗澡水,二位可有需要?” “有。” “没有。” 发话的两个人忍不住互瞪一眼。 同时听到两个回答,店小二无奈的挠了挠头:“要洗的爷是现在去还是吃了晚饭再去?” “吃了晚饭去。”迟墨替沈白回答。 “好嘞,等下您到柜台找小的,小的带您去。” “谢谢。”迟墨说完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沈白瞪着他,迟墨倚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沈白,修长的手指在剑柄上来回的轻轻蹭着。 渐渐地,暮色四合,房里陷入一片昏暗,两人的表情都被暮色模糊了。沈白终于忍不住道:“等旱魃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取你性命!” 第七章 渐渐地,暮色四合,房里陷入一片昏暗,两人的表情都被暮色模糊了。沈白终于忍不住道:“等旱魃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取你性命!” 闻言,迟墨挑了挑眉看着沈白嗤的笑出声来。 “笑什么?”沈白的脸因为发怒而染上了几许红色。 迟墨眯着的眼睛里瞳孔微缩:“笑你。” 沈白一言不发瞪着迟墨,那双眼睛里的怒火足够烧死迟墨数十次。 迟墨双手抱肩:“何故要杀我?” “你今日出去定然害了他人性命。” “哦?何以见得?” “你若饮人精血如何能不害人性命?” 迟墨离开房门移步到桌前背对着沈白坐下取出那个黑色瓷瓶摩挲着:“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没有听到迟墨辩解的沈白脸色窒了一窒,将一双眸子隐入浓密的睫毛下不再言语。 “怎么,要借我之力除掉旱魃然后再杀我么?”迟墨微微向后侧脸,唇角冷冷的向上勾起。 沈白站在原地不说话,作为茅山派的传人,师父教他要替天行道,要除魔卫道,眼前这个杀人饮血的妖怪他势必是要除掉的,可是…… 迟墨没有转身只“嗖”的一声把那个黑色瓷瓶从肩头扔出。沈白抬眼那瓷瓶正对他的面门而来,一翻手腕,沈白将瓷瓶接住握在手里疑惑地看向迟墨。 “拿去给你师兄,若你不想他夜里去害人性命。虽然只有一小瓶,却是人血的精华所在。等下叫你师兄一起来,有事情要问他。” 看看手里的瓷瓶,又看看端坐在桌前迟墨的背影,沈白转身开门出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沈白同莫青一起进屋来。莫青脸上的黑毛已经褪去,指甲也缩了回去,除了面色晦暗动作稍微迟缓一些看起来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迟墨换了位置,对门而坐,看到他们二人进来伸了伸手示意他们坐下。沈白和莫青对望一眼双双落座。 “我今天去了一趟县衙。”迟墨待他二人坐定了开口道,“那个死在客栈里的人并非死于僵尸之手。通常被僵尸咬死的人不会表情那么平静,甚至还带了些许满足的样子。” 沈白和莫青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沈白是在思索除了僵尸还有什么会那样将人致死,莫青则是不明白迟墨在说什么。 “不过,此处确实有僵尸,就是这里的知县,而且已经有些道行。”迟墨继续说,“我请你师兄来的目的就是请他教你如何收伏那僵尸。” “怎么?这个僵尸很厉害?”莫青问。 迟墨点点头:“我用了鸡血试探他。” 莫青听了笑了笑,说:“僵尸怕的是鸡鸣。不过若是雄鸡鸡冠上的血可能有些作用。” “那知县约莫道行百年以上,已不怕日光了,可能刚修成不久。”迟墨道,“你们师兄弟这几日将道术好好研习一下,再觅时机将其除掉,我会注意这知县的一举一动。” “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迟墨起身:“好,既然说定了那么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你去哪儿?”迟墨从沈白身边经过的时候沈白脱口道。 迟墨停下步子对着沈白一弯嘴角:“胭脂巷,花柳地。” 沈白不再出声看着迟墨哼着小调步出房门。 “莳花馆。”迟墨站在门口看着门上红底金漆的招牌念道。迟墨听小二说这是泾县最大的青楼。 站在莳花馆门口衣着鲜艳的姑娘们看到迟墨均是眼前一亮凑了上来。 “哟,大爷,您是初次来吧?” “大爷,让我来服侍您吧?” “爷,看我们这的姑娘可没有一个是庸脂俗粉啊,您瞧,您瞧啊。” 迟墨笑着点了点头被这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人们簇拥着进了大厅。此时不过华灯初上,来消遣的男人们或是三五成群由姑娘们陪着嬉闹调笑,或是独个儿点了姑娘两个人卿卿我我。大厅的中央是一个装着朱漆栏杆的台子,台子上穿着轻薄的歌妓舞妓争相斗艳。 在这你来我往的嘈杂之地,迟墨一眼就扫见了坐在台子正前方的一个男子。那人虽然身着一件常见的藏青色长衫,但是未戴巾帽,披着一头异于中原人士的浓密的深棕色大波浪卷发,不论是谁看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瞧他两眼。 迟墨寻了一张离他不远的空桌子坐下,要了上好的酒菜,又点莳花馆的头牌。此时老鸨已经伺候在侧,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哥儿她们是不会视而不见的。见迟墨出言要点莳花馆的头牌老鸨讪讪地笑道:“不好意思这位爷,我们的头牌姑娘这些日子被人包了。” “哦?”迟墨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鸨替他斟酒。 “真是不巧,爷。”老鸨端着酒杯送到迟墨脸前,“咳,您要是早来一步啊都轮不上他。” 迟墨接过酒杯放到桌上指着台子前的那个披头散发的人说:“想必是他吧。” “爷,您真是好眼力。”老鸨奉承道,“就是他,听说是什么什么国来朝贡的。啧啧,看他那个样哪里像使臣,跟个疯子差不多。” 迟墨笑笑,问:“他可是在此处过夜?” 老鸨眯着一双三角眼露出一排还算齐整的牙来:“瞧您说的,他自然是在这过夜。” “你帮我安排头牌隔壁屋里的姑娘。” 老鸨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又说了些话才去了。不一会儿,来了个穿松花绿缎子襦裙的姑娘,长得一张瓜子脸,大大的水杏眼倒也漂亮。 迟墨盯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任由这姑娘在他耳畔说着些什么调情的话,时不时的给他斟茶倒酒。 夜色渐深,台上的歌舞显得意兴阑珊,陆续有男人拥着姑娘离了大厅。迟墨看到那披头散发的男人起身的时候,一把拉过坐在身边正剥桃子的姑娘,看着她嘴角微扬。那姑娘假装娇羞地白了他一眼起身带他往房间去。 到了房间,迟墨将姑娘带到床边,摁到床上,那姑娘睁着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满心期待。迟墨一吊嘴角俯下身来,那姑娘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睛。迟墨的唇从脸颊滑到了脖颈,粉嫩的颈子上青色的脉络隐现,迟墨将一双锋利的尖牙咬进了那一抹青色,身下的女子自喉间逸出低低的呻吟。 身下的女子喘息声急促起来的时候迟墨将牙拔了出来,然后伸出舌头在那两个还在溢血的牙洞上舔了舔,牙洞瞬间愈合,如同从来未曾被咬开过。迟墨起身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看一眼昏睡在床上一脸满足的女子化作烟雾潜入了隔壁的房间。 那披着一头波浪发的男人此刻正伏在床上流连在床上仰卧的女子脖颈间,床上的女子双眼紧闭正在大口的用力喘气不过却是很享受的样子。 迟墨的身形出现在床边,他伸手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男人恶狠狠的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泛着红光,龇着两根沾着鲜血的獠牙。 男人的怒目而视迟墨放佛并未看见,只扶着剑问:“昨天夜里杀了那个书生的也是你,对吗?” 男人尚未回答,床上的女子开始倒气。迟墨袖子一抖右手里多出一把短刀,一摁绷簧短刀弹出:“本以为你会玩弄她一会儿再动手,没想到你倒是饥渴难耐。” 男人一声嘶吼向迟墨扑来,迟墨左手一抽刀刀锋正划过男人的左脸,在他的脸上割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银!银!”男人捂住脸惊恐的大叫,“你竟然敢拿银来对付我。” 迟墨冷笑:“汉话还没讲利索就想来占我中土?自不量力!” “你,你……”男人瞪了迟墨一眼转身要逃,“长老会收拾你的!” “你先偿命。” 迟墨身形一闪,右手抓住男人的后领子向回一带一转左手将刀插入了他的左胸。血汩汩的流出,那男人惊惶的叫着用手接住。迟墨不屑地看着他,任由他手舞足蹈,直至倒在地上缩成丑陋的一团。迟墨从袖子里扯出块白布,将刀取下,把那滚满鲜血的一团包了离开莳花馆。 迟墨回来的时候客栈已经上板打烊多时,所以迟墨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里吓了正在看书的沈白一跳。 “带了什么?”沈白放下书问。 “你来。”迟墨把拎着的一团丢到地上。 沈白拿了烛台过来看着迟墨将白布打开,里面露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烛光一晃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沈白不解地看向迟墨。 “杀人凶手。” 沈白看了看迟墨:“你出去就是为了捉他?” 迟墨把白布重又包好了起身,道:“还是失算了,让他又害死了一个姑娘。”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吸引了沈白的目光,借着烛火,沈白看到了他眉间不易察觉的纹路,到底他是正是邪? “看什么?”迟墨察觉到沈白的视线问道。 “你,其实,没有杀人?”沈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还有一些不确定。 “谁说的?” 听见这一句沈白的脸在烛光里难辨阴晴。 第八章 “谁说的?” 听见这一句沈白的脸在烛光里难辨阴晴。 迟墨指了指被他包里来的东西,说:“这不是杀了一个?” 沈白无奈的叹一口气:“我说的是人。” “人的命是命,妖的命就不是命?”迟墨斜睨沈白。 沈白语塞垂下眼睛。 迟墨自顾将那一个白色的布包拎了出去,很快又回来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躺到了床上。沈白依旧坐在桌前看书。 一阵清风拂来,烛火摇了摇,沈白伸手拢住:“怎么起风了,莫非要下雨?” 迟墨起身去关窗子,空气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江南的雨季要来了。 一晃三天,沈白将莫青交给他的书一字不漏的看了三遍,将各种咒语烂熟于心。这些道术莫青通通不能再用只好将自己研习道术的经书给了沈白供沈白学习。 这天早起沈白早早的起来出去置办了符纸以外的器物,包括五色豆、桃木剑、铜镜、墨斗线、糯米等等。东西买回来之后沈白又将各种事物的用法逐一试练一遍才叫醒了床上的迟墨。 迟墨来到桌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面仿古的云雷连弧纹镜,禁不住伸手去摩挲。那一段岁月是他活着的数百年来最无忧无惧的时光。迟墨将镜子拿到手里仔细的描摹着镜子背面的每一条纹路,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将镜子翻了过来。打磨得匀净无疵的镜面上泽漆光明清晰的映出迟墨身后的床帐。迟墨苦笑一下将镜子扣下,问沈白:“齐全了?” “嗯。”沈白今日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绣着八卦图的藏蓝色道袍腰束同色的大带,头上顶着绣着阴阳鱼的一字巾,飘飘然有出世之姿。 “趁这朗朗乾坤之下他的法力有所削弱,我们这就去吧。”迟墨看一眼窗外说,今日竟然老天开眼没有下雨。 沈白点点头将一应事物带好随同迟墨出了客栈往县衙去。两人按着迟墨第一次来的路径潜进了县衙。 这时候早衙将散,两个衙役抬着一卷破席子正要从县衙后园的角门出去。 “他奶奶的,才不过刚进雨季水牢就死了好几个了。这个还没定罪呢。” “谁说不是呢。这知县大人刚来上任不久牢里就接二连三的死人,幸亏大人不追究,不然……” “是啊,知县大人真是好脾气啊,听说县丞大人常常为难他。” “嘘——小心让人听了去到县丞大人那告咱们一状,快快将这死鬼拖出去扔了才是。” “正是正是。” 两个衙役说着抬了那破席子出去了。 迟墨和沈白从一丛被雨水洗刷得愈发翠绿的石榴树后面转了出来。迟墨嘴角带着一抹嘲笑看着那两个衙役出去将门锁上。 “走,上二堂后面等他。这几天他必不敢乱走。” 沈白紧随着迟墨从县衙的后花园里供奉守印的大仙祠前经过时冷不防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扔了出去。迟墨纵身一闪接住了沈白,回头只见一只硕大的棕红色尾尖泛白的狐狸正眯着眼睛伏在大仙祠的供案上打量着他们二人。 “好个畜生。”沈白凌空手一抖,袖里银丝飞出直射供案,那狐狸躬身一跃跳下香案,眼里居然浮上几许嘲笑。沈白的银丝恍如一条灵蛇未到案前已然折头又缠向那狐狸,狐狸又是轻轻一跃闪开了,如是反复几次。 “这畜生必不寻常,施法吧。” “好。” 沈白一落地口念五雷咒脚踏驱邪罡步,左手捏一个左雷局手诀,右手桃木剑指处咔嚓一声有雷击落。狐狸纵跳了没几下就一声惨叫被雷击中散发出阵阵焦臭味。 “好,果然好手段。没想到这畜生这般不济,枉我悉心调教了它百年。” 闻声迟墨并不回头就抖出腰间钢剑刷刷回手刺去,叮当两声相交处击出火花。迟墨回身挽个剑花,剑尖直取来人双眼。 “前两天就是你行刺本县,本县尚未追究你今日竟然又来。” “哼,似你这等祸害留之无益。”迟墨剑锋过处白光闪闪带着嘶嘶作响的风声,有着那日前来试探时所隐藏的凌人气势。 那知县一声怒吼衣衫尽裂,露出青灰色的皮肤,脸上也不再似那日的阴柔俊美取而代之的是面目狰狞,一双嵌在干枯的眼眶的眼珠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鼻子也已经塌陷,张开的嘴里能看到森白的尖牙,十指上暴长而出的指甲看起来如同利刃一般随着他手臂的挥动带来破空之声。 这两人一交手园内风声大作,树叶纷纷被从枝头带下随风翻飞。迟墨一剑快似一剑,剑剑不离对方的要害。知县的指甲暴长暴缩,出其不意的袭向迟墨。 一旁的沈白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把五色豆洒出,幻化出数个沈白手持桃木剑舞一套三清剑法加入战局。无奈沈白修为尚浅这些攻击对知县构不成任何威胁,反倒是知县消灭一个分身就削弱沈白一分。 最后一个分身在知县的利爪下幻灭变成一个暗红的豆子掉落在地上,知县扔下迟墨不理掉头扑向沈白。迟墨身形瞬间飘动在知县扑来之前挡在了沈白面前。噗的一声,知县的利爪洞穿了迟墨的身体,沈白大惊失色,不料,迟墨右手反掌一拍将沈白送上了围墙,左手回剑斩落知县的利爪。 知县缩回手臂,迟墨回身又是三剑分点他的双目和咽喉。沈白跌坐在围墙上眼看着迟墨的伤口冒出血来却无计可施。三天,他除了熟记那繁多的咒语、手诀和步法就只修成了五雷咒和撒豆成兵。 “沈白,布法。”随着这一声略显苍涩的男声呼喝一个身着灰布道袍留着五绺长髯的老道士擎一把七星剑跃入园中。沈白也慌忙随着老道士跃下。 老道士欺身加入战局使得知县开始缩手缩脚,跟着迟墨和老道士走。 “五豆撒地招阳气。” 随着老道士的吩咐沈白纵身跃起将五色豆洒向园中各处。 “左右桃木挡煞气。” 老道士令下沈白步踏七星罡用桃木剑祛煞。 “四方神兽坐镇起。” 沈白遵从吩咐分别在园内的东南西北四方画出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的所属七宿的位置。 “墨线缠心又缠肺。” 沈白取出墨斗线一甩缠上了知县。 老道士趁势取出一张八卦图从知县头上罩下:“轩辕铜镜引正气。” 沈白依言拿出铜镜将一束微弱的日光折向知县。 “三昧真火度你去。”老道士话音一落一簇幽蓝的火苗从他指尖飞出落在知县身上烧了起来,不论知县如何滚动腾挪都是愈燃愈旺。 “啊——”满园回荡的都是知县凄厉的吼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沈白站在迟墨身边看着火焰将它一点一点吞噬,直到最后剩下焦黑的一块在空气里发出一阵一阵的恶臭让人作呕。 “好了,走吧。”老道士拔下插在身后的拂尘甩了甩。 沈白和迟墨带着老道士回到客栈之后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回到房里,沈白帮着迟墨将染血的衣裳脱下,看着迟墨身上光洁如初的肌肤沈白禁不住“咦”了一声。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不是本来就非我族类吗?”老道士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迟墨说。 “师父……”沈白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 “要收他早就收了,还用等到现在吗?”老道士捻了捻颌下的长髯说,“你师父是老了可不糊涂,还能分辨善恶。” 老道士这句话让迟墨一乐笑眯眯地看向沈白,有人年纪轻轻好像很糊涂。 沈白横他一眼,到桌边倒了杯茶端给老道士。老道士接过喝了两口看着迟墨开口:“这位……” “在下迟墨。”迟墨一边穿衣裳一边对着老道士略微躬了躬身。 “迟墨,你虽是外伤不见总是有耗损的。你除魔有功,贫道这里有一粒金丹是近日下山前新炼制而成,就送给你吧。” “道长好意在下心领,金丹的补益之功对在下无效。”迟墨回绝了老道士的一番美意。 “哦?”老道士打量了他一番,道,“那老道我就把金丹给我这徒儿吧。”说完老道士从大袖之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沈白。 “师父,弟子不能要。”沈白摇了摇头也是拒绝。 老道士笑了笑道:“你这小子。” 沈白也笑,问:“师父,我走之后吕师叔……” 老道士叹口气:“吕征这个人早就心术不正,那天晚上若不是我去得晚了,成嵩也许死不了。” “那,大师伯知道了吗?” 老道士摇了摇头:“你大师伯已经老糊涂了,这次我下山就不能再回去了。” “师父……”沈白看着眼前这个待他恩重如山的老人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沈白知道师父毕生的愿望就是将茅山道术发扬光大重振茅山一派。 “你能随侍在你师父身边不好吗?莫要等到如我一般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 迟墨说这话的时候正低着头束腰带,沈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话里深深的自责丝毫不漏的被沈白听了去。 第九章 “你能随侍在你师父身边不好吗?莫要等到如我一般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 迟墨说这话的时候正低着头束腰带,沈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话里深深的自责丝毫不漏的被沈白听了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随着心底一声叹息迟墨双手用力拉了拉腰间的大带束紧袍服也束住了他飘忽不定的思绪。抬起头来,他看见沈白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一丝不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见迟墨看向自己沈白偏开脸:“师父,弟子一定会将我茅山道术发扬光大。” 老道士甩着拂尘笑了笑:“沈白,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沈白跪下道:“弟子自知资质驽钝不堪重任,枉费了师父许多年的苦心,但弟子会为了重振茅山尽自己绵薄之力。” 老道士伸手把沈白拽了起来:“师父不是说你不好,而是……” “师父……” “唉。”老道士叹一口气,道,“天若要亡我茅山你就算尽再大努力也无济于事。” “可是,师父,就算天要亡我茅山,难道我不能用我茅山道法去降妖伏魔吗?” 闻言老道士问:“你可知何谓妖魔?” 沈白偷偷瞄了一眼迟墨,说:“《左传》有云: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人伦纲常,其他精怪则无。若人摒弃了这些人也是妖,而不论何种精怪只要做到了这些便也不再是妖了。” 老道士满意的点点头:“好,好。不枉贫道耗费这许多年的光阴教你读书习字。我茅山传人最重人品这也是为师收你入门这么多年却少传你道术的原因。你当初被我带上山时年纪太小无从分辨是非黑白,所以为师这些年来让你读了许多书为得就是让你明辨是非,如此才好传你我茅山的无上道法。” “谢师父。” 沈白跪倒在地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老道士受了将他拉了起来:“好了,从明日起,为师传你我茅山道法。” “谢师父。”沈白躬身拜谢。 “对了,迟墨。”老道士转身看向迟墨,“你好像并不惧我茅山法术?” 老道士一言道出了沈白存在心中多日的疑问,因为据迟墨所言莫青曾经施法对付他可是显然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被他借走了血那必然是将莫青制住了,他到底是什么?竟然这般强大。 迟墨穿戴好之后就依着床坐在床边上,此刻老道士出言相询迟墨抬起头来道:“在下原非存于我中土之妖怪。” “哦?” 迟墨颔首看到沈白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禁笑道:“这涉及在下隐私恕在下不能多言。” 老道士捻须点头:“既如此贫道便不再多问了。” “谢道长。”说着迟墨拱了拱手。 老道士笑着摆了摆手。 “道长,在下和令徒有一事想要禀明道长。” 老道士看看沈白又看看迟墨,不解道:“何事?” “旱魃现身江南。” 迟墨此语一出老道士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迟墨看向沈白,沈白接道:“是莫青师兄亲口所言。” “莫青?”老道士皱了皱眉头,“据为师测算你莫青师兄应该已经羽化了。” 沈白看了看迟墨,迟墨对他点了点头,沈白会意:“师父,请随我来。” 老道士跟着沈白和迟墨来到另一间房门口是一股妖气扑面而来:“好强的妖气。” “师父。” 沈白打开门,老道士移步入内,虽是白日房内却因为黑雾缭绕不掌灯什么都看不分明。沈白拿出火折子借着一点火光走到桌前将桌上的蜡烛点上,一点烛火虚弱的晃了晃变成绿色然后熄灭了。老道士已经趁这么一瞬来到桌前剑指往蜡烛上一指幽蓝的火焰在烛芯顶端摇摇晃晃,看似随时会灭,可那一小簇火苗却一直倔强得着着。沈白擎了烛台将老道士引向床边揭下床帐上的符纸轻轻把床帐撩了起来,莫青青面獠牙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我道这客栈里有很强的妖气全是因为迟墨,不想竟然还有莫青。”老道士愕然的看着床上牙齿咯咯作响的莫青道。 “师兄此番模样皆是拜了旱魃所赐。”沈白解释。 老道士点了点头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张紫色的灵符,掐个手诀念动咒语,老道士将灵符贴在莫青额上,莫青身上黑色绒毛尽退恢复了他生前的样子双目紧闭安静的躺在床上就如同睡着了一样。挥了挥手老道士示意沈白放下床帐,然后又贴一张蓝色的符纸在床帐上,房内的黑雾开始渐渐散去。 “这里尸气太重,我们回房再说。”老道士说着熄了蜡烛上的有蓝色火焰。 一行三人重新重新回到房里坐定,老道士开口:“莫青是被旱魃杀的?” 沈白点头“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我和莫青师兄到了湘西的第二天早上。” 闻言老道士皱了皱眉:“这就奇了,若是你们二人在一起旱魃应该会取你的性命而不是莫青的。” “莫青师兄修为比我高出许多……” “也许,旱魃可能看中了莫青身上的法力。”老道士捋了捋他的长髯,又道:“以莫青的资质和修为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就可以修成飞尸。” “单只旱魃也许情况没有现在这么危险。“迟墨插言。 “怎么?”老道士和沈白齐齐看向他。 “前几日的惊动了官府的凶案沈白你可还记得?” 沈白看着他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凶手是潜伏在某国朝贡使臣里的妖怪,同我是一类。” 沈白想起那日夜里迟墨带回来血肉模糊的那一团,又看了看迟墨怎么也不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他应该不是单身前来,因为临死前他说长老会来收拾我。”迟墨看了看沈白和拧着眉捻着胡子的老道士说,“这怕才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你们的道术对他们起不了作用。” “那,你是如何对付那妖怪的?”老道士问。 “银。”迟墨道,“曾经有人告诉我,我们最怕的是银。如果用银刺入心窝,那么我们必死无疑。烈火也可将我辈烧死。” 沈白错愕的看着一脸平静的迟墨,这是他的死穴,他怎么能轻易的就将其泄漏给了自己和师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若只有旱魃也许未必能奈我何,可是这些自西而来的妖怪我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好,既然知道了,贫道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任其猖獗。你已经在此地发现了一个就难保不会有第二个,贫道先去城里探看一番。”老道士说着已经起身。 “师父,我随你去。”沈白跟着站了起来。 “你留下。”老道士阻止了沈白,“跟迟墨留在客栈里,还有莫青要照看。” 目送老道士开门离开,沈白回身坐到桌前用眼角瞟了瞟迟墨。迟墨笑了笑从袖筒里拿出一把短刀放到桌上推到沈白面前。 沈白看他,做什么。 “拿去防身。” 迟墨的语气不咸不淡,沈白听了却对着那把刀抿着嘴弯了弯嘴角。就在这时喀拉一声因为潲雨关起来的窗子被人一下撞碎,有人破窗而入一把抄走了桌上的短刀。沈白眉梢一挑,甩手银丝飞出缠向来人腰间,却被一把拂尘扫开:“好个不肖的东西,杀了你成嵩师兄跑了就以为捉不住你了?” “大师伯?”沈白一惊。 “还有你师叔我。” 这一声男女不辨的声音让沈白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仓啷一声,吕征将迟墨送给沈白的剑拔了出来,刀锋之上寒气森然让人不敢逼视。“好刀。”吕征赞一声手腕一翻刀尖直指沈白前胸。 当的一声迟墨剑鞘一横格开了短刀,道:“此处狭窄不宜舞刀弄剑。” “沈白,你果然好手段。”吕征的话让迟墨的眼角跳了跳。 沈白眉梢斜挑面罩寒霜:“替成嵩师兄偿命来。”说罢银丝如鞭卷向吕征的咽喉。吕征却面含微笑分毫不动,自有一把拂尘替他挡下了沈白的攻势。沈白对吕征是胸中有一股忿怒对茅观主却没有,是以茅观主一出手立马煞住了沈白的气势。茅观主一把拂尘舞得犹如在面前织了一面白色的屏风将沈白的如同从四面八方各处射来的银丝拦了个滴水不漏。沈白快他亦快,沈白慢他亦慢,圈圈转转的拂尘不一会儿将沈白的银丝几乎全绕到了拂尘的杆上。茅观主趁势一拽,沈白银丝脱手。不想如此一来却真真的激怒了沈白,他师父告诉他这银丝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沈白一纵身双掌交错拍出,分别打向茅观主的面门和前胸。茅观主拂尘急甩扫向沈白肋间。迟墨剑鞘一探拂尘打在了剑鞘上。 “妖孽看打!”茅观主拂尘一抖抛了沈白转向迟墨。迟墨身形未动身下凳子向门口方向移出三尺。 “师兄,妖孽要跑。”吕征耍一个刀花,短刀脱手飞出。 第十章 “师兄,妖孽要跑。”吕征耍一个刀花,短刀脱手飞出。 “迟墨!”沈白急急转身手中银丝尾随短刀而去。 谁料短刀不偏不倚的钉入茅观主的后心,茅观主动作一僵慢慢的回转身看着吕征,一张老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因为肌肉的抽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师弟……” 吕征在众人一愣之间已经跃出窗外,只剩个脑袋还在窗子里,脸上的笑容妩媚得如同开得妖娆的罂粟花:“这只是你夺去方师兄观主之位又将他从观里除名的代价,哈哈哈……”随着声音的远去吕征飘摇的身影亦淡出了沈白三人的视线。 “噗——”血花一点一点飞溅在蓝灰色的床帐上,秋色的老旧地面上,甚至,沈白的身上。沈白上前扶住向前栽倒的茅观主:“师伯……” 茅观主下垂的嘴角用力向上扬了扬:“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心思……始终……没……变……” 拂尘落地,茅观主苍老干瘦的身体倒进沈白怀里,双眼半闭,嘴角微扬,看在沈白眼里觉得说不出的苦涩,虽然沈白并不知道师父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 迟墨的瞳孔缩了缩从沈白被溅上血珠的颈子上把目光移开:“帮你师伯整理一下遗容吧,我去买身新衣裳给他换上。” 茅观主对沈白算不好,或者说还很苛刻,可是这样一个自他懂事起就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长者在他面前突然逝去还是让他有那么一瞬晃神。莫青死了,成嵩死了,大师伯也死了,沈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开门出去正要关门的迟墨。 “怎么?”迟墨问。 沈白摇了摇头看着迟墨关上门,定了定神,把茅观主的尸体平放到床上绞了巾帕帮茅观主净身。 迟墨出去了一下很快就回来了,冠带衣饰都买了最好的。帮着沈白一起给茅观主换了衣裳迟墨不经意间又瞥见沈白的颈子,那几点血迹已经干在上面。迟墨的喉结滚了滚,说:“去洗洗,包袱里有干净的衣裳。” 沈白应了一声拿了包袱出去。迟墨看他出去了自己一个人站到破掉的窗户前面看着屋外紧密交织的雨线。这就是江南的梅雨吧,迟墨勾了勾唇角,果然是个容易霉烂的季节。 入夜,沈白的师父返回客栈看到茅观主的尸体只一声叹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把莫青身上的符咒去了将一脸惊讶的莫青带了过来。 “师父!”莫青看到茅观主的尸体忍不住扑了上去,将脸埋在了茅观主的胸前。 他若是人此刻应是泪流满面吧,迟墨看着莫青想。 “师兄。”沈白站在莫青身后大约是想要安慰莫青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迟墨垂下眼睛识趣的从房里退了出来,本想去莳花馆觅食转念一想又怕节外生枝就去了莫青的房里。没有掌灯,迟墨扯了张椅子坐在窗边。雨还在下,窗子一推开带着凉意的夜风携着丝丝细雨灌了进来。迟墨丝毫不介意落在他脸上和衣服上的雨水只倚着椅背望着窗外黑色丝绒一般的夜幕。 “迟墨。” 沈白的师父推门而入的时候迟墨正昏昏欲睡,听见这个苍涩的声音迟墨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里依然湿气很重。迟墨转身看到沈白的师父已经搬了凳子过来。 “道长。”迟墨没有起身只看着沈白的师父把凳子放下坐在自己身边转脸面对窗外。 窗外没有月亮,迟墨仔细的找着从深而厚重的云后不经意间泄漏出来的一抹晦暗的星光:“道长,有事请讲。” 老道士沉默一下,开口:“贫道有一事相求。” 迟墨没有接话仍旧望着窗外。 “贫道想和你立一个约。” 迟墨侧脸看向老道士。 “请你早晚看觑沈白。” “为此你会付出什么?”迟墨问,他不是菩萨心肠。 老道士拿出迟墨曾经给沈白的黑色瓷瓶扒开瓶塞,反手拔剑在手臂上一横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伤口留出,一滴不落的全部落进了瓶子里。迟墨的重瞳黑眸里有一种异样的光亮随着那血淌落。 “贫道方赭。”老道士将满满一瓶血递给迟墨,道,“今日与迟墨在此以血立约,日后迟墨将替贫道代为看觑沈白,迟墨若饮吾血而背此约必当……” “银刀剖心。”迟墨弯了弯嘴角接道。 方赭看着他捻须笑了笑伸出右手,迟墨亦伸出右手,两人对击三掌。方赭的目光定在迟墨拿在手里的瓶子,迟墨看看他将瓶子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其实,迟墨不是不知道方赭为了沈白算计了自己一下。纵使方赭的血再是极品这小小一瓶也不值迟墨同他立这个约,更何况,方赭说的这个约没有期限,只要迟墨饮了他的血迟墨不死这约就一直有效。 方赭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起身将一本蓝色封皮没有名字的书交给迟墨嘱咐迟墨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将书交给沈白,然后步出房门。 迟墨看方赭离开扫了一眼手里的书,抬头望向窗外,终究还是要有星离雨散的时候。 天亮的时候方赭和沈白买了一口棺材将茅观主葬在了城外一处依山傍水据说风水不错的地方。之后师徒两人没有回客栈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去传授道术。 “沈白,修我茅山法术者有十戒八忌,为师只说一次你要谨记。” “是,师父。” “一戒贪得无厌;二戒胡乱杀生;三戒好色酗酒,四戒朋比为奸;五戒亵渎神明;六戒行事鲁莽;七戒遇事优柔寡断;八戒做人飞扬跋扈;九戒铺张浪费;十戒滥收弟子。此为十戒,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 “施术时尚有八忌:一忌见色起意;二忌妇人身带癸水;三忌一心二用;四忌见死不救……” …… 迟墨一行四人离开泾县是三天后,依旧是夜里上路。迟墨和方赭走在前面,沈白和莫青跟在后面,一路上都能听到莫青时不时的叹气声。 “师兄,莫要再想了。”沈白劝道。 莫青没说话,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方赭回头看了看莫青:“师兄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不要挂念了。” “方师叔……”莫青的声音带着几分凄苦 莫青的性子软方赭知道,现在他自己变成了僵尸一手带大他的师父又死了这么伤心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方赭没有再说什么,由着沈白去劝慰他。毕竟这师兄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又很投缘,沈白安慰他几句也好。 一行人离了泾县县界没走多远就听见急促的呼救声,是个尖厉的女声。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任谁听见这样的声音也是心里打个突。 “这,深更半夜,是人是鬼?”莫青问。 几个人都凝神细听,那呼救声越发的凄厉起来,不光有女子的呼救声还有男子的惨叫声,这样的时间地点这声音听起来分外诡异。几人互望一眼,方赭打个手势,一行人悄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越走近声音越杂,不是一两个人,似乎是很多人。众人听了都禁不住皱眉。 往前走了没多远,隐约能看到房舍还有几点火光,看起来像是一个村子里出了什么事。 “救命啊——”随着这个声音的渐近,一个女人向着迟墨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这女人看见一身灰色道袍的方赭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这等古训,一下子扑上来抓住方赭的手说:“道长救命啊。” 众人这时方才看清这个女子,一身金线绣缠枝花的红底霞帔,一张有着精致五官的鹅蛋脸。本应十分美丽的新娘子此刻却因为颧骨下的脸颊上那极不谐调的十个皮肉外翻淌着血的黑色孔洞而显得骇人。 方赭正待开口相询,村里传来一声男人惨叫声,女子一颤跪倒在地上:“请道长救命……” “走,去看看。” 方赭拉起那女子,一行人就往那房舍的方向走去。女子被夹在中间颤颤巍巍,脚下步子也极不稳,几次险些跌倒。到了村子边上已经可以听到人们从不同方向发出的惊恐的喊声,一时之间几人禁不住互相看了看,分头往喊声传来的地方去了。 方赭随着那女子到了她家门口,门房里的的两个小厮似乎已经死了多时了,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方赭横剑继续按照女子的指点小心的向里走去,院里的青砖甬道两旁也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有丫头婆子也有仆役,显然也不是刚刚死去。方赭沿着甬道从一进到二进各处都有不同身份的死人倒在地上,甚至在二进院的厢房里还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这些人约莫都是来参加婚礼没有来得及走然后丧命于此。方赭在女子的指点下来到最后一进院子,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亮着烛火,窗子上有人影晃动,方赭小心地上去一脚将门踹开了,还未进去,方赭忽然觉得脑后生风急忙低头躲了过去。 第十一章 方赭小心地上去一脚将门踹开了,还未进去,忽然觉得脑后生风急忙低头躲了过去。抬起头来看见一只蝙蝠在屋里一个回旋又向外飞出。方赭待蝙蝠飞走才踏进了屋里,正对门的方桌红底金线的帷幔半坠在地上,桌上果盘全都打翻了,时鲜的水果散落了一地,那红色的龙凤烛还有一根插在烛台上在桌边摇摇欲坠。 方赭转个身,看见里间一个身穿大红色团领衫的男人正和一个金发碧眼面色苍白的男人扭打在一起,圆桌已经被他们撞翻了,地上洒满了红枣花生一类的干果。那红衫的男人看起来应该就是新郎官了。只不过,此刻这新郎官发髻散乱,额上青筋暴起,左半边的脸上被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边缘的皮肉向外翻卷着,似乎左边眼睛也被伤着了紧紧的闭起来,只是血还在往外冒。那金发碧眼的男人穿着奇怪的衣衫,手里拿着本应在外间方桌上的另一个烛台对着新郎官的背敲打,虽然那白色的领口上也沾着血看起来却没有新郎官那般狼狈。 “请道长救救我家相公。”一直战战兢兢跟在方赭身后的女子见到这光景跪到方赭脚边哭道。 “救,救命,救命啊!”那厢正在厮打的两个人听见了动静一齐向方赭这边看了过来,那金发碧眼的男人开口喊出这句话,说的很生硬如同刚刚学会讲话一般。 方赭看看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又看看那边滚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一提剑飞身入内只一招就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分开了。 “谢,谢谢,非常感谢你。”那金发碧眼的男人马上躲到一边对方赭说,一样的不流利,勉强可以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方赭忍不住皱了皱眉,看住他。 几个人散开之后,迟墨最早到达惨叫声传来的地方。那里有几个身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围住一个把一头棕红色长发高高绾起穿着奇怪的低领长裙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和丰满的半截胸脯的女人。女人大叫着手里抡着半截马鞭,褐色的眼珠里闪着狠戾的光芒,裙子的下摆已经被撕扯的破烂不堪。 迟墨合了一下眼,然后拔剑,剑尖直指已经扯住女人右臂的男人。钢剑从男人的手臂外侧穿进内侧穿出,男人放佛没有感觉到,迟墨手上力道暴长硬生生地将男人的手臂一剑斩断。没有惨叫,男人反倒是一下扑向迟墨。短短的间隙,迟墨夺下女人手中马鞭飘然退后,同时马鞭甩出卷住了女人的腰往回一带女人一下向后跌进迟墨怀里。顾不得理那些男人迟墨带着这个女人往分手时候沈白去的方向掠去。 沈白停在一辆翻倒的马车旁,车辕折断,拉车的马匹死在了距离马车五丈之外。沈白验看过马匹已经死透了,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沈白将马车的车门拉开,车里有一个栗色短发的小孩,小孩两眼大睁嘴张得很大显然死的时候非常害怕。沈白伸手将小孩的眼睛抹上,目光落在小孩身上的深而长的抓痕,伤痕上的血已经凝固多时,再向上移,小孩的颈上有一半的皮肤都被撕去了。 正在沈白聚精会神的蹲在马车上查看着车里面时,突然有一张长着红眼睛大獠牙的脸出现在马车顶端。沈白一惊,藏在袖里的桃木短剑已经握在手里。红眼睛咧了咧嘴伸出两只手去掐沈白的脖子,沈白双脚用力一登马车车厢的边缘,身体后仰一个后空翻躲过,不待落地沈白左脚一踏右脚借力身子向前飞出桃木剑直取红眼睛眉心。 红眼睛不退反进伸出右手握住沈白的桃木剑,一用力咔嚓一声桃木剑应声折断,左手又插向沈白的颈项。沈白一松剑向左一闪躲过。红眼睛扔了手里的断剑,一跃而起扑向沈白。沈白见势不妙右手向后一扬,银芒一闪,卷向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伸出的树枝,借势沈白向后飞出躲开了,接着左手一握袖里的银丝闪电抽向红眼睛。红眼睛一伸手凭着一股猛力扯住了沈白舞得如同灵蛇一般的银丝。沈白左腕一沉将银丝灌上内力,银丝飞出的一头折返到沈白手里,沈白向回一带,红眼睛的握着银丝的四根手指被齐根削断,一声又怒又怕的吼声在夜空之中回荡开来,让人毛骨悚然。 正在此时迟墨夹着那个女人落在了不远处,那女人看到那红眼睛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捂上了眼睛。迟墨瞥了她一眼对沈白说:“取他前后心窝。” 沈白手里银丝再次飞出,那红眼睛转身要逃。迟墨右手大袖一甩银刀携着呜呜的破空之声直取他后心。噗的一声,沈白的银丝,迟墨的短刀一起插进了红眼睛的后心窝。 “长老——”红眼睛一声惨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沈白手一抖银丝卷住迟墨的短刀飞了回来。迟墨接过自己的短刀,道:“谢谢。” “不用。”沈白用帕子抹了抹银丝上的沾的血,用眼角瞟了一下被迟墨夹在腰间的女人,“这是……” “嗯?”迟墨看了看被自己夹着的女人,“刚才救下的。” “解决了?”沈白问。 “没有。” 迟墨话音未落就见那几个身穿短打的男人追了上来。沈白眉头微蹙:“让开。”迟墨夹了女人闪到沈白身后,他没有能将僵尸置之死地的办法。 沈白从怀里掏出一沓符咒,口念咒语脚踏着罡步迎向那几个男人。沈白原就将基本功练得扎实,跟着方赭经过几天的学习对于符咒的运用已是大有长进,几个闪跳,沈白将符咒一一贴在了追来的男人们的额头上,几个男人立刻被定住。沈白又念一段咒语摘下系在腰上的金铃一晃,几个男人立刻列队等候。 “大有长进。”迟墨说。 沈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走吧,去看看我师父。” 方赭皱眉的间隙跪在外间的女子忽然抬头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见脸色转青,一声怪啸,两道红色身影直扑躲在方赭身后金发碧眼的男人。方赭一振七星剑将那两条身影拦下:“妖孽!你身上的妖气太重了!” 院外一声怪叫那夫妻俩抖擞精神又扑将上来。听到怪叫声起方赭穿窗而出,外面却连一只猫也不见,廊下房上并未找到任何可疑的踪迹。那夫妻二人亦是对方赭紧追不舍,出手攻击带来的风声一直在方赭身后呼呼作响。方赭见寻不到刚才发叫声作怪的脚踏廊柱回身送剑,狂扑而来的男人收势不住噗的一声被刺个对穿,方赭趁势左手再送上一张符纸将男人制住。女子仍旧不知死活的向着方赭而来。 “孽障!”方赭左手倏地掐个手诀一掌拍想女子,砰地一声女子直直堕到地上。方赭左手再翻女子已被符咒加身动弹不得。 迟墨、沈白和莫青三人正踏进院来看到方赭制住那女子。 “果不出我所料。”莫青笑着对沈白说。 “师父。”沈白凑上前,手里金铃一晃,一队僵尸亦跳将进来,“这是……” 方赭一见满意的笑笑,然后同迟墨三人连同被迟墨夹着的女人进到屋里。迟墨将女人抛下,女人看到藏在屋里的金发男人大叫一声奔了过去,两人也不避嫌当着迟墨他们就是一场热吻。沈白脸见微红别过身去,迟墨看到沈白的样子忍不住一手掩口低下头。莫青也禁不住低头背过了身。方赭略带尴尬的咳了几声。 方赭的咳嗽约莫是起了作用那俩人终于分开含情脉脉的互望一眼挽了手来到外间。 “谢,谢,你们。”金发男人对着方赭四人一鞠躬说,只不过依然是说得很生涩。 方赭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你们怎么会来到此地?” 金发男人想了想,可能是一时理解不了,才才开口:“我们,是,和,阿奇伯德来,的。阿奇伯德,是,我们,陛下,的,使者,代表,陛下,来,见你们,的陛下。” “朝贡的使团?”迟墨看着金发的男人问。 “哦,不,我们,不见你们的,陛下。我们,夫妻,是来,买,你们的,诗绸。”金发男人解释。 “诗绸?丝绸?”迟墨忍不住笑了笑。 “哦,对,对,丝绸。”金发男人也笑。 沈白忍住笑,问:“你们谁是阿奇伯德?” “阿奇伯德?我们在,码头,就,分开了。” 沈白望一眼迟墨,迟墨上前走到金发男人身后,道:“也就是说,你们刚到中土就分道扬镳了,你们去采买丝绸,而阿奇伯德率朝贡的使者们去进京面圣?” 金发男人把迟墨的话消化了一会儿问:“什么,是,进京面圣?” “就是去见我们的陛下。” “啊,对的,对的。”金发男人笑道。 “那么你们都有多少人?有多少人去面圣,又有多少人采买丝绸?”迟墨低头摩挲着腰间佩剑眼睛却盯住了金发男人夫妇。 “我们,有,十个人,还有,到了,你们国家,雇佣的,十个,仆人。”金发男人顿了顿说,“阿奇伯德,带了五个人。” “看来在他们看来买咱们的绫罗绸缎比见皇上还重要啊。”方赭叹一口气说。 “啊,对的。”金发男人笑着附和方赭。 迟墨四人听了是又想笑又生气,沈白横他一眼:“那你带着的其他人呢?” “到,这里,我们,住下之后,死了,还有,仆人们,逃跑了。” “怎么死的?仆人们又为什么跑?” “他们,杀死了,仆人,吓跑了。”金发男人指了指外面的一溜儿僵尸。 方赭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吩咐动手将所有尸首集中到外面的开阔地一并烧了。 很快,大宅外面的开阔地上的尸首堆了不下百具,方赭小心的验看每一具尸首身上的伤口。 “师父,怎样?”沈白跟在方赭身后问。 “全是死于僵尸之手。”方赭叹道。 “那,怎么……”莫青不解。 “尸变的只有这几具么?”方赭捋了捋胡子,说,“这几人应是早已死去之人,这新婚夫妇怕是在办阴婚。” “阴婚?”沈白看了看被并排放在一起是那一对身穿大红衣衫的男女二人,“也就是说今天死在僵尸手里的人全是他们咬死的?” “未必。”迟墨插言,“你忘了这家伙了?”迟墨踢了踢脚边穿着和那金发男人相似面目狰狞的尸体,正是和沈白交手的红眼睛。 “现在的情况真复杂。”莫青禁不住皱了皱眉。 “哦,安东尼,不见了!”金发男人核查过他带来的人的尸首后惊道。 迟墨笑了笑,能在这一场大混乱里逃出去的必然不是常人。 “这几个金毛的怪人入夜在这里投宿,结果,正好赶上阴婚的尸变,他们也真是运气不济。”方赭同情的看着金发男人在安抚他的妻子,那女人正对着那栗色短发小孩的尸体哭泣。 “可能吧,不过这未免太凑巧了。”迟墨道。 沈白闻言看了看迟墨锁紧了眉头。 “凑巧也好,阴谋也罢,现在我们必须把这些尸体烧掉,以免酿成更大的祸事。” 方赭说着把火把递给了沈白。沈白接过,看莫青将找到的酒全部撒在尸堆之上然后挥手示意莫青退后。莫青两下跃出五丈远,沈白用力将火把抛向了尸堆。 第十二章 火把从沈白手中飞出在空中转了两圈正落到了尸堆中央身着大红霞帔的女尸身上,火舌肆虐将女尸身上的霞帔毫不留情地舔掉,接着舔上了女尸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火焰一窜将整个女尸包进其中。 一阵夜风吹来,风助火势,大火顺着淋在尸堆上的烈酒迅速蔓延开来。随着火势渐大渐盛空气里开始有焦糊的烤肉味夹杂着扑鼻的恶臭向着四周弥散开,那奇怪得味道让人几欲作呕,金发男人夫妇忍不住掩鼻退后数尺。 此时,一声短促但尖厉刺耳的怪笑清晰异常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将刚刚才缓下来气氛又撩拨了起来。迟墨右手搭在剑柄上目光如电一般扫过周遭的环境,只转个身不动声色地将沈白挡在了身后。沈白双手轻扬袖中银丝飞出将金发男人夫妇带到了他面前。莫青想要过来又畏惧火光远远地徘徊在五丈外望向这边。方赭极快地在尸堆外围下了咒法以避免这些尸体有任何异动。 几人待到凝神戒备,一直待到东方泛白那笑声再没出现,也不见有任何异常,一行人只得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那间客栈不大一共就只有不超过十间客房,迟墨他们去投宿的时候只有三间空房,金发男人夫妇住一间,沈白要侍奉师父自然和方赭住一间,最后剩了一间就是迟墨和莫青两人一起住。迟墨眉梢动了动没有说什么,由着店小二带他和莫青往房里去。 到得房里迟墨打发走了店小二莫青已经倒在了床上,四肢僵硬一脸黑色绒毛。迟墨俯身到莫青身上一阵摸索,最后从莫青怀里摸出他给沈白的那个黑色瓷瓶。迟墨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莫青将瓶子揣进了袖子里,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作势要出去。床上的莫青忽的一下扑了过来拉住了迟墨的后襟。 迟墨回转身扯起嘴角说:“起来了?” “还给我。”莫青对着迟墨伸手道。 “什么?” “小白的瓶子。” 迟墨拿出那个黑色的瓶子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对着莫青一笑:“我的。”见莫青还盯着被他握起来的瓶子迟墨道,“这是上次我借给沈白的。” 莫青抬起眼看了看迟墨没有再说什么倏然退回了床上。 迟墨左手一挥替莫青将床帐放了下来,看着床帐迟墨勾起的唇角边笑意愈发的意味深长,顺手带上了窗户,迟墨踱着方步出门去了。 “师父,歇息吧。”沈白服侍方赭盥洗完毕,接过方赭退下来的衣衫说…… 方赭坐到床边看着沈白将衣衫替他叠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问:“怎么,你还要出去?” 沈白看着他点了点头。 方赭笑着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是,师父。” 沈白别过师父从客栈出来时街上已经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或挑着担子或推着车子在街上叫卖也有正在寻找合适的摊位的。沈白款步走进街道上熙攘的人群中,目光在街两旁的店铺招牌极快的掠过。昨夜和红眼睛一战,沈白的桃木剑被毁他要找一家店买一把新的。 正寻着,沈白晃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修长挺拔着一袭黑衣。沈白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往前去。穿过一条街,沈白看着他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姑娘们的簇拥下进了一幢小阁楼不禁皱了皱眉,青天白日竟到这等地方厮混。 沈白转身正要离去,从后面追上来几个姑娘拉住他说请他进去坐坐,无论他怎么推脱拒绝都恍若未闻只拉着他要他进去。沈白一急便要施展轻功离开,小阁楼的二楼有个人倚在栏杆上开口:“怎么,请你一起玩玩儿,这么难?”这个低沉的北地口音除了迟墨不做第二人想,但是…… 沈白正要抬头向上望去忽听得有人叫他:“沈白。”沈白定睛一看,面前站得正是迟墨,那么楼上那个是谁? “小白。”楼上的人又叫他,这次是莫青柔和的南音。沈白仰头,莫青俯身探头下来,可是莫青的脖子很奇怪,正在一寸一寸的伸长,弯弯曲曲把莫青的头一点一点送了下来。沈白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莫青的脸慢慢的在他的瞳孔之中放大,就在莫青的连快要贴上他的脸时莫青的脸突然之间变成绒毛密布獠牙外翻的样子。莫青对他张开血盆大口,他甚至能看到莫青嘴里翻动的红色舌头,以及舌头上挂着的透明的口涎。 “沈白!”迟墨飞身上前将他扑开。 一个激灵沈白从床上坐了起来,从窗子透进来的正午白花花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身上的汗衫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泛着一阵一阵的寒意。沈白禁不住抬手扶住额头呼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沈白看了看一旁已经在椅子上入定的方赭,悄悄地拿了衣衫开门出去。 在客栈后面地澡堂换洗过之后,沈白神清气爽地回到客栈的大厅。一偏头,沈白看见迟墨正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边上。这时候客栈里的人很少大都是闲闲散散的坐在大厅里喝茶听书的人。迟墨斜倚在窗子上脸朝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了还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壶茶,旁边的白瓷茶碗里满着嫩绿透亮的茶水。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说书的,说的那一段正是赵子龙大战长坂坡,那些听书的都正听得津津有味。 沈白笑了笑,走过去在他桌边轻轻扣了扣。迟墨转过脸,看到沈白也没说话只倒了一碗茶给他。沈白坐到迟墨对面,也没言语只伸出手指磨蹭着茶碗的边缘。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听着说书人说书。 直到当的一声,醒木拍案的声音打破的沉静,只听说书人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完了。”沈白啜了口茶说。 “嗯。”迟墨点了下头,但是那目光显然还在远处。 沈白抬起头问:“想什么?” 迟墨摇了摇头:“真正的战争远比说书人说得沉重。” 这语气……沈白轻叹,看向迟墨眯起来的眼睛,那一双墨色的重瞳笼着浓浓的阴翳深不见底,正有阳光斜斜的落了进去直如石沉大海。 迟墨合了一下眼又睁开一扫刚才的阴郁,看到沈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禁不住笑了:“干什么?这样盯住我。” “嗯?没有。”沈白低下头喝茶想要含混过去,只不过他薄红轻染的耳朵却没有漏出迟墨的眼睛。 迟墨沉吟一下,起身摆手招来店小二付了茶钱说:“走。” “去哪?”沈白跟着他出了客栈问。 迟墨没有说话低头从袖里抽出一把崭新的桃木剑递给沈白。沈白看到愣了一下。“嗯?”迟墨把桃木剑又往沈白面前送了几分,沈白看看他一弯嘴角将剑接过。桃木剑不过一尺多长两指宽,剑身上镂空雕着一条戏珠的青龙,雕工很是精美,那龙几要腾飞而出,剑柄上系着红色的剑穗。沈白抿着嘴笑了笑将桃木剑收进袖筒里。 沈白跟着迟墨向前走出不远往右一转,一幢精巧的二层小阁楼映入眼帘。阁楼门前还有二楼的栏杆上倚着些衣着艳丽的姑娘挥着手里的帕子对着来来往往地男人们吃吃的笑。沈白一见背上立刻寒毛倒竖起来。 “迟墨!”沈白叫住他,“你……” 迟墨站住转过身对他笑笑:“怎么?” 沈白瞪着他,袖里的手用力的握住那把桃木剑,整条手臂都僵在袖子里。迟墨很自然地伸手一捞握住了他的腕子,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沈白蹙起眉,跟着迟墨在一群脂粉味呛鼻的姑娘们的热情招呼下进了小阁楼。 “哟,公子您来啦~”这时候还不是青楼上客的时候,是以迟墨拉着沈白一进门老鸨就立刻迎了上来。 迟墨微微一扯嘴角点了点头:“劳烦妈妈为我二人找个僻静点所在。”空着的左手一翻一定元宝便在掌中,“请妈妈帮我们叫这里的头牌姑娘作陪,可好?” 那一定金灿灿的元宝险些闪了老鸨的眼,老鸨谄媚的一笑赶紧道:“好,好。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沈白被迟墨拉着挣又挣不开只好跟着他们上了二楼。老鸨将他二人带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口将门打开送二人进去坐下,待人上过酒水又问:“二位公子只有一女作陪?”说着眼珠子从迟墨脸上滚到沈白脸上,沈白低头避开老鸨的目光。 迟墨点头笑道:“只要一女作陪。” “好,好。”老鸨看着沈白若有所悟地一笑应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公子了,等下我们的头牌凌烟姑娘就来,请您二位稍待片刻。” 看老鸨关门退了出去,沈白凌厉的目光一转瞪向迟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迟墨抬眼迎向他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脸上的神色也不笑也不恼:“就是带你来看看。” “青楼有什么好看?”沈白看着迟墨倒了一杯茶给他。 迟墨的眼神忽然一变带上了几分戏谑:“这么说,你常来了?” “我是道士,来这里做什么?” “道士不是和尚,道士可以成亲自然可以来这温柔乡。” 沈白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成亲和来这里一样吗?” 正在此时一个姑娘婀娜的身影闪了进来:“凌烟来迟望二位公子多多包涵。” 迟墨对着凌烟勾了勾手指,凌烟莞尔莲步款款行至迟墨身边,迟墨扣住凌烟的皓腕一拽凌烟一下跌扑在迟墨怀里。待到凌烟飞扬的发丝落下,沈白看到迟墨原本黑色的眸子如同被血浸过变成了骇人的红色。沈白目不能瞬地看着迟墨从凌烟的脖颈上汲取鲜血然后又将凌烟搁置在房里的软榻上。 沈白望着迟墨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起身来到榻前,看到凌烟身上并无伤痕只是昏睡在榻上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到了?”迟墨呲起一双锋利的尖牙给他看。 沈白点了点头。 迟墨回身走到桌前坐下看住沈白,说:“妖只是妖,不论是谁。” 第十三章 妖只是妖?沈白低头细细地体味着迟墨话中的深意,再抬头,眼中已是了然。沈白看着迟墨一双深红的眸子走上前停在了迟墨的右手边,没有转身,沈白伸出袖中的右手轻轻覆在迟墨的眼上,道:“妖是妖,你是你。” 迟墨的头微微后仰,合上了眼睛。覆在眼上的沈白的手虽然瘦得骨节分明但手掌干燥温热,手指上厚厚的茧子有着粗糙的触感,莫名的让人心安,一如小时候常常将他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的那一双。反手,迟墨用力握住了沈白略微嫌细的手腕。沈白深吸一口气任由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片刻,迟墨将沈白的手从眼前拿开,已是沈白惯见的模样:“沈白,你太犟。” 沈白低头浅笑:“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长处?”迟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希望你是对的。”迟墨怎会不明白眼前这人听懂了他的警告却只是不愿相信。 沈白垂袖转到桌边,拿过酒壶满了两盅酒,递了一盅到迟墨面前:“这杯我敬你,劳你费心了。” 妖是妖,我是我,莫青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他一直都是你师兄,这就是你要说的吧?迟墨勾起嘴角盯着沈白手里剔透的青花瓷酒盅。心底轻叹一声抬起眼看着沈白,迟墨接过酒盅一饮而下。 迟墨和沈白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两人从金发男人夫妇门外经过房里传来说话声,是两个男人,他们在说什么迟墨和沈白听不懂。 沈白皱眉看向迟墨,迟墨对他摇了摇手,两人什么都没说一起回到了沈白和方赭房里。沈白打开房门,两人进去见方赭正在和莫青下棋,棋盘上黑子白子纠缠在一起,形势胶着。 “回来了。”方赭对沈白他们说,目光却并不从棋盘上移开。 “嗯,师父。”沈白过去给方赭手边空了的茶碗添茶。 莫青从沈白开门看到迟墨开始就一直盯着迟墨。迟墨对着他微微一弯嘴角,笑得莫青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莫青,该你落子了。” “是,师叔。”方赭出声莫青才急忙回过头收起眼底的不悦换上一副谦恭的神色。 迟墨走进房里在沈白身边站下,说:“有件事想请问道长。” “什么?”方赭一面将手里的黑子放到棋盘上一面问。 “那金毛怪人夫妇房里可是来了什么人?” “啊,来了一个红毛怪人,说是个什么传道士。”方赭的黑子落下吃掉了莫青一大块,“莫青,看看,你这棋艺可是荒废了。” “师叔教训的是。”莫青说着又落一子。 “迟墨,你可知这传教士是做什么的?”方赭抬头问迟墨。 迟墨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方赭刚刚落下的棋子道:“道长,你可落入他的彀中了。” 莫青手一颤白子落偏。 “哦?”方赭认真的看着棋盘上的形势,“哎呀,还好刚刚莫青的子落错了,不然贫道就输定了。” 沈白用有手肘顶了顶迟墨:“观棋不语真君子。” 迟墨笑言:“我是妖怪,可不是君子。” “迟墨兄高估在下的棋艺了。”莫青亦笑,“看,方师叔的这不是已经稳赢我了。” “罢了,罢了,你们去看看那个传道士去吧。”说着方赭起身不再下了。 “是,师父。” “是,师叔。” 莫青、沈白先后往门口走去,迟墨瞥一眼那胜负未分的棋局跟了上去。 金发男人打开门看到门外的迟墨等人时吃了一惊:“怎,么了?” “听到你房里有动静过来看看。”迟墨说着眼睛望进了房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留着红色短发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子前面。 “哦,我们,没有,事。”金发男人说话总是磕磕巴巴的不流利。 桌前的红发男人转过身来看到门口站了三个人,起身过来问:“怎么了,乔?” “没有,艾伦神父。他们,担心,我们,的安全,所以,来看看。”被叫做乔的金发男人回头对艾伦神父说。 迟墨看着红发的艾伦神父起身走过来在他自己身前虚点几下说:“谢谢,主会保佑你们的。” “主?”迟墨的视线移向艾伦神父手里的那本羊皮封面上面写着弯曲如羊肠的不知名文字的小书。 “是的,主,我们仁慈的主。”艾伦神父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仁慈的主?”这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房里多了一个人,深棕色的头发整齐且一丝不苟的向后梳起,脸上挂着尖锐嘲讽的微笑。 “安东尼!”乔看到他这个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人忍不住惊呼。 迟墨的瞳子急剧收缩,能在他面前这般毫无声息出现而不被察觉的这个安东尼是第一个。迟墨垂下双手向前横移一步将门堵上。 “你们所谓的仁慈的主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安东尼一步一步向着门口艾伦神父逼近,“我们在不惜任何代价在寻找新的可以生存的地方,你们又如同苍蝇一样追到这里。你们的仁慈在哪里?!” 艾伦神父闭上眼睛举起胸前佩戴的银色十字大声的用不知名的语言吟诵着什么,希望可以阻止安东尼逼近的脚步。乔也手忙脚乱地从胸前摸出一个小的十字随同艾伦神父一起吟诵,但是他们颤抖的声音泄漏了他们的恐惧。 “不用再念了,你们的主拯救不了你们。”安东尼伸手抚上乔的脸,悲哀的看着他,“乔,为什么你会相信艾伦的鬼话?你要知道,上帝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而我,可以给你永恒的生命。” 乔瑟瑟的抖着金色的睫毛张开眼睛看着安东尼:“我把我永恒的爱和忠诚奉献给了主和我的妻子珍妮。” 安东尼的眼睛瞬间从深褐色变成了碧绿,呲起的牙齿之间逸出喉咙深处极力压制地愤怒,手掌使力扣住乔的脖子将乔提了起来。乔一张雪白的脸顿时被憋成了红色,两只手用力,拼命的想要掰开安东尼的手,腾空的双脚胡乱的踢腾着。 “救人!” 沈白银丝如电缠上了安东尼的手腕,迟墨两手一交抽出袖中银质短刀先沈白一步欺身到安东尼身边,双刀剪向安东尼的颈间。安东尼松开乔的脖子任由乔摔在地上向后一跃,腕上银丝大力一带沈白被他的力道拉了起来撞向迟墨的后背。莫青跃起一把抓住了沈白的脚腕,和安东尼一起将沈白在半空中拉成了一条直线。迟墨手中银刀一铰银丝绷断沈白跌回莫青怀里。 安东尼盯住迟墨:“你……” “同类吧。” “你是哪一族的?”安东尼问。 “还轮不到你过问。”迟墨眼珠一转已是双目尽赤。 安东尼眼中现出一抹惊慌:“难,难道……” “难道?”迟墨手中刀一横,道,“要么死,要么滚,中土不是你们该来的!” 安东尼目露凶光:“你可知道我们血族有多少人死在了教廷的大肆扑杀之中吗?” “与我何干?”迟墨冷漠地看着安东尼,自有一股凌人气势,“我现在问你是死还是滚?” 安东尼没有回答久久地和迟墨对视着,直到莫青突然出手一爪洞穿了安东尼的胸口。安东尼看向莫青:“你是?” “僵尸。”莫青看到安东尼胸口喷薄而出的鲜血时情绪有些抑制不住地亢奋起来。 “不错,厉害。”安东尼把目光又移回迟墨身上,“我们是不会放弃这里的。”说完化作青烟消失在众人眼前。艾伦和乔不敢睁眼跪在一边虔诚的吟诵着迟墨他们听不懂的话。 迟墨也不去追安东尼收起刀,递给沈白一把:“拿去防身。”正是上次他给沈白却被吕征拿去杀茅观主那把。 沈白看了看迟墨已经不再鲜红的眼瞳将刀接过,然后转身去拍了拍乔的肩膀:“你夫人呢?” 乔这才想起什么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向房外跑去,沈白他们跟在后面,几个人到了客栈大厅看见珍妮伏在客厅中央的桌上睡着了,桌上摆满了酒菜。乔这才呼出一口气,俯身拍了拍珍妮的脸颊,珍妮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他:“乔,怎么了?” “没事,没事。”乔轻吻珍妮妖艳欲滴的红唇把她紧紧搂进怀里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此情此景让客栈里的人纷纷面红耳赤地将脸偏开,甚至有酸腐的秀才用大袖遮起涨的通红的脸嘴里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迟墨一转头正看到沈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着的样子不由得嘴角一扬笑意从嘴角晕开,眸光再转,莫青看着沈白的样子也丝毫不差地映入迟墨眼里。约莫是察觉到了迟墨的目光莫青抬眼望了过来,和迟墨的视线一触莫青便把头偏向了另一边。迟墨眯着眼睛看着莫青的侧脸虽然嘴角仍然向上扬起眼底的笑意却褪尽不见。 第十四章 迟墨将口中的酒吞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果然再喝不到那从喉间一路直下烧灼到肺腑之间如同席卷大漠的狂风般豪烈的酒了吗?这酸酸涩涩的江南小酒真难喝。 屋瓦下面传来鼎沸的人声,自昨夜乔夫妇在客栈毫无顾忌的当众亲热之后客栈便来了好些想看热闹的人。致命的危险就潜伏在暗处而这些生民依然如此好无知觉,这也是一种幸运吗?迟墨看着一个喝得微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客栈里出去的时候想。 夜风拂来,带着血腥味,傍晚时分街头的屠户刚刚杀了一头猪,那味道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散去,不断地刺激着迟墨的神经,虽然他不吃猪血但是血腥味对他来说始终是强有力的刺激。杀猪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迟墨活了数百年也没有想清楚过,他曾经杀猪一样杀人,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穿着厚重的铠甲。现在……迟墨撇了撇嘴角。 迟墨把酒瓶送到嘴边仰头灌下一大口,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干吗还记那么清楚,朝代都已经更迭了两三回了。他还记得母亲告诉过他,吸血鬼可以长生不老,只是她没有告诉他,他们的落寞和悔意也会随着他们长生不老,就像她自己对父亲。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他的皇帝舅舅以为他死掉的时候修给他的墓里沉睡,等他一觉醒来天下早已易主。那个曾经“九天阊阖开宫阙,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帝国覆灭这中间有多少杀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听说南方山明水秀歌舞升平于是他来了,在毁掉他那虚伪的墓志铭之后带着墓里所有赏赐给他陪葬的金银珠宝。 其实,都差不多吧。迟墨喝干瓶里的酒叹一口气。正要下去把酒瓶还给掌柜的,迟墨看到沈白跟着莫青出了客栈,两人迤逦向北而去。客栈坐落在小镇上,向北除了一间破庙就是树林。夜已渐深,莫青带沈白去那边做什么?迟墨扔了酒瓶偷偷跟了上去。 沈白随着莫青到了镇北的林外两人停了下来。林子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连月光都都漏不进去半点。莫青向里面望了望,又拉着沈白向后退了一些。 “师兄,什么事要到这里来说?”沈白问。 月华之下,沈白的微笑温润如水让莫青心底生出无限感慨。如果,就那样死了,小白必然会被迟墨占去吧?昨晚迟墨看着小白的眼神……自上次下山自己就应该发现了,小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依赖自己无助倔强的小孩了。还记得每次下山时小白殷切的目光一直尾随着自己,不是不想带他一起去,也不是忘了自己给他许诺,而是,没有勇气跟师父提。师父跟两个师叔之间的纠葛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小白是方师叔的徒弟,所以自己不敢贸然地提起带他一起下山,虽然知道小白一直都相信自己会带他去。唉…… “师兄?”沈白久久等不到莫青的回答只看他一人站在那里神思难定的样子忍不住叫他。 “小白,我……”莫青欲言又止。 “嗯?”沈白不明所以地望着莫青,“师兄,什么事?” 莫青垂下眼睛咬了咬下嘴唇里面,说:“小白,我问你,迟墨和我谁对你好?” “呵呵,”沈白看着莫青笑出声来:“师兄,我又不是小孩,怎么这么问?” 莫青讪讪地笑着说:“我随口问问。” “师兄。”沈白上去扯住莫青两人在旁边找了一截横倒在地上的树桩子坐下,道,“你我师兄弟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从小你就很照顾我,但是又碍于师伯的威严有些事情虽然说了却迟迟不敢跟我兑现,我不怪你。不管师兄你以后变成了什么都是我师兄。” “小白……”莫青忍不住想要去握沈白搭在膝盖上的手。 “迟墨,虽然跟他是初识,他又是妖怪,不过,他是个值得肝胆相托的人。如果他是个人的话必然是姑娘们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 闻言,莫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自己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而那个妖怪却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吗?莫青心底泛起的苦涩不知不觉已染上眼角眉梢。 “师兄,无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师父担心。”沈白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木屑把手伸给了莫青。 “师兄,拉钩。”莫青看着沈白瘦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哪里还是当年要跟他拉钩的样子。莫青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上沈白的手却是大力一扯将沈白带入自己怀中。 “师兄!”沈白挣扎着从莫青冰凉的怀里爬了起来却看见莫青身后站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青面女僵尸急忙将莫青拉到自己身后:“妖孽,看剑!” 二尺桃木剑从沈白袖中飞出,还未刺到女僵尸面前,沈白忽觉身后阴风阵阵急忙拔地纵起两丈高,一低头看到莫青被一个身穿华服面目难辨的男僵尸制住。沈白剑一振从上劈下:“放开他!”那男僵尸一仰头哈的喷出一口黑烟,恶臭扑鼻。沈白凌空一个后空翻闪开了,左手一抖符纸飞出,右手一送桃木剑符串在了剑上,口中念咒:“灵官咒,灵官法,灵官使起泰山榨,泰山重的千斤榨,给你上起千斤法,榨你头,榨你腰,轧你血水顺河漂,抬不起头,撑不起腰,七柱明香把你烧,千人抬不起,万人拉不起,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咒唤作千斤榨,施咒之后有千斤重量。沈白用此咒意在榨住那僵尸救出莫青,不想那僵尸道行颇深纵跳如飞竟在沈白施咒的瞬间几个起落隐入树林之中看不见了。 “师兄!”沈白的声音随着风声散入林中,只是听不到莫青的回答。 呼的一声后面的女僵尸大袖舞风罩向沈白头上,沈白俯身闪过,右手持剑反撩将那女僵尸迫退几步。反身,沈白剑上带符三清符法施开,那女僵尸又退后几步。 “妖孽,伏法!” “做梦!”女僵尸忽然两臂暴长拍向沈白胸口,“女魃娘娘有令,捉你等回去炼成僵尸好对付那些金毛妖怪!” 沈白横剑当胸:“金毛妖怪我们自会对付不劳尔等费心,免得搅扰天下苍生!” “我们搅扰天下苍生?哈哈哈。” 女僵尸两手力道奇大,连着沈白的桃木剑一起结实地拍在沈白的胸膛之上,沈白收势不住向后飞出撞到树上,忍不住喉中一甜一口血翻了出来。 “是你们自己杀戮的更多吧。”女僵尸的长发在如水的月光之中飞舞,如同水藻一般,“我们只尊奉女魃娘娘法旨,束手就擒跟我回去吧。” “休想!”沈白手腕一翻两道银丝激射如电打向女僵尸的双目。 女僵尸两手一分拽住了银丝:“小道士,我们今晚有备而来,你才能有几十年的道行?” “便是拼了命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女魃娘娘法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你死了我把你的尸体带回去炼成僵尸也照样是大功一件。”女僵尸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得意。 沈白听得气血一阵翻涌,嘴角又溢出血丝来。女僵尸不失时机将拽住的银丝向她怀里收,沈白情急千斤榨施向自己。此咒施于人或物轻则致病重则要命,沈白如此明显是要拼命。只不过,千斤,对于一个僵尸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女僵尸仍是一下一下将沈白拽向她。沈白和女僵尸相距不过三尺的时候之间寒光一闪一柄钢剑将银丝一刀两断。对面的力道骤失沈白猛地向后仰去,一只手臂力道适中地接住了他。 “迟墨……” 迟墨盯着那女僵尸脸上看不出喜怒,左手一扬钢剑飞回手中,手上未见动作眨眼便是白光闪闪杀机尽显。“嗤”一声,剑光一闪女僵尸的袖子被利剑削落。 “你是何方神圣?胆敢妨碍我执行女魃娘娘的法旨!”女僵尸头发指甲齐齐向迟墨的面上招呼而来。 迟墨也不答话,右手一扣沈白腰身倏然凌空扑向女僵尸,只见他左手腕灵活转动钢剑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剑剑不离女僵尸的头发,顷刻之间月光之中尽是断发分飞。女僵尸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怪吼一声二尺五寸长的指甲凌厉的插向迟墨的胸腹。 “找死!沈白,符!” 沈白一手紧紧抓住迟墨的衣服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铁笔符。 “念咒!” 迟墨带着沈白纵跳如飞闪避着女僵尸的攻击,等沈白咒语念毕迟墨回剑一挑符纸接着一掷剑带着符纸钉入了女僵尸的脑门,登时女僵尸便动弹不得。 “火折子!” 沈白依言将火折子递给了他,迟墨接过,噗的点亮了一下扔到女僵尸身上。小火苗就在女僵尸的衣服上一点一点烧了起来。女僵尸害怕得发出啧啧的声音。迟墨又找来一些干树枝堆到女僵尸周围,火势渐渐变大,将女僵尸包裹在了里面。 第十五章 大火吞吐着女僵尸那具陈旧的尸体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火堆上空升起浓浓的黑烟随着夏夜少有的微风一点一点散入无尽的夜色之中。 “咳咳。”一阵烟吹来呛得沈白忍不住轻咳起来。迟墨扶着他的手调整了一下位置好让他靠得舒服一点。止住了咳嗽沈白偏过脸来看到迟墨线条刚毅的半侧脸被火光烤得通红,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大火之中的女尸。沈白有很多话想问迟墨,转念一想,就算是问了迟墨也未必会说也就作罢了。 千斤对于僵尸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将千斤的重量加在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沈白这会儿还能咬牙靠着迟墨站着已经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了。迟墨略一低头看着沈白煞白的脸眼里满是不悦:“再有下次我杀了你。” 沈白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那我一定谢谢你。” “逞能。”迟墨横他一眼将他抄进怀里极快的隐入暗夜。 “这么说来是旱魃将莫青捉去了?”方赭替沈白将被角掩好走到桌前坐下说。 迟墨点了点头望向床上睡着的沈白。方赭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沈白的伤势虽然不轻但贫道自有妙法让他很快便能痊愈。” 迟墨也不多言对着方赭勾了勾嘴角。 “只是,这旱魃行事太过怪异了。”方赭捻着胡须皱眉,“上次她能袭击莫青为什么不将他带回去反而要到现在才把莫青捉去?” “有两种可能。第一,上次袭击莫青将其致死的其实不是旱魃;第二,莫青奉了旱魃的命令这次是为了诱沈白前去将沈白一并捉住。”迟墨一挥手棋盘落在了桌子上,“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得问莫青自己了。” 方赭看着迟墨用茶碗扣了两个棋子在棋盘上来回交换着位置,问:“上次不是莫青自己说是旱魃杀了他么?” 迟墨晃动茶碗的速度越来越快两只手直让人眼花缭乱,突然之间两只手的动作戛然而止:“道长选哪个?左还是右?” “右。” 迟墨将右手下的茶碗推到方赭面前:“上次是他自己说的,事实怎样我们都不知晓。可能莫青说了谎,也可能别人骗了莫青。” 方赭点了点头将茶碗翻开是一颗白子。 迟墨从黑色的棋盒里拈出几粒棋子摩挲了一会儿才用左手的食中二指夹起在棋盘上落子:“世事如棋局局新啊。” 方赭笑笑白子落下。 “放开我!”莫青被那男僵尸捉住扛在肩上进了树林还在不停的挣扎,“就是你们女魃娘娘杀了我才害得我变成了僵尸,还捉我去做什么?” 那男僵尸也不答话任由他在肩上折腾,前面脚踢后面拳擂仿佛都无关痛痒只是不停的赶路。莫青闹腾了许久见这僵尸并不理会自己又不见沈白赶来就泄了气,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不算太低但是他不敢冒然和这男僵尸动手。男僵尸见他安静了脚下走得更快,莫青只觉两耳生风旁边所有的景物都在飞速后退隐入黑暗里。 在天亮鸡鸣之前男僵尸将莫青带至一个深藏在山坳里的洞穴。山洞里面机关重重还布置有式样古朴的石雕,再往里面去莫青还看到了堆在洞边的白骨还有朱漆的棺椁。那男僵尸抗着莫青又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把莫青抛到了地上。莫青还没爬起来就见男僵尸面向北拜倒在地:“娘娘,属下已经将这人捉了回来。” “好,很好。”一个阴沉沉的女声应道,这声音让莫青想到用剑划拉铁器时发出的声音。莫青听到有脚步声在向他靠近,不轻不重,却是每踏一步都让莫青的心狠狠地缩一下,莫青早已忘了僵尸是没有心的。一片青色印入莫青的眼帘,莫青不敢抬头,只维持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姿势。眼前的人可是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慢慢的蹲下了身伸过一只洁白光润的纤纤素手抬起莫青的下巴:“长得真是俊俏。” 莫青慢慢地抬起眼来,哪有什么女魃娘娘,他只看到一个朱唇翠眉映明矑的绝世美人。 “不过,他怎么已经是僵尸了?”美人问。 “回娘娘,属下不知。属下找到他时他就已经是了。”一旁的男僵尸躬身道。 美人眸光一转凤目含威:“另一个呢?” “另一个交给付怜处理了。” “怎么她还不回来?” “这,属下不知。” “哼,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吧?”美人站起身一甩衫袖,“将他带到后面去吧。” “是,娘娘。”男僵尸应了就又将莫青扛起向后面去了。 转过一道门,男僵尸抗着莫青进了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青灰色的石门看起来极厚重。男僵尸走到石门前一抬手扣住了左边墙壁上的兽头石门慢慢升起,男僵尸扛着莫青迈步进去。石门里面有几排石台,石台上面放满了尸体,有衣着光鲜的也有衣衫褴褛的,有新近刚死的也有死了有些日子的,有面目姣好的也有横死五官不全的。男僵尸将莫青重重的摔在一排石台的尸体上面道一声“好自为之。”然后转身出去将石门放下。 “喂,喂!”莫青扑上去用力拍打着石门,“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我说,别吵了。” 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让莫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点一点转过身来,石台上坐了起来好几个人满脸不耐地看着他,莫青紧靠在门上开口:“你们,干什么?” “不干什么。”一个老头开口,“被捉来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女魃娘娘选中炼成僵尸中的僵尸,要么成为女魃娘娘还有其他僵尸的饵料。” “敢问这位老者,何谓僵尸中的僵尸?”莫青问。 “所谓僵尸中的僵尸,这个嘛……”老头支吾了半天,说,“僵尸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知道吗?” “是,是。”莫青一面应着老头一面打量着对面的几个人,都是粗布短打,看起来生前也都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倒是有几个穿着绸缎软衫仰卧的尸体上面已经生出了或白或黑的绒毛。 老头恨恨地说:“哼,生前被他们有钱有权的欺压,现在死了看谁厉害。” 其余几个人纷纷出声附和他。 莫青忍不住暗笑,可惜做了僵尸你们还是不如有钱人。莫青拍了拍自己的一身花罗长衫上沾的灰尘,寻了个角落坐下。他出身茅山的道观如何不懂僵尸也分几等,黑白僵煞、跳尸、飞尸等等一等一等修炼上去,而修炼到飞尸需要至少百年。莫青因为本身的修为短短时日早已褪去黑毛由黑毛僵尸修成了跳尸,眼前这几只刚刚尸变的小僵尸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沈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傍晚的阳光斜斜的铺洒在房里,给房里的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迟墨抱剑坐在床尾,闭着眼倚在床柱上,一条腿斜着半放在床上。沈白躺在床上看着他额角垂下来的几根碎发忍不住笑了,起身,想要帮他拢住。沈白的手一碰到迟墨的发丝,迟墨突然出手扣住了沈白的手腕,沈白一声痛呼,迟墨张开眼松了手:“不好好躺着起来干嘛?” “我师父呢?”沈白被他摁得靠到床头上问。 “出门去找找看有没有莫青的消息。”迟墨起身到桌前倒了杯水给沈白。 沈白接过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说:“那天晚上你是没来得及救师兄,还是不想救师兄?” “都有。”迟墨坐到床头边的椅子上,“我在客栈的屋顶上看到你们出去,我怀疑莫青所以在后面跟着你们,但是我不想偷听你们说话,所以你们停下之后我站得离你们比较远,发现你们被僵尸偷袭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救他,就算来得及,你跟他两个人我也只能救一个。” 迟墨回答的很诚实,和沈白设想的差不多。沈白叹了口气,迟墨是个连睡觉都时刻保持警惕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莫青,更何况沈白也没有理由说服迟墨去相信莫青,毕竟,他们只是初识。 “莫青,还没有成嵩可靠。” 沈白看着迟墨:“怪哉,宁愿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不愿意相信跟你相处了这么些天的人。” 迟墨笑:“成嵩是个对人愿意以性命相托的人,而莫青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都不会。” 沈白盯着他嘴边的笑纹,说:“这话不会太绝对了吗?” “日子久了就知道了。”说着迟墨起身拿过沈白的被子去给他续水,“对了,我给你的刀要带在身边以备不测。我不能保证随时都在你身边。” 沈白自知在他面前自己可能不值一哂点点头应道:“我会早些把道法学精。” “那天晚上的两个僵尸的道行都不在莫青的修为之下,你自然斗不过他们。而且,这才是你第几次跟僵尸交手?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走火入魔。” 沈白抬头看着他接过茶碗:“明明没有多大年岁说话老气横秋的。” “年岁?”迟墨低头笑言,“几百岁的人了能不老气横秋吗?” 第十六章 “几百岁?”沈白盯着迟墨的脸试图找到能证明他有几百岁的证据。 迟墨一边把佩剑系在腰上一边说:“你们通常不是说妖怪都要修炼几百年才能幻化出人形吗?” 沈白确实是听师父这样说过,但他自己到底是没有见过,活了几百岁的妖怪不是应该满头白发还有长长的白胡子吗? 当当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沈白看着迟墨过去开门。 迟墨打开门,门外的乔明显的向后缩了一下,迟墨撇了撇嘴角,问:“有事?” 乔的目光向里看了一下又极快的垂了下去。 “找沈白?”迟墨往门边靠了靠让他进来,“进来吧。” 乔的目光闪闪烁烁地偷瞄迟墨一眼,挪着步子蹭了进去,看得出来他很怕迟墨。迟墨带上房门跟着他走了进去,站到了他的对面靠着床柱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 沈白疑惑地看着乔:“怎么,找我有事?” “符。”乔偷偷看迟墨一眼对沈白说,“艾伦神父,说,你有,很厉害的,符。” 沈白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是有符,不过厉害谈不上。” “可以,卖我吗?” 闻言迟墨笑了起来:“你这是有病乱投医。” “我,没病。”乔退了一步说,“不需要,医生。” 迟墨转身对着沈白伸手,沈白会意递了一张符给他。迟墨拿过符在乔眼前晃了晃吓得乔一连退了好几步。迟墨把符熟练地折成了一个三角形给乔:“你看有用吗?” 乔看着迟墨手里的符又向后退了几步:“神父,说,十字架,没有用,也许,符,有用。” 迟墨哂笑:“你们的主救不了你们吗?” 乔涨红了脸瞪着迟墨,两道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不过对迟墨心存畏惧又不敢发作,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山中无日月,莫青被关在密室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每次睁眼都能看到密室之中的各色尸体发生着不同的变化,有的尸变了,也有的开始腐败霉烂,幸而他不用呼吸也不知道这密室之中的气味有多难闻,只不过看着腐烂得越来越严重的尸体莫青还是会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虽然他的胃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嘶哈。”莫青听见这一声怪异类似喘息的声音不由得睁开了眼睛,那具腐烂得最严重的尸体竟然尸变了!那是一具男尸,身上穿着上好的暗纹云锦的麒麟服,腰间的大红丝绦上用碧绿的玉带钩,掖着玉佩腰牌,挂着绣春刀,头上的巾帽虽然不见了但是莫青还是认出了这是一具锦衣卫的尸体。 难不成这是前些时候传说太宗皇帝一死就被北平王处死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莫青看着那锦衣卫的眼珠子转了转赶紧往角落里缩了缩。这人死了少说有三五个月了,身上的衣裳都被脓疱溃破流出的汤水浸透了。 “嘶哈。”那锦衣卫直挺挺地从放尸体的台子上站了起来,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的样子,只不过满脸的溃烂脓疮实在让人不敢多看他一眼。其他早些时候尸变的大小僵尸纷纷起身躲避,生怕他的疮水滴到自己身上。 锦衣卫跳下台子转着一双还算完整的眼睛将密室之中的一干人等打量了一遍,那目光虽不怎么灵活却是看人一眼就像用刀子刮过一样,带着他生前不可一世的威仪。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莫青身上,看了许久嘴角抽动两下,脸上滴下几滴粘稠的黄汤。 莫青看到他那双眼睛不由得又向里缩了缩,别开脸不看他。那锦衣卫一双大脚在地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向着莫青走去。 就在莫青快要从角落里跳起来的时候,那石门嘎嘣嘎嘣的被人打开了,早先带莫青进来的那个男僵尸对着莫青摆了摆手示意他过去。莫青如获特赦三两步就窜了出去,险些撞在那男僵尸身上。看到那男僵尸五官难分的脸,莫青又赶紧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走吧,女魃娘娘要见你。”男僵尸扫一眼密室里面的一众僵尸将石门放下,转身往外走,莫青小心地跟在后面。 “那锦衣卫……” “呵,你还认出那厮是个锦衣卫来了?”走在前面的男僵尸停下回身面对莫青,说,“什么锦衣卫,死了还不是都一样,到了阎王那阎王老子说了算,做了僵尸那就是女魃娘娘说了算。” “是,是。”莫青忙不迭的低头应道,“兄台所言甚是。” “你果然识时务,走吧,跟我去见过女魃娘娘。” 男僵尸转过身大步往前走。莫青抬头看他一眼匆匆的跟了上去。两人出了甬道转个弯,又经过几重机关进了一个高且阔的大厅。 大厅的顶上用各色的珠宝镶嵌成星穹的样子,二十八宿、南斗六星、北斗七星……皆在头顶。脚下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雕刻着万里河山。女魃就着一袭青衫端坐在大厅北面一方石台之上宽大的石椅之中,见着莫青他们进来一双凤眼含笑,看着那男僵尸摁着莫青拜倒在地,道:“免了,你下去吧。” 那男僵尸点了一下头躬身退下,整个大厅里只剩下莫青和女魃。莫青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垂目看着自己的一双交叠在一起的手。 “谁把你变成僵尸的?” 难道不是你吗?莫青在心里说,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微微一笑,道:“一个和娘娘很像的人。” “哦?”女魃自石椅上起身,迈步下来,“你讲讲。” “是。”莫青遵照女魃的吩咐讲述了他和沈白一起到湘西和他在湘西被杀尸变的事情。 女魃听完笑道:“这倒是奇了,我最南也只到了这徽州,你在湘西所见是何人?” 莫青听了愕然,抬起头来看着女魃:“这么说,真的不是你?” 女魃敛起笑意,眉峰一耸,登时生出一股凌人之气:“你说呢?” 莫青心中此时纵有百般疑问也不敢再问一句,只懊丧地垂下头。 “竟然有人敢冒我的名,哼。” 女魃嫣红的唇向右微微一撇没有再说下去,莫青瞄她一眼却是禁不住打了个颤。 方赭打听到徽州最近出了几桩离奇命案便带了沈白他们往徽州赶来,乔夫妇和艾伦神父因为惧怕安东尼也跟着。 到了徽州地界方赭和沈白装作算命先生出门去仔细打听,只是收效甚微,几桩案子官府一致对外给定的案是被猛兽扑咬致死,不过这几人均是死在荒郊野外对于官府的说辞无人怀疑。 沈白推门进来一脸无奈的把写着算命的幡子靠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碗仰头就把水灌了进去。迟墨看着忍不住笑:“怎么,还没见过你这么急。” “问来问去这都好些天了,师兄的踪迹一点也打听不到。”沈白坐下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急躁。 迟墨给他茶碗里添上水:“也不急于一时,莫青他也是僵尸,而且据那女僵尸所言对莫青来说也许并非什么坏事。” “你……” “我?我说的是实情,关心则乱。” 沈白白他一眼不在说话,闷闷的喝着茶水。 “我看,你可以好好利用下找你算命的各色女子,她们可比男人好套话。” “女人?” 迟墨对着他右眉斜挑一脸戏谑:“女人。” “你都看见了?”沈白脸色有些不悦。 迟墨笑了笑:“偶然,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看见的。” “狡辩。” 迟墨从床上拎过一个纸包放到桌上:“我看你的符没有几张了去买了朱砂和黄纸。” 沈白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迟墨面有讪色:“那些,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迟墨想起白日里看到沈白被一群年轻老少妇女围堵在街头时面红耳赤急于脱身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被她们围着好不快活。” “那明天你去快活一下?”沈白斜睨着他说。 迟墨摆了摆手止住笑:“你明天到府衙后门附近去吆喝算命,即便知府夫人不找你进去算命,府衙出来几个丫头婆子也是可以套些有用的。” 沈白沉吟半晌大约是觉得迟墨说得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好吧,我明天去看看。” 看他应了迟墨起身,道:“走吧,去客栈前厅点几个菜等你师父回来了好一起吃饭。” 天色已晚方赭正准备收摊时,有个男人从他面前走过,方赭见那男人印堂发黑便上前拦住了他:“这位公子,贫道见你印堂发黑……” “你他妈的才印堂发黑,牛鼻子老道,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何许人也,竟然敢寻我的晦气,你活得不耐烦啦?” “公子,你是何许人都不重要,但凡是阎王叫你三更死就绝不留人到五更,望公子好自为之。”方赭见其不可理喻只得留下这句话收摊要走。 “他妈的,阎王爷叫你呢。要不是老头子不准我打架闹事将一应家丁衙役都吩咐不许跟我出来,本公子今天就打死你。”那男人一双眼睛一瞪露出许多白眼仁恶狠狠的样子。 方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头将面前的竹签龟板收进褡裢里不再看他。那男人啐了一口浓痰到方赭的布幡上,甩袖大摇大摆的往不远处的城门口走去。方赭看了看布幡又瞅一眼那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厢方赭抄起布幡还没迈步就听见城门外传来一个男人惊惶凄厉的惨叫声。应验的好快,方赭心下感叹一声身形一展向着城门奔去。 第十七章 城门外只有一条可以跑一辆马车的土黄色的官道蜿蜒向前,两旁是连绵不绝枝繁叶茂的大树,那些向着路中央伸展出来的老树的枝桠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张牙舞爪分外狰狞。方赭极目寻找却不见方才出城的那个男人。 “啊——”路左边的密林之中又是一声惨叫,方赭行随意动,只两三个起落便隐入密林之中。 夜色渐渐笼了上来,客栈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沈白望着窗外最后一个小贩收摊,步履匆匆地走出他的视线。 桌上早已上齐整的酒菜已经冷了,三双筷子搁在箸托上,都还是店小二摆上来的样子。迟墨屈肘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沈白的侧脸,那一张白净的脸上表情从落座到现在已经变了好几变。沈白的眉头又紧了紧,两眉之间的褶皱渐深。 迟墨起身不动声色地到柜台那里同店小二交代几句,回来拍了拍沈白的肩:“走,我们去看看。” 沈白跟着迟墨两人从客栈里要了盏灯笼提着出了门。 夜还不深,但是街上除了迟墨和沈白已经没有行人,这仲夏世界竟然家家户户关窗闭门,就连烛光都鲜有几束透过门板投在地上。街上很静,人声未闻,就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只有迟墨和沈白两人轻而稳的脚步声。 没有月亮,迟墨手中灯笼昏黄的光在街上照不出多远,十步之外的东西都陷在黑暗之中,幸而这两人都是习惯黑暗的,提灯笼只不过是个样子。 走了一会儿,沈白快走几步赶上迟墨,两人并肩而行。 “蜡烛快烧完了。”沈白指了指愈发昏暗的灯笼说。 迟墨看了看灯笼又看了看已在眼前的城门,城门楼之上也是一片黑暗不见有守备的卫士掌灯。蜡烛是新的,客栈离城门不是很远以他们二人的脚程而言断不至从客栈出来在城里绕上一圈燃完一整根比铜钱还粗一半的蜡烛,到底是蜡烛染得太快还是他二人真的走了这么久?可是,以他经验而言绝不至有东西在身边作怪而不被他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迟墨在心里存下了疑问。 扔了手里的灯笼,迟墨伸手捞起沈白的腕子一纵身两人从城墙之上越过。两人正好落进管道边的树林之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迟墨和沈白对望一眼还没说话扑棱棱的破空之声从黑暗之中袭来,迟墨一摁沈白的脖子两人俯下身来堪堪躲过了几只形体巨大的蝙蝠。 “这是……”沈白话还没有说完那几只蝙蝠再度折返扑向他们。 不及多想,两人兵器在手,银光闪现之间鲜血飞溅几只蝙蝠坠到在地上,沈白点亮了火折子,地上足有一尺半大的蝙蝠躺了许多,连他们脚下踩的也是。 迟墨吹熄了沈白手中的火折子,说:“走,快去寻找道长。” 两人在循着血腥味在暗夜的林中轻快敏捷地穿行着,越往树林深处血腥味越大,周围也越静得诡异。 “当”的一声金铁相交的声音让迟墨和沈白缓下了步子。林中正有一块空地,此时已是云开月明,如洗的月练正倾泻在那一片空地之上,几个闪纵极快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两人看得分明,却看不见方赭。 迟墨和沈白屏息凝视,那纠缠在一起的是两个僵尸还有安东尼同另外两个发色奇特的穿着和安东尼相仿的人。 “你我都不是人类,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到这里生存?”安东尼的汉话讲得很好,比乔那磕磕绊绊的怪异语气好听的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僵尸一露脸立刻被沈白认了出来,就是捉走莫青的那个男僵尸。 “人和你们也不是一个族类。”安东尼身后正和另外一个僵尸缠斗在一起的金发男人说。 安东尼他们手中的剑也和迟墨的佩剑大不一样,那细细长长剑在迟墨和沈白看来不如说是一跟刺更合适。安东尼手中的剑颤了几颤刺向捉莫青的那个男僵尸,那男僵尸不闪不躲径直撞上,安东尼的剑竟被他的身体顶得弯了个对头。另一边一个身穿锦衣的僵尸佩刀舞得虎虎生风,欺身向他的两个人均被他的佩刀割得衣衫褴褛,甚至有一个脸上苍白的肌肤被刀锋划得渗出血来。 迟墨和沈白隐在一旁的树丛之中看着这几个人斗在一处一时间难分胜负。沈白投给迟墨一个询问的眼神。迟墨会意点点头,银刀符纸同时飞出。两个僵尸见机得快一齐向后跃出两丈,跟着安东尼一起来的那两个一来因为背对迟墨藏身的这边二来迟墨妥实出手极快,“噗噗”两声迟墨的刀先后结果了那两个。 “又是你!”见同来的两个同伴一瞬之间皆丧命在迟墨手中安东尼大喊一声怒不可遏。 迟墨银刀在手,伸出舌尖添了一点刀尖上沾的血又吐了出来:“是我,你们的血味道可真是膻。” 安东尼两只眼睛此刻绿光更盛,幽幽的像两团鬼火:“死吧!”说着剑尖一颤直向迟墨胸前刺来,迟墨银刀反手当胸一横“当”的一声挡住了安东尼的剑。安东尼撤剑再刺,这间隙迟墨刀交左手横扫而出触到安东尼的剑时刀锋一转将安东尼的剑削断了。安东尼怒意更盛,原本英俊的相貌倏然之间变成了碧眼尖牙的模样疾速冲向迟墨。 “小心,迟墨!”沈白根本没有看清安东尼和迟墨交手的过程只看到一个影子扑向迟墨。 迟墨一声清啸两目转红,手中的刀在面前挥出一片银光,突然,从树林的暗影之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一掌拍向迟墨后心。迟墨不备整个人向前倾去,沈白见状左袖中银丝急急飞出抽向安东尼,右手墨斗线一甩缠向迟墨腰际。 那雪白的手掌又忽然闪到迟墨前面握住了迟墨的左手极快的连挥两刀,沈白只听见一声惨叫一声闷哼就看到安东尼和迟墨双双伤了前胸。沈白不敢多想右手上一催内力强行将迟墨拉回了身边接住,左手上的银丝丝毫不敢怠慢卷向远处的一株大树的树杈借力一荡带着迟墨极快地向树林外逃去。 出了树林又是满天乌云不见星斗,沈白看着高耸的城墙刚要抛出袖中银丝,迟墨反手搂住他的腰一纵两人就回到了城里,迟墨的黑衣看不出他到底出了多少血,只是沈白觉得他的脸色白得就像扔在城墙边上那个纸灯笼上糊的白纸。 “走。”迟墨拉住沈白脚下的步子比他们出城的时候还快了许多,沈白勉力跟上。 两人都客栈门口的时候看见本来他们一出门就上板打烊的客栈此刻竟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客栈门口停着两顶轿子。 两个人一进客栈就被店小二迎住:“二位爷,知府大人来了,和跟你们一起的那位道长在楼上等着呢。” 一进客栈光一晃,迟墨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沈白想抬手去扶他。迟墨握着沈白的手拍了拍沈白的手背对着店小二应了一声“知道了。”就迈步上楼。 到得楼上,沈白跟着迟墨回房,却被迟墨赶了出来:“你还是快去看看道长吧,惊动了知府想必事情不小。”不等沈白说话迟墨“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沈白站在门口愣愣的呆了半天,想要敲门却不知道迟墨那是什么态度,想赌气到师父房里他又受了伤。等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缝儿,迟墨从里面递出一身干净衣裳给他,道:“换了衣裳赶紧去。”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你……”沈白气结在房门上使劲拍打了两下,“开门!” “快去看你师父!”房里迟墨的声音听起来也越发的没好气。 两人认识也有些时日了,迟墨像今天这样对他沈白还是头一回遇到,又使劲砸了几次门迟墨的语气一次比一次糟糕,沈白一气转身往方赭房里去了。 沈白开门进房的时候,方赭正和一个一桌华贵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对饮,见沈白进来方赭道:“快快见过知府大人。大人这是贫道的徒儿,沈白。” “好,好,果然是仪表不凡啊。”那中年男子一见沈白便赞叹道。 “小道沈白,见过知府大人,大人过奖了。”沈白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应付。 “哪里哪里,方道长这样的世外高人徒弟那必然非等闲之辈可比啊。” 这句话知府大人是场面上的夸赞之词,但是听在沈白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滋味。非等闲之辈?沈白嘴角噙上一丝苦笑。 “大人过誉了。”方赭捻须笑道。 “道长谦虚了,今日还要多多谢过道长,若非本府家里那该死的小畜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知府对方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贫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这需当是分内之事,大人不必挂怀。”方赭笑言,转眼看到闷闷立在一旁的沈白便知有事,奈何这知府无论如何开罪不起,又想得知那几桩怪案的真相是否如他所料,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疑惑陪同知府谈笑风生。 第十八章 迟墨靠在门上好一会儿,听着沈白的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才用手撑着墙挪到了床边。解开束腰的大带,玄色的长袍敞开一点里面露出了窄窄的一溜儿被血浸成深红色的中衣。迟墨皱了皱眉动作有些迟缓的脱掉了外袍,中衣上赫然有一道沿着左襟衣领豁开的口子斜过前胸,血色沿着这条口子向周围晕染开,已经染红了中衣的前襟。迟墨的手刚刚摸到中衣的系带,一个小道士破窗而入,手持两把峨嵋刺点向迟墨:“妖孽,纳命来!” 迟墨抄起放在床上的剑一转之间拨开了小道士的峨嵋刺,若在平日捉这小道士必然是手到擒来,可眼下,迟墨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伸手拔剑的一瞬迟墨借着一股猛力从床上站了起来,剑尖斜削小道士的脖子。小道士比迟墨矮去不少一缩身子闪过了,接着向前扑出手中一双刺直刺迟墨下腹。回剑,迟墨将小道士的刺格开。 小道士一看迟墨中衣染血除了手中的剑在舞动再无其他动作料想他是受了伤不敢牵动伤处两只眼中精光闪闪愈发地来了精神闪跳腾挪从不同的方位攻向迟墨的要害。 迟墨一一挥剑将小道士的峨嵋刺挡开,但是伤口如同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疼痛绵绵不绝的袭来,加之大量的出血,迟墨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一团一团浓黑色的阴影。当当当又是十招,迟墨的眼前已经漆黑一片看不到那小道士纵跳的身影。耳畔有呜呜的破空之声,迟墨迎着风声出剑。三十招一过,迟墨晃了两晃扑倒在地。 那厢沈白在方赭身后沉默着,方赭和知府大人在说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见。迟墨他上次被那僵尸洞穿了身体都未见伤痕,应该,应该没事。这样安慰着自己沈白又忍不住想起迟墨难看的脸色。 方赭应付着知府大人的的话,留意着沈白渐渐深锁的眉,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没见着迟墨和他一起回来? “方道长,时候不早了,本府就先行告辞了,明日再请道长同道长高徒过府一叙。”知府大人这一句话让方赭和沈白同时回过神来。 “明日贫道自当登门拜访知府大人,就不必劳烦大人派人相传了。”方赭跟着知府大人一起起身道。 “道长乃是本府恩人,本府理应亲自相请。”知府大人笑着说。 方赭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明日贫道便在客栈相侯。” “好,好。” 沈白见他二人迈步要走忙上前打开房门,垂首立在一旁。方赭看他一眼笑着同知府出了房门去送知府大人。 沈白看知府大人走了,出来带上房门去敲迟墨的门,里面没人应声,除了偶尔叮当两声其他的声音听不大真切。但是,迟墨自己一个人在房里能做什么发出这样的声音?沈白又听了听,忍不住使劲在门上砸了两下:“迟墨!” 还是没人应他,沈白退后两步,一撩长衫下摆一脚踹在门板上,房门应声打开撞在了墙上。房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饶是如此沈白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房里的小道士:“小六?!” 那被沈白叫做小六的小道士手里正握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愣在当下:“沈白师兄!” “迟墨!”沈白看到小六正骑跨在光着上身的迟墨腰上,迟墨倒在地下,两只手被拉开手掌被峨嵋刺钉住。一个箭步沈白跨进屋里将小六从迟墨身上推开。 “迟墨!”沈白伸手把那两根峨嵋刺拔出将迟墨翻过来靠进他怀里,手一触到迟墨的身体沈白心里咯噔一下,搭在迟墨身上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几次接触让他知道迟墨的肌肤是凉的可那时是触手舒服的凉润,而这一次…… “方小六,你在这做什么?”沈白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瞪着那小道士问。 “我,我……”平日里温和的沈白突然这样高声地连名带姓叫他语气里还带着怒气让方小六对他生出一股惧意,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竟然一翻身从窗户窜出去跑了。 方小六的反应固然出乎沈白的意料,但眼前他更担心迟墨的伤势。要是,要是迟墨……沈白甩了甩头将那两个字从脑子里甩了出去,扶起迟墨放到了床上。 此时,方赭送走了知府大人回来从门口过,看到房门大开着,沈白正弯腰站在床前,走进来将桌上的蜡烛点上,问:“怎么了,这是?连个蜡烛也不点。” 蜡烛的光让迟墨胸前的伤口愈加的面目狰狞,那一道刀伤从左肩窝斜到右边胁下,深可见骨。沈白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这,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方赭看到也吓了一跳,“怎么不早说?看这一大滩血。” 房里的地面上残留着大片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迹,被丢在地上的衣裳上面也是片片扎眼的殷红,沈白握紧了手想压住心底的那片慌乱:“师父,他……” “不妨,你去打盆水来把地面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免得引起店家的注意,我来想想办法。” 沈白看看迟墨紧紧合在一起的双眼,深吸一口气低头出去了。 好在已经不出血了,方赭略微查看了一下迟墨的伤势叹一口气,不过,他和普通的妖怪又不一样,到底要怎么施救?方赭捻着胡须在床前来回踱着。 沈白端了水回来,蹲在地上仔细的洗着地上的血迹,忽然想起什么来扔下手里的抹布夺门而出。 两步来到乔夫妇的房门口,沈白急急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响起乔不流利的汉话:“我们,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乔,开门。”沈白敲门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乔没开门倒是另外一边的艾伦神父开了房门探头出来问:“有事吗?” 沈白看到艾伦神父一把把他从房里拉了出来:“跟我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白将艾伦神父带回房里拉到床前指着迟墨说:“他和安东尼是同一种妖怪,如果安东尼伤成这样要怎么就他?” 艾伦神父只看了一眼立马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喃喃道:“上帝保佑。” “上帝?”沈白着急地看着艾伦神父。 “安东尼是吸血鬼,他们是以吸血为生不老不死的。”艾伦神父说。 沈白惊道:“你说不死?” “嗯,除非是用银质的武器钉入他们的心脏,也有说用白荆棘所制木桩钉入他们的心中或者日光、烈火可以将他们杀死。还听说十字架可以令他们害怕,可安东尼不怕十字架也不怕圣经……” 艾伦神父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沈白却再也没听进去一句。银和烈火之说迟墨说过,他还喝过成嵩和莫青师兄的血,这么说,用血是不是可以救他?沈白看一眼地上大滩的血从靴中拔出迟墨送他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滴到迟墨苍白的嘴唇上。 方赭见来不及阻止沈白,再一看沈白看着迟墨的眼神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孽缘啊,方赭在心中一叹想起另外一个人来,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沈白没有放出多少血就被方赭施了定身咒将伤口裹了起来:“傻小子,行了,太多了我怕他无福消受。” 沈白也看见迟墨手掌上的伤口已经迅速愈合了,就像他上次被那县令伤了之后一样,连疤都没有留下,但是胸前那道刀伤却一丝一毫也不见好转。 “这刀伤想必如他所言,”方赭指了指艾伦神父说,“是被银器所伤吧,想来要慢慢愈合的,不要急于一时。” 艾伦神父点点头表示同意方赭的说法。 方赭见沈白眼中了然便抬手解了他的定身咒。 “师父……” “不必多说,你去送艾伦神父回房,然后休息去吧,今夜为师守在这里。” “师父……” “这是师命。”方赭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沈白只得躬身道:“是,师父。沈白告退。” “嗯,去吧。”方赭看着沈白同艾伦神父关门退了出去坐到床沿上,说,“你可得记得我们立下的约定啊。” 沈白到方赭房里躺下之后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迟墨惨白的脸和那个骇然的伤口。侧转身张开眼,沈白忽然想起莫青来。莫青师兄不知道怎样了。想到莫青沈白就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方小六。 小六为什么会在迟墨房里?那两根峨嵋刺是他钉到迟墨手上的?想到这沈白就想起他对方小六的态度自己也不由得愕然,自己竟然凶了那个小师弟,还出手把他给推了出去。道观之中论武艺除了方赭师兄弟没有人比沈白厉害,所以刚才那一推有多大力道沈白心里很清楚。 竟然,竟然为了迟墨和小六动了手,怪不得他一声不响地就跑了。沈白坐了起来看着腕上被方赭包上的白布,看到莫青师兄的尸体时,我都没有这么慌过,反而看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妖怪受伤这样地方寸大乱,这算什么?沈白用力握住刚才被刀割过的地方,眉头紧蹙,心下一片茫然。 第十九章 残月西沉,房间里已经朦朦胧胧的亮了起来,沈白叹一口气穿衣下床。铜盆里是昨夜睡之前店小二换好的清水,沈白站到铜盆前面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怔了半晌才掬起水来洗刷一夜乱糟糟的心思。 天色尚早,客栈里面静悄悄的,沈白洗漱完了下楼去告诉店小二等下把早饭送到方赭房里却不期然地在客栈门外看到了方小六。沈白愣了一下看着他在门外徘徊。 片刻,方小六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往客栈里望进来,看到沈白一呆转身就跑。沈白无暇多想拔腿从客栈里追了出来。此时,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沈白比方小六的脚程可快出许多,可奇怪的是沈白追了两条街都没有追上方小六,在第二条街尾转过一个弯,方小六不见了。沈白站在方小六最后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地方向周围找了许久连个人影儿也没见到。沈白不解的皱了皱眉,转身往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沈白在客栈的前厅看到了方赭正同一个皂隶模样的年轻男子讲话,那男子的态度毕恭毕敬约莫是知府大人派来的。沈白吩咐店小二先送早饭到楼上房里,之后到柜台边的角落里等那男子走了才上前躬身道:“师父。” “这么早就出去了?”方赭一面上楼一面问。 “方才,弟子在客栈门口看到小六。”沈白跟在方赭身后上楼。 方赭回头:“小六?小六今年才十三,吕征怎么会放他自己跑到这儿来?你没问问小六来做什么?” “他看见弟子就跑了。” “你没有追他?” “追了,但是弟子没有追上他。” “怪了,以你的脚程竟然会追不上他?”方赭说着转过身去。 沈白此时心下一惊,道:“不好,迟墨!”脚下几步跨上了楼直奔迟墨房里。 迟墨刚刚将中裤穿好,正要去拿手边的中衣,听见房门“喀拉”一声被人撞开伸手就去摸剑,转身钢剑出鞘却见沈白站在房门口,嘴唇泛白。 “怎么?”迟墨慢慢把剑插回剑鞘里,扶着床柱坐下。 沈白在门口站了一下定了定心神走进房里拿过他手里的剑说:“没事。” “没事?”迟墨挑着眉毛看着沈白被睫毛半遮起来的眼。 沈白背过身把迟墨的剑放到桌上,又到床尾拿过包袱抖出自己一件中衣扯开:“伤口也不裹起来。” 迟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被割开的皮肉微微地向外翻着,虽然不出血可猛地一看倒着实吓人。不过,他还从来没有裹过伤口,上次被一枝银箭穿胸而过他被人当成死人给埋了,伤口也没有管,什么时候才好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 沈白将中衣扯成布条拿了金疮药过来,蹲到迟墨跟前:“这药可是蛰人,你忍住。” 迟墨很想告诉沈白这药对他没有用,可是看着沈白一看到自己的伤口眼底泛起的不忍迟墨一吊嘴角,道:“行了,要上药就上吧。” 沈白仔细地把药粉均匀的抹到迟墨的伤口上,然后拿过布条替迟墨裹伤。迟墨坐在床边看着沈白熟练地动作,问:“昨天晚上那个小道士是什么人?” “吕师叔的关门弟子。”沈白说着把布条打了一个结又试了试不会松动,才道一声“好了。”起身到门后去洗手。 沈白洗完手过来捡起那件被扯坏的中衣,把那一件残破的中衣叠起来时候沈白的袖子往下一滑露出腕子上裹着的白布,那白布映在迟墨墨色的眸子之中格外的醒目。迟墨低头瞥一眼自己的手掌,他还记得昨夜他倒下之后有人将他的手掌钉穿了,以他昨晚的状况而言那伤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再深深地看一眼沈白嫌瘦地背影,迟墨拿过衣裳套在身上。 吕征的关门弟子?莫非……迟墨有了计较,起身走到桌边拿起剑系到腰际。 沈白伸手搭在他胳膊上,说:“受这么重的伤,去哪儿?” “去觅食。”迟墨对着沈白笑道。 “我……”话要出口沈白又闭上了嘴瞪着迟墨。 迟墨拿开沈白的手:“我听道长说,你们今天要去知府府上,还不去准备准备?” 沈白狠狠地剜他一眼拂袖要走,迟墨却突然伸手从后面捉住了沈白的手腕,沈白回头,眼里的怒火轻易的泄漏了连沈白自己也不懂的感情。迟墨欺身上前低头在沈白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嘴角轻扬,看着沈白睁大的眼睛轻声道:“谢谢你,沈白。”沈白满脸飞红,抬手覆在自己的嘴上瞪一眼迟墨,抽出被迟墨握着的手大步出了房门。 迟墨看沈白走了,伸手摁了摁被牵痛的伤处撇了撇嘴角:“这一刀砍得真狠。” 两个男人这是干什么!沈白怒冲冲的出了迟墨的房间用手背蹭着嘴往方赭那儿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小道长留步。” 沈白停下一转身正是知府大人笑眯眯的赶了上来:“本府来请尊师和小道长过府一叙。” “沈白见过知府大人。”沈白稽首道。 “小道长不必多礼,我们去见尊师方道长吧。” 知府大人迈步到方赭门前,方赭已经听到了声音开门相迎:“贫道见过知府大人。” “方道长,本府来请道长和道长高徒一同到本府府上。”知府大人略一弓背左手向后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赭本以为沈白会留下来看着迟墨,一侧目,见沈白正低着头一脸的不悦,只得在心底叹口气躬身伸手道:“知府大人请。” 客栈外面停着两顶软轿,知府大人和方赭各乘一顶,沈白在方赭轿旁跟着。轿子拐个弯上了客栈后面的那条街,没走多远就从一幢挂着倚翠楼匾额的二层小楼前面经过。沈白瞄一眼那匾额哼了一声,惹得旁边的轿夫忍不住看他一眼。 又走了一会儿轿子就被从府衙的后门抬了进去,停在了府衙后园,有小厮忙迎了上来挑开轿帘,知府和方赭先后从轿子里出来。一下轿,由仆役开路方赭和沈白跟着知府进了府衙二堂的书房。 一进书房三人分宾主长幼坐下,有婢女送上茶水。之后,知府大人瞧了瞧外面没有人走动才又重新坐下,说:“今日请道长来不为别的,实是近日在本府所辖之内出现了几桩命案时至今日也未寻到凶手,几个老些的差役仵作说,这不是普通的命案是僵尸作祟。本府,原是不信,可昨日……昨日若非方道长,犬子,犬子定然惨死在城外。” “知府大人,此事关系本地百姓的安危,有僵尸在此作祟贫道除魔卫道自是义不容辞。”方赭道,“不知那几桩命案的死者尸身可处理了?” “还未。”知府长叹一声,说,“案情尚未水落石出本府不敢将死者的尸首草率处理。” “哦?”方赭闻言又喜又忧,“这几位死者的尸身现在何处?” “在府衙仵作房中。” “那么最近府衙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这个……倒是没有。” 闻言方赭倒是疑惑了,若是僵尸致死,当晚这死者必然尸变何故这些尸体到现在也没有异常? “知府大人,小道想去看一看尸首。”沈白忽的想起在泾县死的那个书生来。 知府看看沈白又看向方赭,方赭颔首道:“贫道亦有此意。” “好,既如此,本府带二位道长前去。” 方赭和沈白跟着知府往府衙西面的仵作房去,此时一只巨大的蝙蝠以俯冲之势扑向知府,沈白扑倒知府的同时抽出靴中银刀反手一掷将那蝙蝠钉在了卷棚的廊柱之上。沈白又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异常才起身将知府扶了起来:“沈白冒犯了,还请大人恕罪。”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知府抹着额上的冷汗道,“近日这些蝙蝠竟然经常白日出现,吓得府中女眷都不敢出门。” “哦?”方赭上前端详那蝙蝠许久料定其死透了将刀拔下交还给沈白,对知府说,“个中自有缘故,请大人速速带贫道师徒去看那死者的尸首。” “是,是,二位道长请。”知府闻言不敢怠慢,急忙带着方赭和沈白到了仵作房。 仵作房里有两个仵作正在忙着安置一具女尸,说是今日在城中河里捞起的。知府吩咐两个仵作先将女尸放到一旁赶快带方赭师徒去看那几具存疑的尸体。两个仵作对望一眼应了一声带着方赭和沈白进了仵作房里间。 仵作房里间一共存放了六具尸体,一个仵作自南向北解开了五具尸体身上盖着的白色苫布。方赭和沈白上去一一查看。 这些尸体每一具身上都有大小不等的牙洞,其中最南边两具身上还有被撕裂的伤口,虽然经过了仵作的整理但是其面部表情依旧能看出他们死时很痛苦。但是,后面三具尸体除了颈部的牙洞没有丝毫伤处,表情看起来也很愉快。 沈白瞬目看到还有一具被苫布遮起来的尸体,便问那两个仵作:“这具是……” “哦,这个是城里的屠户庞胖子,前些天晚上半夜醉酒而归却死在自家的猪栏前面,第二天早上他媳妇发现报了官,我们就给抬来了。”一个仵作答道。 第二十章 “屠户?”沈白走近停尸的板床,从苫布上凸显出来的形状看这个人很胖大。 那仵作挤出一丝笑意,道:“这胖子死了好些日子了,我们查验过了,是酒后呕吐出来的秽物呛到窒息而死,早就通知他媳妇来把尸首领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媳妇一直没来,结果今天早上就在城里的河道上发现了他媳妇的尸首。” “差大哥,能揭开让贫道看看吗?”沈白对跟在他旁边的仵作说。 “你要不怕就让你看看。” “人家道长降妖伏魔什么没见过,会怕个死人?”另一个仵作说着过来将苫布揭了去。这一揭不要紧,两个仵作吓傻了一双。苫布下面是一个烂得汤汁四溢手脸上生出白毛来的锦衣卫。 “庞胖子哪儿去了?”过了半晌揭开苫布的那个仵作问。 “我去禀报知府大人。”站在沈白身边的仵作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句话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沈白听见他一出门还没说话就大声的吐了起来。 方赭手腕一翻将一道符纸压在尸体脑门上,问:“这锦衣卫……” 方赭话还没有说完知府大人携着一阵风快步走了进来:“怎么庞胖子的尸首会变成锦衣卫的?你们知道这事宣扬出去不止本府乌纱不保你们也得脑袋搬家。” “知府大人莫急,这锦衣卫已经尸变了,待到晚上我去了他的符再问他这是何缘故不迟。”方赭拂尘一扫,在尸体上下了咒。 “如此甚好。”知府大人听方赭如此说才稍稍宽心,一低头看见锦衣卫身上的袍服饰物心里大惊,神色不定地看看那两个仵作又瞅瞅方赭师徒。 方赭见状已猜到这锦衣卫定然是身份非比寻常,故而也不再多言,言多必失,同官场中人打交道更是如此。方赭使个眼色给沈白,沈白会意,便假作难以忍受这腌臜不堪的场面以手掩口急急退了出去。 方赭看沈白出去了躬身对知府大人道:“小徒让知府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此处不是说话所在,道长请。” 知府大人抬手,方赭拱了拱手退出了仵作房。回身,知府大人对那两个仵作道:“庞胖子尸首被调包这件事你们两个谁说出去谁就……”知府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拂袖而出 知府大人一出仵作房的门方赭便迎上前去说有事要先行告辞,等到晚间再来看那锦衣卫,其他的尸首上为了以防万一他也都留了符还在门口下了咒。知府大人只好允了,亲自将他师徒二人送出府来,又备了软轿送他们回客栈。 回到客栈没有见到迟墨,方赭忍不住问:“迟墨身带重伤去哪了?” “觅食。”沈白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气恼。 方赭听了笑了笑,开门回了自己房里。 沈白陪着方赭坐了片刻便说要出去寻找方小六又出了客栈。站在客栈门前的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沈白忿忿的叹一口气,这么多人上哪儿找他。 迟墨从客栈出来就知道有人跟上了他,他走得很慢,跟着他的人走得也很慢。迟墨低头弯起嘴角,那就玩玩吧。 街上的行人渐行渐少,迟墨转过两个弯之后已经看不到行人了。这是障眼法,迟墨自然心明如镜。想来昨夜和沈白出去的时候也被这伙儿人施法迷惑了,迟墨不经意地把右手搭在了剑上。 太阳渐渐毒辣起来的时候,迟墨踏出了城门,也只是刚刚踏出城门一根峨嵋刺擦着迟墨的右脸飞过钉到了前面的树上犹自微微颤动。迟墨笑了笑:“你太急躁了。” “妖孽,取你狗命。”这仍旧带着浓浓稚气的声音正是昨夜方小六的声音。 迟墨回身拔剑,剑尖向前一送直点方小六的喉头。方小六硬生生向后一仰贴着迟墨的剑脊向前滑出,手里的那个峨嵋刺一拨刺向迟墨胁肋。迟墨沉腕,钢剑向下一压一股奇大的力道迫得方小六旋转峨嵋刺插向地面一撑整个人向右偏出,接着就地一滚,一登地又向着迟墨扑来。迟墨递剑一圈将他的峨嵋刺绞飞。方小六一愣,迟墨的剑已经送至眼前:“小小年纪能练到这个份儿上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方小六怒瞪着迟墨:“妖孽,要杀要剐动手吧,道爷不怕你。” “不怕我?好,有胆量。”迟墨话音未落一双眼睛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瞬不瞬地盯住方小六,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方小六看着这一对红眼一寸一寸地逼近他,在迟墨离他还有二尺的时候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不是不怕?”迟墨嘴角一吊露出尖厉的牙齿,眼里戏谑之意更重。 “我,我不怕。”方小六坐在地上脖子一梗仰起头来,一张娃娃脸上竟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迟墨低头瞄他一眼对着远处叫一声:“吕道长。” “师父!”方小六高兴地回过头去找吕征,可官道上只有他和迟墨。 “你,你骗人!”方小六转回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怒火更盛。 迟墨蹲下看着他,“说吧,你师父到底让你来干什么?” “杀了你!” “凭你?” “昨天晚上,若不是沈白师兄救你,你早死了!” 迟墨对着方小六点了下头:“可惜,你错过了机会。” “你这个迷惑方师伯和沈白师兄的妖怪,我一定要杀了你。” 迟墨看着方小六眼里莫名其妙的火光笑了,起身,向着城里走去:“告诉你师父,他栽给我的赃不少了,我会跟他算总账。” 沈白回来的时候迟墨正坐在桌前和方赭对弈,沈白瞪着迟墨的背翻个白眼走过去站到方赭身后却没注意到自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找到小六没有?”方赭的白子处于劣势,看起来马上就要输了。 “回师父,没有。”沈白躬身道。 “哦,没找到就算了,估计吕征不会放他自己出来。”方赭落子,惨败,“你已经连赢老道三局了。” 迟墨不以为意:“三局而已。” 方赭起身活动筋骨:“迟墨,等等同我和沈白一起去府衙吧。” 沈白瞪他,跑了一上午还不去休息。 迟墨的目光集中在手里把玩着的棋子上,说:“府衙,藏污纳垢的地方。” “嗯。有些东西需要你去确定一下。” 迟墨应道:“好。” 沈白夺下他手里的棋子收进棋盒里:“晚上要去府衙,我师父现在要养精蓄锐。” 迟墨抬眼看他,沈白却迅速别开脸抱着棋盘转过身去。 “沈白,道长要养精蓄锐你不要打扰了他老人家,我们到隔壁去。”迟墨扶着桌子站起来。 沈白低头:“你先去。” “也好。” 沈白听见房门开合迟墨拖着不太利落的步子出去了还抱着棋盘发愣。 “去吧,去吧。”方赭拿过棋盘对着沈白挥了挥手。 “师父……” “为师要打坐入定了。”方赭放下棋盘盘膝坐到了床上两眼一合不再言语。 沈白看看方赭悄悄地移到门边打开门出去,到了迟墨房门口两只脚就跟钉住了一样挪不开步子。正好迟墨开门看见他,问:“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沈白瞥他一眼径自进了房,坐到桌前也不说话。 迟墨看看他关上房门,退回房里倚到床上:“早上去府衙有什么发现?” “看了六具尸首,有一具尸变,其他五具看起来比较奇怪。” “哦?” “你今晚去了便知。” 闻言,迟墨也不再问。沈白坐在桌边半天听不到迟墨说话一转头看到他已经睡着了,剑放在手边。沈白悄悄过去替他将被子盖上,然后放下了床帐自己躺到了里面,用余光看着迟墨。倦极了么?以前光线的突然改变都会醒。也难怪,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到这沈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到了迟墨的胸口,幸亏是横着砍了一刀不是直接刺进去,如若不然…… 夜幕降临的时候沈白被人拍醒,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迟墨的脸,那表情似笑非笑。沈白急忙跳下床。 “做恶梦了?”迟墨指了指桌上刚倒的茶水问他。 沈白端起茶碗含糊的应了一声就只顾喝茶漱口,总不能说他梦见莫青杀了迟墨,然后他又杀了莫青吧,这太荒唐了,就像上次那个梦。 两人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出了房门去和方赭会合,方赭房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三个人匆匆吃了一些就往府衙去了。 “白天,我在这钉死了一只怪异的蝙蝠。”仆人领着他们往二堂书房去的时候沈白悄悄跟迟墨说。 “白天出蝙蝠?”迟墨簇了簇眉。 “嗯,知府大人说这些天都是,府里的女眷吓得都不敢出门了。” 这三人还没进二堂就听见了府里一阵一阵的叫声,那种叫声显然是受到了某种极度的惊吓之后发出的,尖细而高亢,带着颤音。 第二十一章 迟墨和沈白对望一眼,跟着方赭快步走向叫声传来的方向。在一道月亮门前,方赭停了下来。 “师父?”沈白见方赭突然停下不由得心中疑惑。 方赭拂尘向着月亮门里指了指说:“这里应该是府衙内院,里面都是女眷,没有知府大人的允许我等冒然进去只怕不妥。” 沈白偏头向里望了望,果然都是女子在尖叫着向门口角落躲去,只是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躲什么。 地下的青石板上有一片一片或大或小的暗色印记,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迟墨抬手掩口轻咳一声,道:“等知府来只怕里面的夫人小姐不知要死掉几个。” 沈白收回目光转过头看见迟墨半握成拳将嘴遮掩起来的嫌白的手,再抬眼,迟墨垂着双目,眸子被眼睑和眼睫半遮起来,眉间细微的纹路明显起来。沈白以为刚才走得太快牵扯了他的伤处正想开口,知府大人气喘吁吁从刚才他们过来的的方向一路小跑而来:“发生什么事了?” “禀知府大人,里面有东西伤人。” “什么?!来人,快来人,进去救夫人和公子!”知府大人一听急道。 “知府大人,我们三人进去即可,其他人还是不要让他们进去了,以免再有人死伤。”方赭出言,几个被知府大人要求进去救人的仆役立马停了下来,没有人愿意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知府大人着急地看着里面点头应道:“好好,只要能将犬子救出就好。” 方赭一挥拂尘,沈白和迟墨跟着他踏进了月亮门内。院落的西南角通向南面小花园的拱门门口一个身形高大魁梧身上的男人手里正抓着一个人想要咬下去,那人拼命用手抵住男人的头嘴里叫着:“爹,救我!爹,快叫方道长来救我!”被捉住的这个人正是骂过方赭的那个男人。 “沈白,救人!” 方赭话音未落沈白几步就到了那男人身后喝道:“妖孽,伏法!” “小白!” 那魁梧的男人一回头沈白愣在了当下,手里的符纸不知该不该贴下去:“成嵩?!” 成嵩转眼看到沈白手里的符纸大笑出声:“这次轮到你欺负我了。” 沈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符纸,犹豫了一下将符纸收了起来:“你不是已经……” “我已经死了。”成嵩嘿嘿一笑说,“对了,小白,你是要救这个知府的混蛋儿子吗?” 沈白看了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知府公子点了点头。成嵩一松手将人撂在了地上,那知府公子连滚带爬的向着方赭所在的方向逃去。 “行了,小白,不再给你添麻烦了,我先走了。”成嵩作势要走又回过头来,对沈白说,“那些尸体,你们最好重新查验一下在三日内烧掉。” 沈白看着成嵩两个起落隐入附近的房舍院落再寻不到愣了一下才回身走到方赭面前将成嵩的话转告了方赭。 “成嵩这么说想必是知道些什么,走,我们禀明知府大人再去验过。” 莫青躺在石床上透过石室屋顶一个入夜后被打开的圆形孔洞看着那一方青褐色的夜空,没有星星也见不到皎月,叹口气,莫青等着今夜有人给他送不知什么人的精魄来。 上一次女魃见过他之后说要他采纳阴月幽华早日修成飞尸于是他就被那男僵尸带到了这间石室。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入夜的时候屋顶上正对石床床头的地方就被人用机关打开一小块让月光照进来。半夜,会有人来给他送东西,最初是不知从哪里抓来的活人给他食用,被他拒绝之后就换成了用施加过女魃法力的容器盛着的不知名的人的精魄强迫他食用。 石门吱吱嘎嘎被开启的声音传来莫青从床上坐了起来,今晚不知会是谁来。一袭青衫入眼,莫青心下一惊。 “莫青。” 女魃阴沉的声音响起,莫青起来躬身道:“娘娘。” “随我来。” 莫青偷偷的瞄一眼女魃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低头应了一声“是。” 莫青跟着女魃出了石室,向左一转,女魃伸手扣上左手边墙壁上的拳头大的兽头,前面的石墙开启一条延伸向黑暗之中的小径出现在眼前。女魃迈步进入,莫青迟疑了一下跟进。 这小路不像莫青之前看到的那些路是用青石砌成而是两边都是黄褐色的泥土,偶尔可以看到泥土里面露出来的灰色的石头。这条路不像是和整个陵墓是一体的,看起来像修陵墓的人给自己留下的后路。莫青一面小心的留意着周围一面跟着女魃向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莫青感觉到有风迎面扑来,应该是要到外面了。果然,又走出大约一里地莫青和女魃站到了半山腰上,周围的草木相当茂盛,夜晚望去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女魃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莫青心里有些疑惑。 两人上到了山顶,女魃一指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点亮光问:“你可知道那里是何处?” 莫青望了望答道:“徽州城。” 女魃点头:“你可还记得曾经跟你同处一室的那个锦衣卫?” 想起那个锦衣卫莫青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记得。” “好,你去徽州城里的府衙去将他救出来。” 莫青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女魃,但是旋即明白了低头应下:“是。” “这就去吧。” “是,娘娘。” 女魃看着莫青俊逸的身形没入黑暗之中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那锦衣卫原是她派去监视在徽州活动的安东尼一干人等,白日就栖身在府衙仵作房里,不想竟被方赭师徒撞见了制住。本来制住了一个小卒不值得她亲自过问,不过,她想趁这个机会试一试莫青,看看这个人对她的力量有几分忌惮。 知府大人将夫人和公子移到别院安置,方赭按照知府夫人的要求在门上贴了符下了咒才抽身出来同知府说要再去仵作房验尸。由仆人执灯引路,方赭三人跟着知府再一次来到了仵作房。 仆人上前敲门,一个值夜的老仵作开门出来一看到知府大人连忙躬身作揖:“大人。” “嗯。”知府大人哼了一声带着方赭他们便往里走,老仵作急忙将门大开好方便他们进出,又赶忙进屋将灯火点亮了。 “这些尸首没有人动过吧?”知府说着扫了一眼房里的各个停放着尸体的木板床。 老仵作端了烛台过来道:“没有,大人。” “嗯,今夜放你一宿假,去吧。” 这老仵作惯见各种场面听知府大人如此一说自然识趣地退了出去,脸上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 知府挥了挥手执灯的仆人便到门外相侯,屋里只剩下知府、方赭、沈白、迟墨四人。知府头一次见到迟墨看着方赭问:“这一位是……” “贫道的另一个徒弟,今日晌午才到此地。” “甚好,甚好。”知府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有道长两位高徒在此,制服那作祟的僵尸想来是易如反掌了。” “知府大人过誉。”方赭躬一躬身看着里间道,“大人咱们开始吧。” “好,好。” 虽然知府嘴里应着好,但是从刚才他一道仵作房门前的神色看就知道他极不自在。迟墨上前,道:“此处腌臜,大人可以在外面等候。” “不不,本府要和各位道长一起查验。” “那么,大人请便。”迟墨略一抬手便径自进了里间,沈白跟着他也进去了。 沈白来过一次便按着印象里的顺序将各尸体上的苫布揭开。迟墨拿过沈白手里的烛台低头仔细的查看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这几具全是被安东尼的同类咬死的。”迟墨指了指所有的 “什么?”沈白抬起头看着迟墨。 “今天初几?” “十二。” 迟墨将苫布一一拉上来盖住尸体:“如果成嵩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几个人会在十五变成安东尼的同伴。” “什么?!”沈白吃惊的看着迟墨,“他们咬死人也会尸变?!” “不是所有的都会,如果他们给被他们咬死的人喂过他们的血那么在十五月圆之夜这些被咬死的人就会尸变。” “你怎么知道?”沈白跟着迟墨从里间出来。 “我娘说的。”迟墨将烛台放到仵作房一进门的案子上从门缝里向外望了望还未盈满的月亮。 “怎样?”方赭和知府大人一同问道。 “大人,师父,还是照成嵩师兄说的,尽快将这几具尸首烧掉吧。”沈白看了一眼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迟墨答道,“迟墨说,再晚必生尸变。” 知府大人闻言慌忙抱拳出言相求:“这,这,请各位道长一定要在尸变之前帮本府将这几具尸首处理掉才好。” “大人不必惊惶,贫道等人自会妥善处理。接下来请大人审一审那尸变的锦衣卫吧。” 第二十二章 方赭进到里间引了尸变的锦衣卫的尸身出来。蜡烛昏黄的光映在锦衣卫那一张布满了疮水且肿胀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恐怖,看得知府大人脚下不稳向外退了几步撞在沈白身上,沈白伸手搀了他一把脚下一勾将凳子送到知府大人身后:“大人,请坐。” “多谢道长。”知府大人讪讪地一笑在凳子上坐下。 沈白略一躬身退到了迟墨身边。迟墨正倚着门框望向外面沈白过来正好阻了他的视线,迟墨微微俯身低头贴在沈白的耳边悄声说:“今夜出了城就不要再回来。” 沈白疑惑地抬眼看他。迟墨没有再说什么将目光投向了知府大人:“敢问大人,最近驿馆可曾接待什么人?” “驿馆?接待过一个朝贡的使团,今日下午已经离开上京去了。”知府大人答道。 方赭念个咒除了白日被他压在尸体前额的符纸,转身对知府大人道:“大人,你现在可以审问他了。” 方赭话音未落一个人影破门而入一闪而没,原来站在房中的那锦衣卫随之不见,房中的烛火也在这一瞬间被打翻在地。沈白身形一晃追了出去,方赭和迟墨对望一眼相继没入黑暗之中,知府急忙追出来却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再转身,仵作房已起了大火。 沈白极力追着那人影一直追到了城外,眼看距离在逐渐被拉开,沈白手一甩袖中银丝飞出直追那锦衣卫的后项,手腕运力银丝搭上锦衣卫的肩之后绕了两圈,沈白借力向前一跃一掌打向锦衣卫的后心,来救这锦衣卫的人回身一掌和沈白对个结实,沈白只觉得自己这一掌如同打在了铁板之上,冰凉坚硬。对方手上力道一送沈白向后飞出,那人却一拽缠着锦衣卫肩上的银丝使得沈白不至撞上后面的大树稳稳落下。 “师兄。” 树影遮住了那人的脸,但是这身形沈白如何识不得? 莫青没有答话,浓重的树影隐去了他的神情。 “哪个是你师兄?小道士,接招!” 那锦衣卫一抽刀横扫沈白颈项,沈白仰身手一抖,银丝从那锦衣卫身后抽向他的背,锦衣卫反手一刀去格挡。不料沈白那一招是虚,左手一翻灵符压向锦衣卫。一根树枝横空飞来将沈白手里的符纸划成了两半,沈白一愣,那锦衣卫钢刀向回一转又一次抹向沈白的脖子。突然莫青的左手探来扭断了锦衣卫的已经贴上沈白脖子的刀:“我们走,娘娘在等。” 锦衣卫看看断刀瞪了沈白一眼转身跟着莫青走掉。 沈白看着莫青带了那锦衣卫隐入黑暗之中,良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月华之下那一袭黑衣的男人正低头倚在树下,恍惚之间让沈白觉得那人已经以那样一个姿态等了他许久许久。 眸光流转,迟墨对上沈白怔怔望着自己眼,嘴角轻扬,迈步走近沈白,修长的手指抚过沈白白皙颈子上的那一条红线:“那人的刀口够利的。” 沈白身体一僵退后一步偏开脸,却看见方赭已经等在官道之上。 “师父。”沈白上前接过方赭手里的包袱,问,“怎么现在启程?” “此处事已解决,我们上京。”方赭拍着沈白的肩膀说,“莫青已经露面想来以后要见定然还是有许多机会的。” “那些尸体……” “尸体?那知府如能留下府衙不让烧掉已经幸甚。”迟墨捻着手指上沾到的那一丝血迹言道,“这一把火想来正合他的心意吧。” 锦衣卫,都是皇帝的心腹,突然之间府衙里有尸体被调包成锦衣卫的尸体这事自然非同小可,传出去就必然是少不得各种审讯刑法,就算最后审明了与知府无关这只怕也免不得定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情自然能不被人知道就不被人知道。就是都是衙门里的人还怕谁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引火烧身,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被局外人知道。那知府只怕早就打定了主意等到僵尸作祟这件事情一得到解决就对付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官场,那自是污秽不堪的。沈白不知,迟墨又如何不知。是以,莫青闯入救走那锦衣卫的同时迟墨假装不小心将油灯撞倒,灯油洒落一地势必引起一场大火,正好烧掉仵作房里间的尸首,而那知府想必也正乐得借得这场大火掩盖尸体被人调包之后又丢失一事。 莫青带着那锦衣卫出现在墓室大厅里的时候女魃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好,很好,可除掉那老道士师徒了?” 莫青摇了摇头:“娘娘没有吩咐,莫青不敢擅自动手。” 女魃起身走到莫青身边,一伸手勾起了莫青的下巴:“你师父和你师弟险些又让我折了一个手下,你可知道?” “娘娘恕罪……” “不过,幸好和你师弟在一起的那个妖怪聪明,一出手就毁了那些金毛妖怪的心血。” 闻听此言莫青心里一颤,这些他都不知道的后事女魃竟然都知道,幸而他今日没有假意答应女魃然后会同小白他们逃走,否则,后果当真难料。 “莫青。” 女魃阴沉的声音让莫青禁不住绷紧了全身上下的皮肉:“在。” “你那师弟沈白,可是八字全属阴?” 莫青摇了摇头:“在下不知。”小白的生辰连小白自己都不知道他又如何得知。 “哼。”女魃冷笑一声,道,“你的修为也不过尔尔,据我所知,一个真正的相士便能够根据一个人的面相及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反推出这个人的生辰,而你竟然不知。” 说到这莫青倒是当真汗颜,若说小白不知那是因为方师叔未曾教过他那么自己从小熟知研习的术数用来给许多人看过吉凶竟然从来没有想起过帮小白寻回一个生辰。 女魃偏过脸来看着莫青,媚眼如丝:“希望你这聪明人不会再一时糊涂。” 莫青低着头不敢多言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让女魃发怒要他去抓沈白回来。 “莫青,从今天开始我不再限制你的活动范围,可是,你要记住,人妖殊途。” 女魃的话正说中莫青的痛处,其实他比谁都明白他和沈白早就已经回不到原来的路上了。 行了一夜,方赭三人照例是清晨投宿。沈白等到服侍方赭盥洗完毕才回到房里,迟墨似乎已经睡着了,剑依旧放在手边。沈白坐在桌边眼神却不经意的定在迟墨的手上,那双手惯摸刀剑连一个茧都没有。突然之间不知怎地,沈白只觉眼前一闪迟墨已经坐到了他旁边:“怎么?” “没有。”沈白摊开自己的手,小时候起习武摸出的老茧已经在时间的长久磨砺之下结在手指上难再消去,就像他和莫青幼时起就结下的兄弟情谊,不管做了什么莫青还是他的师兄。可是眼前这个男人…… “对了,迟墨,你的伤……” “没什么。”迟墨低头斟茶给他,对迟墨来说只要不是银器穿心他都觉得无所谓。 沈白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脱衣裳。” 迟墨挑起眉梢看沈白,见到他眼里难掩的关切只得一低头将衣裳解开由得他换药。 换完药洗手的时候沈白忽然想起什么来,说:“糟糕,走得匆忙竟然把乔他们扔在徽州城里了。” “只要他们说他们是随朝贡使团来的那知府定然不会为难他们,安东尼想必已经上京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迟墨将衣裳系好道。 “安东尼跟着朝贡的使团上京?” “只怕跟去的还不止安东尼。” “那,那京城岂不是……” “只怕不止京城,沿途都要小心留意才是。” 沈白站在桌边看着迟墨,这个男人就像一个谜团,突然出现然后就同自己的一切密不可分。就连莫青也从来不曾将两人的日子这样重合起来,而这个男人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却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而且能让自己不反感。 “想什么?” 迟墨看着沈白的重瞳里蕴满笑意,沈白每每看到这双眼睛都忍不住偏开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这妖怪去了魂魄,而心底却又明白的知道迟墨不是那靠勾魂摄魄为生的妖孽。自己究竟一次又一次躲开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沈白想不明白。 迟墨看着沈白颈上那一条细细的已经凝结的血线,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起身推开桌边的窗子,已是秋风送爽的时节,迟墨忽的想起来那时每到这个时候朝廷送来犒军的烧酒,那时恣意欢饮的军中将士酒后总是自豪地说他们的将军千杯不醉,而今,不用饮酒只消一眼便险些如同那酒醉的军士一般做出冲动之举。难道说自己年岁大到连自制力都衰退的了么?迟墨一撇嘴笑出声来。 番外(一) 夜凉如水,月残如钩。 白日里一战又是大胜而归,此时军寨里充溢着喝酒划拳的声音,迟墨端坐在中央,笑着饮下每一个过来敬酒的将士碗中的烈酒。 不觉间酒过三巡,有不少人脸上醉意已见。迟墨起身离席,踱着步子往中军帐去,此时中军帐绝对是个安静的所在。 行至帐外,迟墨见除了守卫还有一个少年立在帐外,不觉叹了口气,上前道:“什么时候来的?” 那少年低着头不应声。 迟墨撩起帐帘看着他说:“还不进来?” 少年这才跟着迟墨进了中军大帐。 “谁叫你来的?”迟墨坐到案后拿起案上一沓金漆封口的信封一一拆开抽出里面素笺阅过,便在案上铺了纸张,那少年乖巧的上前替他研磨。 “你不在安乐呆着跑到这来做什么?”迟墨接过他递上的狼毫看他一眼又问。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迟墨笑得眉眼弯弯:“哥,你让我跟你在这吧。” “在这干嘛?”迟墨低头在纸张上对来报的军情一一批复。 “哥,爹死了以后你就没有回去过,我不想继承什么爵位,你饶过我吧,你比我适合当那个什么王多了。”少年站到迟墨边上依着迟墨的肩看迟墨写字。 “那是皇上说了算的,岂是你我能胡乱决定的?”迟墨无奈地白他一眼。 “可是,人家不是说长幼有序吗,怎么到了你我这里就颠倒了?” 这话问的真好,长幼有序,可是,如果我是妖怪呢?只是这话要怎么跟他说?迟墨不觉摇了摇头。 “哥——”少年拖长了尾音攀住迟墨的脖子,接着惊道,“哥,你的脸怎么这么凉,穿得少吗?” 迟墨将少年的手从脖子上解了下来:“你已经承了爹的爵位就要拿出为王的样子,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哼。”少年拍了拍手坐到旁边的胡床上,说,“就说哥比我适合嘛。” 迟墨看着他抿着嘴摇头,将批复完的军情封了口拿到帐外交给卫士送出。回到帐内看到少年已经坐到他的位置上装模作样的捧着一本兵书不由得额角跳了跳。 “慕容孝,谁准你坐上去的?” 少年对他嘿嘿一笑:“哥,让我跟着你打仗吧,小时候你都带着我学这兵法,现在你自己跑来上阵杀敌却不带我。” 迟墨上前抽走他手里的书,说:“以前是以前,你赶紧给我老老实实回安乐去。”这里时时有吐蕃人来袭怎么能留他在这。 少年抬头眨着一双凤眼的看着迟墨,眼里泛出水光。迟墨背转身,叫道:“来人!” 一个身穿皮甲的士兵进来躬身应道:“大将军。” “带一小队人马送河源郡王回安乐。” “是,大将军。” “你!”少年走到大帐中央横眉怒指迟墨,道,“自从爹和大哥死了你改了这个破名字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出兵三年连一张纸片也不给家里,你算什么长子?两位母亲全是我在看觑,你算什么儿子?公主在皇家金枝玉叶自从嫁给你之后在府里日日以泪洗面盼你回去盼得望眼欲穿,你却不闻不问,你算什么男人?王府里大小事务都是我一个管,你算什么哥哥?这个大将军有什么好当?打仗有什么好玩的?皇上几次召你入朝体恤你想要调你回去你都回绝,为什么?” 迟墨眉峰一凛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再胡说!” 慕容孝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迟墨抹去嘴角渗出来的血一下子扑上来薅住迟墨的领子说:“你敢打我?” 迟墨攥住他的手腕冷冷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慕容孝抬膝顶向迟墨的肚子,迟墨左手反手一压将他的腿拍了下去:“要动手吗?” “动手就动手,谁怕你谁是孙子!”慕容孝身上那残存的北方民族的彪悍之气被激了起来,一双眼睛生出如狼眼一般的光。 “走。” 站在帐内的士兵看着这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中军帐,一时间不知所措急忙追了出来:“大将军……” 迟墨回头看那士兵一眼道:“照吩咐去整合人马。” “是。”士兵一躬身匆匆而去。 迟墨带着慕容孝到了军寨的校武场,一指兵器架上陈列的兵器,说:“去挑,如果今日你打输了,在我回去之前你都老实待在安乐当你的王爷,如果我输了,我亲自去找皇帝请调。” “好,你说的,别后悔。”慕容孝忿忿的瞪他一眼从兵器架上抄下一把弯刀。 “刀剑无眼。” 迟墨说着抽剑一递摆了个从前他们兄弟在家习武拆招时的起手式。慕容孝弯刀一送直取迟墨握剑的手腕,迟墨剑花一翻,将刀格开:“不长进。” 慕容孝弯刀一转,拦腰横扫。迟墨转身竖剑一挡,慕容孝刀锋一翻,沿着迟墨的剑脊向下削向迟墨的手。这慕容孝天生几分神力,迟墨知道那剑簟势必挡不住他的刀,一抽剑飘然退开三尺。 “三招让过。”迟墨说完一抖手便是三剑,迅捷如风,直取慕容孝的两颊和咽喉,不容慕容孝反应已经在慕容孝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印子,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上。 “你……”慕容孝气得将刀“咣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迟墨抬起下巴看着他:“愿赌服输,别废话,跟我的士兵走。” 慕容孝看着迟墨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迟墨怕他一气自己跑了,收起剑走到他面前扯住他就要将他送去交给刚才那士兵。岂料慕容孝突然一搂他的脖子踮起脚将自己的两瓣嘴唇印了上来,迟墨一时愣在当下不知作何反应,良久,慕容孝松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士兵来报河源郡王已经安全送抵安乐郡王府时,迟墨正和几为将军在地图上画着吐蕃可能来袭的路线。 “知道了。”迟墨头也不抬地挥手示意那士兵下去,嘴里却莫名其妙地泛起那天晚上慕容孝嘴唇上咸涩的味道,直到行军图画完另外几个将军退出去也不曾散去。迟墨禁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嘴,一个妖怪有什么资格接受那些? “听说没有,和亲来的王妃生下的王子是个妖怪。” “你是妖怪。” 妖怪,妖怪,妖怪!儿时无意中听到侍女对自己的窃窃私语和大哥看着自己时鄙夷的眼神在迟墨的脑袋里被无限的放大。 原来自己真的是妖怪。迟墨苦笑,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到三年前才有人肯定地告诉他,他是一个妖怪?娇妻已娶,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做了驸马,可他竟然是一个妖怪。 “报——”随着这一声急促且嘹亮的喊声一个士兵停在帐外,“报大将军,前方七十里处吐蕃军来袭。” “擂鼓聚将,准备迎战。”迟墨一扫脸上的阴郁无奈的表情,披甲顶盔精神抖擞的出得帐来。 军帐外,众将士已经披革戴甲,列队等候,一时间军寨里杀气腾腾,只等迟墨一声令下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士们便冲出去厮杀。 迟墨跨上战马一摆手三千骑兵便随同他一起出了军寨。迟墨策马,三千余骑一直奔出三十里才停下,摆开阵仗,等着吐蕃的军马。 深秋的风吹过卷起铺天盖地的黄土,吹得人睁不开眼,不多久,如同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响起,吐蕃军马自那弥漫的黄土里显现出他们浑壮的身姿。 “记住,灵活迎战,将我们轻骑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左右两翼,”迟墨一摆手,身后打旗的军士军旗一招两翼军马调转马头前队边后队,后对变前队,从外向内次第向回奔去。 “中军,前进,只求诱敌,不可恋战。” 迟墨的一夹马腹,身后八百轻骑随他只到和吐蕃军打个照面没有多做拼杀下便落败向回逃去,身后吐蕃军马风驰电掣一般追击而来。一过十里,迟墨的轻骑稳稳跑过的地方就变成了吐蕃骑兵的葬坑。轻骑自然速度比重骑兵快出许多,轻骑一过,地道下的军士先后撤掉了地道里的夹板,地面上那一层薄薄土地自是承受不熟重骑兵的重量,一霎眼的功夫,追袭而来的吐蕃骑兵陷进去大半。先前假装匆忙撤退的骑兵从两侧包抄杀了出来。这些骑兵都是迟墨精挑细选过的,上马下马一样凶悍,此时陷马坑已经折了吐蕃军的先头骑兵,众将士纷纷下马步战,将余下的吐蕃军一举俘获。 战斗一结束,迟墨看着军士们将俘虏全部捆起来清缴被俘吐蕃军身上的兵械,谁都没防备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张弓搭箭,呜呜的风声也遮掩了弓箭破空的声音。 银光一闪,一枝冷箭从迟墨后心射入前胸穿出,迟墨回身看到那一抹黑影不由得冷笑,没有顺了你的意所以便想除掉我么?这一片疆土,没有人会拱手将他让给你,就算你帮我解了困扰了二十几年的惑。迟墨翻身坠马的时候只听见军士们一片哀呼。 “是谁,是谁杀了我哥?” 慕容孝揪着送迟墨灵柩回来的军士领子咬牙切齿的问。 “是,是……” “是谁?不说本王一刀劈了你!” 军士被慕容孝狂怒的模样骇得话都说不成了:“是,是……” “王爷,王爷请息怒”旁边一个副将模样的男人上前躬身道。 “息怒?现在棺材里躺的是我哥,你要我怎么息怒?你说!你说!” 那副将弓着背也不敢抬头,说:“王爷节哀,杀大将军的凶手自然给王爷带来了。” “在哪?”慕容孝怒道,“给本王带上来,本王要用他的头祭我哥!” “是。” 那副将一摆手,两个军士押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发灰白长着一双深灰色眼珠的男人,这男人约莫没少被军士们鞭打,身上的衣裳都已经丝丝缕缕,初冬时节布满血淋淋伤口的皮肤被漏在外面,脚下连一双鞋子也没有。 “是你杀了我哥?”慕容孝走上前,瞪着他,眼角抽动。 “是。”这人似是已经看开了,一脸木然。 “用什么?” “弓箭。” “来人!” 王府的两个卫士上前应道:“在。” “将他与本王绑到校武场的树上。备弓!” “是。” 两个卫士上前架起那男人就往校武场去。慕容孝跟在后面,一双眼睛已经泛红。等到卫士递上弓箭,慕容孝扯满弓弦将箭射出:“一,二,三,四,五,六……”一直到那人如同刺猬一般再无一处可以扎箭慕容孝仍在一箭一箭向外射,血沿着尸体树干滴到地上从一小滩变成了一大片扔在不住的向外晕开。 “孝儿,够了,住手。”直到老王妃出现在校武场才制止了他。 慕容孝蹭着脸上不知何时滚落的大片泪水跪倒在老王妃身前:“上一次,我应该将他带回来的。” “好孩子,起来。他一去三年不回,为得就是你能在安乐安枕无忧,就算你用刀逼他,他也不会回来的。”老王妃拉住慕容孝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既然他已经去了,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王爷,皇上有旨,厚葬大将军。”一直站在一边的副将上前道。 慕容孝一闭眼滚下两行泪:“来人,准备一切丧葬事宜,厚葬二哥。” 迟墨一直以为那一箭必定要了他的命,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装进棺材里,然后被送回王府。在王府停灵的时候半夜里,慕容孝偷偷打开棺材来看他,慕容孝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他脸上,砸得他生疼。 盖棺钉钉的时候,迟墨听见外面哭声一片,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他觉得有愧,当年母亲带着他上京面圣要求皇上许个公主给自己,皇上便欢欢喜喜地将那个宝贝外孙女许给了他,可是自从成亲到他领军出兵除了成亲那一天他从来都未曾抱过公主一下。 奇怪的是迟墨没有听到慕容孝的哭声,慕容孝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约莫是被宠坏了,任性地厉害,若不是三年前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小子约莫还会跟在身后骄纵非常吧。 现在他死了,一切都盖棺定论了,迟墨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从今而后,他同这个王府里的任何人再没有任何牵连了。迟墨闭眼在陵墓封闭的嘈杂声里睡去。 第二年,迟墨的忌日,慕容孝早早的出现在迟墨陵前,摆上迟墨曾经最喜欢地烧酒,默默的同那石碑对饮。 第三年,如是。 第四年,如是。 …… 迟墨最后一次看到慕容孝到自己陵前时,是被他的孙子搀扶着颤巍巍的坐到陵墓前,喝着酒,说:“哥,再不用多久,我就能下去陪你了。” 迟墨坐在不远处的山石上看着慕容孝苍老的背影在夕阳里佝偻着,被旁边模样酷似当年那在军寨校武场同他比武的那个少年的年轻人扶着走远。 月余之后,在山的另一面又起了一座陵墓,那墓里葬的便是曾经同迟墨比武的少年。 第二十三章 一艘雕栏画阁的大船在暗夜的黑色水面上慢慢地滑行着,大船上灯笼高挂,在黑漆漆的河面上分外显眼,时有时无的丝竹之声从船上飘摇着散入水中。 大船二楼一间布置奢华的大厅里散开坐着几个发色瞳色各异的男人,悠闲地品着桌上的佳肴同作陪的姑娘们调笑,一时间大厅里春光无限。 安东尼走进大厅的时候坐在大厅上首正位的一个留着褐色及肩长发的男人用两颗湛蓝的眼珠盯着他,问:“伤好了吗?” “是的,长老。”安东尼躬身道。 那男人挥了挥手大厅里的其他人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 “对方是什么人,竟然能将你伤得这样重?”那男人靠进圈椅里屈肘支颐,另一只手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椅子。 安东尼随便捡了一张交椅坐下,答道:“不知道,我当时正在跟那个疑似玛士撒拉的男人格斗。” “哼姆……”那男人翻了一下眼珠,说,“就是他们说的暗箭伤人吗?” “是的,长老。”安东尼顿了一下,说,“那男人也被砍了一刀。” “嗯?看起来,他们不是同伴?” 安东尼点了点头:“我问过他是哪一族的,他没有回答我。” “不屑与我们为伍?是这样说吗,安东尼?” 安东尼微微一笑道:“长老,你学得很快。” 那男人勾起嘴角看着安东尼:“当然,我们要见到他们的皇帝,然后……”说到这他仿佛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问:“你说,这里的僵尸很厉害?” “是的。” “那个男人呢?跟你比谁比较厉害?” “这个,两次碰面都没有分出胜负。” 那男人听完笑了起来:“看起来,这一趟东方之旅很精彩,安东尼。” 迟墨三人在客栈休息了一天之后,向西北取道池州。到了池州方赭打算先行回山上道观去说服吕征帮助他们对付这些作怪的妖孽,于是到最近的渡口租船上了水路。迟墨和沈白自西向东经由陆路赶往应天方向。 沈白觉得迟墨带的路很奇怪,总是来来回回,每每该向前的时候他便换一条路折返向回走,走不出去多远又拐上别的小路转了方向。沈白几次想问,迟墨都示意他不要问, 两人一路无语,兜兜转转地向东翻过九华山,在瓦溪水的渡口租了船,转而向东北准备入江沿江而下。 迟墨没有料到的是,一开船,沈白就开始吐个不停。两天下来沈白水米未进,吐得脱力走路都打飘儿。迟墨扶着他站在船舷边上同船家吩咐将船靠岸重新改走陆路,半倚在迟墨怀里的沈白看着迟墨摇了摇手。 “爷,给这位道爷含一片姜也许能好点,您带他到船头去坐坐,这船尾不稳。”船家见主顾要下船忙不迭地来给迟墨支招。 迟墨扶着沈白到船头屈起一条腿坐下,将沈白靠在他怀里。船家赶忙从船舱里送几片姜出来,看见了笑着对迟墨说:“爷,这您得多累,不如我去舱里移张矮榻出来?” 迟墨接过姜片道:“不必了。” “欸,好。上次我记得送个官人,他家夫人正赶上有身孕比这位道爷吐得还厉害,那官人也是这么个姿势给他夫人靠了一天一宿,等下船的时候那官人腿都不会打不了弯了。”那船家说完往船后面去了。 听见船家这么一说沈白睁开眼瞥了迟墨一眼惨白的脸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红色,挣扎着要起来。迟墨把盛着姜片的小盘子换到兜着沈白后背的左手上,右手稍微用力一压沈白便动弹不得。迟墨拈一片姜送到沈白嘴边:“嗯。” 沈白含住姜片白他一眼将脸侧向外面,正把浮着青色脉络的白皙颈子露给迟墨,迟墨咬住舌头将目光硬生生的别开投向水面。 “迟墨。”良久,沈白出声问,“开始,有人跟踪你我么?” “嗯。”迟墨手上托着一方帕子让沈白把嘴里那片姜吐了出来,“你师兄和你师弟都在跟着。” 沈白轻叹一声,说:“莫青师兄跟得太近了。” “既然知道他跟着,你怎么没说要见他?” “他既然要同女魃为伍不见也罢。”沈白转过脸来问,“小六有哪不对劲么?”他虽然经的事不多可到底是个聪明人,猜也猜到方小六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 “约莫你师叔对他说了什么。”迟墨低头看着沈白的说,“还是上岸吧,入了江只怕更颠簸。” “别,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摆脱了他们上了船。” 迟墨一扯嘴角笑道:“就算上岸也一样能让他们跟不上。” 沈白的目光移向迟墨胸口,说:“伤才好,还是别逞强吧。” 迟墨又把沈白轻轻地往怀里拢了拢,夜色已经渐渐浓重,沈白的脸被漆黑的夜色一反衬愈加显得苍白。迟墨招呼船家送来一张薄衾仔细地将沈白裹上。 沈白闭着眼蜷缩在迟墨怀里,这个怀抱并不如小时候圈着他教他写字的那一个温暖,只是……沈白微微侧脸,忽觉得酒香袭人,睁开眼就看到迟墨的右手握着酒瓶细细的颈子。 似是察觉到沈白的目光,迟墨低头,望着沈白眼底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看什么?” “迟墨,你,到底是什么?”沈白看着迟墨微微扬起的嘴角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妖怪。”迟墨低沉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感情。 “真的?” 看着沈白清亮的眼底那一丝不难发现的希冀,迟墨抿了一口酒勾起唇角,道:“有人说,我这样的妖怪在他们那里被人称之为吸血鬼。” 迟墨这一笑让沈白心底那莫名的情愫急剧膨胀,一如那一日在青楼迟墨特意给他看到真面目之后。忍不住,沈白又抬手将那一双墨色的瞳子遮了起来,指尖触到的凉意直达心底。 “沈白,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沈白掌心的暖意总是让他想起那个被他亏欠的男人。 莫青跟着迟墨和沈白一直到九华山脚下,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山上古刹林立香烟缭绕,莫青怕此山之上藏有高人便没敢跟着迟沈二人上山而是选择绕路而行,不想到了山的另一边等了几日也不见那二人下山,料想是跟丢了正要回去同女魃禀报,却被人叫住了。 “大师兄。”方小六过来同莫青一礼道,“师父有话要我交代给大师兄。” 莫青一轩眉,说:“你师父杀了我师父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你师兄!”说完莫青转身就走 “大师兄。”方小六恍如未闻只是跟住了他,“师父要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 莫青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方小六:“你说什么?” “师父要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方小六又把话重复了一边,每个字都说的无比清晰。 “是谁?”莫青一把薅住方小六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方小六抓着莫青的手腕,说:“师父说,只要你跟我回去他就把真凶交给你。” “跟你回去?”莫青将方小六扔到地上,道,“当我是傻子么?” 方小六看着他笑:“大师兄你那么聪明沈白师兄怎么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被个妖怪蛊惑了?” “你……”莫青瞪着方小六不知道说什么。 “大师兄,跟我回去师父自有妙法让沈白师兄不再受那妖怪的蛊惑。”方小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 “你师父杀了我师父……” “大师兄,你亲眼看到我师父杀了大师伯吗?” 莫青一愣看着方小六说:“方师叔告诉我的。” “方师叔亲眼看到了吗?” “是……小白和那妖怪说的。”莫青突然明白了什么看着方小六道,“你的意思是,那妖怪不单骗了小白,还骗着小白去欺瞒方师叔。” 方小六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莫青,眸子里透出一分难言的妖异:“大师兄果然是聪明人。” 第二十四章 “沈白,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听到迟墨这样问的时候,沈白愣了一下,犹豫着将手从迟墨的眼睛上移开担心着那双漆黑地眼睛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迟墨对着沈白笑了笑,将目光投进无边的黑暗,逐渐深远:“那是在数百年之前……” 那一个黑发黑瞳高鼻深目的男子,牵着马匹走在长安繁华的街道之上止不住的惊叹这一座东方的都城是何等的让人痴迷到流连忘返。作为王子的宠臣他何其有幸能随着王子来到这样一个美丽且迷人的地方。 此时正是严冬,雪花纷飞,可这丝毫影响不到街上观赏花灯的人们高涨的热情。男男女女都披着斗篷踩得地上的积雪嘎吱嘎吱地作响。那异邦的男子随着人流好奇且兴奋地看着路两边形形色色造型各异的花灯。 一个女子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撞进这入迷地看着一盏制成荔枝模样花灯的男人怀中。两人不免皆是一惊,看向对方。迷离的灯光,飘飞的雪花都给这一次初遇填上了几分让人心神荡漾的色彩。 “公主,公主。”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让这四目相对的两人恍如惊梦。那女子双颊染红对着他嫣然一笑,提起罗裙捉着斗篷隐入风雪茫茫地夜里。 深宫之中楼阁万千,今日一别何处去寻那绝世佳人?那男子既能作为使臣陪同王子出使他邦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是夜便寻到了佳人的闺阁之中。自此两人夜夜在公主所居宫中幽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此事传入皇帝耳中,自是一场雷霆之怒。原来,这公主皇帝早已许给了西北的一个汗王,只等今年上元节一过公主及笄便将公主远嫁,如何容许发生此等丑事。这等事情如若被那汗王得知,只怕免不得一场争戈。 皇帝怒视着公主,不顾公主哀求势必要将潜入宫中的男子斩杀。公主被囚在宫中虽是担心男子的安危,然而,皇帝是她骨血相连的兄长,如若由得皇帝如此行事公主知道兄长必然也是难免一死,因为那男子非是常人。帝王家的儿女纵是心藏儿女情长也是半点难由人。皇帝既然已知那男子肯定将自己的身份对公主如实相告,十有八九公主也知道如何可以将这男子捉住正法,于是皇帝便假意以公主母妃的性命要挟公主,公主别无选择只得就范。 当夜那男子又来,拥着公主说要给公主永恒的生命,公主看着那男子不说话,男子只当公主不解欺身上来吻住公主的时候叫破了舌尖,公主只觉得嘴中腥涩推开男子才发现竟然是血。 “你……” “明日正是月圆,这样,你就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永远的青春。”那男子如是对公主说,然后再一次温柔地吻上公主柔软的唇,将公主压倒在玉床之上。两人情到浓时,公主颤抖着摸出藏在枕下的银质匕首刺入了男子的身体。男子的身体一僵,看着公主满脸的泪痕慢慢地抽离。 “噗通”一声男子倒地的声音响起伏在暗处的侍卫一涌而出,公主眼看着他在侍卫的乱刀之下血肉模糊。 一月之后,皇帝备好妆奁将公主风风光光的嫁与了西北的汗王,并赐那汗王慕容氏为河源郡王。皇帝不知道,慕容氏也不知道,公主此时已然怀有身孕。 慕容氏在将公主抱进帐篷的那一刻就已经深深的被这如同粉雕玉琢的汉人女子所吸引,恨不得能日日将其捧在手心里。只是这汉人女子自从嫁来之后便从来不出帐篷,慕容氏只当她是经不得西北的风沙倒也不甚在意。 九月后,公主诞下一个男婴,慕容氏欢喜异常,取名慕容彦。只是这男孩儿从小同公主一样从不踏出帐篷半步。 直到,男孩儿三岁那年,慕容氏在外同吐蕃交战,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来到公主帐前求见,这男人向公主献上一种秘药公主和慕容彦服用之后便不再被囿于帐篷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那慕容氏得知自是非常高兴,赐予那男人许多牛羊马匹。自此,上马下马,进进出出慕容氏都不忘带上他最宠爱的儿子慕容彦。 然而,很快就有些不好的言语在侍女之间传开,例如,“和亲来的王妃生下的王子是个妖怪。”。 因为慕容彦偶然在发淘气的时候在不允许摆放镜子的公主住处翻出一面云雷连弧纹境。从未见过镜子的慕容彦将镜子拿起了左照右照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然而一旁的侍女却觉得发现了惊天的秘密,竞相奔走传告,因为镜子里照不出慕容彦的影子。公主得知之后将慕容彦叫来训斥一番而后当着他将那镜子沉入了河里。慕容氏听说之后将说过这等话的侍女无一例外全部处死,他不允许有人中伤他的妻儿。 慕容氏常常用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将慕容彦抱上马背带着慕容彦骑马奔驰在草原之上,他的络腮胡子常常蹭得慕容彦在他怀里笑成了一团。慕容彦再大一些慕容氏便请了汉人的先生教他读书,又亲自带他上马出征。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二十年。慕容彦早已经成了族人之间最有威望的王子,公主按照汉人的规矩要带他回长安为他举行冠礼,慕容氏同意了。 初到长安那一天慕容彦便发现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只是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在皇帝亲自为他主持过冠礼之后,母亲便恳求皇上许婚给慕容彦,这着实出乎了慕容彦的预料,只不过,皇帝点头准许的婚事谁敢说一个不字。 慕容彦同母亲回到封地安乐同皇帝赐婚的公主成亲之后,那曾经献药的男子前来求见慕容彦。这个男子告诉了慕容彦一件让他极其震惊的事情。他说,慕容彦一家本是妖怪吸血鬼,是慕容氏看到慕容彦的母亲貌美便探得他们一家的弱点所在之后慕容氏杀了慕容彦的亲生父亲强占了他的母亲。慕容彦不信带了他同母亲当面对质。 “公主可还记得迟歧?”迟歧,便是那男子的汉名。 公主呆住看着这男子点了点头。 “他是否是因你为人所害?” 闻听此言,公主偏开脸闭上了双眼,那表情就如同迟歧正在他面前惨遭毒手。 “害他之人可是一方霸主?” 公主无言只默默地点头认了。 慕容彦登时怒火中烧,被仇恨蒙了心智。在慕容氏带他同去狩猎之时将慕容氏同他大儿子亲手杀死。等到公主得知真相后再同慕容彦言明早已为时晚矣。 而挑拨是非的那男人正是被迟歧圈养供迟歧饮血的那个王子,他被迟歧圈养就是想要借助迟歧的力量达到他攫取权利的目的,不想,被慕容彦识破之后追到了西北沙漠之中失了踪迹。 可是,惨剧却无论如何再难挽回。 迟墨叹口气,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不再言语。沈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向他怀里靠了靠,将脸侧进迟墨怀里,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慕容彦就忙着同吐蕃交战,直到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彦在战场上被人暗算死掉了。”迟墨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当年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的就是那个与他无关的慕容彦。 “迟墨。” “嗯。” “早些回船舱睡吧,天快亮了。” 迟墨低头看着沈白那只握住他衣衫的手,说:“就在这吧。” 两人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陷入沉寂,只偶尔听到船舷外哗啦哗啦的水声。 第二十五章 月色如水,给周围的一切都浸染了几分凉意。莫青定定地看住方小六,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小白不可能骗自己,莫青很清楚,因为他比谁都了解那个看起来略嫌单薄实则执拗无比的年轻男子。但是,小六说的又有几分是真的?女魃说在湘西出手的不是她,那么真正把自己害成这样的是谁?迟墨说吕征杀了成嵩,难不成…… 莫青目光一转计上心来,他要搏一搏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小白,他的死总要有个说法,不能总是让小白背负着残害同门的罪名。 “小六,你先去回复吕师叔我随后就回山上观中。” 方小六看着莫青,说:“师兄,你不是想骗我吧?我可不是沈白师兄。” 莫青侧目,眼里透出一抹寒光:“照我的话去回复你师父就是,我岂是不懂礼数之人?” 方小六嘿嘿一笑,道:“大师兄,既如此,我就先行回山了。” 莫青也不答话只斜着眼看着方小六一稽首向东而去,步履如飞。他什么时候功夫这般了得了?莫青不解。 猫头鹰咕咕的叫声让莫青收回了盯着方小六远去方向的目光,要想回去山上该怎样应付女魃呢?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地难应付,虽然莫青没有见过她为难过任何一个僵尸,可是她身上那种时不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让莫青没有忽视。莫青慢慢踱着步子从月光下走进了路边茂盛的草木之中。 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的时候,迟墨依旧是那个姿势将沈白圈在怀里。沈白靠着迟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迟墨的睡颜怔怔地发呆。 到底一个人将那些过往滴水不漏的全部收藏起来,并且压在心底数百年,那该是怎样一种心境?沈白想象不到,毕竟,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可是沈白知道迟墨肯将这些在他面前娓娓道来那必是前所未有的信任着他,想到这沈白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这就是所谓的倾心相交吧。 清晨的阳光落在迟墨的脸上折射出略略嫌冷的瓷白色光泽,那飞入云鬓地黑色眉毛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鲜明,这棱角分明的男子叱咤疆场时候该是怎样地神采飞扬?沈白忍不住想。若是能早生几百年同他一起征战沙场,手起刀落之间同词中所言“笑谈渴饮匈奴血”,那必是一桩美事。沈白不懂为何一向性子并不如何热忱的自己为何想到这里竟忽然之间热血沸腾。 正在这时候,迟墨睁开了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沈白看着那笑意从他的眼底晕染开,接着听到了他微微有些哑却依然低沉的声音:“想什么了,浑身发热?” 沈白一怔,低头挣扎着站了起来。沈白本就晕船脚下虚浮,又加上长久地坐着猛一起来脚底的麻木沿着腿一路袭上,步子一晃又撞进了迟墨怀里。 迟墨伸手扶住了他将他带进了船舱,两人换洗一番之后,迟墨强迫沈白吃了些白粥,又出得舱来。沈白扶着船舷望向水面,水势已见湍急。 “迟墨,你看这水,要入江了。” 迟墨点点头,伸手抓住了沈白束腰的大带:“扶住了,不然就进舱。” 迟墨话音未落船身突然一晃,溅起数尺高的浪花,水珠子如同下雨一般浇了两人一脸一身,接着就听船后艄公一声悠长响亮的吆喝:“入江咯——” 听罢,两人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忍不住背靠船舷大笑起来。 莫青见到女魃的时候正是女魃正站在山洞里观摩着洞壁上残缺不全的浮雕壁画,画的内容大约就是黄帝战蚩尤,女魃对着这线条流畅优美的壁画冷笑三声然后转过身看着莫青问:“那妖怪和你师弟跟丢了?” “是。”莫青低头道。 女魃低头挑眉看着莫青唇边绽出微笑:“莫青,我知道你很聪明,否则,也不会将你擒来。” “莫青知道。” “既已知道,那么你就将你的想法如实道来。” 女魃灼灼逼人的目光让莫青不觉退后三步躬身道:“是。” 女魃移步往山洞后面去,莫青亦步亦趋地跟着,言道:“我方师叔已经先行回去山上道观,为得是说服我吕师叔能帮他一起……”莫青说到这抬眼看了看女魃。 女魃微微侧脸道:“除妖,对否?” 莫青垂下眼睛,没说话。 “继续说。” “是。我在路上遇到了吕师叔的徒弟……” “那不是遇上。”女魃打断莫青的话道,“他一直跟着你,有意寻你的。然后呢?” “吕师叔传我回山。” “哦?这道士传你回山?”女魃回身看着莫青,笑道,“有些意思。你是要回山去一边等你师弟他们去找你方师叔会合,顺便探探你这吕师叔的口风?” 莫青低着头说:“正是此意。” “也好。”女魃走到山洞后面的一个小厅石椅边坐下,“你那师弟是练飞尸的上好料子,不过,似乎没有你聪明。” 莫青听到女魃提到沈白垂首立在一边噤声不敢言语。 “看你如此尽心,捉不捉他也无关大局。”女魃说到这抬眼对着莫青一笑,“只要你做,我就不会为难他。” 莫青心里一颤,道:“谢娘娘。” “但是,那妖怪,只怕不好对付。”女魃拍了拍手,那锦衣卫从小厅另一边进来,躬身道:“娘娘。” “莫青,就让吴锋随你同去,助你一臂之力。” 莫青看了看吴锋那一张不满脓包的脸,心下泛起一阵恶心:“是,娘娘。” 吴锋的脸虽然面目难辨但是,莫青清楚的知道这家伙正在看着自己笑,而且,那笑不怀好意。且由得你猖狂,莫青将眼睑垂下,心道。 话说方赭同沈白二人在池州别过上了渡船,顺着水路直奔应天。 方赭回到句容还未上山就已经远远的瞧见山上盘旋缠绕的妖气,心下大惊:“莫非,吕征出事了?”想到此处方赭顾不得歇息打尖片刻不停地冲上了山。 到得道观门口,方赭只觉得妖气越发浓重,门口接引的道童脸上都如同蒙了青纱一般面目一片模糊。 “方师叔。”有小道童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并吩咐旁边更小的那个去禀报吕征。 “观中出事了?”方赭暗念咒语在这小道童周身虚画了一个圈将他护住。 “没有。” 小道童陪着方赭进了道观往三清殿去。吕征正从另一边过来,看见方赭面露喜色:“师兄。” 方赭见他无事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吕师弟。” 吕征见他一本正经的生疏样子,脸上微微有些不悦,但还是殷勤的上前陪着方赭进了三清殿。方赭进殿就点了香火对着殿里供奉的三清祖师拜了三拜,然后由小道童将香火接过插进了香炉之中。方赭这才对吕征道:“观里最近可有异常?何故,我在山下就能看到冲天妖气?” 吕征引着方赭回房,一边走一边说:“异常倒也没有,前些天有个弟子不甚闯进了被师父封闭起来的院子破了界,我发现的晚,不甚走脱了妖孽。” “什么?!”方赭闻言惊道,“这是哪个弟子如此不守规矩,祸害了山下百姓如何是好!” 进到房里吕征打发走了服侍在侧的小道童,说:“大师兄那边的小弟子。” 提到茅观主方赭心里生出几分难过,看着吕征道:“你……” “我不该杀了大师兄是么?”吕征抬眼望着方赭,方赭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那就是一个凡事只替别人设想的傻子,可是,偏偏吕征就喜欢上了这傻子。 吕征望着方赭的那一双桃花眼里端的是柔情万千,让方赭偏开头叹了口气。 “如果,如果不是他……” “师弟,无论如何,你都不该。” “如何不该?他做得难道还不够绝?师兄,天下再没有你这般傻的人。”吕征气得背过身去一掌将那八仙桌的桌角劈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当年,方赭的师父看中了方赭的在道法上悟性想收他入门,只是方赭当时正是武艺初有小成被教他武艺的师父放出来闯荡江湖,当时方赭年少,正是怀里揣着一个关于江湖的美梦如何会潜心修道。而且,彼时方赭身畔正有一个容貌秀美性情贤淑的小师妹相陪,对方当时的方赭来说当道士同当和尚无异,方赭又如何舍得。 茅观主为了博得师父欢心自是全力劝说方赭,奈何方赭无意于此,坚决不肯。茅观主看方赭为人谦善笃厚忽然心生一计,在前朝一个权势颇大的将军面前一再夸赞方赭师妹貌美无双,终于,在茅观主的指点下寻了一个方赭不在的时机将他师妹抢去霸占为妾,方赭几次偷入将军府那他师妹都未再随他出来,方赭心灰意懒之下萌生遁入空门之意,茅观主趁机将方赭引荐到自己师父门下。这些都是方赭后来才知道的。 方赭入门第二年的夏天吕征便来到观中,因为两人入门时间差不太多师父也总是让方赭带他教导吕征,两人常常形影不离,方赭也对这年岁尚小的师弟颇为照顾,一来二去吕征心下对这方师兄生出别样的情愫。 初时吕征年纪小不晓人事,过了两三年,吕征年岁渐长,人也出落得越发俊美,明白的更多,也越发得属意于那个形容举止都落落大方的方师兄。这个时候,沈白出现了。方赭从山下将还是婴儿的沈白带回来之后无暇顾及他事只是尽心尽力的要将沈白抚养成人。 吕征对沈白的怨恨由此而生,尤其是他从茅观主处得知沈白就是方赭那小师妹遗留在世的孩子时,他恨不能将沈白撕碎了。 其实,方赭也并非全然不知吕征的心意,只是,他看见吕征看着沈白的眼神时心中不无担忧,由是和吕征愈走愈远。这个时候茅观主强行占有了吕征。 方赭看着吕征依然挺拔的背影,想起当年种种不由得长叹一声:“师弟,时过境迁,一切都过去了。你杀了大师兄,心里对他的怨恨也该消了。” “消?”吕征转过头来看着方赭解开衣衫,“若是你,你会如此待我吗?” 方赭看着吕征周身触目惊心的伤疤不由得愕然:“这,这是……” “在人前他是得道高人,实则,也不过是个禽兽,竟将师父传授的道法如数用来对付我。” 方赭不忍再看低下头上前将吕征的衣衫替他系好。 “师兄,你已经两鬓风霜,还要再避我几年?” 方赭的手顿了一下,吕征说的是实情,带沈白回来时他不过二十六七,而今,沈白都已弱冠之年。就算活到师父那般年纪他还有几年,似他们这般整日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道士通常都很短寿。 “师弟,我此次回山有一事相求。”方赭叉开话题。 “师兄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同我一起下山对付女魃和从番邦来的妖怪,也把走脱的妖孽一同捉回来。” 吕征看着方赭良久,笑道:“好,师兄。” 入江之后,船上的视野开阔了许多。迟墨和沈白日日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风景,两人经常谁也不说话一坐就是一日,似乎两人也并不觉得如何乏味。有一次,沈白同迟墨一起喝酒,只是喝过之后吐得更厉害然后就整日的昏睡。此后迟墨在船上再也没有喝过酒,沈白问起,他只说还是茶水比较对他的胃口。 船驶进应天秦淮河的时候是夜里。应天曾经叫金陵,是个繁华的所在。所谓十里秦淮,那是颇负盛名。河面上的游船画舫皆是雕栏画阁彩灯高悬,把个漆黑的水面映得五光十色。沈白站在船头,看着这条喧哗的河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怎么,这秦淮河入不得道长法眼?”迟墨在他身后低声道。 沈白看着从他们的船边慢慢滑过的画舫说:“这繁华之后又是什么?” “繁华之后?”迟墨浅笑无声。 夜风拂过撩起正泊在河边那艘画舫上的轻纱帷幔,那帷幔之后的一幕叫沈白目瞪口呆地回转身看一眼迟墨又涨红了脸一低头回了船舱。迟墨斜一眼那船上半遮半掩的歪在榻上的两人挑了挑眉梢跟着沈白进了船舱。 沈白见他进来局促地低下了头,烛火给他的脸上又添几分薄红。时至今日他方明白,原来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如同男女之间一般行那云雨之事。既然如此,那么,两个男人之间也是可以存在如同男女之间那般的感情么?沈白不解。那么,那次在客栈,迟墨……沈白不由自主地将手覆在自己的唇上。 迟墨看他如此不免觉得好笑,本以为那天夜里听到成嵩和吕征之间的对话他懂,可没想到至今他才能真正明白那二人话中真意。 迟墨的笑声引得沈白抬起头来,瞪他一眼,脸色更红。 迟墨俯身拿开沈白遮住嘴的手,将自己的薄唇印上,虽不似上次的蜻蜓点水,却也只是浅尝辄止:“明白了么?” 沈白偏开脸点了点头。 “反感么?” 沈白摇了摇头,转过脸,微微仰头看着迟墨:“你我人妖殊途……” “人妖殊途不假,只是人生短短数十载,你当真要骗自己?” 迟墨一双漆黑的眸子望住沈白。 沈白看着这一双看破俗世繁华,观尽世间沧桑,一切入眼皆如无物的眸子里此刻正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沈白忍不住抬手却被迟墨握住:“沈白,我只问,你是不是要骗自己。” “我,想去看,塞北的朔漠。” 迟墨嘴角微扬应道:“好。” “我想去看塞北的朔漠。”莫青将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记进了心里。小白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身子如何禁得住塞外的风沙?迟墨,你这妖孽! 立在莫青沈白的吴锋听着莫青握拳关节发出的“咔吧”声,笑着说:“看不出你也有个气性。” 莫青斜眼:“不要以为你是女魃派在我身边的眼线我就不敢动你。” “哪儿能。”吴锋看着莫青的两个眼珠子里尽是贪婪:“凭你这样貌又何必非要和那妖怪争个小道士。” 莫青抬手,手指顺着吴锋的衣襟划上来点在吴锋的胸口,道:“想要魂飞魄散的话,我成全你,不要忘了,你身上有我师叔下的咒此刻才能在此处不被他发现,否则,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吴锋一惊,噤声不言。 莫青看着迟墨和沈白的船渐渐远去,脸上已是罩雪含霜。 第二十七章 迟墨和沈白坐在茅山山脚下的客栈里喝茶的时候,迟墨远远地看见了方小六。那少年正漫步向着迟墨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迟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客栈,站到他们的桌前对着沈白稽首道:“师兄,师父吩咐我来唤你上山,方师伯正在山上相侯。” “好。” 沈白应声起身却被迟墨拉住,迟墨斜睨着方小六,说:“我跟你一起去。” 方小六看看迟墨向着客栈外一扬手:“师兄请。” 一行三人上得山来,沈白习惯性地往代赭居去,方小六拦下沈白说:“师兄,方师伯在我师父那边。” 沈白愣了一愣点点头随着方小六去了吕征住的院子。一进院沈白就看见方赭同吕征坐在院内的石桌边弈棋。吕征虽然已经年过而立,可是去了妖媚同方赭坐在一起的吕征仍然让沈白惊为天人。一袭素袍的吕征眉如远山,眼似秋潭,正望着低头苦思的方赭笑意盈盈。 “师父,师叔。”沈白上前见礼。 方赭抬头,看向沈白:“路上可曾再遇那些妖孽?” 沈白摇了摇头,道:“未曾,师父。师父这里……” “一切安好,前几天打听到一个朝贡的使团被皇上安排住进了城中的馆驿,想来应该就是这批人了,只是这些天都未曾见他们出入。”方赭道。 一旁的迟墨和吕征对望一眼两人唇边都绽出一抹笑来,一个冷如边塞朔风,一个寒如深冬坚冰,这笑意皆是一闪而没。 “方道长,那使团有几人?”迟墨问。 “约莫十几个人。” 迟墨记得那个被他们救下的乔说过来京觐见皇帝的是五个,而此刻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多,想来其中定然有些隐情了,因为这些年来战乱不断,现在也不过是表面上刚稳定下来,得到消息来朝见皇帝示意交好的必然很少,而且沿路打听的结果是只有这么一个使团前来,在各地馆驿探出的口风都说这个使团是从温陵登岸前来觐见皇上的。 “道长,此事蹊跷。” “哪里蹊跷?”吕征开口道。 “他们带来的商人曾亲口说他们进京觐见的只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在泾县被我手刃,其他商人除了被我们救下的夫妇二人其他全部毙命在泾县县界附近的一个村子,而他们现在进驻馆驿的竟然有十几个人。”迟墨背着手踱到吕征身后,说,“如果我所记不错,在徽州城外的树林里还有两个死在我手里,有一个当时同我被人一起暗算。” 吕征侧脸迎向迟墨的目光,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除了一片漆黑再看不到什么。 “他们,是用什么法子藏下这许多人且能不被同行的商人发现?” 吕征浅浅一笑说:“那商人必是同他们一伙儿的吧。” 迟墨低头也笑:“吕道长的意思是,那商人欺瞒我等?只不过,道长你会帮着一个要杀你的人欺瞒你的救命恩人吗?” “那自是不会。如此,我再派弟子下山打探就是。”吕征对着正看向他的方赭温柔一笑道。 “那么,劳烦吕道长了。”迟墨对着吕征点了下头。 吕征回他一笑,说:“小六,带你沈师兄和这位公子前去厢房歇息。” “是,师父。” 沈白和迟墨跟着方小六从吕征那儿出来,沈白说:“小六,我要回原来的房里住。” 方小六转过头娃娃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知道的,师兄。” “嗯,你不用带我去了。” “那好,师兄,我先带这位公子去厢房。” 方小六说完要走,迟墨伸手搭在了他肩上:“等等。” “公子可是有事要同师兄讲?”方小六看着迟墨的目光带了几分闪烁。 迟墨勾起嘴角,道:“我同你师兄住在一处,不用麻烦另做安排了。” “是。”低头应了方小六快步离开。 沈白目送方小六离开,这才又迈开步子领着迟墨回了代赭居。 代赭居内多日无人洒扫,房内的物什都蒙了一层灰。 沈白推开堂屋临院的窗子,窗前的桃树正飘下一片叶子落在了临窗摆放的书案上,沈白拈起,忽的想起当年在这书案前对着一树盛开的桃花莫青教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的诗句,时至今日,他方明白莫青从小以来望着自己眼中的深意。当时随着莫青下山时只满心的欢喜,谁曾想到,这一下山竟是物是人非。那满脸温和笑意的大师兄,再不会回来站在这案前同他说笑了。想到这沈白一声轻叹。 迟墨取走他手上的树叶,把玩着:“怎么,想到什么了,这般感慨?” “莫青师兄。”沈白直言不讳,“世事变迁当真是无常。” 迟墨知他兄弟情深,也不甚在意,伸手翻开桌上藏蓝色封皮的经书:“若非是遇到我,也许……” 沈白止住迟墨的话锋,说:“若非遇到你,此刻我已经丧命多时。” 迟墨笑笑伸手将他揽入怀里:“有我一日,他人休想取走你的性命。” 沈白靠在迟墨身上,低头,将手放在迟墨冰凉的手上,十指交缠不再言语。 夜半,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了迟墨,翻身下床,从窗子的缝隙望出去他正看到方小六鬼鬼祟祟地摸进了院子。迟墨皱了皱眉没有出声,看着方小六走近院子深处用几把大锁锁起来的朱漆大门。那扇门的颜色已经因为年长日久大片大片的剥落了。 方小六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着看向窗子这边,显然是害怕被沈白和迟墨发现。约莫没有听到动静,他从怀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将门上的大锁如数打开取下,然后闪身隐进门里。 迟墨正在想要不要跟进去看看的时候,那门又开了,跟着方小六走出一个人,迟墨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成嵩。 “小白回来了?”成嵩出来就一眼望向这边。 “嘘。”方小六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怕什么,你不是说已经在小白的晚饭里下了符不睡到天明他不会起来么?”成嵩倒是毫无顾忌的笑道。 迟墨看一眼床上熟睡的沈白,心道:怪不得沈白吃完饭没有多久就睡着了。 方小六白了成嵩一眼说:“那跟沈白师兄一起的不是还有个妖怪。” “那妖怪跟小白都睡着这儿?” 方小六邪邪一笑看向成嵩:“你吃醋了?” 成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迟墨这边,松了一口气说:“他在我倒放心了。说吧,吕征今晚要我去干什么。” 方小六对着成嵩摆了摆手,成嵩俯下身,方小六对他耳语几句,只看成嵩纵身几个起落隐入了夜色。方小六又重把大门落锁,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沈白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沈白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幼习武之人绝少会睡得如此沉且这么久,当即他便明白了这其中定然有人做了手脚,不由得面色一沉。 一个白底青花盛着透明的黄色茶水的茶碗递到沈白面前,沈白抬起头来,撞上迟墨的透着些微担忧的目光。 “没事吗?” 听这语气沈白便明白迟墨也已经察觉到了。沈白接过茶碗摇了摇头,迟墨嘴角边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待到沈白洗漱过后迟墨便要带他下山,出了道观,沈白拦住迟墨,说:“我不能扔下师父一走了之。” 迟墨回头看着他:“吕征不会害方道长。” 沈白迟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迟墨的意思,点了点头,同迟墨一起下山去了。 迟墨和沈白二人下了山往应天府府治所在应天而去。 到了应天进城之后天色尚早,迟墨找了间客栈订了房带沈白进房休息。沈白坐在桌边看着悠哉喝茶的迟墨道:“你我来此是不是为了查察那使团吗?” 迟墨放下茶碗瞄一眼窗外,说:“这才几时,着什么急。” 沈白瞪他一眼:“不趁早难道还等入夜了才查?” 迟墨看着他笑道:“正是。” “为何?”沈白自是心下明白迟墨做事极有分寸却还是想问。 “为何?”迟墨起身踱到窗前,转过身看着沈白,说,“妖怪通常都喜欢夜间出没,我也不例外。而且,同我一类的妖怪我想说想要在白天出没其实很困难,我也是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可以不用吃药出现在太阳底下。似现在这样看似很平常的在外面走动对于很多和我同类的妖怪来说都是致命的。” 沈白逆光看着迟墨脸上的笑意不由得觉得有些晃眼。 迟墨见他晃神,移步到桌前将他拉了起来:“去睡吧,入夜说不定还有的忙。” “可是,入夜了难道我们要夜探驿馆?”沈白到床上躺下了侧脸看着迟墨又问。 “也许。” 床帐闭合,昏暗伴着迟墨的声音取代了原本的明亮,两人一路奔波之后的倦意袭来,原本还有许多事情想问的沈白终是在迟墨身畔安心地睡了。迟墨看着沈白熟睡的样子忍不住用拇指轻轻蹭了蹭沈白薄薄的嘴唇,探头轻点一下,化作青烟从帐中散去。 “长老。” 安东尼躬身向那慵懒的倚在朱红色太师椅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鼻烟壶的蓝眼珠男人行礼。那男人将目光从那精致的鼻烟壶上收回,看向安东尼:“怎么样?” “皇宫之内戒备倒是森严,只不过,这里的宫殿布局极其复杂,我竟然一时之间没有找到他们皇帝的居处。” “哦?”那男人闻言并不恼怒而是很得意的笑了起来,“看来,我们选对地方了。这里如此富饶,人类如此之多,而且,那该死的主在这里并不受欢迎,说起来,这里真的是为我们准备的乐园。” “是的,长老。只是他们的皇宫之内仆人之多就令人难以想象,还有卫士,还有这里皇帝的妻子们,孩子们,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安东尼的语气亦是透出对他的所见所闻的惊讶和满意。 那男人看着安东尼,说:“等这里的皇帝见过我们之后想必会好找很多,到时再对他下手不迟。” “是,长老。” 两个人相视而笑,放佛一切都已经尽皆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夜幕降临的时候沈白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已经将他的中衣完全湿透,心底压制不住的慌乱在没有看到迟墨之后猛然间被无限放大扩散至四肢百骸,莫可名状的恐惧让他觉得手脚发软,虽然他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梦到了什么。坐在床边定了定心神,沈白起身,正在此时迟墨推门进来。看到迟墨,沈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坐回了床上。 迟墨将手里拎着的有金色繁复花纹装饰的褐色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鱼翅烧卖。 “吃完了把道袍换了。”迟墨将一个包裹摊开在床上,里面是一领做工精良的葱白云锦衣。 沈白看看这华服又看看迟墨:“这是?” “今晚我们去会一会他们。” 沈白即刻会意:“可是,这衣裳……” 迟墨看着他脸上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微笑低头在沈白耳边道:“我总不能带个道爷去眠花宿柳。” 沈白剜他一眼,径自到桌前坐下自顾祭起五脏庙。迟墨坐到旁边看着沈白忍俊不禁。 听他一笑,沈白忽然想起什么来停了筷子,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去青楼?” “吸血鬼都喜欢这种风月的场合。”迟墨垂下眼睑说,“我也不例外。” “因为好下手且容易得手?” 迟墨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沈白不语,轻轻把手搭在了迟墨的手上。 两人吃完饭沈白穿了迟墨买给他的新衣同迟墨一起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引得秦淮河上花船游舫上的姑娘们纷纷引颈观看。迟墨似是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也并不在意,倒是沈白少见女子被那些姑娘们或热辣或含蓄的目光看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两人正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喧哗,人们站在河岸边翘首向河面上望去。迟墨本待拉了沈白绕开这些爱看热闹的闲人从河面上纵起的一道人影却引得两人挤进了人群里。 河面上正是安东尼和莫青斗在一处,一黑一白两条修长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安东尼如同雕像般完美的轮廓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在灯火的映衬下竟然说不出的好看,手中细剑少有花俏却是剑剑直刺要害。莫青招招都是空手入白刃,轻功身法更是潇洒俊逸。两人直从这艘画舫逐上那艘游船,又从那艘游船跃至别艘花船,间或又在河面上御水而行打得极是热闹好看引得河岸边观看的人们纷纷拍手叫好。 “师……”沈白看到莫青张了张嘴又垂下了眼,默默地由着身边的人们挤上前去将他挡在了后面。 迟墨收回目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将他带离了人群,只是心中疑惑这莫青何时到了应天为何自己不知。 两人由姑娘们簇拥着走进京城最大的青楼时,沈白看到一个蓝眼珠的男人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沈白觉得那湛蓝的眼珠子看起来虽是好看,但冷冰冰的没有人气,远没有迟墨那双墨色重瞳深邃耐看。 这两道毫无忌惮的视线自是不会被迟墨忽略,英挺的眉峰一耸,迟墨看了回去。 那男人从将目光从沈白身上移开对上迟墨的,四目相交已是火光四溅。那蓝眼珠的男人偏头同侍立身旁的一个栗色齐耳短发的少年吩咐几句。 只看那栗发少年过来对迟墨和沈白说:“我家主人请二位过去同坐。” 迟墨看着那蓝眼珠的男人对栗发少年笑道:“你家主人调教的不错,汉话说的很好。” “谢谢。”栗发少年不苟言笑地扬了扬手,“请。” “恭敬不如从命。” 迟墨同沈白走到到那蓝眼珠男人的桌前,蓝眼珠男人对着座位伸了伸手示意他们坐下。迟墨和沈白微一拱手便落了座。 第二十九章 那长着一双蓝颜色眼珠的男人,对着迟墨和沈白勾着唇角端起了面前杯子。那杯壁薄如宣纸,杯中透出的不住轻轻晃动的暗红色同杯子明润的碧色交相辉映更显色泽斑斓,一触欲滴。 迟墨微微一笑拿起面前一模一样的杯子言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倒是好兴致。” “你们汉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不知二位是否赏光?”男人举杯相邀。 “不巧,在下人称千杯不醉。”迟墨看着蓝眼珠的男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果是美酒。” 蓝眼珠的男人看着迟墨赞许的笑笑,也将杯中的酒喝干,还有样学样将杯子转过给迟墨和沈白看一看。 沈白不语,只举袖一挡将酒喝下。 侍立在旁的少年上前替三人人将酒重新满上。 那蓝眼珠的男人看着迟墨,说:“在下十分喜爱你们汉人的诗词,二位可否赐教一二?” “请讲,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迟墨笑言。 “你们有一句古诗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下一直不解恳请赐教。” 闻言,正在把玩着手中夜光杯的迟墨嘴角浮上一抹冷笑。此人已经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才和迟墨是同类,没有必要同类相残。迟墨放下手中酒杯,抬起头迎上那男人自信满满的目光:“此诗是写手足相残有违情理,我想你大概是误解了。” 蓝眼珠的男人凝视着迟墨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眼里泛出冰蓝色的光芒:“是吗?” “确是。”迟墨直视着那蓝色里弥漫的不满和渐盛的杀意淡淡地道。 那男人脸上亢奋的表情让沈白不由得握住了袖中的银丝:“正是。” “那么,他对你而言是什么?他们呢?”男人的手指从沈白身上点向周围的正在寻欢作乐的人们,“豆还是豆萁?” “不是豆,亦非豆萁。”迟墨抿了一小口酒,看着沈白说,“他,只是他。”顿了一下他将目光投向那些纵声调笑的人们中间,“而他们,是活在这里的生民,仅此而已。” 蓝眼珠的男人獠牙微露:“看来,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了。” 迟墨笑笑不语,也不甚在意。 蓝眼珠的男人起身,要同侍从离去,从迟墨身边走过时,迟墨道:“在下尚有一事相询,你们是如何藏匿了这许多人。” “蝙蝠。”蓝眼珠的男人说完大步离去。 迟墨看着那翠色的夜光杯折射出来的迷离光泽呆了半晌仰头饮尽杯中的葡萄酒,转过头看着沈白:“回去吧。” 沈白点头,他业已明白了对方其实远不止只有十几个人,他们曾经在徽州城外的树林里见过那铺了一地的蝙蝠的尸体。此役难免,而要同时对付女魃和这个使团,单凭他们,看起来,胜算全无。 沈白看着走在前面的迟墨,灯火让那一抹背影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迟墨过处路人纷纷侧身退开让出路来。沈白觉得虽然没有盔甲而前面的人身上已经生出了沙场之上的萧杀之气,刚才在青楼之中,迟墨对着酒杯低头沉思之时,沈白就已经看到那两道如刀裁过斜飞入鬓的浓眉上晕染了杀意。作为一个将领一个军人,没有什么比在他面前用他守卫的一切来威胁他更能挑起他的战意,沈白知道,虽然那是迟墨曾经的身份。 回到客栈,莫青在迟墨和沈白的房里等着他们倒是让他二人都有些惊讶。迟墨看着莫青迈步进房,在莫青对面坐了下来。 沈白迟疑了一下,走到迟墨身边,看着莫青张口欲言,可终是变成了一声叹息,垂下了双眼。 莫青望着黑暗之中沈白那一张白润清俊的脸紧抿着的唇线微微弯出一些弧度:“小白。” 沈白重又抬起眼,眼前是他熟稔的人熟稔的笑:“师兄。” 莫青笑笑没有再对他说什么,转而将目光投向迟墨:“带小白走。” 迟墨一双重瞳只是定在莫青浅笑的脸上没有言语。 “这里,水太深,我不想他牵扯进来,你是唯一一个能带他离开的。” 迟墨摇了摇头:“办不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莫青放在桌上的手掌忽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的浮现在苍白的肌肤上。 “师兄,事情到了这里不解决谁都不能抽身而退了。”沈白看了看迟墨神色坚毅的侧脸,说。 “小白……” “莫青。”迟墨看着沈白嘴边浮出一抹浅笑,“沈白的命会比我的更长久。” 莫青瞪着迟墨,良久,才缓缓道:“告辞。” “不送。” 迟墨和沈白看着莫青在黑暗之中凭空消失,两人之间长久地保持着静谧。 “迟墨……” “嗯。” 沈白打破沉静的时候迟墨倒了两杯茶,将茶碗递到沈白手里时正对上沈白不无担忧的眼神,那澄明的眸底容不得一些杂质。 “放心。”迟墨呷一口茶道,“不管是安东尼他们还是女魃亦或是吕征,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沈白看着迟墨,可是迟墨那一双墨色的瞳子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出,仿佛一切都被那黑色遮掩了起来,似乎连沈白在他眼中的影子都要被那黑色湮没。 迟墨似是读懂了沈白的心思,放下茶碗又道:“成嵩已经将他探知的安东尼他们的动向告诉我了。现在,最需要提防的是吕征。” “可是……” “他不会为了方道长放弃的,原本,莫青在湘西遇到的女魃就是假的。” “假的?”沈白愕然。 迟墨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条红色的宫绦:“这,你应该也有一条吧?” 沈白从迟墨手中将宫绦接过仔细看了许久点了点头。 “这是前朝皇帝赏赐臣下的,一共有六条。” “那你这条?”沈白疑惑地看着迟墨。 “这条是成嵩给我的。” “成嵩?” “你还记得代赭居隔壁经年深锁的院落吧?” “我记得,小时候我和莫青师兄还有成嵩师兄背着师父进去过,听师父说那里是封禁无法度化的妖魔的禁地。” “你娘就被封禁在里面。” 闻言,沈白看着迟墨怔住,手中宫绦坠地。 “被装扮成女魃杀了莫青的,就是你娘。” “师父,师父说,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沈白抽出袖中银丝,“我娘留下的就只有这两条银丝和那根红色的宫绦。” 第三十章 迟墨俯身将地上的宫绦捡起,看着沈白杂糅了不解和震惊的眸子:“若非成嵩相告,也许你和莫青两个会被永远蒙在鼓里。” “成嵩?成嵩怎么会知道?” 叹一口气,迟墨将隐情慢慢道出。 他们二人留宿道观那天夜里,迟墨等到方小六离开了代赭居就将沈白藏了起来随后往成嵩消失的方向去寻找成嵩。 迟墨寻到成嵩的时候是在离驿馆十里外的一条小河边,成嵩正在墙外的柳树下和莫青说着什么。迟墨隐在暗处冷眼看着他师兄第二人谈了许久,莫青离去时已是明月偏西。 迟墨待莫青走远了,上前拦住了成嵩。成嵩见是他,自是意外,愣过之后便也明白了几分,对迟墨道:“我们到城外去说吧。” 迟墨随着成嵩出了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处极隐蔽背光的山洞里停了下来。洞外已是晨光微现,而洞内仍是漆黑一片,成嵩的目光在黑暗之中雪亮。迟墨在成嵩的注视下神色自若地迎着光背手站在洞口,长久生活在黑暗之中让他更喜欢光亮。 “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开门见山地说。” 迟墨回头看着成嵩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成嵩靠着洞壁,看着迟墨说,“你要确保小白不会落在吕征手里。” “我不能保证。” 成嵩的目光里倏然之间怒气暴涨,迟墨却依旧不紧不慢的说:“此一战生死未卜,若死了,空口白牙许下些承诺又有何用?” “如果你不死呢?” “若我不死吕征休想把沈白从我身边带走。” “你说的。” “我说的。” “好,我信你。” “多谢。” 成嵩低头想了一下才又开口:“吕征控制了小白的娘。” 这句话倒是让迟墨颇感意外,据沈白所言他娘应该死去有二十年了,吕征是什么时候控制了沈白的娘?迟墨从吕征和茅观主那次的事情之中已经知道他们那一代人之间有着很复杂的纠葛,可是,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让一个人连一个死去的女人都不放过?迟墨心底逸出一声长长的太息。 “我也被吕征控制了,还有一些妖魔。我想莫青也堕入了吕征的彀中。吕征在莫青身上下了符咒帮他隐藏妖气。” 迟墨看着成嵩等他说下去。 “而且,杀了莫青的就是小白的娘。因为他们母子很是相像,所以,吕征将小白的娘略作装扮派她去杀了莫青。” 迟墨恍然,当初他只道是女魃化作沈白的样子迷惑了莫青,可是修道之人讲求一个定字,若只是模样相仿还是能很容易被人识破,若是神态之间也有几分相似,以莫青对沈白的用心而言确实可以借着他被迷惑的一瞬间取他性命。 “吕征如此处心积虑只是想不被方师叔发现他的所为又能除去我师父和小白,我和莫青早已经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你却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所以,你认为我能保得沈白周全?” “你能。” 闻言,迟墨弯起嘴角,眉目之间现出些难得一见的沧桑之色,曾经他为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少年甘愿血洒疆场,而今,面对沈白,是否又会重演当年的一幕? 成嵩见迟墨但笑不语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接道:“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只要最后你能护得小白周全。” “谢谢。” 迟墨低头看着自己在稀薄的晨曦之中映在地上的几不可见的影子问:“你是如何知道那女魃是小白的娘假扮的?” “被关在一起想不知道也难。”成嵩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怕是吕征会起疑了。” 迟墨点一下头,目送成嵩背光而去。 “可是……” 迟墨看着沈白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只是摇了摇头:“上一代的纠葛,若要弄清楚只怕还是要问方道长。” 沈白默然,抿紧的薄唇微微泛出白色。 一缕晨光在此时划开黑暗,撒进房里。 第三十一章 中秋佳节如期而至,皇帝早早地便颁下圣旨中秋灯会要与民同乐,是以三天前便开始有大批的官军差役盘查肃清来历不明的可疑之人。随后,戒严了街道。中秋节当天天还未亮就有宫人开始在街上准备布置起晚间的灯会。 迟墨站在窗前望着窗下忙碌的宫人不屑地勾起了嘴角。 “今夜是那些妖怪下手的好时候。”沈白也望着窗下。 “嗯。”迟墨返身走到桌边望着沈白说:“猜猜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 “灯会之上。” 迟墨摇了摇头,说:“灯会之后。” 沈白随即领悟。灯会之上是人多杂乱好做遮掩,可是禁军也定然戒备森严。况且,人多眼杂下手不那么容易。灯会之后皇帝安全回宫自然所有人都会松一口气,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沈白表情凝重地看向迟墨:“你可是有什么打算了?” “和那人短兵相接。”迟墨的黑瞳之中浮出一抹狠戾的神色。前几日那男人明目张胆的挑衅只不过让迟墨对他的杀意更浓。 “可是……” 迟墨看着沈白眼中的忧心忡忡不由一笑:“到胜负将见分晓时女魃和吕征必定会出手……” 华灯初上,平日里商贩云集的淮青桥到三山街一带汇集了整个都城最华美的灯盏,将原本黯淡的夜色映得光彩流离。迷离的灯光之中人头攒动,笑语声声,久历动荡的人们似乎终于看到了太平的曙光。 一袭月白衣衫的男子伴着一个青衣女子随着人群看着路边的各式花灯指点谈笑,宛然一对郎才女貌的新婚夫妇,不时引得旁人艳羡的目光。只是,有心人仍是能发现,男子背在身后的那只右手握得紧紧的,指缝之间隐约可见一丝殷红。 “师兄,莫青这孩子还是不够淡定呢。”一个面如美玉金冠鹤氅的中年男子收回目光,侧身对身旁凭栏而立看着正从下面走过的男女二人的道人笑道。 道人默不作声只是目送那二人的身影随着人流湮灭在远处的灯火之中。 “安东尼,看,我们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蓝眼珠的男人为侧首同跟在身后的棕发男人低声道,声音里是无法遮掩的张狂笑意。 “是的,长老。”安东尼的目光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龙辇上,“很快这一切都会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为了表示对外来使臣的重视,同时也为了现实天朝的繁荣昌盛,这外来使团被安排随同皇帝一起游览今日的等会。 蓝眼珠的男人倏然将目光飘远:“很快,我们就可以将亲王大人接来。”那一双冰蓝色的眸子里竟隐现温存。 “亲王大人想必也等不及要同长老你见面了。”安东尼低头浅笑。 “那个高傲的家伙……”那蓝眼珠男人的脸上忽而也浮上一抹轻浅的笑。 前面的龙辇在灯会视野最开阔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蓝眼珠的男人和安东尼看着那个穿着一身明黄衣衫头戴五彩冕毓的男人扶着一个小宦官的手下了龙辇走到中央环视周围高悬的精致华丽的花灯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一个身着仙鹤补子朱红锦缎团领衫腰束玉带的华发老者躬身上前,“烟火此时便要开始放了。” “嗯。”皇帝点了点头,冕毓上的五彩珠轻轻晃动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些许阴影。 待到皇帝和文武百官们退开,焰火带着尖啸冲天而起,在夜幕之中砰然乍开流出不同的色彩,绘出短暂却瑰丽的线条。灯会上的百姓此时更是群情耸动,欢喜的声音一波一波的弥散开去。 最后一团焰火在夜空之中熄灭已是深夜,皇帝意兴阑珊地起驾回宫。文武百官护送圣驾到午门外停下,年轻的帝王听着他们在午门外山呼“恭送万岁”却是头也不回一下。 龙辇刚过金水桥,夜空之中陡然飞出一群巨大的蝙蝠扑向龙辇之上的皇帝,惹得随行宫人一阵惊呼。 当值的侍卫闻声赶来之时已有好几个宫娥倒在了地上,皇帝被内侍宦官们围在中间。众侍卫操刀向着蝙蝠砍去的时候那蝙蝠忽然翅膀一振一一化出人形,骇得一干侍卫登时呆立当场仿若木鸡。 一双泛着冷冷光芒的蓝色眼珠盯着那五彩冕毓之后的年轻面庞,眼睛的主人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来吧,向我臣服吧。” “荒,荒谬!”年轻的帝王虽是恐惧非常却是强自镇定,“朕乃天子,九五之尊。尔等妖孽如何敢在朕面前放肆!” “天子?”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插向皇帝的颈项之间,只是一柄钢剑以更迅捷的姿态横在了他面前。 “你果然还是出手了。”那人看着携剑而来的人蓝眼睛里流露出惋惜。 迟墨昂首一甩手剑锋震颤,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明灭不定月光下只有杀意凛然。 “长老,我来。”蓝眼睛身后棕色头发的安东尼上前一步瞪住迟墨说。 迟墨身后一袭蓝衫的沈白踏步上前同迟墨并肩而立,紧绷着一张清俊的脸,指间银光闪动。 双方的僵持之势转瞬即逝,对方的优势显而易见。迟墨手中清光流泻幻出重重剑幕封住了对方所有可能攻过来的方位。 沈白向后一跃已退至皇帝身旁:“请陛下勿惊,贫道等人是来救驾的。”手诀一挽,念动咒语在皇帝周围布下了结界,一圈熊熊烈火将皇帝圈了起来。银和烈火是他知道的可以用来对付那些远渡重洋而来的妖怪的办法。沈白的目光紧紧地盯住那些围攻迟墨的妖怪,一瞬不瞬。 剑破长空穿过一个栗色短发少年的身体带着那少年直飞到远处钉入宫墙犹自嗡嗡颤动不止。围攻的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将迟墨围在垓心。 蓦地,一片带着寒意的白光以风雷电掣之势将迟墨周围的黑暗扫开,那包围圈顿时散开。散落开的黑衣人们,或惊或惧地看着迟墨左手之中翻飞的银刀化出清影万千。那蓝眼珠的男人和安东尼对望一眼猛然同时出手从两边袭向迟墨的前后心窝。 迟墨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手中银刀指左打右招式怪异起来。在安东尼的细剑就要触到迟墨的衣裳时,一袭月白衣衫的莫青飘然而至,只伸出食中二指轻轻用力安东尼的细剑立时短了三寸。只这三寸足以让迟墨刀锋一转对准了蓝眼珠的男人将一身本事施展开去。 安东尼眸中怒火陡升,对着正夹着他断剑剑尖的莫青猛地扑了过去。莫青看着一瞬之间已经掠至自己眼前的男人将指间剑尖一抖,但见流光一抹,“噗”的一声安东尼的肩上飙出血来。 散入空气中的血腥味让这些嗜血的妖怪精神陡然为止一震,纷纷眼底泛红扑向了周围对他们而言毫无还手之力的宫娥太监侍卫。眨眼之间金水桥畔血流成河,只是愈加浓重的血腥味更有力地骚动着这些妖怪最原始的欲望。一个已经露出尖耳獠牙的少年不顾烈火焚身的危险毅然冲进火圈之中。 沈白身后是皇帝,所以沈白不能抽身避开只能挥出银丝迎向那几近疯狂的少年。沈白身手矫捷,手中银丝犹如银蛇乱舞将他和皇帝罩住。越来越多的小妖冲进火圈之中,终于沈白力有不逮肩上被不只是哪一个的利爪撕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沈白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尝到了甜头的小妖越发兴奋地扑向沈白,沈白眼前一花一个极长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我来。”入耳的是成嵩沉闷的声音。 不多时,吕征和方赭也相继到来。此时迟墨、沈白、莫青、成嵩四人身上皆是血迹斑斑,对方也是伤亡惨重,除了蓝眼睛的男人和安东尼只剩零零散散几个小妖。 方赭看着宛若修罗场的金水桥喧一声“慈悲”飞身入场,吕征紧随其后。两人将散落场中的小妖收拾了便分别去帮迟墨和莫青。 “师弟。”方赭叫住吕征扔给他一对烂银打造的分水峨嵋刺,吕征看着方赭脸上绽开笑意。方赭转身一挺七星剑步踏七星罡刺向那蓝眼睛的男人。吕征亦是一旋手中峨嵋刺从后点向安东尼的死穴。 迟墨手中银刀嚯嚯已经几次割开蓝眼睛的皮肤,此时方赭一入战局更是威力倍增。蓝眼睛一退再退,已经退至宫墙之下。迟墨眉峰一凛手中银刀忽的变削为刺,不等蓝眼睛的背贴到墙上便已一刀透心而过。蓝眼睛似是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飞扬激射的血花慢慢的萎在了墙下。 这边蓝眼睛一死,安东尼那厢顿时慌了心神,一个不在意便被吕征的峨嵋刺从前胸打入后心窝穿出,挣扎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 几人扫视周围,那血腥骇人的场面着实不堪入目。 只这样便结束了么?迟墨将目光缓缓从死尸身上移向吕征和莫青面上。对上迟墨的目光莫青一怔偏开头,吕征倒是笑意盈盈的回看迟墨,这笑叫迟墨心下一紧。 果然,不待众人移步一个女僵尸横空而出直扑沈白,与此同时三道身影掠向沈白,只是有两道只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迟墨将沈白带到一旁沈白才明白为什么莫青和成嵩半途停了下来,吕征的指间正有黄色的细碎纸屑落到地上,从今而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寻不到他的两个师兄了。 “吕征,我要你偿命!”沈白手中银丝一甩直取吕征面门。 “沈白,莫不是,你想看你娘也同样的下场吧?” 吕征的话让沈白如遭雷击,回头,那女僵尸不是沈白的亲娘又是谁。 沈白回头的时候没有看到吕征和方赭同时手诀暗掐,两人额上都是泌出汗来。那女僵尸的神色也是忽明忽暗,沈白映在她眼里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忽然那女僵尸大吼一声向前扑来,沈白怔怔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掠过直扑向吕征。 “师兄!”这一男一女异口同声的呼唤让沈白回神。只见方赭挡在吕征和那女僵尸之间,嘴角溢出血来。 “师妹,我已解了吕师弟下在你身上的咒,现在我渡你去吧。”方赭似是毫不在意身上的重创,右手拂尘一抖,左手手诀连变,那女僵尸身上泛出莹莹幽光,一律芳魂脱壳而出。 “师兄……”那女子幽幽的柔声道,“连婵在此谢过了。” “小婵,昨日种种不必挂念,如今我已替你将沈白抚养成人,你可以放心去了。” 连婵默默回身走到沈白面前伸手爱怜地抚上沈白脸,温柔地笑道:“孩子,如今,娘可以放心去了。”说完对着立在沈白身后的迟墨微微点头躬身,随之在暗夜中隐去。 “娘……”沈白望着连婵消失的地方伸出手,似乎是想再体会一下母亲的温柔。 “咳。”方赭这时才捂住胸前被连婵一爪洞穿的伤口咳出一口血来,“师弟,你,实是不该,在莫青和成嵩身上下这等狠毒的咒,现在,两个孩子只因你一时之念魂飞魄散,你,你……” “师兄。”吕征惶恐地扶住方赭,生怕他一放手眼前这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我负你,却也只有如此了。”方赭抬手抚上吕征的眼角,慢慢合上了眼。 “噗通”一声打破了长久沉重的静谧,却是吕征抱着方赭的尸体跌坐到地上。沈白看着仿如痴了一般的吕征心中升起无尽的恨意,抄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剑狠狠地往吕征身上刺去。吕征也并不躲避,只任由沈白手中的剑落在他身上。 迟墨看着沈白在吕征身上戳了几个窟窿之后,默然走上前握住了沈白的手。沈白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恼怒地瞪住迟墨。迟墨只默默的看着他,直到沈白松了手中的剑软在他怀里。 迟墨将沈白抱起来的时候,那青衫女子忽然出现。迟墨警惕的看着她,那女子却是只扯起吕征道:“他的魂已随这道士去了,不过,他既然这么喜欢把别人炼成僵尸我就让他尝尝做僵尸的滋味。” 青衫女子拖着吕征的身影在没入黑暗之中时,迟墨听到那一管阴沉的女声说:“外族妖魔已尽数除去,但愿,后会无期。” 三年后。 沈白和迟墨并肩站在山顶看着前方泛着金光的茫茫大漠脸上是一片平静。忽的,沈白抬头看住迟墨:“前面就是你厮杀过的地方?” 迟墨点点头,喟然长叹:“几百年过去它竟然更加荒芜了。” “你现在要带我什么地方?” 迟墨牵起沈白的手下山:“带你去看我长眠的地方。” 沈白恼怒瞪他一眼,迟墨只是笑笑。 两人翻过一座山就在迟墨的带领下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陵墓里,墓里装饰奢华陪葬物什颇为丰厚,只书册就不下百卷。看到那些书迟墨想起什么来探手到怀中取出一本簿册递给沈白:“方道长叫我寻个合适的时候给你。” 沈白结果怔了片刻便将那册子撕得粉碎:“原是我儿时问起自己的身世是师父写的,现在不需要了。” 迟墨笑了笑,带着沈白继续向墓穴深处走去。突然,迟墨觉得有劲风袭来,一推沈白躲开了。阴影里只听得一人笑道:“我跟了你这妖孽三年,今日终于可以为我师父报仇了。” “小六?”沈白大惊之下同迟墨一起又躲开了六支银箭。 那方小六似乎已将墓中机关全部摸透做了改动,不论沈白和迟墨如何躲避都有银箭带着刚风从不同的角度射来。 迟墨抬手在墓道边的墙壁上一扣墓顶开启:“沈白,银丝,左手五丈外。” 沈白闻言手一挥银丝缠上墓外山峰上探出来的一株老树。 “想走?做梦。今日我们便在此同归于尽吧。”墓道里回荡着方小六的厉声尖叫,银箭一拨比一拨密集的射来。 “走。”迟墨扣住沈白的腰两人一跃而起,纵跳如飞,眼看就要跃出墓顶,那方小六却不知从斜刺里跳了出来一把银月弯刀正砍向沈白。迟墨脚下一错,将两人位置倒了过来生生受了方小六那一刀,却是臂上一用力将沈白送了出去了。 方小六疯了一样一刀一刀砍向迟墨:“我已经毁了这墓里的机关,马上这里就会塌了,一起死吧,哈哈。” 放小六话音未落整座墓便开始塌陷。待到沈白收住去势,再翻身只看到迟墨抬头看着自己浅笑的一双墨色重瞳被山石泥土掩埋,墓里墓外尽皆起了大火。 “迟墨——” 正文完
推书 20234-04-06 :竹马竹马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