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卫太后认为,自己终其一生都能与明湛保持如此深厚的母子关系,与明湛的性情息息相关。 虽然卫太后并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好像养出了一个大公无私的儿子。譬如,当时明湛被立储时所说的不留嗣的话,别人不信,卫太后是信的。 明湛的性情中,有一种无私又大度的情怀。 卫太后见过许多当权者,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不要说在皇家,就是在豪门世族,为了爵位产业家才,多少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可是,在明湛这里,他是真的可以与亲近的人共享权势,共议朝纲。 不知道有多少朝臣明里暗里的建议明湛约束后宫,其实明湛有什么后宫呢,他的后宫里原本就只有两个妃子,如今还死了一个,只剩一个西藏的青鸾公主,不过是个摆设。 朝臣们的意思是叫明湛约束自己的母亲,卫太后。 以免太后权柄过大。 但是,明湛仍是一次次的拿出自己为难的事情来与母亲商议,甚至许多朝廷大事都会采用卫太后的意见。 卫太后每次也会给儿子最中肯的意见,但是,这次,卫太后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多说。 卫太后摸了摸明湛微醺的脸庞,温声道,“这皇帝是你来做的,你也不能事事都听我的。从登基到现在,大多事都是你自己做主。我看,你处理的很好。这次,关乎世族、宗室、老臣、皇位,你自己拿主意吧。做皇帝的人,要学会自己拿主意。” 母亲从来都是他的秘密军师,而且母亲有政治才能,明湛觉着放着母亲的本事不用,简直太浪费了。这次是怎么了,亲娘不帮着出谋划策了! 每一个母亲面对自己的儿子,再坚硬的内心都是柔软的,明湛顿时使出哀兵之策,面露犹豫的模样,“我总是有些担心。” 或许,天下90%的母亲都有一颗柔软的过分的心。但是,这九成的母亲,大约没有做太后的本事。卫太后始终是特别的,她丝毫没有因为儿子有些为难便有任何松同,笑笑,“担心是因为你还没有拿定主意,故此担心。若是做出决定,只要照着决定去做就好了,又哪里需要担心呢。” “要是做错了怎么办呢?” “只要你是皇帝,你永远不必考虑做错怎么办,只要是皇帝,错的也是对的。”卫太后眼睛温柔如同春日的水波,温声道,“明湛,皇帝的功过,是要后人评说的,而不是现在的短时间内的对错。” “我不喜欢有人流血。”不管卫太后如今拒绝,明湛就死赖着不走了。当然,这句话,也是明湛真心想说的话。这种话,明湛也只有对母亲才能说。 或许明湛在受到威胁时总会展露出凌厉的手段,但是,在和平时期,明湛的执政方针一向是非常温和的,他很少直接去剥夺谁的生命。 用卫太后的话说,就是因此,才养坏了一帮子大臣的脾气。 卫太后浅笑,眉骨微微扬起,眉宇间露出几分厉害,她握住儿子的手,沉声道,“流血,是为了避免流血。” “杀少部分人,救更多的人。”卫太后镇定道,“谁愿意杀人呢。没有人生就喜欢杀人流血。明湛,你只需问问自己民,你可以退吗?你还有退路吗?” “这可不是你做镇南王府世子的时候,那时,你身后还有你父王。再怎么着,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错,有什么事,都有你父王担着。”卫太后和声问道,“似如今,你坐了皇帝的宝座,你可退不回镇南王世子之位了。非但你退不回,我也退不回。我既坐了太后,难道还要被人撵回去做王妃吗?” “明湛,你得明白你的位子,只有你牢牢的占据着这个位子,咱们母子,才有生路!”卫太后的眼睛冷凝的盯住明湛,质问道,“你做皇帝,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吗?若只要荣华富贵,你只需安安分分的守在云南,日后继承你父王的王位,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要做这费力不讨好儿的帝王。” “时势造英雄,时势将你推到这个位子,可是,若是当初没有一点儿野心,我不信,你会同意登基为帝。”卫太后道,“你已经做出选择,又何必说什么不喜欢流血的话!” “若当初没有流血,你又是如何登基为帝的!”若非明湛是自己的儿子,卫太后绝不能说这样客气的话,不赞同的看儿子一眼,淡淡道,“这世上的生活,没有多少是我们喜欢的,只有我们必需去做的。” 卫太后没有给明湛多少好听的话,简直是一点儿不委婉的训斥了明湛一顿,也没留他吃个点心喝口甜汤什么的,就把他撵了回去。 明湛觉得今天自己的时运不大好,回去见阮鸿飞回来了,明湛少不得跟自己的爱人报怨一通,说了些“母亲现在不疼我”的酸话出来。 原本,阮鸿飞没想理会明湛这种唠唠叨叨的抱怨,可是,明湛这小子,从吃晚饭一直抱怨到上床,还以自己心灵受伤为由,趴床上要求阮鸿飞给他进行全方面无死角按摩,以安慰明小胖那颗受伤的脆弱心灵。 阮鸿飞给明小胖烦的没法儿,只得给明湛胖按按。结果,明小胖实在是祥林嫂附身,还在不停唠叨自己被卫太后拒绝加训斥的惨事儿。 当然阮鸿飞表达不满的方式与卫太后完全不同,阮鸿飞在听明小胖重复第一千零一遍时,脸上一喜,欢喜又热情的问明湛,“胖,咱们不是外人,我有事儿问你,你别跟我说那些不实在的话。” “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这倒霉皇帝了?”阮鸿飞两眼晶晶亮的问。 明湛趴床上,享受着爱人的按摩,舒服的唉唉呀呀的直叫唤的时候,听到阮鸿飞这话,还警惕性极高的问了一句,“干嘛?”他念叨这么久,就是想让这死狐狸帮忙,可死狐狸狡猾的很,一直不肯帮腔。如今终于开口,明湛却觉得阮大狐狸的切入点儿有些不对了。 “不干嘛,你要是不想干,我替你干。以后奏章我替你批,政事我替你理,你就把国家交给我,如何?”阮鸿飞笑眯眯的同明湛商议,手下多了几分柔劲儿,把明湛伺候的更加舒服。 明湛不信任的瞄了阮鸿飞几眼,眯着眼睛问他,“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阮鸿飞笑的跟大尾巴狼似的,揩几把油,亲亲热热地,“我这不是想替你分忧么?看你做皇帝愁的哟,我怪心疼的。叫我说,你也不是做皇帝的料。既然不擅长,不如给擅长的人做,这不是……” 阮鸿飞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湛断然拒绝,明湛愤愤道,“谁说我不擅长啊,我擅长的不行!一个媳妇儿三个贼,天天惦记我的家业。事情都给你做,要我干嘛。” “你就天天在屋里泡泡澡,听听曲儿,调戏调戏小美人儿什么的呗。”阮鸿飞摸进明湛的里衣,俯身在他耳朵里吹了一口香风。 明湛顿时给他这种鬼风吹出半身的鸡皮疙瘩,哆嗦着道,“胡说八道,那我不成吃软饭的了!两个人经济权力不对等,名不当户不对的,哼,原本就爱沾个花惹个草,你少打我的主意,我当初可是答应过父皇,以后皇位是要给小皇孙的。” 明湛安排道,“你把咱们的养老院经营好就行了!” “养老院?” “就是你那岛!”明湛坐起来,对阮鸿飞道,“你岛看好了,以后我退位,咱们就去那里养老。反正再过二十年,我就不信你还是这副妖精相。”想到这儿,明湛颇是得意,“看到时候,除了我,谁还肯要你!” 得意笑两声,明湛完全忘了阮鸿飞要算计他产业的事儿,欢欢喜喜的睡了。 秋日夜微凉。 罗衾不耐五更寒。 若说宫里没厚被子盖,这完全是鬼扯!明湛与阮鸿飞是啥人,若是天底下就剩下一床被子,估计也是这俩人盖的。 但是明明入秋的天气,明湛偏要宫人预备薄被,这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他与阮鸿飞常常夜间亲热,但是,阮鸿飞不喜欢与明小胖一个被窝儿睡觉,理由很简单,明小胖睡觉不老实。不是完全将被子卷跑,就是做梦拳打脚踢没个消停,半夜还要说梦话。 而人家阮鸿飞则是标准的贵族睡姿,用明湛的酸话说,比小宫女儿睡觉还安分呢。 故此,阮鸿飞要求,亲热后也要分被子睡。 明湛就出了这种邪招儿,分被子可以,但是入秋了,床上就两床夏薄被。要知道,明小胖虽然睡觉有欠优美睡姿,但是此人肉多香软,抱在怀里,就跟抱着个人型小火炉似的,比烧地龙还要暖和三分呢。 秋夜转冷,且只有夏凉被盖,但是再将明小胖抱在怀里,就温度适宜,完美了。 阮鸿飞对于明湛这层出不穷的小手段简单头疼的不行,梳洗后将明小胖搂怀里抱着,明湛睁开满是笑意的眼睛,抬唇轻啄爱人俊秀的下巴,嘴巴里说着遭人嫌的话,叹道,“飞飞,你说到时你老了,我会不会嫌弃你呢?” “那怎么行,若小胖你嫌弃了我,我还活不知啦?”阮鸿飞装模作样的恭维明湛,见明湛脸上一喜,张嘴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在哪儿找个像你这么胖的家伙呢。” 明湛踢阮鸿飞一下,阮鸿飞双腿夹住明湛不老实的脚,明湛弯着眼睛笑,“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飞飞?” 阮鸿飞没理会明湛这种傻瓜问题。 “是不是跟母亲私下见过面了?”明湛眯着小眼睛审视着情人的脸色问。要不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拒绝向他提供援助呢,明湛又不是傻瓜,猜也猜到了。 “我与卫姐姐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见面,什么叫私下见面?你以为是人都跟你这贼心烂肠似的?”阮鸿飞最是不屑明湛这种无端多疑的小心眼儿。 明湛哼哼两声,搂住阮鸿飞的腰,“你放心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着也得护得住老婆跟老娘啊?” 这还像句人话,阮鸿飞暗自想。就听明湛又鬼鬼祟祟的与他打听,“飞飞,好飞飞,你真没什么消息透露给我吗?” 阮鸿飞气的一巴掌落到明湛屁股上,骂他道,“你是个猪脑袋吗?不会自己想的!” 明湛气的撅嘴瞪他,明明有终南捷径,为啥就是不给他走呢,一个个都是小气的家伙! 阮鸿飞面无表情道,“有是有,要花银子买的,一百万银子一条消息,你要不要买?现银!” “真的?”明湛眼睛微亮,他立时问,“你跟我说幕后是谁在与我做对呢?我花一百万银子,明天你去内库提银子吧,我跟你买。”屁个银子!还想要老子的银子,美死你! “这个我还真没查清楚。”阮鸿飞叹口气,他实在没辙了,搂住明湛的腰说道,“我只知道,淮扬的海匪一直是有人控制的。当年郭老大就是淮扬数得着的人物儿,我与郭老大打过,其实当时我把他已经打散了,想着去接收淮扬的地盘儿。可是结果并没有成功。” “为什么?人都打死了,难道地盘儿还不是你的吗?” 阮鸿飞凝眉道,“当年,虽然郭老大死了,但是很快他的儿子开始整理残兵,收拢地盘儿。我与他儿子郭英豪又打了几个月,郭英豪身死太湖。结果,又在很短的时候间内,出来了张老六与郑老虎。那时候,李方做中人,让我与淮扬那头儿握手言和。我从许多事情里得知,淮扬那里与岸上是有联系的。” “我当然也追查了许久,甚至在这许多年里,也十分留意淮扬那边儿的事儿。不过,消息并不明确,他们的确是受到了别人的操控,但是具体什么人,我没有查出来。” 看来事情与他想的并不尽相同,明湛缓缓的眯起眼睛。 111. 自从仪王一系的四位侯爷来了帝都,宗室中多了几分热闹。虽然逍遥侯、临江侯、锦衣侯、善仁侯爵位并不高,奈何家底够厚,又有意亲近帝都豪门,再加上明湛对他们颇是关切,有善察帝王颜色者,也经给这几位侯爷几分面子。 一时间,这四人倒成了帝都红人。 不说别的,明湛是让人家拖家带口来的,这年头儿,又没人计划生育,宗室侯门,多少没有出嫁的闺阁小姐,抑或是尚未娶妻的王孙公子,短短半月,便结下了几桩郎才女貌令人称道的好婚姻。 此时,关系到婚姻的一桩官司,经过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仔细查证,也带回来了诸多证据与真相。 被明湛派往浙闽,调查榜眼赵青怡赵家否在御旨赐婚后仍逆旨骗婚,至使逼死纪家女一案的大理寺卿杜如方与右都御史回来了。 杜如方与御史台费了半天劲,查出不少事来。 赵家与纪家的婚事,的确不是忽然之间就冒出来的。早在赵青怡中了榜眼的消息传回浙闽,纪家就有意联姻。两家眉来眼去许久,且赵家与纪家订婚于赐婚圣旨前,这是许多人可以做证的。 关键就是,圣旨赐婚,你又没娶呢,完全可以把婚退了。 这事儿又不是没有前例,如敬敏大长公主的驸马魏国公,那先前也是与别人有婚姻,结果谁叫魏国公给公主相中了呢,圣旨一下,照样得乖乖的退了前婚,迎娶公主。 所以明湛就打听了一回,知道赵青怡还光棍儿着呢,随即赐婚。 订婚的事,赵家暂且算得上无辜。但是,赵家迎娶纪氏女则是于帝王赐婚之后的事了。但是,这里面也有许多问题,譬如,皇上您是赐婚了,但是赐婚圣旨直接颁给赵青怡。赵青怡的老子娘可不是帝都,人家千里迢迢的又没顺风耳千里眼的,哪个知道你皇上赐婚的事儿呢? 人家不知道,就替儿子把媳妇娶了? 这虽然有过错,但是亦在人情可宽宥范围之内。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还有另一种假设,就是赵家故意违旨不遵。 但是,另一种假设,杜如方并没有查出可靠的证据来。人赵家也不是傻的,皇上立案,人家后脚儿就要把关把柄该销毁的销毁,该清空的清空。故此,虽然杜如方有此怀疑,并没有查出可靠证物证词。 最后,明湛也只能道,“罢了,阮姑娘与赵青怡无此缘分。但是,赵家若无心虚,焉何不来帝都与朕分辩一声,反倒是直接就要休了纪氏!以至于好端端的一条人性就此葬送!听说仁宗皇帝喜赵文忠公性情忠直,曾亲赐牌匾穆德忠肃四字予浙闽赵氏。” “如今看来,子孙不肖,安配此匾。”明湛看一眼秘书郑开浚,“开浚,拟旨,收回仁宗皇帝所赐额匾。” 其实明湛虽然有些好面子,但是若是他早知此事,未必没有回旋余地。结果赵家如此行事,出了人命,明湛心里厌恶以极。可是这种事,又没有明显的证据前来定赵家之罪,不过读书人最惜声名,何况赵府世代书香,明湛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仍是抽在浙闽赵氏的脸上。 皇帝失了面子,就得从谁的脸上扒下一层来补上。 以慰君心! 阮嘉睿的婚事就这样黄了,明湛对爱人道,“我如今不能瞧见‘赵’这个字,一看到就来火,飞飞,外甥女还小呢,咱们慢慢寻摸就是了。” 阮鸿飞倒没有似明湛这番义愤填膺,“我已经看好人选了。” 效率倒挺高的,明湛忙问人先,阮鸿飞还等着明湛赐婚,自然不会卖官司,笑道,“魏国公庶子魏迪。” 若不是明湛记性好,保准儿想不起阮鸿飞说的是啥人,脑子转了俩个圈儿,明湛皱眉道,“魏迪似乎比我年纪还大呢吧,难道他到现在还没娶妻?”魏迪,魏国公庶子,明湛的庶小舅子。 “嗯,魏迪本来在议亲,结果他生母过逝,守孝三年,就耽搁到了现在。”这些事,阮鸿飞比明湛还门儿清呢。因为又给外甥女寻了门好亲事,阮鸿飞颇是自得,大冷的天,还甩开折扇,故做潇洒的摇了几下子。 明湛十分不给面子的打了俩喷嚏,鄙视的瞄阮鸿飞几眼,对阮鸿飞潇洒过人之处视而不见,时刻不忘打击阮鸿飞的魅力,“眼瞅着入冬了,你还扇什么扇子啊,才子病又犯啦。”神经。 “魏迪是庶出,会不会委屈外甥女啊。”明明与阮嘉睿是平辈,明湛觉着自己娶了阮鸿飞,辈份生生的给自己拔高一截,摇身一变,竟成了阮嘉睿的舅舅。 明湛说话向来有几分夸张,不过刚刚入秋而已,中秋尚远。阮鸿飞合上泥金折扇,敲一下明湛脑门儿,“无妨,魏迪其实在大贱时就中了进士的,他很有些才干,就是时运差些。” 反正是阮鸿飞自己挑的,明湛应下,“那我明天就拟旨去。” “那个,现在人不是认嫡母为母吗?生母过逝,还能守孝三年啊。”明湛回头又问一句。像红楼梦里探春,虽然是赵姨娘的亲闺女,可是却要叫嫡母王夫人母亲。在这个年代,妾室虽然可以生育儿女,但是她们的地位仍旧是奴仆级的,要将自己的儿子视为主子小姐。试想,谁家仆人去了,做主子的要守孝三年啊!这不鬼扯嘛! 阮鸿飞叹道,“说起来也是一桩冤孽,魏迪的生母原是方国公之女,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敬敏公主相中了魏国公,死活要嫁。魏家又能如何呢?只得退亲。其实原本这也没什么,但是后来,方国公出了事情,被削爵去职。这方氏女无所依靠,生计十分艰难。也不知怎么又与魏国公见了面,魏国公与方氏打小儿就见过,这再次见面,就生出几分情谊来。只是魏国公毕竟是尚主的驸马,哪里敢纳小,就偷偷摸摸的在外面安置了方氏。后来珠胎暗结,给敬敏公主知道。” 明湛叹道,“话说,仁宗皇帝也是,人家都订婚了,也好强拆姻缘的?” “做皇帝的人,也没几个讲理的。”阮鸿飞道,“后来敬敏公主得知此事,想来敬敏大长公主一品公主的身份,天子骄女,倒是贤淑的很。并没有大闹,让魏国公没脸,反是派了心腹的嬷嬷将那方氏女接到公主府里去,开脸摆酒给魏国公做了小。” “要我说,魏迪也是个痴人。他本就是庶子,出身尴尬的紧。虽有几分才学,却又骄傲难驯,非要这样执拗的为生母守孝三年。魏国公与敬敏公主脸上哪个好看呢?就是仕林中也不赞同他这种抬庶母弃嫡母的做法,毕竟当年敬敏大长公主将方氏接进门,满城谁不说敬敏大长公主贤惠呢。”阮鸿飞唇角一翘,神色模糊不清道,“虽是生母,到底带着一个庶字。他这样,最不讨好儿的还是他自己,就这样,没几个人家儿愿意将女孩嫁给他的。” 明湛虽然是个现代人的脑袋,但是,他并不反对古代人嫡庶尊卑的制度。 这种制度或许有缺陷,可是,却给社会划分了该有的规矩礼数,免去不少争端。 若明湛自己有女儿也不会嫁给魏迪的,这家伙本就嫡庶不分,难免日后视庶子为嫡子,再有宠妾灭妻之嫌疑。这样的人,娶不上老婆也是自找的。 哪怕明湛,既生在这个社会,也要尊重这个社会的规则行事。 阮鸿飞赞叹道,“不过,魏迪虽然有些执拗,天下人多看他不起,但是,他早就立誓,终身只娶一人,不染二色,更不会纳妾纳小,以免生下那些地位尴尬的庶子女出来。” 听到此处,明湛方跟着点头,“这样的话,魏迪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阮嘉睿的第二次婚事,就这样敲定。 魏迪对于这桩婚事,完全没有准备。 但,对于魏家,简直是喜从天降。 魏国公心头大喜,对小儿子往日的一些不顺眼之处,此时竟看的无比的顺眼了,一时间,眉开眼笑起来。 敬敏大长公主打发了传旨太监,对丈夫笑贺道,“恭喜驸马了。” 魏国公脸上眼中的笑意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同喜同喜。迪儿,去拿我珍藏的那坛五十年的陈酿来,晚上你大哥回来,咱们父子好好喝两杯。” 敬敏大长公主笑,“极该如此。阮姑娘身份尊贵,多少人求而不得呢,还是咱家迪儿有福气。”复对丈夫道,“如今阮姑娘住在淑仪府上,皇上有此恩典,明日淑仪定要带着阮姑娘去太后宫里谢恩的。以前,我也没大见过阮姑娘。正好儿,借此机会,我去瞧一眼,回来说与你们父子听,也好叫你们放下心来。” “皇上赐婚,定是极好的,公主多虑了。”魏国公笑一道,又道,“既如此,就有劳公主了。” 敬敏大长公主再三赞叹,“峭儿果真有福气。真叫我想到以前淑仪的婚事,福昌姐姐的就不比泰阳妹妹福份大。自从寿安侯娶了淑仪,那真是没有半点儿不顺的。整个帝都,谁能比得上淑仪更旺夫呢。” “如今看来,峭儿的福分比寿安侯还要大三分呢。” 魏国公愈发开怀。 魏迪低声道,“殿下,父亲,我先去念书了。” “去吧去吧。”这样的大喜事,儿子脸上竟无一丝喜色,魏国公瞧着就有几分不喜。只是大喜的日子,也不想骂他,便打发了魏迪道,“也别总是闷头子念书,你差事闲了这许多,赶明儿我带你去吏部问问,看看有无合适差使,总不能大婚了还是游手好闲的。” 魏迪低声应了,转身退下。 敬敏大长公主依旧淡淡的笑着,和善的眼睛一路追随魏迪出了中厅,嘴里热络道,“这大婚,可不能马虎。我看迪儿如今的院子太小,不如换到瑶琳院去,那是三进的院子,也宽敞。” “公主看着收拾吧,你的眼光不会错的。” 敬敏大长公主笑道,“如今是陛下赐婚,咱们家也就迪儿与峭儿兄弟两个,断不能委屈了阮姑娘,我看,份例比照着峭儿,如何?” 魏迪再怎么说也只是庶子,敬敏大长公主这样说,不可谓不大方了。魏国公想了想,叹道,“比对着峭儿当初的减一成吧。这是规矩,别叫人笑话。” “到底是皇上赐婚呢。”敬敏大长公主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虽是庶子,却有时运,怎不叫人唏嘘感叹。 “嫡庶有别。” 敬敏大长公主只得应下,“那就依驸马吧。” 到底心下稍安。 卫太后对于将阮嘉睿嫁给魏迪的事并不太赞同,对明湛道,“魏迪只是庶子,魏峭才是敬敏大长公主的嫡长子,论理论亲,都是魏峭与你更近些。你如今给魏迪这样一桩婚事,日后不知要引起多少麻烦。” 这不是他家飞飞瞧中了魏家小子么。明湛肚子里回一句,嘴里又不敢说,怕引起婆媳矛盾。 “真是色令智昏了。”卫太后对明湛此举进行点评。 明湛还替阮鸿飞遮掩,“是我瞧着魏迪一表人才,如今阮姑娘十八了,再找个比他大一些还没娶妻的,又有些家世的,实在不大容易,就定了魏迪。” 卫太后瞪明湛一眼,“怪道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呢,现在还学会扯谎了。若不是鸿飞,你能想到魏迪是哪颗葱么。” 给母亲瞧破,明湛拉了拉母亲的手,赔笑,“人家不都说么,惧内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胡说八道。” “唉,母亲,你说飞飞鲜少有事开口求我一回,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相对于外人,明湛肯定是偏心自家爱人的,道,“他折腾了大半辈子,还这么心心念念的挂记着阮嘉睿,我怎么忍心不成全他呢。再说了,阮嘉睿到底不是皇族人,身份有限,再怎么着魏国公的爵位还是魏峭的,亲疏远近我是知道的。” 卫太后叹一声,对明湛道,“你脑袋放清醒一点儿,鸿飞与敬敏皇姐有隙。两个人再如何亲近,政治上,还是互相分的清楚些。这次,鸿飞逾矩了。”竟然利用他儿子的爱情,卫太后对阮鸿飞微有不满。 明湛倒不知这个,反是先前小郡君之死,明湛有问过阮鸿飞,阮鸿飞对此事的内情也并不清楚。在某此方面,阮鸿飞是个坦诚的人,到阮鸿飞之个地位,真没有再说谎的必要。明湛皱眉问,“当初飞飞被父皇口头认为皇室中人,还是敬敏姑妈帮着圆的套儿呢。母亲,他们当真有仇?” 卫太后脸色微黯,并未多说。 至于阮嘉睿与魏迪的婚事,如今圣旨已下,再无更改之余地,卫太后亦不再提起。 一面准备着魏迪与阮嘉睿的小订礼,敬敏大长公主又与魏国公商议儿子的事,“峭儿他媳妇福薄,这转眼哪,已经去了一年了。唉,如今峭儿身边儿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这心里,没有一日不惦记的。虽说府里丫环婆子有的是,到底不如自己媳妇周全。再者,迪儿这眼瞅着要娶亲了,总不能大嫂倒晚于弟妹进门儿。” 妻子所言句句在理,魏国公道,“你说的对,可是有瞧中的人家儿了。” “前些天我在太后那里看到了善仁侯家三闺女,相貌不必说,举止说话儿再没有这样和气的了。”敬敏大长公主笑道,“我想着,虽说是填房,到底峭儿他媳妇只留下一个香丫头,以后香丫头就养在我屋里,也给我做个伴。等新媳妇进了门,我照样拿她当闺女待。” 敬敏大长公主为何这样急惶惶的给儿子续弦,终究是为了先后二字。如敬敏大长公主所言,虽是续弦,可是若日后做嫂子的反而晚于弟妹进门儿,威望何在? 不要说正妻鲜少有对庶子真心,就凭魏迪给他生母守孝三年之事,敬敏大长公主也不能喜欢他!更不必提其它恩恩怨怨! 做为母亲,自然要多为自己的儿女筹谋。 魏国公并不糊涂,明白妻子的忧虑。不过,家有家规,妻子这样谋划也并无错处。魏国公是个谨慎的人,对妻子道,“先去太后跟前儿探一探口风比较好。” “我知道。” 卫太后再也料不到敬敏大长公主要与善仁侯联姻。 敬敏大长公主温声道,“峭儿他媳妇福薄,如今这妻孝也满了。他这个年纪,尚无嫡子,我这心里焦的不行。看遍帝都淑女,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周全。我跟娘娘说句知心话吧,到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所求者不过是儿孙平安顺遂罢了。峭儿原本没有嫡子也就罢了,偏偏庶子也于去岁夭折了,现下想想,莫非都是报应。”说着,敬敏大长公主掉下泪来。 卫太后温声劝道,“皇姐这是说到哪里去了,皇姐向来行善积德,神泽深厚。” 敬敏大长公主却是低低的哭起来,握住卫太后的手,低声道,“这些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泽儿的事。当初,我并不知道泽儿病的那样重,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去看他的。” 卫太后低叹一声,“皇姐,事情都过去了。”敬敏大长公主嘴里的“泽儿”,一般二般人还真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能让敬敏大长公主愧悔至此的,想来必不是无名小辈。 这位泽儿非但不是无名之辈,还是大大的有名有姓之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戾太子唯一的儿子,凤启泽。 当年戾太子发动宫变失败,被囚宗人府,凤启泽就与母亲宫人一并被关在东宫。说来也是一桩冤孽,世上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戾太子被废,方皇后自请废后,东宫一系芨芨可危,凤启泽在东宫自然得不到什么很好的照料,养尊处优的孩子,一场大病就要了命。 当时凤启泽病重,太子妃跪在地上求看守的侍卫,把头磕出血来,侍卫才肯代为通融,将消息送到了敬敏大长公主那里。可是当时,兄长被囚母亲被废,敬敏大长公主惶惶如惊弓之鸟,为了避嫌,并未理会此事。待第二日御医去东宫,就是为凤启泽收殓了。 太子妃也随之过逝。 仁宗皇帝悲痛欲绝,命人彻查。此事,若是被仁宗皇帝查出敬敏大长公主有袖手旁观之嫌,敬敏大长公主的结局,可想而知。 还在病中的方皇后得知此事,什么都没说,还动用自己仅有的力量帮敬敏大长公主瞒下此事。没人知道敬敏大长公主当时的心情感受,方皇后对女儿叹道,“你能自保,我就放心了。” “我杀了不少人,于是,也有无数人来杀我。”方皇后枯瘦的手抚摸着女儿乌黑的秀发,柔声道,“做为母亲,我可以放心的去了。做为祖母,我得替启泽说一句,敬敏,你要记着,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今日,我有此锥心之痛,他日,你也要做好准备。” 事情已过去许久,回忆中的悲伤反而是愈发清晰的纤毫毕现。 敬敏大长公主开始筹备两个儿子的婚事。 明湛稳坐钓鱼台。 自明湛从卫太后那里回来后,啥也没问啥也没说,还整日嬉皮笑脸的。倒把阮鸿飞郁闷的够呛,阮鸿飞忍不住问,“胖,卫姐姐跟你说了什么吧?” “说了,说你借我手盘算敬敏大长公主呢。”明湛白眼阮鸿飞。 看来自己没料错,阮鸿飞搂住明湛的肩,欲言又止。明湛嘿嘿两声,拍阮鸿飞一下子,提醒道,“记着,你欠我一回。” “嗯,那上次的一百万的欠银就抵了这个吧。”一屁股债的家伙,还敢跟他算起账来。阮鸿飞大方的免了那永远收不回的大笔债务。 明湛得意的朝阮鸿飞抛个媚眼儿,得意挤股着眼睛抛媚眼的炫耀,“把他们弄到帝都果然是对的,不必我动手,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112. 当明湛眉飞色舞的跟阮鸿飞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如何抓住狐狸尾巴时,西南镇南王府也传来重要消息。 凤景南接到明湛的信就开始琢磨西藏的宫廷政变,如同明湛所言,若是能将藏王救出,云南王府是最大的受益人。 当然,明湛来此信的意思也很明白。 你既然要做最大的受益人,那么,最大的风险也得由你承担。 范城到达西藏时,凤景南派了朱子政与范城一道出使西藏。因为朱子政是与藏王谈判过云藏边贸的,且朱子政嘴皮子俐落,既有经验又有实力,是很好的使臣人选。 由此也可看出,凤景南的确是在尽心尽力的帮助明湛的。不然,范城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哪里值得朱子政出面儿来做超级助手呢。 凤景南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西藏活佛与西藏王,信中直言,他与藏王为友邦君主,兄弟一般,若是藏王身体不适,欢迎藏王来云南就医。同时,与藏活佛讨论了一下,关于继续增加边贸物品交易种类的事情。接着,就派云贵神医柳蟠为使臣,接着出使西藏。 柳蟠带着凤景南的信到了拉萨,同时给范城等人解了难。 因为,在这个时候,范城朱子政也已发现,藏王的处境似乎已经非常不妥当了。 藏王一直在昏迷,所以现在大小事宜由藏王的弟弟仁明亲王主政。 范城与朱子政皆非等闲之辈,当他们到达藏王宫三天都没能见到藏王,二人便知可能西藏有变。他们绝对是软硬兼施,仁明亲王才将藏王生病的实情与两位使臣说明。 范城先表示了对藏王身体的关切,温声道,“若是青鸾公主殿下得天藏王身体不预,尚不知要如何挂念呢。我朝陛下与公主殿下感情深厚,定会感同深受,关心藏王身体危安。” 仁明亲王带了几分伤感道,“王兄忽然倒地不起,诸位王侄年纪尚小,活佛委托小王暂且代王兄摄政。唉,如今小王亦非常牵挂青鸾侄女,她在贵国皇宫还好吗?” “我朝陛下视公主殿下为无价之宝。”范城道,“如今藏王病重,我等使臣听闻贵国活佛,佛法高深,德高望重。来时,我朝陛下已吩咐我等小臣亲向活佛问安,不知亲王殿下可否代为安排?” 仁明亲王心中并不情愿,脸上依然笑道,“小王的荣幸。” 范城与朱子政的看法儿是一致的,藏王病倒,不论与这位仁明亲王殿下有无相关,但是那位与鞑靼人联姻的紫鸢公主是仁明亲王的女儿。而且,藏王病重,仁明亲王是直接的受益人。 在这个时候,宁可错疑,不可错信。 当务之急,他们需要见一见西藏的另一位王者,西藏活佛殿下。 活佛的态度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远方的使者,你们的君王将面临惊天大难,使者焉何还在远方停留盘桓呢?”活佛在某些方面其实与神棍是非常相似的,他们都非常擅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而这些话,往往会让你产生无限联想。 而且,活佛亦生的慈眉善目,反正就范城的感观来看,活佛的相貌绝对比以前皇宫里那三个骗吃骗喝的炼丹道人要更具高深莫测,慈悲宽厚之佛相。 面对佛道之流,以往范城还有些心理上的仰视敬畏,但是,极巧的是,在范城前往西藏前,帝都轰轰烈烈的揭穿江湖骗术的活动已经展开了。在宫里蒙蔽君王的三个道士,被君王无情的砍掉了脑袋。 这个时候,范城对于佛道,心里就多了几分坦然。再者,他知道西藏活佛在藏土德高望重,但是范城认为,佛祖神仙什么的,都各有名的地盘儿,估计这位藏族活佛还管不到天朝的事儿。 面对活佛的问话,范城淡淡微笑,“大师傅,我朝陛下乃九五之尊,人王地主,身有百灵相护,命格尊贵,天下罕见,既便有难,凭我皇之英明,亦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再者,大师傅既知过去未来,应该也能看到我皇陛下君临四海之英姿,恩加九重之威望。”范城从容自若,不慌不忙道。 活佛只笑不语,温润的眼睛落在朱子政的脸上,略一点头,“朱大人,第二次见了。” 朱子政行了礼,“大师傅,我们奉命出使藏地,来向大师傅问安。” “你们的来意,我俱已清楚了。”活佛温声道,“这是王生命中的坎坷,是命运对王的考验,只有王自己才可化解。” 朱子政不急不徐道,“此乃藏地之内政,并非小臣可以参与。小臣此来,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师傅。” 活佛微颌首。 “大师傅,我朝皇帝陛下与藏地青鸾公主乃姻亲之美。自公主殿下嫁予陛下,云贵与藏边贸易越发繁荣,我们给藏地的居民带来了更加方便丰富的生活用品。当然,我们天朝人也非常喜欢藏地的东西。”朱子政道,“天朝与藏地的友谊和平已经开启,我朝陛下本着亲近友爱之心,视青鸾公主为心爱宝物。只是不知藏地焉何要在鞑靼与我朝开启战端时,要送紫鸢公主与鞑靼人联姻呢?” “听闻,在你们仁宗皇帝时,亦曾谴昭和公主下嫁鞑靼可汗。”能做活佛的人,其智慧绝不能令人小觑,活佛微笑,“而那个时候,鞑靼人屡犯藏地边界。藏人派使臣去仁宗皇帝那里,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答案,但是,我们与云贵一直保持着非常和平的交往。” 一句话,把朱子政与范城俩人都堵了嘴。 活佛温声道,“我想,对于天朝,藏地是独立的存在,我们并不是天朝的附属。我们与天朝接壤,当然,也与鞑靼人接壤,我们与天朝联姻,是为了和平。那么,我们与鞑靼人联姻,自然也是意在此处。我们藏人,非常向往和平。你们的皇帝对我们藏人或许有些误会,但是,请使臣代以对你们的皇帝传达我们藏人的真诚之意。” 范城依然保持着风度与微笑,“大师傅,您或许误会了。我朝陛下并非对藏地与鞑靼的联姻有什么意见,让我朝皇帝不解的是,听说,紫鸢公主嫁到鞑靼,尚有千余名藏兵跟随。您也知道,鞑靼人最擅轻启事端,近来,因鞑靼人无礼叩边,其中鞑靼三王子为我朝将士俘虏。我朝陛下乃不世出之圣君,如今云藏边贸一事最先就是由我朝陛下一手主持,方有如今新城繁荣。这也只是我朝陛下万千智慧中最不起眼的一点儿。如今鞑靼无礼在先,他日,我朝陛下必当杀入鞑靼,鞑靼人最终将会为自己的无礼粗鲁付出代价。” “但是,令我朝陛下不解的是,贵国为何会派军队予紫鸢公主呢?我朝与鞑靼势必会有一战,紫鸢公主若是命身边儿的藏族勇士参战,战场之上,若有磕碰,这又该如何解释呢?”范城笑问,“算是藏人直接参战吗?” “使臣莫要误会,藏人并未有此意。”活佛纠正范城,“紫鸢公主带去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 “大师傅,我们的谈话并不能阻止刀枪的杀戮。我们云贵与西藏世代交好,皇帝陛下是镇南王殿下的亲子,这些大师傅都是知道的。”范城是个擅于观察的人,他自然能发觉活佛回答的郑重。当下,范城就知道自己抓住了这位藏人活佛的要害。范城开始展开自己臆想中的描述,道,“鞑靼人杀了我们天朝人,我朝陛下身为万民之主,必当为万民报此血仇。藏王自然也是藏民的主人,大师傅亦保佑着这片美丽的天地,我们天朝早晚要对鞑靼开战,这次,陛下派谴小臣而来,是真心的想保护我们天朝与藏人之间的友谊与和平,所以,请求大师傅能将紫鸢公主身边儿的藏兵召回藏地。不然,他日我天朝铁骑直取鞑靼,刀枪无眼,若是误伤,怕会有损我天朝与藏人之间的感情。” 活佛并未直接答应范城。 范城微笑,“使臣认为,紫鸢公主已经可以足够代表着藏人的和平,就像青鸾公主嫁与我朝陛下时一样,青鸾公主并未有一刀一枪相带,那是因为青鸾公主说,他相信我朝陛下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足以保护自己的女人。如今紫鸢公主下嫁鞑靼,却是刀枪军队一样不差,莫非仁明亲王殿下担心鞑靼人还不能保护紫鸢公主不成!抑或,是对鞑靼人并不信任,故此,要亲派军队与爱女护驾!若是如此,且听使臣说一句实在话吧。这样惊心动魄的联姻,不要也罢!” “大师傅也知道,青鸾公主不仅带去了藏人的友谊,同样带来了我天朝丰富的物产,藏人的生活更加富饶丰美。与鞑靼联姻,紫鸢公主给藏人带来了什么呢?能与我天朝相提并论吗?” 范城直言相问。 范城的问题虽然并不好回答,但是,若他以为就此能难往活佛,这也就是对活佛的轻视了。 113. 活佛非常难以对付,范朱二位嘴皮子磨薄一层都未能说服活佛将随紫鸢公主去西藏的千余名藏人召回西藏,双方拉据似的谈判一直持续了三天,活佛与仁明亲王同意:派使臣去鞑靼,严命藏人不可参与天朝与鞑靼的战争。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理想,但是藏人死不让步,最终妥协,也只能这样的。 范城与朱子政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柳蟠做为第二队使臣,来到藏王宫。 事情由此发生转机。 柳蟠带来凤景南的亲笔信,笑禀道,“镇南王与藏王彼此既有姻亲之美,又都为邻邦之主,亲近如同兄弟。得知藏王有病,镇南王殿下挂念异常,小臣颇通医道。王爷吩咐,若是方便,吩咐小臣能帮藏王诊治身体。” 仁明亲王道,“佛法尚不能唤醒王兄,小王非常担心。” 柳蟠人虽生的文弱,但是却非轻易退让之性情,温声道,“藏地人笃信佛教,与天朝大不同。我们云贵二地之人,皆是由药医病,颇多转好之例。如今藏王昏迷不醒,或许正是佛祖指示微臣前来为藏王诊视身体。” 范城道,“是啊,陛下与青鸾公主殿下时刻牵挂藏王身体,柳大夫医术高明,冠绝南北,于我天朝鼎鼎大名,可以药死人生白骨。如今佛祖已经召唤柳大夫至此,正是要为藏王调理身体。” “若不能让柳大夫诊视,我等回去只拿言语搪塞君上。君上斥小臣无能尚是小事,青鸾公主对藏王的身体病情已是焦心牵挂以久,小臣带不回有用的消息。怕是公主殿下要亲回藏地来看望藏王了。”范城道。 仁明亲王笑斥一句,“青鸾越发娇惯了。小王听闻你们天朝规矩甚严,女子无故连院门都不可以出,万不能因青鸾而坏了规矩。” 范城从容不迫道,“陛下爱青鸾公主如珠似宝,若公主有所求,陛下怎忍拒绝呢?”很明显,皇帝陛下是想插手西藏的内政,范城温声道,“再者,陛下娶了青鸾公主,就是藏王的女婿,如今藏王有病,我朝政务烦忙,离不得皇帝陛下。但是若青鸾公主执意回藏地探望父亲,也只得派了将士护送青鸾公主殿下回来了。” “当然,若是小臣能带回藏王病体转安的好消息,这千里迢迢的,公主并不是娇惯之人。”反正范城是一定要明白,藏王是怎么了? 仁明亲王无奈,只得让柳蟠为藏王诊治。 但是有一个要求,他必须在旁观看。 毕竟,藏王身份尊贵无比。这种要求,非常合理。 柳蟠是个非常精细的人。 第一天只是简单的为藏王号脉,摸了摸藏王的颈项处,仔细审视藏王的脸色。 “藏王这病颇是不简单,要用我们天朝人独有的药浴,方可有一治之机。”柳蟠淡淡的问仁明亲王,“殿下要不要为藏王一试?” 仁明亲王问,“柳大夫可保证能医好我的王兄?” “这哪里有能做保的呢?”柳蟠道,“不过是试一试罢了,有五成把握。” “五成把握?”仁明亲王思量片刻,方下定决心,“有劳柳大夫了。” 柳蟠开方,命藏人备药,同时道,“不知藏王有无子嗣?” 仁明亲王不解道,“王兄尚有两个侄儿。” “那就好,我这里需要一副药引子。”柳蟠看一眼仁明亲王,“要直系子嗣的鲜血,方有救活藏王的把握。” 仁明亲王脸色微变,忙问,“柳大夫,要多少血啊,我那两个侄儿年纪还小,如今正在活佛那里学习佛理。” “用不多,只是要在药浴中用,不能提前取出来,你把人带来,我自有安排。”柳蟠道。 仁明亲王再三道,“柳大夫,王兄身份尊贵,两位侄儿更是将来我藏地的王。您一定要谨慎,万一伤了两位王侄,我们也就讲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事了。” “自然。” 柳蟠一来就要给人家两位王子放血,别说仁明亲王心里直突突,就是范朱二位都没底。 朱子政私下问柳蟠,“你到底在弄什么,藏人可不傻,别你一针把人扎死,都算咱们头儿上,到时死都是替别人做了替死鬼。” 柳蟠摇头笑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柳蟠私下求见仁明亲王。 仁明亲王微是诧异,“柳大人这么晚还未休息?” “打扰殿下了,实在是微臣有私事要禀,白天人多口杂,并不适合回禀此事。”柳蟠望向仁明亲王,开口道。 仁明亲王“哦”了一声,请柳蟠坐下,同时打发了殿内的大部分奴婢,只留下一位武士站在门口。仁明亲王关切的问,“是不是有关王兄的身体?” 柳蟠摇一摇头,笑道,“亲王殿下,如今藏王昏迷难醒,亲王殿下摄政。若是藏王转醒,亲王殿下就要交出权柄,还政于藏王。若是如此,小臣今日就不会来见亲王殿下了。” 仁明亲王脸色一冷,斥道,“使臣闭嘴!若使臣再出言不逊,小王只要请使臣离开了!”话虽严厉,却并未驱逐柳蟠。 柳蟠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起身道,“既然殿下如此说话,辜负我镇南王一派结交之心,小臣也只有告辞了。” 仁明亲王看柳蟠一眼,淡淡道,“既然是关乎镇南王殿下,使臣这要离开,岂不是无攻而返吗?” “无功而返,总比让亲王殿下误会的要好。”柳蟠道,“如今藏王仍在,殿下摄政而已,镇南王却派小臣来与殿下交好。此事若为皇帝陛下得知,定会怨怼镇南王。镇南王冒此风险,亲王殿下却丝毫不领情份,已让小臣心寒,更何况镇南王殿下呢。” 仁明亲王轻声一叹,摆一摆手,“使臣坐吧。”这是留客了。 “使臣也看到我的为难之处了。”仁明亲王道,“王侄年纪尚小,不能主政,只得暂由小王摄政。小王记得以往读过你们汉人的一句话叫: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现在,小王就是如此。” 柳蟠却不想听仁明亲王说些抒情的废话,直言问道,“殿下以为,藏王还能醒吗?” 仁明亲王道,“柳大夫是天朝有名的神医,你已经为王兄诊视过。王兄的身体,柳大夫定会比小王更加清楚。” “殿下,我的身份,首先是使臣,其实才是大夫。”柳蟠纠正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我朝,谁主政谁就是王。”柳蟠此话一出,仁明亲王虽然脸上仍带有不赞同的脸色,却未反驳。柳蟠低声道,“殿下也知道,我们云贵虽然属于天朝的领土范畴,但实际上,云贵军政自主。似小臣,也是奉镇南王的命令出使贵国,而非奉皇帝陛下之命。” 仁明亲王道,“皇帝陛下是你们镇南王的儿子吧?” “那殿下知道吗?如今天朝的太上皇就在我们镇南王府做客,而如今陪在我家王爷身边的是大公子明礼殿下。”柳蟠泰然自若,“云贵的领土是属于镇南王的。如今皇帝陛下继承了天朝的领地,虽然这是皇帝陛下的命运所在,但是不得不说,皇帝陛下已经失去了云贵领土的继承权。父子又如何?殿下可不要跟我说父子情深什么的。我听闻,殿下的父亲去逝时年尚不满五十岁,藏王去了一趟王宫,老藏王便过逝了。所以,父慈子孝这种话,于平民百姓之家尚说的通,于皇家王室,就是笑话了。” 见柳蟠说出藏王宫里最不堪之事,仁明亲王脸色微窘,斥道,“使臣,你逾矩了。” “请殿下恕罪。”柳蟠道,“小臣以为,不论如今还是日后殿下当政,仍然会与云贵保持友好的邻邦关系,对吗?” “这是自然。”仁明亲王没有半分犹豫,哪怕他掌握了政权,也不会轻易破坏与云南的关系,毕竟现在云藏贸易是双赢的一件事。西藏王室也由此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柳蟠垂眸,复又抬起一双桃花眼,看向仁明亲王殿下,“那么殿下,有没有交好云贵的诚意呢?” 仁明殿下身子微微倾向柳蟠,低声问,“我不大明白使臣的意思。” 柳蟠微微一笑,凑到仁明亲王的耳际,悄声呓语。 仁明亲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急掩去,郑重道,“若得镇南王殿下支持,小王必不忘此大恩!” “镇南王殿下急盼亲王殿下早日如愿以偿。” 仁明亲王犹疑着,“柳大夫,那么,王兄的病情……” “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狼、狈相似而笑,默契已生。 八月的西藏已经很冷了,外面寒风呼啸。 活佛的房间烧着炭盆,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儿的严寒,只是一室如春日般的温暖。映着炭盆里跳跃的火苗,活佛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色。 “殿下,您有什么难处吗?”活佛温声问。 仁明亲王叹道,“大师傅,明日汉人的医士要为王兄诊视病体,需要两位王侄过去帮忙。” “天朝人的医道难道比我藏人的更加可信吗?”活佛叹息,“至于王的病,殿下比我更加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小王子们都已经出家,再不问尘世之事,殿下可以回去了。” “您不赞同让天朝人为王看病吗?” 活佛道,“藏人的事由藏人处置,藏人的病也由藏人自己来医。天朝是外人。” “是我唐突了。”仁明亲王叹道,“青鸾已经嫁给了天朝的皇帝,若是……我担心青鸾公主会生出误会来。” “殿下,两国之间,只有为利益而战。我尚未听说过,两国会为女人而开战的。” “多谢大师傅指点。”仁明亲王致谢。 活佛叹口气,并未再说话。 既然小王子们来不了,柳蟠很痛快的放弃了为藏王诊视病情的决定。就是范城私下有几分不满,柳蟠直接道,“我是大夫,我来为你解释藏王的病情,保证你可以回去向皇帝陛下与青鸾公主交差。” 柳蟠这样说,范城也只得收拾收拾与镇南王府等人一并回了云贵,再由云贵折返回天朝。 明湛再一次领会到了凤景南的“背信弃义”。 范城的出使说不上成功,但是也不算失败,明湛问了他在藏地的种种事情后,依例行赏后给他放了七天假,到理藩院当差。心里开始问侯凤景南的祖宗八代。 该死的凤景南,不知道与那个鬼仁明亲王达成了什么条件,也不说来送个信儿! 新仇旧恨,明湛立时想到以前他在云贵辛辛苦苦的主持盐课改制,刚有成就,就被凤景南一脚踢飞,抢走胜利果实的憋屈事情。 这种事,明湛也不能与阮鸿飞说。阮鸿飞没事儿还撺掇着他们父子反目呢,若是明湛一开口,阮鸿飞必定要火上浇油。明湛只得去与母亲念叨,诉一诉委屈。 卫太后看事公允,“天朝说起来并没有与藏地建交,云贵却与藏地联系多年。这里头,你就去了一封信给你父王,你到底想怎么着?”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明湛别的毛病不大,就是占便宜没够。就给人家送个信儿,还想着得金山银山的好处呢。 “起码父王有什么安排要跟我说一声吧?他不说,我这不是两眼一摸黑么。” 卫太后笑笑,“你别忘了,天朝素来不干预云贵内政,你父王的确没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明湛唧咕,不死心道,“好处不在现在,是在以后呢。母亲,你看,父王现在就防我跟防贼一样,日后有了好处也不一定能分个一星半点儿的。” “云贵与藏地的茶马交易早就有了,云贵的人对藏地的熟悉远胜于天朝。”卫太后道,“藏地并不富饶,明湛。哪怕你要控制藏地,距离也太远了,不比云贵近水楼台。这么星点儿小利,你还计较什么?镇南王府是你西南最好的屏障,你凡事能想着镇南王府,哪怕你现阶段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是你父王高兴了,这对于日后就有数不清好处。” 明湛不肯罢休道,“我非得去封信不可,父王这样忒不仗义了。” 明湛憋屈的回去写信,于信中多有抱怨。 信如下: 变心的父王: 见信如面。 我并不想写这封信,但是由于我的心灵受到了来自亲生父亲的巨大伤害,以至于数日不得痊愈。从而致使我,不得不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写下了这封满含血泪的信件。 (凤景南几乎想死了,这都啥跟啥啊,他都不知道哪儿伤害着明湛了,就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信。神经。) 我对于父王的深情厚谊,我已经不想再提了,相信父王自有感触。我在帝都曾搞过一份试卷调查,这世上谁是最幸福的父亲呢?答案非父王莫属。原因就在于您有一个像我这样才貌双全体贴知心的好儿子。 (凤景南都想替明湛脸红一下,太丢脸了,竟然还搞这种丢人现眼的调查,祖宗的脸都给这小子丢尽了!) 当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向来低调收敛,也就不再多说。虽然如今你我父子相隔万水千山,但是于精神上,我没有一日忘记过您;于政务上,与云贵有关的消息,我一准儿第一时间通知您。 我是把父王当做最为亲近的人来看待的,毕竟在我一厢情愿的以为,我也只有父王您一个父亲。我对父亲如何,父亲亦当对我如何?但是,如今看来,我大公无私的情感,并不为父王所珍视。 (看到这儿,凤景南还没看出明湛啰里巴嗦的要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对于出使藏地一事,父王另派使臣与藏人达成私密条件,完全不顾我的感情。此事,令我非常伤心。 当初,父王一意要我与藏王联姻。如今,青鸾公主尚在,父王又要转而支持仁明亲王的统治,父王将我与青鸾公主的联姻置于何地? 或许,父王另有盘算,但是,这些事情毕竟关乎于我,难道父王不应该来信与我说一声吗?还是父王以为我做了皇帝,就会对镇南王府不利呢? 若是父王有此想法,就真是度我之腹了。 (还拐着弯儿的骂凤景南是小人,凤景南直接呸了一声还击。) 为此,我伤痛欲绝,三日无心饮食,消瘦如同黄花,且身体不支之下,小病一场。 父王将我一颗火热的心脏伤害的支离破碎,我认为,父王应该为我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伤害做出解释。否则,此事将对我与父王深厚的父子之情产生不可忽略的影响。 盼回信。 落款:病如黄花的明湛。 对于明湛将自己不要脸的比喻成黄花儿的事,凤景南真想出去吐一吐。没脸没皮的东西。 不过,明湛鲜少有写这样的信,凤景南对于明湛的脾气早有领教,这小子虽然可恨,但是如今真让明湛产生误会,这也不好。 凤景南为了维系自己与明湛深厚的父子之情,只得提笔做出解释。 本来这事儿就够憋屈,他一个做老子的,竟然还要跟儿子低头。偏偏还有凤景乾在一边儿煽风点火儿,“像明湛这样仁厚的孩子,哪里找去?你不要不惜福啊,有什么事说一声,明湛又不会怎么着。” 旁边儿摆这么一大奸细,凤景南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向明湛做出任何解释说明。 于是,凤景南写下一封极短的信。 这封信的内容,还真是不怎么光彩。 114. 凤景南给明湛回了一封信,虽然凤景南自认为文武双全,但是这封信,由于始终有人在旁捣乱挑刺,闹的凤景南几经删减,方遥寄帝都。 明湛正在与善仁侯下棋,何玉捧着一件密匣过来,俯身奉至御前。 善仁侯见多识广,自然认得镇南王府专用密匣,起身便想回避,明湛摆摆手笑,“无妨,堂伯坐吧。是父王给朕来的信。” 骗过漆封,明湛撕开阅过,笑一笑,将信拢在袖子里,低头又沉浸在棋盘中,问,“下到哪儿了?该朕搁子的吧?” “是。”明明轮到人家善仁侯行棋了,明湛这样问,善仁侯自然从善如流的应了。 明湛摩挲着白子,皱了半日的眉毛,才慎重的撂下一子。 人家下围棋,向来是中食二指夹子,端的是风流潇洒。明湛于围棋并没有什么造诣,他是母指食指捏着放,土气的很。这年头儿也没什么休闲活动,围棋啥的,他学过些皮毛,背过些棋谱,就是如今不大记得而已。 明湛认真的放了子,随口炫耀自己的战绩,“说起围棋,我还赢过父王呢。现在不行了,事务烦多,也没什么时间往这上面钻研。” 就您这棋力还赢过镇南王呢。你们父子得是何等的臭棋篓子啊!善仁侯哪个胆子敢赢明湛,可是若是想输给明湛,那比赢他要难多了,还真是需要一点儿技术难度。善仁侯忍着吐血下臭棋,心里吐槽,嘴上还得恭维明湛,“陛下于棋道颇有天分。” 明湛哈哈直笑,并不肯信,对善仁侯道,“堂伯在奉承朕了,父皇说我父王是臭棋篓子,我与父王比稍微不那么臭而已,所以才能赢了父王。” “我与父皇下棋,就少有赢过。”除非把凤景乾折磨的受不住,随便输明湛几盘儿。当然,以明湛的水准,他也看不出人家是故意输还是什么的,反正他赢了就很开心。 下着下着,明湛又赢善仁侯一盘儿,赢了还不算,还喜欢瞎指点善仁侯,譬如,“堂伯,你看,我这里明明快围起来了,你怎么还往这里头落子呢。唉哟,太笨了。唉哟,还有这里啊,你看,我这是使的计策啦,你怎么不看就跳坑里啦,堂伯,你要多想一下啦。” 善仁侯和颜悦色道,“陛下深思熟虑,非常人也。臣竟一时没有看出来,如今听陛下讲解,小臣方明了一二。” “没事没事,我刚学棋时也不大懂,那会儿还是……”明湛想了想,拈着一粒棋子搔头,一面说道,“还是承恩公教我下棋的呢。承恩公的棋就非常不错,直到我连赢承恩公三局,才算出师呢。堂伯,你要多想一想啦,也不要总是输,这样子以后下棋哪里还会有信心呢。” “是,皇上说的对。”善仁侯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多掉一把。 明湛这回还大方了,“堂伯你执黑吧,朕让你三子。” 善仁侯只得继续忍着吐血陪明湛下棋。 这一日,阮鸿飞出去有事,明湛中午留善仁侯用过午膳,接着下了两个时辰的棋方罢。善仁侯回到家里,累的手指头儿都不想抬一根了。 善仁侯夫人大惊,以为丈夫在宫里受到什么委屈虐待,眼泪含在眼眶里转啊转的,“侯爷,这是怎么了?” 善仁侯连摆手的力气都没了,他完全是身心俱疲,闭着眼睛哼哼,“无事,伴驾而已。” 怎么伴驾伴成这副模样啦! 善仁侯夫人真想多问几句,可是老头子眼看有出气儿无进气儿了,连忙派人去请御医来,又把家里儿子们找来。 “瞧一瞧,你父亲这是怎么了?”善仁侯夫人在外间儿,捂着嘴不敢大哭,直淌泪儿,“自宫里回来,就似老了十岁一般,话都不会说了。” 几个兄弟大惊,以为父亲中风了,连忙进去瞧父亲。 善仁侯又倦又疲,知道老婆子误会了,勉力睁开一只眼睛,有气无力的骂道,“不过是陪皇上下了一天的棋,你们这是做什么?不准去请御医,叫宫里知道还得以为我怎么着了呢?你娘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不成?” 善仁侯夫人不放心的问,“侯爷,你若是哪里不舒坦,可别瞒着不说啊?孩子们都在呢?” 善仁侯哭笑不得,摆摆手道,“就是累了而已,煎一剂参汤来,再传晚饭,肚子实在饿的很。”又打发儿子们,“都下去吧,哲儿留下。” 几个儿孙纷纷告退。 凤哲坐在父亲榻旁,善仁侯在儿子掌心写了几个字,轻声吩咐道,“去吧,小心些。” 凤哲行礼告退。 明湛不知道自己只是拉着善仁侯下一日棋,就把老爷子折磨去了半条命。他喜滋滋的与阮鸿飞用晚膳,明湛向来晚上胃口极好,今天又赶上心情好,那饭是吃了一碗添一碗。 瞅着明湛吃的眉开眼笑,阮鸿飞都开了胃口,多添了半碗饭,笑问,“今儿怎么消遣了?” “嗯,听说善仁侯的棋力不错,我找善仁侯来宫里下棋了。唉,果然是盛名之下多虚士啊。”明湛感叹一声,与阮鸿飞分析道,“可能是别人看他侯爷之尊,年纪又大了,都让着他呢。我看善仁侯的棋力相当一般,这一天也不知道输我几十盘。我还指点他来着,他也没能赢一回。后来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我就让他回家了。” 明湛体贴的说,“人老了,好胜心强,大概输给我脸上觉着不好看,出宫里那脸色啊灰白灰白的。我还赏了他两根百年老参呢。叫他补一补。” 阮鸿飞险些呛死,明湛给阮鸿飞敲了两下背,又把汤碗递给他,说他道,“吃饭急什么啊,又没人跟你抢。” “我是给你吓的。”阮鸿飞嗤道,“你不会当真了吧,胖,你真觉得是你棋力能赢善仁侯。” “那是,以前我还赢过父王呢,你可是眼见的。”明湛是个相当有自信的人。 阮鸿飞哼一声,“你们父子俩看谁的棋路臭。” “你就嫉妒我吧。”明小胖不服气的挺起胸脯,大声宣告。 明湛晚上又偷看了一回凤景南的信,偷笑许久。 “瞧什么呢?”阮鸿飞见明湛对着灯烛在看啥,一面看,一面直哆嗦。 “父王给我的信。” 阮鸿飞好奇,“你不是要跟他绝交了吗?” “哪儿能呢,那是我亲爹。”明湛喜滋滋的将信揣怀里,阮鸿飞捞过明小胖,摸明小胖怀里去,明小胖就装模作样的唉唉叫,“死样,不要吃人家豆腐啦!” 阮鸿飞只得将信撂下,先吃明小胖的豆腐。 明小胖咬一口舔一口亲一口的开始折腾阮鸿飞,阮鸿飞顿时也没看信的心了。 第二天早上,阮鸿飞才把凤景南的信看了。只呸了一声,揉着酸痛的腰,阮鸿飞立志晚上找回场子。 结果晚上,明湛又对着灯烛瞧信,一面瞧,一面哆嗦。 “瞧什么呢?”好奇心杀死猫啊,阮鸿飞又问。 “父皇给我的信。”明湛说着把信揣怀里。 阮鸿飞照旧捞过明小胖。 “又吃人家豆腐,死色魔。”明小胖又开始做怪。 结果折腾完,依旧第二日,阮鸿飞才想起看凤景干的信,结果从信封里抽出来,只有一张白纸。 明小胖蹿阮鸿飞背上,得意的摇着脑袋直笑,“骗你的骗你的,这都会上当。飞飞,你实在太色了。是不是天天想着色人家来着,老不正经的。” 阮鸿飞忍住一口血,死不要脸的胖子哟!拧了明小胖屁股两把,明小胖嘎嘎直笑。 明湛去后宫,将藏王的事与青鸾公主说了。 青鸾公主听后默默无言许久,终于道,“只要王弟们在活佛身边,我就放心了。陛下,我可以准备一些药材和礼品给父王和弟弟们送去吗?” “当然可以。”明湛温声道,“如今藏地有仁明亲王,有活佛,很遗憾,他们似乎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一致的立场,我们的使臣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青鸾公主并不气馁,淡定道,“没有永远的联盟,若是活佛真的与仁明叔叔一心,也不会收留我的弟弟们。陛下,如今并不是很好的时机。陛下的身份,也不适合直接干预藏地内政。只要与活佛保持联系,机会总会等来的。” “公主说的对。” 明湛很欣赏青鸾公主,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他是大凤朝的皇帝,凡事必要将大凤朝的利益放在首位,其次还有镇南王府的立场。现在,作为合作人,青鸾公主并不是最好的投资者。 明湛开始与阮鸿飞说正经事,“飞飞,也不知道刘影现在到了李方那里没?李方有没有信儿带给你!” “已经到了,李方送了一斛海珠,叫我送媳妇儿。”阮鸿飞道,“到时我让天枢他们送来,喜欢的话,你就留着。” 原本听到“媳妇”二字,明湛惯性要反驳一句“谁是谁媳妇儿”的,但是他那点儿心眼儿全都搁海珠上面了,也就没理会阮鸿飞言语上占他便宜一事,反是道,“也不知道我家小影子怎么样了。” 阮鸿飞以为,天下没有比明湛更势利的眼睛了。开始背地里给人家叫小三儿、小狐狸、小妖精啥的,不知骂骂咧咧多久,如今刘影对他有用了,又亲切的称人家“小影子”。饶是阮鸿飞是明湛的枕边儿人,对明湛这种二五眼都有些瞧不上。 “你放心,刘影有些本事,只要够时间,叫他拿下李方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非李方喜欢刘影喜欢的要命,也不能冒着暴露的危险同意刘影回帝都看望自己的父母。 明湛心里颇有几分羡慕的感叹,“这就是魅力啊。”怎么他出去就没人跟他搭讪呢,他全一门心思的替他家飞飞“防狼”了。 刘影此时的处境并不好,李方虽然的确是喜欢刘影,而且这种喜欢里颇有几分真心。但是,李方能在海上混这么久,在诸海盗中挣出个头儿来,这人就不是一般的人。 别看面儿上粗鲁,其实李方还真是面粗心细。 他对于刘影在帝都不老实,而惊动了官府的事颇有几分怀疑,掐着刘影的下巴问,“放你出去,你就要作怪,你是不是就欠人操啊!” 刘影眼睛都没眨一下,问李方,“你要杀了我吗?” 李方当然舍不得,若要杀,早杀了。 “我若是想弄死你那几个手下,他们早死了。”劈手打开李方的手,刘影摸了摸给李方掐的热辣辣的下巴,对李方的怒气熟视无睹,反一径道,“既然能惊动帝都府的官兵,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脱身的办法吧!” 李方这火蹭蹭的往上冒,怒道,“他娘的,那你怎么不脱身!啊,你还回来做什么!” 刘影有些喝,径去倒茶,却忽然自镜中看到自己下巴被李方掐出两个淤血的紫手印来,刘影茶也不倒了,抬手一茶壶兜头砸向李方,急眼骂道,“他妈的,你又把我脸弄出血来!王八蛋!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李方武功高强,头一歪躲过上好的紫砂壶,结果仍淋了半身热茶。接着刘影又扑了过来,要打要杀的,李方忙道,“我没用力,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说话当放屁的吗?”刘影很有些脾气,他最恨李方这种粗鲁,偏偏刘影是疤痕体质,很容易就留个印子啥的。李方常为此遭瘪,愁都愁死了。 刘影虽说是花拳绣腿,那也货真价实的男人,急了眼揍人,颇有几分力道。李方也不是铁打的,谁不知道痛呢。李方挨几下,就开始躲闪,刘影不倚不挠,李方攥着刘影的双腕,气道,“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是找揍呢。” “算账。好啊,来,咱们算算帐。”刘影挣开李方的手,转身往椅子上坐下,问李方,“你觉得我哪儿不对?我出去见人,怎么啦?我是见不得人,还是不能见人,啊?当初是哪个王八同意我去帝都的?” “那不是你病了么。”刘影是实在没法子了,他就稀罕刘影这样儿的,还稀罕的不得了。刘影被他从岸上劫来,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儿,人都不想活了。偏李方忽然狗血的发觉自己恋爱了,刘影说了,不能去见一见自己的爹娘,宁可就死。 李方也不能真看着刘影死,勉勉强强的就同意了。 刘影挑挑眉毛,“什么叫作怪,什么叫欠人操啊?” “若不是你往外头乱跑,也不会给人瞧上啊。”李方自认在这点儿是占理的,好声好气的与刘影道,“你放清醒点儿吧,刘影,你说除了我老李心实,帝都那些花花公子哪个会真心待你呢。” “是啊,像你这样的混蛋,原就不多的。”刘影掸一掸衣衫,淡定道,“你也不必把天下人都想的龌龊不堪。李方,你拍拍胸脯说一声,我说话算不算话。” 李方不吱声了。 “我说回来,就会回来。”刘影淡淡道,“刘海等人,少了一个没有?受过伤没有?平安没有?” “你觉得,我真没有机会逃出去吗?” 李方此时气焰全灭,于精神上彻底矮了一截儿,将人搂在怀里,好声好气道,“小影子,哥哥这不是急么?我真是喜欢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我一想到有王八蛋打你的主意,我就恨不能直接把那些王八糕子剁成肉泥。” “哦,那多谢你的喜欢了。”刘影推开李方,“我得洗澡,有些累,你先出去。” 李方喜上眉梢,“我伺候你,就当赔罪了。” 刘影微微一笑,平凡的五官竟凭生多出三分艳秾之色。 与波涛暗涌的海上相同,此时的帝都似乎也显出了几分莫测高深、阴晴不定起来。 在半个月内,帝都最热闹的府第非敬敏大长公主府莫属,敬敏大长公主先后为两个儿子举行了小订礼。阮嘉睿不必说,这是帝都上流社会公认的皇室私生贵女的身份啥的。善仁侯以往都远在淮扬,初来帝都时间不长,善仁侯却是颇多善举,譬如,善仁侯先为太后的善仁堂捐了一万两银子。 此时明湛方察觉,“这药堂的名子取的真不大对,乍一听还得以为这善仁堂是善仁侯家的产业呢。”大笔一挥,为善仁堂亲赐匾额,改为皇家善仁堂。 阮嘉睿的小定礼刚刚举行,原本订亲的浙闽赵家却出了一桩人命官司。赵青怡的亲爹赵如松上吊自尽了。 当然,无缘无故的,谁也不能想死呢。 虽然这次赵家是丢了大人,皇上将仁宗皇帝时御赐的匾额都收了回去,本来赵大人就有些心如死灰。不过有老婆儿子一并劝解着,一时之间,也没想去死。 赵大人会死,追究根底是由于皇帝报刊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欺世盗名,焉何不死? 主笔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妙笔一枝花的,皇家报刊的主笔沈小举人,沈拙言。 虽然朝廷没有判赵家的罪,但是沈拙言分别从赵纪两家角度,大肆批判这种攀构富贵,逼死烈女的行径。沈拙言简直是说出了明湛的心声,大意为:赵家自认冤枉,如果事情是误会,以陛下之英明,只要赵家亲自来帝都解释赵纪两家婚约在前,且已其弟代娶。以陛下之英明,定会想出两全其美之策略。但是赵家因阮氏女出身尊贵,不舍贵亲,硬是将纪家女休出赵家门。而最为无情无义的纪家,不肯接纳被休逐之女,致使纪氏走上绝路。 沈拙言结尾说道:荣华富贵,最惑人心。昔日名门,为攀天家富贵,无故休逐嫡媳嫡妻,是问,仁宗皇帝所赞‘穆德忠肃’何在?欺世盗名至此,赵如松,你焉何不死? 赵如松是读书人,向来视名誉为性命,要知道现在皇家报刊发行量那完全是全国性的。赵如松看到这种文章,哪里还活得下去? 一条绳子就送了命。 赵家乱作一团,赵青怡直接打上沈家门,沈拙言虽是书生,赵青怡也强不到哪儿去。而且沈拙言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少时生活辛苦,打草砍柴之类的事儿都干过,在力气上并不比赵青怡这榜眼逊色。 二人完全是亲身上阵,在地上滚打了半个时辰。 还是吴婉坐着马车经过,见沈家门口儿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急忙命人将二人拉开。 沈拙言鼻血长流,他也没在意,直接抹一把,对着鼻青脸肿的赵青怡道,“赵如松那等货色,早该死了!就是赵榜眼,这样一身的光鲜亮丽,其内里肮脏龌龊,我看丝毫不让赵如松!” 赵青怡恨不能直接一刀捅死沈拙言,眼睛里迸射出仇恨之光,指着沈拙言怒道,“沈拙言,别以为你有个总督舅舅,就敢为所欲为!此事,我必要在御前与你分说个明白!” “我等着!”沈拙言半点儿不怯! 赵青怡带着人走了。 沈拙言见到吴婉,连忙请人里面坐。 吴婉本不愿意进去,可是见沈拙言这副形容。她也是知道沈拙言那篇文章惹了大祸,想着沈拙言虽然文笔好,为人处事,真不怎么样,就顺道儿过来瞧瞧。 这直接赶上赵家人过来报仇,吴婉就更不放心了,就进了沈家。 沈拙言招呼老家人泡茶给吴婉喝,自己去内室洗脸换衣裳。 吴婉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相当的了解沈拙言,沈拙言并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忽然之间在报上刊出这等文章,还惹出了人命。 吴婉叹道,“赵如松忽然死了,如今倒难办了。” 沈拙言鼻子里插两条棉花堵着,觉着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这幅形容出现,颇有些没面子,挠挠头,“我又没叫姓赵的去死,是他自己羞死的,也算报应!若非赵家狼心狗肺,纪氏女怎会被活活逼死!”话到最后,颇多几分郑重。 小剧场: 凤景南给明湛写回信,凤景乾跟一边看着,凤景南看一眼这大灯炮儿,提笔写下:明湛吾儿。 凤景乾扑哧笑了:景南,你看明湛给你写信,不是亲爱的父王,就是伤透我心的父王,你怎么总写这样一板一眼的东西。 凤景南板着脸道:这样写最好。 凤景干笑着提议:不如写个,英俊可爱的明湛。 凤景南想一想明湛那个总是坏笑的脸,觉得这样太谄媚,不肯改。 凤景干笑劝:明湛爱臭美,你夸他漂亮,他一准儿高兴。 凤景南只得改了,写道:英俊可爱的明湛。 继续道:藏地之事,一言难尽。 凤景乾打断:怎能开头就是这些枯燥的政事,真是笨,我教你,先说一些关心明湛的话,譬如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凤景南对于某人三番四次打断自己写信,已非常不满。偏某人没有半分所觉,一径唠叨。 凤景南大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小子暗通款曲,哼!跟你侄子谋算你兄弟,你当你兄弟是傻的! 凤景干笑两声:这都说哪儿去了啊,哈哈哈。 大奸细的燥音终于自动闭嘴,凤景南在一盏茶时间内给明湛写了一封回信。 115. 明湛终于明白镇南王府可以做土皇帝的原因,他反复将凤景南此信拿出来仔细阅读。 凤景南的字体向来是铁钩银划,不比阮鸿飞的肆意飞扬。 信件如下: 英俊可爱的明湛: (其实只要看到这个抬头,明湛就已经露出了微笑。凤景南这家伙,可不像是会说这种软话的人哪。这种话,一看就是有人教的,这么熟悉的声调哟。) 皇兄说你喜欢这样的称呼,不过在我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外表并不重要。虚荣这一样,你与皇兄实在是如出一辙。如今我颇是后悔将你小小年纪送到帝都,结果学了一肚皮的不实在回来。 关于你的来信,我想你现在应该体会到了,你得把皇位先坐稳了再说其他。而在这个时节,你还敢跟我抱怨东抱怨西,我发觉你胆子一向极大的。 如今不但胆子大,野心还大。 自己屁股底下还四面露风呢,亏得你还有野心还越过你亲爹的脑袋来干预藏地之事。你也不必拿青鸾公主出来说话,藏地公主多的是,想与藏王联姻,再娶就是。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把帝都处理好。 你这个贼一样大的胆子,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希望你能处理的圆满,不然,日后跟我喊“救命”,看我救不救你的狗命! 你在想什么呢? 仪亲王一代至此,不过侯爵之位矣。人口虽多,不过乌合而已。 这个时节,我以为你不必再想着放长线吊大鱼了。大鱼已经在你眼皮子底下,火侯若是到了,直接下锅就是。 若你不知道哪个是大鱼,就是脑袋出问题了。有嫡传嫡,无嫡传长,自来如此,仪亲王的脑袋也不会与众不同。 藏地的事,你不必理会。这是云贵与藏地之间的交易,藏王已经失势,我的眼睛只能看到胜利者的身影,藏王又不是我儿子,他出了事,我没有义务去救援。 明湛,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情,那就逾越了。至于,你是否要与青鸾公主解释的事,若是为难,你可以明确的告诉她,她爹已经下台,请她自重吧。这样,还可以保持住公主的尊严。 虽然残酷,不过,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依旧不能满意,那么也得理解你爹我的一颗石头老心,实在不容易对一个我不太了解的已经在贬值的我小儿子的小老婆柔软了。 (以往明湛都觉得凤景南这家伙实在不能算个好爹,他有时恼火起来,还在暗地里无数次的诅咒凤景南呢。如今这许多年过去,明湛认真觉着,这颗石头老心的家伙,其实还不赖。最后,凤景南写道:) 儿子,我这样解释,不知你还满意否。 若是再不满意,我想,那肯定是皮痒了吧。 对于任何吃里爬外又皮痒的家伙,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成全他的请求的。 落款:如果再敢与皇兄私通,就绝不再客气的你爹。 明湛咂咂嘴,凤景南这文采实在不咋样,啥叫私通啊,他与凤景乾那只是正常的伯侄交往而已。切,又冤枉人。 如同凤景南的怀疑,明湛最先疑心的也是善仁侯。 其实凤景南说到了明湛的心坎儿里,这个年代,是非常讲究规矩的。有嫡传嫡,无嫡立长。这个规矩,千年不破。 到善仁侯这一代,善仁侯是嫡长出身。 这样的机密要事,这样的与世家相勾结,能不着痕迹的暗杀一省总督的势力,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明湛想了想,再宣善仁侯到宫里下棋。 对于帝王如今沉迷嗜好棋道一事,朝臣们都纷纷表示,这是一雅趣,反正喜欢下棋,总比喜欢炼丹好。于是,大家回去纷纷磨练棋艺,很是盼着哪日能在陛下跟前儿露一手儿。 明湛又一口气赢了十几盘,笑对善仁侯道,“堂伯这棋力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朕这总是赢,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棋力过人,臣所不能及也。” 明湛笑道,“朕那日与母亲说起善仁堂的事儿,这一说,倒闹了笑话儿。你说这善仁堂的名儿,朕随口一取,倒重了堂伯的封号。” 善仁侯笑道,“可不是么,不过,善仁堂原就是为了行医济世,既是重了,也是臣的荣光。” 明湛摆摆手,“这不好。朕想着,如今朕登基,还未赏过堂伯,不如就给堂伯换一换这爵号,堂伯看如何呢?” “陛下所说,必是好的。” 明湛指了指棋盘,笑道,“朕与谁下棋都不若与堂伯下棋这样痛快。至于堂伯的爵号……”笑一笑,卖个官司,“朕已经拟好旨了,堂伯回去就可知。” 善仁侯也只得咽下嘴里的好奇,继续奉承明湛的臭棋。 明湛与善仁侯的棋只下到一半儿,帝都府尹田晚华就递牌子求见。 善仁侯便出了宫。 田晚华接了一桩棘手的官司,赵家赵榜眼赵青怡将皇家报刊的一支笔举人沈拙言告上了帝都府衙门,理由便是:沈拙言不按事实考证,以笔污人,至此逼出了人命。 田晚华来跟皇上讨主意,明湛直接道,“若什么事都要朕来管,还要你这帝都府尹做什么?” 田晚华挨了一脑门儿的官司,回去了。 明湛完全没觉着沈拙言有错,这事,如今赵如松死了,赵家在舆论中开始占领上峰。但是,纪氏的人命就没人追究了吗? 若赵如松是被逼死,那么,真该去问一问赵家,纪氏是如何死的? 青春少女,难道无缘无故的就要去别人家大门上寻死不成! 真是报应! 国人讲究,杀人不过头点头。 难道,一个人死了,这人所犯罪过就全然可恕了吗?这个人就能完全的变成一个天大的好人了吗?真是笑话! 若是赵如松心无心愧意,缘何会自尽? 此时,赵家也陆续有人登门临哀。 不同于明湛对于赵家毫不同情的意态,赵如松之死,忽然之间全天下的人似乎都对赵家的事释然了。他们甚至觉得,沈拙言用笔刻薄太过,以至逼出人命,甚至有人在朝中要求严惩沈拙言之罪。 陆家这一场丧事,也终于办的浩浩荡荡。 赵青怡执意要告,钱永道苦口相劝,“你也算在万里书院念过几年书,青怡啊,听我一句,息事宁人吧。” “先生不知家父多么冤枉。”赵青怡泪眼模糊,眼眶憋的通红,“皇上尚未治赵家之罪,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借着笔端搬弄是非!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公理了!” 钱永道为了要劝赵青怡,这屋儿里也没留别人。见学生执拗若此,钱永道端起半盏残茶,长长的一声叹息,只是一句话,“青怡,你也不小了。皇家报刊是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钱永道此话似乎是压垮赵青怡意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赵青怡的喉间发出一声挤压过的痛苦无比的呻吟,他甚至不能承担如此巨大的伤痛,单薄的身体如一株被伤痛压弯的青竹。赵青怡深深的弯了下去,乌黑的发瀑布般扑散而开,流散在雪白的脸颊旁,喉间一甜,忽地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青怡,你这是怎么了?”钱永道的脸上带着一抹深切的哀伤,急急的起身去扶赵青怡,赵青怡脸上露出一抹潮红,闭着眼睛,摇一摇头,“我没事,先生,一时血不归心。” 钱永道深刻如同沟壑的皱纹里溢满悲伤,眼眶一红,拥住赵青怡的肩,泪落如雨。 师生二人,抱头痛哭。 赵家与沈拙言之案件,尚未开审,赵青怡就又去帝都府,撤了案子,悄无声息的带着母亲一并送父陵回祖籍安葬。 沈拙言亦奉旨进宫。 明湛道,“你以前并不是这样激烈的人,拙言。”当然,明湛对赵家完全没有半点儿好感,不然也不会将仁宗皇帝题的匾额要回来。 仁宗皇帝是明湛的祖父,明湛认为自己要回自己家的东西,完全合乎情理。 但是,明湛了解沈拙言,沈拙言的个性其实相对来说比较柔软,不然也不能对吴婉这样强势的女人动心。人对于自己缺乏的东西往往十分向往,譬如,明小胖美貌不足,他就得找个天下顶尖儿美貌的家伙来提高自己的平均分。 沈拙言的个性与林永裳完全不同,会因为喝酒而误考春闱的家伙,能顺着本能相中吴婉这种精明强干的女人,的确有些道理。 这也导致沈拙言在笔锋并不特别的尖锐,而且,依沈拙言的个性,不太可能会写出“欺世盗名,焉何不死”这样的话来。 明湛对此颇是不解。 沈拙言低着头,还不肯说,一径道,“臣只是想为纪姑娘讨回公道而已。再者,赵家如此行事,本就是沽名钓誉。若还容他在外逍遥自在,天理何在?” “莫非你是因为吴婉的遭遇,格外痛恨这些没担当的男人?” 沈拙言摇头,“与吴姑娘无关,臣是闽人,对赵家的了解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清楚。陛下,别看有些书香门第,实际上藏污纳垢,无所不为。如今明面儿上牺牲了一个纪姑娘,方有人要诛赵氏之罪恶。实际上,因为纪姑娘出身纪氏,那也是闽地名门,方能为人所知,引得众人关注此案。其实,究竟有多少比纪姑娘更加悲惨的事情,或者一辈子不得为人知,就这样无凭无证的湮没于尘埃里。” “臣以为,她们的性命,也是性命。”沈拙言眼中流光闪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良久,咬一咬下唇,沈拙言方轻声道,“赵家虽然撤了官司,不过定不能就此善罢干休,与其让别人对陛下胡说八道,不如臣自己与陛下交待清楚。” “臣与赵家,实有血海深仇。”沈拙言此话一出,吓了明湛一跳。 明湛摸了摸腕间的玉串儿,就听沈拙言道,“家母原是闽地绣娘,因为一手精美的刺绣,在赵家的绣坊做工来养活家口。后来,因家母绣技出众,赵家强要买家母的绣技。可是当家母将绣技交出后,赵家尤不死心,怕家母再将绣技转卖他人,竟然强纳家母入府为妾。不过旬月,家母便在赵家过逝了。” “陛下,家母之事,冤是不冤?”沈拙言跪在地上,仰视的眼中落下一行泪来。 冤是不冤? 在赵青怡的眼里,他的父亲再冤不过。 可是,在沈拙言的眼里,赵家的报应已是太迟。 富贵来的从来不易,虽然明湛在想像之中也能知道赵家并不是什么仁德善美之家,否则定不会出了纪氏这么一档子事儿。 但是想像之中是一回事,真正的听人这样当面悲诉是另外一回事。 明湛不得不思量,荣华富贵之下,需要多少肮脏与鲜血来维持。 一个赵家为了家族富贵的延续尚且能做出这么些不择手段之事,那么,皇家呢?皇家人为了自己的统治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与血泪。 有一句话叫做,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而这,又该是是何等的罪孽! 明湛忽然悟了,他想起来,历史中每次伴随着一个朝代的终结,往往也是一个家族彻底覆灭的时候。 或许,这也是报应! 看向沈拙言,明湛轻叹,“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于情,于理,都无错处。拙言,你起身吧。” 沈拙言自己用袖子揩泪,站了起来。明湛心里颇觉不是滋味儿,问沈拙言,“你母亲的坟有没有迁出来?”不会还在赵家放着吧,若是给赵家人查到沈拙言的出身,岂不是要把沈拙言亲娘给挖坟掘墓,外加鞭尸泄恨了! 沈拙言点了点头,带着一丝鼻音道,“谢陛下关怀,臣已经与舅舅把家母的遗骨另行安置了,一般人找不到的。” “唉,真难为你跟林永裳了,尤其你舅舅,这么大的官儿,还能忍住没报复赵家。”明湛觉着,若是换了自己,早一刀捅死姓赵的了。 沈拙言没好意思顺着帝王的意思夸他舅舅几句,其实如果明湛找一找林永裳做御史时的履历就该知道,经林永裳之手参掉的官员中,有十数位都是姓赵的,这些人不是出身浙闽赵家,就是与浙闽赵家有所关联。 但是,由于林永裳的战斗力太强,经他去官之人实在太多,故此,姓赵的在这里面也不是多么的显眼就是了。 赵家也是不长眼,得罪了这甥舅两个,以后有的倒霉了。明湛忍不住感叹了一回。 116. 明湛刚刚登基,召淮扬四位侯爵来帝都,赏赐颇丰。反正收买人心时,明湛是从来不会小气的。在明面儿上,人人皆道陛下圣明。 接着,明湛做了第二个惹人注目的动作,他将善仁侯的爵位给改了,改成了善棋侯。 先不说明湛这文化水准,反正叫谁说,善棋二字也比不得善仁二字喻意优美。但是帝王圣旨已经明发,人们私下议论一阵,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如今宗室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善仁侯自己乖乖的接旨,其它人更没什么话好说。但是帝王忽然之间给四侯之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善仁侯改了爵位封号,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对帝王举止最为深思的莫过于刚刚与善棋侯家的三姑娘行了小订礼的敬敏大长公主,敬敏大长公主与善仁侯府联姻,就是看帝王对善仁侯不赖,公主与宗室联姻,这也是常态。 宗室虽不一定位高权重,但是贵在血统尊贵,只要安分,似善棋侯这等,一世尊贵是少不了的。 敬敏大长公主给儿子定了宗室女,求的就是稳妥二字。 如今,这忽地没来由的,皇上竟然将善仁侯的封号给改了。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天朝在对于上位者心思解读这方面,有着其他种族人所没有的钻研与想像力。别说明湛这样的圣旨明发的大动作,就是哪天帝王多打个喷嚏,多放个屁,也不知道被人臆想成什么样? 譬如善仁侯这爵号一改,便有人暗地里不满,“不过是与善仁堂重了两字而已,何况哥哥这号封在前,还是仁宗皇帝看哥哥帮着太湖抗洪救灾有功,仁宗皇帝亲赏的呢。如今说改就改,祖宗规矩何在?” “哥哥还是今上堂伯,不过是跟太后的药堂子重了名儿,今天就要改哥哥的封名儿。他日,若我的封号与太后的狗重了,怕我还要给狗让道儿呢!”临江侯吹胡子瞪眼的不满。 善仁侯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斥了弟弟一回,方道,“这种话不要叫我再听到,不然国法家法饶不了你!” 临江侯急道,“莫非哥哥就这样认了不成?” “回去好生念书。”善仁侯看兄弟一眼,淡淡定,“多吃饭,少说话。”在帝都还敢说这等放肆言语,他们这一支与皇室嫡支血亲已远,不认下,还能怎么样? 临江侯叹道,“同为太宗皇帝子孙,如今也不过如此了。” “大哥,我们怎么样不必计较,只是不知子孙何为了?” 关注善仁侯之事的还并非只是帝都里的上流社会,因为明湛会将一些朝廷动态写到皇家报刊上,故此,这事儿,只要喜欢订阅皇家报刊的人,都能知道。 远在大同的晋王一系,如今的晋国公对儿子凤康保道,“陛下手段过急哪。” 凤康保道,“陛下有凌云之志。” 晋国公叹道,“凌云不凌云的,太上皇健在呢,皇上就将天下的规矩都改了。唉,如今的臣子们哪,也不知劝谏了。” 凤康保显然有不同的意见,说道,“父亲,皇上登基就改制盐课,我在外头听说,现在的盐价只是以往的三成,百姓纷纷赞颂陛下的恩德呢。” 晋国公摇头笑叹,“百姓虽赞颂陛下,可是陛下统治天下,靠的并不是百姓呐。” 盐课改制虽然无数百姓叫好,可是在仕官阶层,有哪几个真正的赞一声陛下英明的呢。屁股刚挨到龙椅就开始除旧法,立新约,威望够不够?底下人服不服? 虽然新皇上不乏有英明举动,不过在晋国公看来,此时的皇帝显然并不是一个成熟的帝王。 反正不论说者纷纭,明湛依旧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自己的皇帝。 明湛没有料到的是,来自赵家对于沈拙言的反击来的这样快。 当然,赵家并没有针对沈拙言,他们直接要除去的是沈拙言最大的靠山与保障:淮扬总督,林永裳。 赵青怡于孝中上书朝廷,言及林永裳履历身份造假,并非闽地人士,实为仁宗皇帝戾太子之师罪官范林希之孙,数年内隐姓埋名,藏于朝纲,心怀不轨,意在弑主。 此折一出,天下哗然。 明湛连重阳节都没过好。 “真是稀奇啊。”明湛对着吏部尚书郑临重与工部尚书李平舟道,“朕查过了,林永裳考举人那会儿,郑临重,你任浙闽总督。林永裳春闱,老李,你是主考官。你们两个,怎么看?” 俩人儿再忠正,也不能说自己眼瞎了啊。 李平舟是首相,自然先答,“陛下,自秀才起,州试首先要有三人担保,再至秋闱、春闱,科科有身份验证,何况林大人在朝为官久矣。先前林大人为御史,为了朝廷正义、人间公理,得罪了不少人。再者,林大人的外甥与赵家那也是旧有嫌隙,天下皆知。如今林大人年少而居高位,得陛下重用。俗话说,不为人妒为庸才。为人嫉妒陷害,也未可知。” 郑临重从袖子里取出林永裳的户籍档案,里面还有林永裳的画影图,郑临重沉声道,“陛下请看,此图虽是林大人少时画像,但眉眼五官分毫不差。此图也并非户部人所画,乃林大人老家,福州府效林家村所制图,并未有造假痕迹。”其实说句老实话,这年头儿人们的画像,还真是不怎么像。但是林永裳此事一出,所牵涉者就不是一二人可以了事的?皇上先把两位尚书提出来说,郑临重做为当时的浙闽总督,治下出了这种事,得有话可答才行啊。 李平舟对自己的爱徒,那是相当有信心,他直接道,“陛下,范林希当年病死在狱中,家口皆被发配西北为奴,奴籍身上皆有烙印。此事,若说简单也极简单,一验即知。只是林永裳一品总督,遭此大辱,臣实不忍。” 李平舟虽不忍,但是赵青怡的奏章里说了:若有不实,甘愿自认诽谤之罪。 这要没凭没据的,赵家焉敢告一省总督,御前红人儿?就算想报父仇,也不能不要命了啊。所以,也有不少人怀疑,可能林永裳的身世的确有碍。 看热闹的真不少,马上有人提议,召林永裳回帝都自辩,暂停沈拙言皇家报刊主笔的差使。 明湛淡淡道,“一省总督,岂可轻离职司?沈拙言无官无职的,书生本分,写几篇文章。再者,就是林永裳有罪,他们不过甥舅关系,也株连不到沈拙言。” 患难之时见交情。 魏子尧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纨绔本性又遭人唾弃,但是他在帝都人缘儿不差。其原因就是,这人仗义。 这时候,平日里找沈拙言套近乎的人一夜之间全无影踪。眼看林永裳在倒台,诸人恨不能与沈拙言划清界线,见了他恨不能绕道儿走。 魏子尧反是特意安慰了沈拙言一番,“别担心,没影儿的事儿,人们就爱瞎传,碎嘴婆子一样。” 他还特意到明湛跟前为沈拙言说好话,大意是,“只听说过可以风闻奏事,可没听过风闻定罪的。林大人的事,与沈拙言可没关系。皇上,您这样圣明神武,小沈为了您的报刊,那真是兢兢业业。您说,我一个花花公子,懂什么呢?大事都是靠沈拙言。这个时候,小沈怪艰难的,您要是夺了他的职,我也不干了。” 人哪,谁无可取之处呢。魏子尧这番行止,虽粗俗无谋略,却见真性情。难怪卫颖嘉死皮赖脸的就缠住人家魏子尧不放呢? 吴婉也差人给沈拙言送过几次东西,沈拙言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担心远在淮扬的舅舅。 淮扬。 按理,每当在任之官遭受弹劾,朝廷会将弹劾之抄本发到官员手里,然后,官员上折自辩。 林永裳收到赵家奏章后,在书房里静坐了半个时辰。 然后,将范维冯秩叫了来。这两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一直跟在林永裳身边忙活着盐课改制之画。盐课改制也是林永裳自继任淮扬总督以来最关注的事情。 难得范冯二人虽是从龙之臣,在淮扬却不曾有争功之举,与林永裳配合得当。林永裳虽清廉自守,但为人并不迂腐,对于收买人心也有相当的本事。故此,三人相处的还真不错。 “如今本官受人弹劾,需上折自辩,要时刻等着朝廷的命令。”林永裳泰然自若,颇有风度,“以后盐课之事就多赖二位了。” 范维怎敢轻受,忙道,“大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位居朝廷一品,多年来有功于朝廷社稷。陛下对大人亦多有信赖之处,定不会坐视大人为奸人冤枉。” 冯秩亦道,“是啊,这种无稽之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林永裳摆一摆手,笑道,“既然是有备而来,此事,就不会太容易解决。或许需要我回帝都自辩。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人品行事,我信的过。这大半年,盐课改制已经进行大半,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完全改制成功。这是我们三人的心血,我让你们接手,一是为了事有不协,为日后做准备。二则,你们也不能白辛苦。” “皇上放你们到淮扬,是想让你们立功,提拔栽培于你们。且此等功勋,不同于寻常,多年后,史书上必要记上一笔的。”辛苦这么久,踌躇满志到了淮扬,一番心血,此等功绩,林永裳说让便让,称得上丈夫气概。林永裳笑叹,“你们若一径推辞,有的是人想接手这热饽饽儿。此事,交给你们,既在情理,又合圣意。” “何况,盐课改制已经开始,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中断。”林永裳道,“若是有别人来捡咱们这现成的便宜,我还真不乐意。” 林永裳的话到这个地步,范维心里也有几分感叹道,“我等愿意为大人上本作保。” “这倒不必。”林永裳笑的笃定,“我在官场十来年,多少风浪都经过来了,这点儿事儿还真不是个事儿。”林永裳心里非常清楚,范冯皆是明湛的人。这个时候,除非皇帝秘问范冯,否则若是范冯上本保他,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虽然林永裳说的轻松,范维并不全信。若果真无事,林永裳断不会这样痛快的将盐课之事交到他与冯秩的手里。 林永裳能到淮扬总督的位子,做人是没问题的。 他与范冯二人关系亲近,且范冯受帝王重视,若无意外,日后皆是帝王臂膀。 这个时候,自己手里的东西眼看就握不住了,与其让别人捡了便宜,不如他林永裳做了顺水人情。他日相见,若是侥幸,还能有几分香火之情。 徐盈玉简直是要焦头烂额了,她刚帮林永裳把药材买好,秘密的屯积起来,接着林永裳就被人参了。这还不是小事儿,虽然在徐盈玉看来赵青怡的奏章颇有些无稽之谈的意思,但是,若是真的呢? 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这还不是什么贪污腐败的事儿,关乎出身来历。若真坐实了,林永裳是犯官之后,而且范家自犯了事儿被抄家,也没哪个皇上来赦范家。到现在,范家子孙还是奴籍呢。 这要万一林永裳倒台,头一个吃挂落的沈拙言,第二个就是徐盈玉了。 想一下手里的药材,徐盈玉真是愁死了。 徐盈玉也不避嫌了,连忙去找林永裳。 林永裳看起来心情不错,还在院子里弹琴呢,琴技也颇是不凡。徐盈玉远望去,林永裳长衣广袖,人物俊秀,怎么看都透着股子雅致。 这样一想,徐盈玉愈发觉得林永裳还真不像普通农家出身。 徐盈玉以前常听父亲念叨,说起朝中青年俊才,就常提到林永裳。此人寒门出身,却颇有才干,年纪轻轻已跃居高位。说起来,林永裳深得两朝帝王信任,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哪。 太上皇喜欢他,林永裳从普通的翰林到五品御史,升至左都御史,再迁理藩院尚书。接着新皇登基,一些老臣都没他幸运,直接外放一品总督,眼瞅着若是淮扬三年顺遂,怕林永裳未至不惑之年就要入阁了。 这种升迁之路,徐叁都羡慕的紧,何况别人。 乐山通禀后,请徐盈玉过去。 林永裳笑着请徐盈玉到屋里品茶,徐盈玉哪有喝茶的心哪,形势上呷一口,做做样子而已。见乐山退下了,室中再无他人,徐盈玉搁下茶盏,低声问,“是真的吗?” “自然是无稽之谈。”林永裳笑岑岑地,让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爽朗之气。 徐盈玉却忽地心头一紧,黯然叹道,“我知道是真的。”当然,徐盈玉这样说,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很奇怪,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会比任何证据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 林永裳浅笑,面儿上不露分毫,低声提醒道,“徐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凡犯罪为奴者,身上皆有烙印,一验便知。”徐盈玉浅声叹道,“你位居一品,朝廷不会坐视你被冤枉,但是你这个位子,多少人盯着瞅着嫉妒着,恨不能你出事。这件事,又非同小可,关乎你立身之根本,朝廷不会不查的。” 林永裳露出无奈的神色,“徐大人,你这是由何而来啊?”那一脸的无辜,任你火眼金睛也瞧不出半分假来。 徐盈玉向来自信,也被林永裳这神态弄的有些自我怀疑起来。不过,此事关乎的并非林永裳一人,徐盈玉自有办法,她来之前早有心理准备,直接道,“你脱了衣裳给我看一下,让我安心。” 林永裳吓一跳,手里的茶盏险些掉地上,连忙将茶盏放在几上,摆手,“这怎么成?男未婚女未嫁的。”这女人疯了吧!这么说着,林永裳还小心翼翼的瞟了徐盈玉一眼,生怕徐盈玉再生出什么出人意表的招术来。 徐盈玉镇定道,“这也无妨,若你身上没有奴印,我看一眼,你也没什么损失。若是有,你早晚是个死,我也没什么损失。” 林永裳再也没见过徐盈玉这样的女人,愁的要命,“唉哟,我说徐大人,您可别跟我说笑了。若是叫徐相知道,我就完了。”这个时候若是得罪了徐叁,岂不是自嫌死的慢吗? “现在不脱,日后朝廷来人验身,你要不要脱?”徐盈玉完全没有女人的羞怯,向林永裳。 这哪是女人哪!有这样说话儿的吗?林永裳气地,“我就是脱,也不能在女人面前脱。” 徐盈玉优雅起身,逼至林永裳跟前,淡淡道,“那就只能得罪林大人了!” 有句老话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这句话当然不是简单的说秀才与兵之间的事儿,它还有一层含义就是,当斯文遇见暴力,往往是处于劣势的。虽然人类的文明再不断的进步,但是,在最关键时刻,起关键作用的往往不是人类引以自豪的文明,而是人类天性的暴行! 林永裳自认还算有几分本事,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栽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可是,也没人告诉他徐盈玉手上还有几分功夫啊。也不知徐盈玉怎么一拉一拽,接着一手刀劈到林永裳颈后。女人力道有限,这一下子没把林永裳劈晕,奈何徐盈玉效率高,她连劈三回,精准的落在同一个地方。林永裳连呼救都来不及,眼睛一翻就倒地上了。 整个动作不过在片刻之间完成,林永裳直接翻白眼儿了。后来,林永裳评论徐盈玉的那三招两式,也只够对付他这样的弱书生了。 林永裳一个大男人,即便平日里瞧着瘦削,份量也是有的。徐盈玉只能半扶半抱的将林永裳缓缓的放到地上,徐盈玉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儿,大家闺秀出身,她觉得自己兴许是疯了,心脏在胸口呯呯直跳,恨不能从胸口跳出来,两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个时候,徐盈玉不想再听林永裳那些伶牙俐齿,她得得到最准确的消息,才好早做准备! 其实奴印也不可能打在屁股上,一般就直接烙肩上。 极力的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扒开林永裳的衣裳,只见其左肩之上,一个狰狞的印迹跃入眼帘,徐盈玉的心突地一沉。 117. 林永裳几乎不想对于徐盈玉的行为有什么评价,他现在恼火的很,脖子都是歪的。 徐盈玉毕竟不是专业的敲人闷棍的选手,虽然把林永裳敲了个愣不防,结果就有些力度失控,林永裳醒后,脖子就扭了筋,一时间不敢正过来。 徐盈玉只得请张太医来给林永裳看脖子。 张太医教了林永裳的小厮两手儿如何给林大人按摩,争取早日恢复林大人气宇轩昂的风姿。徐盈玉也没料到自己首次出手就这样重,现在人家林永裳还是总督呢,结果她把林总督敲成这副歪相,徐盈玉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 徐盈玉时不时的来瞧一瞧林永裳,还给林永裳带了些点心。林永裳此人喜食甜食,豆沙莲蓉的,看在点心的份儿上,林永裳也就不与妇道人家计较了。不过,还是免不了教育徐盈玉一通,“你这丫头,什么事儿都敢干。亏得本大人不与你计较,你说说,若是换第二个人,传了出去,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 眼瞅着要掉脑袋了,难得林总督心理素质好,还想着她怎么办! 徐盈玉实在不想藐视林永裳此话,心道,你还是担心自己的脑袋去吧!索性道,“尝尝点心吧。”正好堵嘴。 林永裳吃了两个,还挑徐盈玉的理,“看,说你吧,你又不高兴,还拿东西堵我嘴。” “这也不是没堵住么。”徐盈玉倒盏茶递给他,“接着堵。” 林永裳接过来喝茶,叹口气,对徐盈玉道,“你别担心,那些药材还有用处,不会连累你的。” 徐盈玉默默,良久道,“林大人于朝廷多有功绩,功过相抵,未为可知。我已经写信给家父,希望他能代为转寰。” 在这个时候,徐盈玉能有这种动作,林永裳动容,“多谢徐大人了。”真心告诫徐盈玉,“以往徐大人与我多有避讳,如今还是像以前那样为好。骤然疏冷、骤然亲热都会叫人起疑。” 徐盈玉点了点头。 林永裳还没想好要如何自辩,他还摸不准帝王的心思。因为既然赵家敢拿这件事弹劾他,想来已有充足准备。 一个人不可能脱离群体单独生活,人是群居动物。除了户籍记录,再严密的安排也会有破绽,只要存心找,总会有的。 林永裳这样犹疑不定着,却先等来的是明湛的密信。 明湛在信里就问他一句话:卿姓什名什? 林永裳忽然福至心灵,回了明湛的亲笔信。接着又铺开素纸,研出一池好墨,悬腕亲书,不一时,书信落成,密密装好,遥寄帝都。 明湛先前还不知道范林希为何方神圣,拜赵青怡所赐,早已入土的范老先生重新进入帝王的视线。 着人一查,哦,原来是炮灰。 此人学问好,且受仁宗皇帝信任,不然也不能被聘为戾太子之师。但是,怎么说呢,这样的人硬是没把戾太子教好,结果戾太子倒台。范林希于春闱案中被牵连,病死狱中,家小发配为奴。 范林希的老家原就是甘肃,仁宗皇帝发配他的家小去西北为奴,其实真是好意。就是如今,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个着落了。 只是如今的规矩,若是林永裳为范林希的孙子,他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考试进而做官的。这要是查出来就是欺君,何况林永裳做御史时拉了不少仇恨,一时间朝中要林永裳下台的呼声此起彼伏,无数人为此目的暗暗使劲儿。 明湛先是叫来沈拙言私下问几句,“见过你外公没?” 沈拙言摇头,“陛下,臣自幼与母亲舅舅一相依为命,家里也没其他人了。”沈拙言是真的不大知道,但是他也不是傻瓜,这么些年感觉也能感觉出来了。自个儿家与别人家不同,长辈全无,别说外公,就是自个儿亲爹,沈拙言也完全没有印象。 明湛换个问题,“那你父亲呢?” “听母亲说,早就害病死了。”沈拙言并无隐瞒,一双眼睛,鹿一般纯净,看着就不像扯谎的。 明湛问,“那林永裳身上有没有什么烙印?你知不道?” 沈拙言不是个特会说谎的人,尤其是他家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皇上这样板着脸直言相问,沈拙言的心呯呯的跳起来,张张嘴一时说不出来,咽口唾沫,方大声道,“绝对没有!” “看你一脸心虚的,没有?”明湛心里啧啧稀奇,林永裳那样的狐狸,怎么养出沈拙言这样有些迷糊,谎都会不撒的人。 沈拙言见明湛这样说,立时上举三根手指,发了个重誓,“臣若有半分不实之处,就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这年头儿的人发誓可不像现代人,发誓当玩儿的,明湛见沈拙言赌咒发誓的事儿都干出来了,摆摆手道,“行啦行啦,说这个干什么。朕是信得过你们甥舅二人的,林永裳做官做事做人都不错。不过有人这样说,朕找你来问问而已。你不必忧虑。” 他都快忧虑死了。沈拙言听明湛这样说,只得愁眉苦脸的应了。 明湛对于林永裳的案件并没有表示出太过重视的样子,虽然朝中已有人建议立案侦察,明湛道,“林永裳自辩的折子还没到,你们着什么急?” 刚自淮扬回朝的右都御史蒋文安道,“陛下,事关林大人的名誉,朝廷岂可草率为之,就是沈举人,身为林大人唯一的外甥,例行问话,也未为不可。” 这个提议倒也中肯,朝中并没有什么人反对,就是林永裳的恩师李平舟也是隐隐赞同的,明湛道,“朕已经问过沈拙言了。” 皇上既已问过沈拙言,且未说林永裳出身有异,结果可知。蒋文安立时赞道,“如此,可证明林大人一半之清白了。” 却有人持不同意见,给事中宋珠玉道,“淮扬之地乃南洋之门户之所在,林大人节度三万淮扬精兵,臣以为,宁可错疑,不可错过,还是将林大人叫回帝都问询比较妥当。” 御史方慎行立时驳道,“宋大人此话不妥,林大人乃淮扬一品总督,朝之栋梁。什么叫宁可错疑,不可错过。今日不过是有人编排林大人的身世,就要将一品总督召回。淮扬事务万千,盐课改制正是关键,无一日可离得林大人。今日有人污蔑林大人的身世,就将林大人召回。天下八位总督,莫非日后也仿此例?但有参劾,就急召大员回帝都?若都是这样,外任大员每日皆忙着答辩官司,其它事倒不必做了。” 方慎行原是五品给事中,因为给皇上推荐道人炼丹,为半朝人所唾弃,若不是明湛照拂,早被诸臣人道毁灭了。如今明湛将他放到御史台去,方慎行是憋足了劲儿的想翻身赚个好声名。他出面支持林永裳,不为别的,第一,看皇上这意思,小沈举人还好好儿的办着皇家报刊,方慎行认为皇上并对林大人动怒的;第二,林永裳就是从御史台出去的,在御史台有些根基;第三,林永裳还有个首相李平舟做老师呢。 方慎行算计的精到,他认为自己此时出来,能给皇上、李平舟、朝中林永裳的朋友们留下个好印象。哪知方慎行的声名实在不佳,宋珠玉一见是他,顿时怒眉竖目,斥道,“汝等奸倿小人,还敢在朝中大放厥词!” 方慎行气的哟,他这会儿正在攒好人缘儿呢,听到又人有骂他是“奸倿小人”,气也不打一处儿来,不过方慎行还有些小城府,他也不恼,淡淡的只管说正事道,“林大人国之重臣,还请陛下体恤朝臣之尊严,不要误中奸人之计策,离间了陛下与朝臣之间的感情。”话到此处,方慎行肃容道,“臣亦是朝中之臣,臣之所言所行,不为林大人,为的是朝中所有臣子。今日林大人外任如此,他日再有外放者,该效何法?” “陛下三思,万不可轻信谗言。”这会儿才把宋珠玉的话骂回去。 宋珠玉恼道,“方慎行,你说谁进谗言?” 方慎行冷眼道,“自然是小人进谗言。” 宋珠玉给方慎行气个半死,索性直接找皇上评理了,上禀明湛道,“陛下,臣一心为公,却被方慎行如此折辱,臣不耻与此等刁狂之人为伍!” “好了,你们都是一片忠心,朕知道的。”明湛对着两个小喽啰安抚道,“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呢,何况你们呢。各有各的理,林永裳精明强干,国之重臣,淮扬之事,多倚重于他,何况如今林永裳的自辩折子尚未到帝都,你们也不必急着就吵吵。人家自个儿爹是谁,林永裳比你们清楚,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朕跟你们说,成日间弹劾外地大员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着,若个个儿就要把人召回帝都断案,国家朝廷之事谁来处理?”明湛道,“你们既是为国着想,就再多想一步。如今你们站在金殿之上,他日,你们就兴许会外放为官,一方主政。若事情落到你们自己身上,要如何?朕若是因为一封奏章便将你们大老远的隔三差五的召回来,你们心里会不会骂娘?” 欧阳恪出列道,“陛下,赵青怡的折子里除了对林大人身份的怀疑,还搜集到了若干的证物证人。虽然臣也深信林大人的品质,不过毕竟与林大人出身有关。真金不怕火炼,是否于刑部先暂时开审此案,待到林大人自辩折子一到,清白与否,自然知道。” 欧阳恪一部尚书亲自说了话,这个时候方慎行的等级明显不够了,徐叁出列道,“如今林大人自辩折子未到,便经刑部,岂不就是定案了吗?林大人国之重臣,大大不妥。臣以为,暂且交与大理寺,不必开审,只命大理寺将赵青怡送来的证人证物的安置好就是了。待林大人的折子到了,再行公议既可。” 李平舟也得为自己的学生说话,“臣附议。” 王叡安亦道,“臣附议,林大人一品总督,位高权重,遭人弹劾再正常不过。若不待林大人自辩,便开审此案,朝中大员尊严何在?” 明湛依允。 沈拙言回了家,他都要愁死了。 别人不知道舅舅身上有什么印迹,他可是知道的。 要说这甥舅二人,平生最大的秘密也就在此了。沈拙言的历练胆量,完全不能跟林永裳比,林永裳就是死到临头糊弄人,那都是一套一套的。沈拙言就显的生嫩多了,本来就没说谎的本事,他还敢当面儿欺君,发下重誓。沈拙言觉着,自己这一辈子没什么希望了。 正唏嘘感叹的为舅舅担心着,吴婉命人送了一筐螃蟹来,沈拙言想了想,没收,让家人给吴婉退了回去。 没半个时辰,吴婉亲自来了。 自家都要破产灭门了,哪个还敢追求姑娘呢,沈拙言垂头丧脑的没个精神,“吴大人如今也忙,男未婚女未嫁的,咱们还是避嫌的好。”什么结果都不知道呢,沈拙言也不想连累吴婉。 吴婉看了沈拙言一会儿,淡淡道,“林大人还没怎么样呢,看你这德行,真没个出息。” 沈拙言有些恼,瞪吴婉一眼,嘟囔道,“我是没出息,你赶紧回吧,没事儿别来我家。” 吴婉气的,真想赏沈拙言俩耳光,问他,“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若是我没有误春闱,这会儿也能帮上舅舅。”沈拙言有几分懊恼。 “就算中了春闱,也不过是个七品翰林,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连站朝的资格都没有,你也没那个本事帮林大人。”吴婉刺沈拙言一句,见沈拙言面色实在不佳,问他道,“这个时候,倒是有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一试?” 沈拙言一听,忙起身给吴婉赔礼,“先前多有唐突姑娘,还请姑娘赐教于我。”沈拙言对于吴婉的本事,可是相当佩服的。 “你可以联姻。”吴婉淡定道,“你还没有成亲,这个时候,你选一个得皇上太后看重的人联姻。天下人就会想,这是不是上面的意思。只要给人以这种感觉,林大人便有可施为转寰之处。” 沈拙言写文章时灵光,这会儿倒笨了,一时没明白吴婉的意思,“我,我哪儿认识这种人哪?再说,这样人家儿的姑娘,人家也瞧不上我。我,我对你……”瞅一眼吴婉,意思不言而喻。 吴婉心里真是既笑且叹,她再也没见过沈拙言这样呆头笨脑的人了。吴婉沉一沉心,脸上有着火辣,语气依旧控制的淡淡道,“不才,只得毛遂自荐了。” “啊?”沈拙言眨眨眼,仿若没明白吴婉所言何意。 吴婉望向沈拙言,叹道,“以往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你有大好前程,娶我这样的女人,怕你日后后悔。今天你家有难,我愿意与你联姻。若皇上看不中我,也不会用我一个女人做事。沈公子,这一次,算我对你家有恩。你要记得我的恩德,他日若有负于我,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吴婉说着威胁的话,沈拙言却觉得比任何仙乐妙音都要动听,感动的泪都流了下来。抬袖子抹一把泪,沈拙言又抽了一鼻子,大着胆子握住吴婉的手,哽咽道,“我家这个样子,我不想拖累你。还是等等吧。”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配得上你。”吴婉镇定的说,拿帕子给沈拙言擦擦眼泪,问他,“你的户籍本子呢。” 吴婉行动之效率,第二日就办妥了法律程序。 林永裳为官清廉自持,也没留多少银子给沈拙言。沈拙言自个儿也没家底儿,这娶媳妇总得备聘礼,沈拙言只得去请教自己的好朋友,魏子尧。 魏子尧给沈拙言吓一跳,捶沈拙言一拳,笑赞,“你可真有本事啊!能娶到吴大人,你哪儿来的这样的本事啊!” 沈拙言虽然挺担心林永裳,不过,他早被吴婉给搞定了,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沈拙言也挺欢喜,笑笑,“子尧,你是成过亲的,这个聘礼到底怎么预备啊。” 魏子尧自然也不懂,但是魏家人多,魏子尧借了两个知礼的嬷嬷给沈拙言,还问他,“你银子够不够啊?” “还成。” 魏子尧想着沈拙言平日里穷不拉唧的,从屋里取了几张银票给他,沈拙言死活不肯收,魏子尧道,“当你预支俸禄吧。吴大人那样有钱,你也不好太寒碜的。” 沈拙言道,“我家什么样,人尽皆知的。吴大人不会嫌弃我的。” “女人跟男人怎么一样呢,再说,你也要正经的摆几桌水酒。”魏子尧把银子塞给他,道,“去信跟你舅舅说一声,你这边儿也要有个长辈出面的。” 沈拙言都应了,又请了魏子尧正日子时帮他迎亲。 沈拙言走了好一会儿,魏子尧都赞叹沈拙言的好福气。看沈拙言呆头呆脑的,竟然娶了这样精明的一个媳妇。 明湛消息灵通,听闻了沈拙言的喜事,对阮鸿飞赞道,“吴婉这个女人当真是厉害。” 阮鸿飞道,“林永裳一品总督,沈拙言又是举人出身,若没有这个当口儿,吴婉想嫁沈拙言,是门不当户不对,怕她心里也没底。这个时机,倒是选的好。只要吴婉帮林永裳度过此次危机,林永裳必定心里感激于她,对这桩婚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吴婉本身厉害能干,已成婚姻,且对林永裳有恩,再怎么着,林永裳也只得欢欢喜喜的认下这个外甥媳妇了。 118. 林永裳正天天琢磨着他的信是否到了帝都,然后皇上会是个什么处置啥的,不承想,他外甥的信快马加鞭的来了。 由于如今沈拙言在帝都也算小有名气,他求了求驿站,用官道快马寄到总督衙门的。 林永裳还担心外甥出事,结果打开信一看,林永裳当下目瞪口呆,这怎么突然要成亲了呢?还不是与别人,正是沈拙言跟他提过的吴婉。 林永裳一看到吴婉的名儿,当下愁白了两根头发丝儿。 对吴婉,如果做为单独的一个女人看待,林永裳也得说一声厉害,佩服人家。单单薄薄的一个女人,能到这步儿,实在不容易。 可是,搁天底下问问,吴婉再能干,谁有胆子娶她为妻么? 如今,他这傻外甥就生出了这样的豹子胆来。 林永裳几乎可以预见外甥下半辈子在这样厉害的女人手里讨生活的模样,当下一声长叹。 其实林永裳心里也明白,吴婉在这个当口,还能义无反顾的嫁给沈拙言,说明这女人也有几分真心。罢了,万一他有个好歹,怕是沈拙言要被牵连报复,如今娶个厉害老婆,林永裳也能放下心来。 同时,徐盈玉接到吴婉的信。 林永裳这信还没看完,徐盈玉就过来了,笑道,“恭喜林大人了,小沈举人大婚之喜。” “徐大人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三分。”林永裳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请徐盈玉坐。 乐山奉上茶,徐盈玉笑饮一口,很为林永裳高兴,“吴大人写了信给我,托我为她办些嫁妆送回去。”多么难得的机会,吴婉此时能与沈拙言大婚,绝对是帮了林永裳一回。 吴婉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御前红人。帝都不知多少人怀疑她与皇上关系匪浅,不然,皇室怎么可能如此重用一个女人。 当然,这都是嫉妒人家吴婉,说些酸话而已。 由此可见吴婉与皇室的关系了。 吴婉的眼是亮的,手是快的,此时嫁给沈拙言,由不得人们不多想:若林永裳要倒灶,吴婉怎肯在此时嫁给沈拙言。吴婉的举止,让林永裳的处境大为好转,尤其是对朝中那些持观望态度准备落井下石的大臣们绝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警醒。 林永裳是何等通透之人,何况林永裳自来脸皮极厚,当下便道,“如此,一事不烦二主,我也只有拙言这一个外甥。唉呀,我也没料到拙言这么快大婚,以前还想着等他中了进士再说呢。” 徐盈玉翘起唇角,笑道,“林大人一个人打光棍儿就罢了,小沈举人的婚事难道你也不急。” 林永裳嘿嘿一笑,倚老卖老,“年纪大了,还想拙言多陪我几年呢。” 徐盈玉懒得与林永裳逞口舌之快,问林永裳,“林大人准备置办些什么,依林大人的身份,总不好拿些破瓷烂瓦的东西去顶数儿吧。传家宝没有也得金银铜锡,样样俱全,方是体面。” “某家寒门,哪里来的金银珠宝哦。”林永裳盘算着兜里的银子,露出抹不好意思的笑,摸一摸鼻子,对徐盈玉道,“不知徐大人宽裕否,可否借本官些个银两?下次发了俸禄,本官再还徐大人。” 徐盈玉直恨自己腿贱过来,还被讹一笔。徐盈玉道,“公私分明,这可是要还利息的。” “行行,”林永裳厚脸皮的跟着讨价还价,“就按官息吧,徐大人,咱们也是同僚么。”若是高利贷,林永裳不一定会还的起。 林永裳实在不宽裕,他还借了徐盈玉二百两银子,才置办了一份儿稍为体面的聘礼,跟着吴婉的嫁妆一并送回帝都。 难道吴婉就特别稀罕江南的东西做嫁妆么?还特意要劳烦徐盈玉,无非是借盈玉的嘴向淮扬官场说一句话而已。 林永裳似往常到衙门办差,摇摇晃晃的淮扬官场终于再次稳定下来。 “梁大人,淮扬军如今练的如何了?”林永裳问淮扬巡抚梁东初。 梁东初谦恭禀道,“在永定侯操练,队列齐整,彪悍非常。” “听说,梁大人与永定侯似有不预?”林永裳看一眼梁东初,梁东初汗都下来了,若是林永裳下台,他身为淮扬巡抚,暂理淮扬军政的机会非常大。 如今淮扬这块儿肥肉,有机会者,谁不想啃一口。 梁东初就有些跃跃欲试了。 谁晓得这风向,今日东南,明日西北的,忽然之间,林永裳又把总督的椅子坐稳了,故此,急惶惶的去与永定侯套交情,还没把交情套好的梁东初就有些打眼了。 梁东初忙道,“下官于军务上完全是外行,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若不是有人说永定侯日日操练,有扰民之处,下官也不会想到去那里看看,结果倒是下官言语不慎,惹得永定侯不悦。还得请大人代下官跟永定侯说和一二。” 林永裳似笑非笑,“永定侯日日操练,哪里有空去扰民呢?梁大人轻信了,这个毛病可不好。” “大人教训的是。” “再者,如今朝中弹劾本官的本子颇多,说不得什么时候这总督之位就得易主。”林永裳道,“梁大人身为巡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在淮扬挑大梁。军政不和,向来是官场大忌。” 林永裳见梁东初面色尴尬的紧,连遮掩都掩不住,哈哈一笑,“梁大人年长本官数岁,论官场经验自然不需本官多说,本官真是班门弄斧了。梁大人不要笑话本官才是。” 梁东初讪笑,“林大人说笑了。” 沈拙言要成婚,林永裳的宅子也不怎么宽敞,好在如今林永裳在外任职,不然舅舅与外甥媳妇挤在一个院里,就惹人笑话了。 沈拙言与吴婉商量,将宅子加两道墙围出两个院子来,只是这样有些窄了,吴婉笑一笑,“只是暂时住着,无妨的,将来林大人成亲,肯定要另买大宅子的。” “嗯。”沈拙言有些歉疚,“我这样穷,除了一颗真心,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吴婉笑,“那倒不是。”甜言蜜语这样会说。 “婉娘,你来看看我写的请柬吧。”沈拙言拉过吴婉的手,吴婉拍开他,“还没成婚呢,别动手动脚。” 沈拙言咂巴下嘴,“早晚不得拉啊。”真是搞不懂女人哦。 吴婉瞪他,沈拙言马上改口,赔笑,“知道啦。婉娘,这边儿请。” 吴婉唇角微翘,随沈拙言看客人名单,要如何摆酒,如何迎客,如何设彩棚等等不一而全,就是沈家装修房子,都是吴婉给沈拙言介绍的工匠班子。 吴婉虽然认得字,文采书法那绝对没办与沈拙言相比的,沈拙言笔走龙蛇,先交自己认识的朋友列出来,如魏子尧徐秉堂等人,然后就是林永裳的同僚们,沈拙言道,“也不知道舅舅的同僚们会不会来?” “这有何妨,别人不请,我听说李相是林大人的座师,只要请得动李相,底下人儿一准儿的来。”吴婉提醒沈拙言道,“还有徐相,徐相家的嫡女,就是徐大人,你还记得吧?”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老头儿,能把徐女官忘了吗?”沈拙言道,“我连秉堂也请了。” “徐秉堂请不请的,一定要给徐相下帖子。徐姑娘去了淮扬开善仁堂的分号,林大人身为淮扬总督,于徐姑娘定多有帮衬之处。我听说徐姑娘一行人就住在总督府的。”吴婉眼睛半眯,带着一抹精明,“再者,我打听了,在朝上徐尚书有为林大人说话。徐尚书又是帝师,你下了帖子,再亲去说一声,徐尚书已经把人情给了林大人,定会一给到底的。” 吴婉道,“只要把徐相与李相都请了来,请谁,谁不来呢?” “照我说,林大人远在淮扬,如今怕是赶不回来,咱们在大婚,长辈总得有。”吴婉笑,“师父师父,尊师如父。李相是林大人的座师,也就相当于林大人的爹了。你干脆就把李大人当做长辈,请他来给主婚,更是体面。” 沈拙言点了点头,“虽然李相一直不怎么喜欢我,不过这会儿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门了。” “他怎么不喜欢你了?”吴婉却是舍不得沈拙言贸然碰壁,若是被人羞辱了可如何是好,吴婉忙问。 沈拙言道,“上回我不是喝多了误春闱了么,打那儿起,李相见到我就先哼哼。自从上回我写赵家那事儿,他对我连哼都不哼了。” “这没事儿,只要不打不骂的,你就忍着点儿吧。哼哼两声算什么。”吴婉还当啥事儿呢。 沈拙言道,“我先请徐秉堂一回,让他先帮咱们在徐相面前探探口风,说两句好话。” 未婚夫妻二人就这样有商有量的将客人的人数儿定了。 李平舟对于沈拙言要娶吴婉一事,颇有点儿不感冒。 只是李平舟接到了学生林永裳的来信,林永裳信中自陈只有这么一个外甥,世上唯一之亲人。如今他六亲皆无,又不在帝都,请求李平舟为沈拙言主持婚事。 李平舟那是真心欣赏林永裳,他对林永裳颇多照顾,甚至将清廉自持的林永裳隐隐的视为接班人的意思。 沈拙言来了,李平舟也没甚好脸色给他。因为他一看到沈拙言就会想到此人醉酒误考之事,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又要娶个失身商女为妻,还是个泼妇! “师公,徒孙给您请安了。”沈拙言深深一揖。 沈徐的婚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只是李平舟深觉沈拙言没福,那个,那个,原本他有个小孙女儿呢。如今十三,再过两年,正当妙龄。那会儿,也是沈拙言再赴春闱之时,若是沈拙言高中,着实是一桩上好的婚姻。倒是这小子有眼无珠,如今要娶泼妇! 李平舟哼了一声,“坐。” “我听说师公喜欢喝铁观音,正好新近得了些,拿来孝敬师公。”沈拙言笑。 李平舟吩咐,“福子,把拙言送的新茶来煮一壶。” 小厮领命退下,沈拙言开始废话,“师公瞧着面色不错。” “有事你就直说。”沈拙言来的并不勤快,当然李平舟也不怎么喜欢看到他,尤其是现在沈拙言要娶吴婉的时候。若是早知沈拙言这么眼瘸,他就该早些与林永裳把事情定下来的。看着傻呼呼的傻小子,这不就被女妖精骗了么。 沈拙言讪笑,“师公,我年纪也不小了,于仕途一事无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家无恒产,又无本事,相貌平平,如今幸得淑女青睐。我已经与舅舅说了,想娶吴姑娘为妻。舅舅看吴姑娘德容言工,样样俱全,也同意了。” “只是舅舅不在帝都,也只有师公是我的长辈了,我想着劳烦师公帮我主持婚礼。” “素卓已经来信说了此事。”李平舟道。 沈拙言既惊且喜,挠挠头道,“我竟然也不知道。”起身向李平舟致谢,“多谢师公。”把事情砸瓷实了。 李平舟叹道,“这有什么。素卓是我的爱徒,你如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徒孙了。你们没个长辈,我代为张罗亦在情理中。只是,这婚事,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李平舟倍觉可惜,“凭你的文采,下一科春闱十拿九稳。”沈拙言与林永裳不同,林永裳既清直又颇有谋略手段,是天生的政治家。可是沈拙言相对于林永裳却显的有些笨拙,可是,沈拙言性情纯良,是个可靠的孩子。李平舟愿以孙女相托,也是看中了沈拙言的品行。 自从沈拙言主笔皇家报刊,算是御前小红人儿,不过沈拙言身上从未染半点儿纨绔气息,如今仍旧坚持每日读书习文,颇是难得。 “中了进士,帝都名门淑女,求何不得?”李平舟问。 沈拙言笑笑,“师公,如今舅舅遭人陷害,吴姑娘愿意与我患难相随。他日,我中了进士,怕是难找这样一个人了。” “听说师公当年为人陷害,远走岭南,师祖母依旧相随左右,照顾师公的生活,多年来,患难扶持,情深意重。”沈拙言拍一记李平舟的马屁,“徒孙颇是羡慕敬佩。” 李平舟忍不住笑,薄斥一句,“倒学会拿我打趣了。” 李平舟不是没有怀疑过林永裳的出身,而且,林永裳位居高位,却一直未婚,更是惹人相疑。只是李平舟还记得范林希,那是个相当不错的老人家。李平舟的性情再耿直,也是在政治中心打拼的人了,他非常明白,若范林希不是戾太子的师傅,那么,很可能,范家是另一种结局。 何况,当然他为方皇后所陷时,范林希曾当朝为李平舟说话,“平舟素来耿直,陛下若杀之,难免寒天下臣子之心。”于是,杀头改发配,一走三千里。 如今,不论林永裳出身如何,李平舟也不能对林永裳袖手旁观。 不同于李平舟对林永裳的感情,徐叁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家伙。 他之所以会为林永裳说话,自然有徐盈玉的功劳,不过徐叁另有算计:林永裳这家伙,三十了还不娶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虽然徐盈玉说了若干条希望父亲为林永裳进言的理由,不过,徐叁十分怀疑女儿是不是与林永裳日久生情什么的。 男未婚女未嫁的,自家闺女生的好性子好,简直没一处不好。林永裳么,当然也不赖,比起以前那个曾静是甩出三座山去都不止。 只是,林永裳不成婚,是不是身上真有什么官奴烙印,还是有啥隐疾来着? 一想到这里,徐叁又有些站不住脚,他忙写了封信给自家闺女,千叮咛万嘱咐:如今你爹与李相正使劲儿往外捞林永裳呢,哪怕真有官奴烙印,也最好把那块肉割下来就说被狼咬了。 再隐讳的提了提:闺女,你年纪不小了,虽然帝都的毛头小子不少,只是老爹我看来看去都没有能配得上我的爱女的。若是闺女有什么认识的俊杰,反正家里也不是迂腐的人家儿,只要闺女喜欢,基本上家里父母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了。二婚么,主要看你的意思啦。 明湛也认为,林永裳其实没那么容易下台,虽然林永裳是没啥背景,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林永裳也不是白当的。 该结交下的同僚啊,恩师啊,人家都结交下了。而且,真有像徐叁、李平舟这样的人下死力气的捞林永裳。就从林永裳自己说,人家对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也有着准确的估计。 任谁也没有料到,沈拙言婚礼上会生演出现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来。 119. 徐盈玉接到她爹的信,简直无语了。 这种信,徐盈玉是万不能给林永裳看的,不过还是将大致意思与林永裳说了,林永裳再次道,“多谢徐相援手。徐大人于我颇多援手,我竟是无以为报。” 徐盈玉笑,“林大人不必这样说,倒叫我想起凡戏本子里头,有落难小姐,一句‘无以为报’后,必跟着句‘以身相许’的。” 竟然被调戏了?林永裳柔和的面孔呆了一呆,眼睛微眯,再次拿出长辈作派来,连忙摆手,正色道,“丫头不可胡说,哪里女孩子这样说话的,叫别人听到,你可就难嫁了。” 徐盈玉唇畔含着一缕笑,“这个么,林大人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等闲女孩子听到嫁人之话必定娇羞,而后遁逃。林永裳觉得徐盈玉越发难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谁晓得人家徐盈玉泰然自若,依旧不动声色的坐着,倒是叫林大人有些娇羞了。林大人只得对徐盈玉笑,“这个,又是晌午了啊。”您也该回去吃饭了吧,姑娘。 “是啊,难得今日休沐。”徐盈玉不接林永裳的话,反而道,“上次尝了林大人的鸡汤,的确美味,我几番回味,令家中小婢学做,奈何小婢粗笨,做了几回都做不出林大人的味儿来。” 这话说的,林大人的味儿,林大人又不是鸡汤,能有什么味儿。林永裳对于自己再次被个丫头调戏,心里难免腹诽一二,对徐盈玉道,“这倒好说,只消请徐大人的婢女来,本官教她一教,也不算什么?” 徐盈玉安然微笑,“自来君子远疱厨,何况林大人这样的身份。若是传出去说林大人教我的侍女做汤,这成什么了?不得有人说我轻狂,就是对林大人的官声,怕也不雅。” “既然林大人有心为人师,若不嫌弃我愚笨,不如教我一教,我来指点小婢,就再妥当不过了。”徐盈玉望向林永裳,“林大人以为呢?” 林永裳又不是呆瓜,何况就是林永裳颇以为呆瓜的外甥,也知道去追求佳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永裳这样猴儿精的家伙,又不是瞎子,自然也察觉出徐盈玉对自己的几分不同来。可是徐家对他有恩,人家徐盈玉屡次帮他,林永裳更不敢糊弄徐盈玉,艰难的开口道,“徐姑娘,某并无婚配之念。” 听到这话,徐盈玉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我知道,身上有块儿疤,哪个还有脸成亲呢,没得耽误人家女方。就是叫我说,林大人也不该成亲。” 饶是徐盈玉这样说,林永裳也不生气,反赔笑,“徐姑娘说的是。” 面对脸皮厚比城墙的林永裳,徐盈玉觉得自己要生气,就是气死也是白搭,徐盈玉一笑,“我对林大人的终身大事没兴趣,就等着林大人洗手做羹汤了啊。” “自然自然。”林永裳笑。 徐盈玉气的眼前发黑,恨不能再一拳将林永裳揍晕。 帝都。 明湛也收到了林永裳的信与自辩的折子。 此时便可看出林永裳之精明,他的一举一动俱暗合明湛的心意。 在明湛亲笔信上,林永裳回了一个范字。但是,他写的自辩折子则是自诉冤屈,将自己老林家祖宗三代的来历又摆活了一回。 明湛暗道,林永裳说的这样有名有姓的有底气,大约也是在闽地那个叫林家村儿的地方有相对严密的安排。 这个狡猾的家伙,也太聪明了吧。不过林永裳这样,倒也省了明湛的一番麻烦。明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回护林永裳,但是他不能罔顾群臣的怀疑,直接说林永裳无罪。 有人弹劾,林永裳得自辩,然后经司法审理调查,才能证明林永裳的清白。 林永裳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摸透了明湛的脾气,帝王肯重用他,这个时候还会写一封亲笔信相询,这就证明,帝王在某些方面,对他的信任真的是无以复加。 面对这份信任,林永裳并没有说谎。 林永裳的坦诚,再加上明湛本身也不太在意林永裳到底姓李姓王,但是林永裳肯说实话,自来君心难测,这样的有关性命前程之事,林永裳还敢对明湛说一句实话。于这一点儿,明湛认为林永裳颇值得一用。 将林永裳的自辩折子放置一畔,明湛再拆开林永裳的密信。 明湛虽然猜到了林永裳的身份,但是没想到,更大的惊诧在后面,沈拙言才是深藏不露的狗血身世男。 关于林永裳的事,明湛问过沈拙言。可是沈拙言完全是个迷糊,他连自己爹是谁都不清楚,生下来就跟娘在一块儿,没过几年,他娘死了,他就跟舅舅林永裳在一起。 实际上,沈拙言偶尔都会怀疑,林永裳是不是沈拙言他亲爹来着。 所以,明湛觉得连自己爹都不知道是谁的沈拙言,其实本身相当的不可靠。如今一看林永裳,明湛认真以为,还是精明强干的林大人可靠。 林大人将沈拙言的身份交待的一清二楚。 明湛一目十行的看完后,颇多唏嘘,转而交给了阮鸿飞。 阮鸿飞唇角一翘,“这才真是活报应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往常看来一副慈眉善目,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明湛亦是感叹。 “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个意思了。”阮鸿飞道,“看着和善的,不一定是真和善;看着可恶的,也不一定有多可恶。如今赵家的人证物证已到了大理寺,林永裳的自辩折子也到了,你又有的烦了。” 明湛身子一歪,不倒翁似的歪在阮鸿飞身上,“无妨,赵家的人证物证我都看了,没什么要命的东西。有李平舟徐叁援手林永裳,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人都到了吗?”善棋侯掌中把弄着两枚棋子问。 “父亲,都安排好了。”凤哲低声回禀,又道,“赵家的证人证物一路顺遂,林永裳倒也未曾截杀。我们这暗渡陈仓之计,倒是显得多余了。” 善棋侯笑,“若是林永裳知道来的是她,定会出手的。你别小看他,刚至而立便位居一品总督,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如果能让他为公子所用,胜算大矣。” “是啊。” 吴婉要出嫁,怎么也得有个娘家。 祝翰林是吴婉嫡亲的舅舅,这个时候,也只得麻烦一回祝翰林了。 祝翰林对于外甥女能嫁给堂堂举人,尤其这个举人还有位一品总督舅舅,正经的书香门第,那真是与有荣焉。倒是祝大太太颇是发酸,他儿子如今尚只是秀才出身,吴婉随随便便就嫁了举人老爷,倒叫吴大太太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儿。 不过,在吴婉送给祝大太太两套上等金镶红宝石的头饰后,祝大太太满嘴里再没有一个不字儿,变着花儿的赞吴婉的好姻缘,又开始后悔没将吴婉说给自家儿子,这样的财势落到别人手,怎叫祝大太太不心伤呢? 倒是祝翰林有些担心林永裳的事儿,吴婉劝慰舅舅道,“我看陛下的脸色尚好,并未对林大人生疑,还赞林大人差使办的精细呢,大约只是小人造谣生事。曾参何人,犹有三人成虎之典故呢。林大人年轻而居显位,嫉贤妒能者,多矣。” 祝翰林此时方放下心来,笑道,“这我就放心了。”又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匣子放到吴婉手里,“拿着吧,是舅舅的心意来呢。” “舅舅,我还未曾孝敬过您呢,怎能收舅舅的东西。”吴婉并不肯收。 祝翰林叹道,“你来帝都,我未有能好好的照看你,心里颇是愧疚。我与你母亲是亲兄妹,如今你母亲早早去了,唉……罢了,这些事也不必提了。你舅母那个人,就是那样的小家子气,你不要与她计较。” “舅舅说哪里话。”吴婉笑,“舅母对我亦没有半分不好。”也就没有推辞祝翰林的东西,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填补回去就是。 祝翰林又找沈拙言说了会儿子话,至于是何内容,吴婉就不得而知了。 至晚间,祝大太太心里念叨着吴婉的家业,就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了,再三叹道,“小沈举人真是好福气,外甥女这样的能干。” “原本你也能有这样的福气的,谁叫你不要来着。”祝翰林淡淡道。 祝大太太顿时哑了。 第二日,吴翰林将吴婉欢欢喜喜的嫁了出去。 沈拙言穿着大红的喜服,唇红齿白,当真有几分俊俏。只是能娶吴婉,沈拙言已是欢喜的有些找不着北了,啥时候看他都是一派欢喜傻笑的模样,徐秉堂与魏子尧那是帮着挡酒的,俩人暗地里念叨,“吴婉娘本就厉害,看拙言这没出息的样子,以后定是个惧内的。” 好在当天只摆了六桌酒,沈拙言朋友并不多,大部分是林永裳朝中的朋友,这就很够看了,朝中六位尚书,如今就来了两位,另外还有十几位,俱是林永裳朝中同僚,沈拙言以叔伯呼之,当然辈份最高的就是李平舟了。 沈拙言一桌桌陪过去,就听门外一阵喧嚣。 今日要用不少人手,除了吴婉那里的下人,沈拙言还自魏子尧那里借了不少人手儿过来,此时院中正是欢笑祝贺之语不绝,门外却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尖嚎,“我是林永裳的亲娘,为何不能进去!” 推搡过后,一群粗布缯衣的男女老少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粗手大脚的老妇,头发灰白,嗓门亮堂,眉目俱是久经风霜之色,开口便是,“我是林永裳的嫡母,范沈氏。” 沈拙言眼睛瞪圆,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徐秉堂偷着狠掐沈拙言一记,沈拙言方醒神儿,大步出了堂门,对院中老妇道,“这位太太,我舅舅姓林,可不姓范,你不要道听途说便认错了人,闹出笑话来,到底不雅。” 老妇并不好打发,冷冷一笑,“林永裳久居高官,却不认嫡母,是为不孝。隐瞒身份,骗入官场,是不为忠。此不忠不孝之人,你叫他舅舅,你尚且能站在此处与我冷颜相对,我倒不怕笑话,亦不怕不雅。” “听说,今日沈举人大婚,李平舟李相亦在此。老妇已是落魄之人,不过,山东沈氏,李相应该也不陌生,算起来,我的母亲与李相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我与李相幼时亦为相识,不知李相还敢不敢认下我这个表妹。”范沈氏扬声喊话。 众目睽睽之下,李平舟只得起身。心下左右为难,他虽是耿直之人,却也是个明白人。原本今日吴沈联姻,对林永裳的境遇已大有改善。可是这老妇突然出现,让这一场张罗布局的心思,俱化飞灰! 今日之后,怕没人再提吴沈联姻之事,倒是这老妇,一跃为林永裳案的焦点人物儿! 林永裳何去何从,扑朔迷离! 李平舟是想保住林永裳的,可是,若是不敢应这妇人之言,岂不是有损他一国首相之光明磊落!但是,此刻若与这妇人计较,置林永裳于何地? 李平舟一时为难。 吴婉来的非常及时。 此刻,吴婉已经掀了盖头,自洞房出来,凤冠也没戴,就头上插着尚未来得及卸下的钗钏儿与大红的绒花儿。吴婉扶着丫头的手袅娜而来,腰间一圈儿大红的流苏微微晃动,摇曳着水乡的风情。吴婉站在阶下,冷眼望老妇一眼,扬声道,“我从未听说过哪个母亲会这样斥责儿子的,太太似是问罪而来,倒不像是来认亲的!” “什么时候认不得亲,太太非要选在此时大闹林府,无非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而已。”吴婉道,“太太不过微末之人,自然可以扯得下脸皮撒泼打滚儿的来林家闹腾。不过林家是讲规矩的人家,来人,去帝都府报案!就说有人来当朝一品的宅院,扰乱民居!讹骗官司!” 再骂奴才,“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敢放进来!如今多少亲戚朋友,朝中大员都在,好在进来的是泼皮无赖,若是进来的是杀手刺客,伤着哪位大人,你们几个脑袋够赔!” 老妇已气的不成了,她本是强硬派的一把好手儿,不想如今强中更有强中手,吴婉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一时气的浑身乱颤,说不出话,眼睛只管四下扫摸。 吴婉顿时道,“怎么,是要撞墙打滚儿,还是哭闹上吊!” “有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还真不怕人讹!”吴婉原本是商人,嘴上最是不差工夫,噼里啪啦一通讥诮讽刺,“自认是范门沈氏,你倒真敢到林家来认亲!你今天不但是走错了门户儿,还打错了算盘,生错了心肝儿,长瞎了双眼!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帝都城里,还敢有人讹到我吴婉的头上!” 老妇张嘴要嚎,吴婉立时道,“堵嘴!” 老妇又要打滚儿,吴婉再道,“捆起来!” 随手一指随老妇来的数名男女老少,吴婉道,“看着,谁要是不老实,在帝都府官兵到来前。”指尖儿遥遥一点被捆成棕子的老妇,吩咐道,“不老实的,就这样处置。” 一时间,多少人都噤了声。 俄的那个神哪,徐秉堂与魏子尧都服了沈拙言,这位哥们儿真是勇士中的猛士啊,竟然敢娶吴婉。 吴婉对着沈拙言一笑,沈拙言忙过去扶一把吴婉,吴婉对着来参加喜宴的数人道,“舅舅不在家,也没个人管家,我听外头闹哄哄的不像个样子。大爷素来君子行事,怎好与这些妇道人家出言计较,没个失了身份。我就出来瞧瞧,真是失礼了,还得请各位叔伯朋友们见谅。” 吴婉福了一礼,捏了捏沈拙言的手心儿,转身回了洞房。 吴婉一通发落,暂时按住了这位范沈氏的威风。 同时,大婚头一天,沈拙言的惧内之名儿与吴婉的彪悍之名儿不翼而飞。 范沈氏虽然不过一泼妇耳,但是她的到来,让林永裳再次身陷泥淖,不能自拔。事关林大人身份之谜一时间传遍大街小巷,人人猜疑不休! 120. 吴婉并不是容易妥协人的,虽然范沈氏自陈家门,且是李平舟姨家表妹。但是,在这个时候,吴婉绝不可能认她的,最终还是请来帝都官兵,将这位范沈氏送入帝都府大牢。 关于林永裳身世的流言,一时甚嚣尘上。 沈家早已落败,沈氏嫁入范家,后来范家更是遭了官司,那会儿李平舟自己还在深山老林里呆着呢,哪里有能力援手范家。 当然,李平舟做了大官儿后,也不是没有找过,但是茫茫人海,西北这样大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却不想,范沈氏在此时忽然现了身。 李平舟的母亲李老夫人很想去看看自己这个外甥女,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李平舟再三思量,还是劝下了母亲,“也不知是不是表妹,但是这位妇人性情大变,与我印象中温婉如水的沈表妹是绝不一样的,母亲。如今又关乎永裳的官司,她是不是不打紧。若是母亲真的去看她,给外边儿人知道了,难免生出许多闲话事非来。” “母亲尽管放心,有我关照着,即便在牢里也吃不了苦的。”李平舟再三保证。 李老太太一辈子看多了风起云涌,又不是执拗不讲理的人,便对儿子道,“你姨妈家早就没人了,若果真是你表妹,即便没办法明面儿着认,暗地里你也多关照关照她。待官司结束,好歹寻个机会,咱们偷偷儿的见一面儿也是好的。” “我记得了,母亲。”李平舟叹道,“实在是性情大异,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污蔑永裳,若说没人指使,绝不可能。” 李老太太脸上露出悲悯,叹息道,“你想想,她一个妇道人家被发配千里之外,如今还能活着,就知道里头的艰难了。人逢大变,性子变了,也是常理。纵是有人指使,你想一想如今永裳是什么地位,你表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心里头……唉,何况又不是亲子。” “母亲,你怎么知道?” “你表妹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李老太太叹道,“为着这个,她没少跟你表妹夫闹气儿。” 李平舟心下一动,“拙言一直叫永裳舅舅,会不会拙言是表妹的儿子呢?” 李老太太摇头,“这怎么可能,当然虽然范家遭了官司,不过与出嫁女无干。你表外甥女嫁的是永康公,后来娘家遭了这样的事,她身子也不大好,一直病啊痛的,没几年也过逝了。我看,拙言兴许是永裳的儿子呢。” “若果真是这样,也都是老范家的儿孙,跟你表妹好生说说,她会明白过来的。” 李平舟一一应下。 范沈氏这样吵架一出,导致朝中再次关于林永裳的身世之事吵吵起来。此次,明湛再没有半丝偏袒林永裳之处,他直接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开始审查赵家送来的证人证物,以及将范沈氏自帝都府里提到大理寺,更要严加查审。 同时命令李老太太亲自去牢里认一认范沈氏的身份。 李平舟私底下为林永裳求情,对明湛道,“陛下,家母年纪大了。就是自臣来说,少时也是见过沈家表妹的,不瞒陛下,臣印象中的表妹与那日来的妇人相距甚远,实在是……何况臣母,这么多年过去,一时间哪里敢确认此妇人身份呢。” 明湛轻描淡写道,“看一看,又不打紧。并不是说老夫人看过就定了范沈氏的身份的,自然还要去她现在的户籍地验明正身的。事关朕的一品总督,朕怎可轻听轻信?” 李平舟感叹,“陛下,您用人向来不拘一格,臣万分钦佩。陛下自登基始,改盐课,开海禁,建海港,大大富裕了朝廷国库。” “先前,臣不放心陛下年纪小,多有阻挠,如今证明,是臣错了,陛下之天纵英才,直逼太祖皇帝。”李平舟忽然之间拍起了马屁来,明湛颇为惊诧,听李平舟终于转入正题,“陛下最让臣敬佩就是,唯有才之人用之。您用朝官、用举人、用商人、用妇人,一样样的,尽管有许多别的声音。可是陛下的魄力,是最让臣敬佩的。” “陛下,林永裳何出身,这重要吗?”李平舟为了爱徒,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要知道李平舟对于吴婉就意见颇大,但是此时,也顾不得了。姨妈家的表妹,也不管了,李平舟一径道,“陛下,您或许不知道范林希,那是位德才皆备的大儒,他的学问不逊于而今的钱永道。可是学问好的人,不一定能适应得了官场,不一定能做得了好老师,范林希之罪并不在于春闱弊案,而在于,他在官场里站错了位置!” “陛下,林永裳为翰林三年,编选前朝史书两卷。为御史五年,参掉不法官员三百余人。为理藩院尚书两年,在陛下登基期间,接待了来自缅越的使臣。为淮扬总督,改制盐课,督抚淮扬,都没有丝毫错处。”李平舟眼中带着一丝流光,沉声道,“陛下,这样的一个人,有才干有学识,年富力强,为何不用!” “陛下,臣等已经老了,纵使雄心健在,又能再活几年?可是,陛下这样年轻,陛下的江山也需要年轻的臣子来挑朝廷的大梁,陛下一向对他青眼有加,陛下,陛下……”李平舟眼泪都流下来,哽咽难言,抬袖拭泪。 明湛望着李平舟的双眼,温声问,“李相,你不相信林永裳的清白吗?” “陛下,曾参何人,犹有三人成虎之谤。”李平舟苦笑,“因沈拙言的一篇文章,赵青怡恨他入骨。沈拙言不过一个小小举人,能在帝都立足,皆是因林永裳之故。” “陛下,先前赵青怡便要去帝都府告沈拙言一状,结果不了了之。若是他早有此把柄,焉何不在帝都时拿出来。”李平舟直接此案可疑之处,道,“如今回了闽地,他怎么在这一夜之间找出这么多的人证物证的来针对林永裳。如今又弄出个范沈氏,陛下以人之常情来推断,哪怕范沈氏真是范家长媳,哪个做嫡母的会对庶子有这样恶毒的评价。而且范沈氏早在西北,又是谁送她来的帝都,这些难道不可疑吗?” “臣以为,有人刻意布局来设计林永裳,其居心叵测,难以想像!其目的便是将林永裳调回帝都,离间陛下君臣感情,陛下天纵英明,万不能中计啊!”李平舟苦苦相劝。 明湛拍了拍李平舟的肩,笑道,“卿的话,朕听到了。朕视卿为腹心,卿也当相信朕才是!”却仍是没有一句准话。 李平舟躬身送君王离去,他自然看不到明湛唇畔一缕淡淡的微笑,哼哼,撒娇李,你也有今天啊,不是跟朕罢工,叫朕跟你说好话的时候了! 风水轮流转啊! 难受去吧!朕就是不跟你说老实话! 善棋侯笑,“范沈氏一到,林永裳插翅难飞。” 凤哲却有些忧虑,“父亲,自陛下登基,对林永裳信任有加。先前也在朝中对林永裳多加回护,只是为何此时忽然这样雷霆手段的令三司会审,半分脸面都不留呢!” “就是皇上,哪个真能乾坤独断?说话行事也得兼顾民意呢。”善棋侯笃定道,“再者,做皇帝的,哪个没有疑心呢?阮鸿飞活着,那么戾太子有没有可能活着呢?你别忘了范林希当年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戾太子的师傅。原本皇上已经对东南起疑。做皇帝的,素来疑神疑鬼,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当时福亲王何其无辜,不过是阮鸿飞伪造的一份传位诏书,今上与先皇子们就将福亲王秘密鸩杀。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林永裳竟是戾太子师傅的孙子,这样的消息,皇上能坐得住才有鬼!再如何的信任都是鬼扯!” 明湛对阮鸿飞道,“自觉算无遗策的人,往往都是棋差一着。” 阮鸿飞道,“要不要宣林永裳回来?” “不必。”为论前朝的人如何蹦哒,明湛始终有着自己的主见,他几乎没有半分考虑,直接道,“永定侯虽然握着淮扬的精兵,不过永定侯为人忠直,不是做政事的材料。如今淮扬官场,大部分还是当年的旧人,林永裳去了淮扬半年,也该把人都压住了。这个时候若是召回林永裳,突然之间换了谁也压不住淮扬官场,何况还有永定侯。再找一个来与永定侯合作,不一定有林永裳做的好。” “会不会戾太子的儿子……就是善仁侯嘴里的公子?”戾太子绝对是死了的,这个纵使别人怀疑,阮鸿飞有着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戾太子的儿子,阮鸿飞从自身考虑,方氏那个女人能留他一命,那么是不是当时也偷偷摸摸的留了她孙子一命呢。 “这个根本不用想,戾太子的坟就在皇陵里摆着呢,连同当年的皇长孙。”明湛完全不在意戾太子一系的事,当年方后不过一个连宫门都不能出的女人而已。偶尔为仁宗皇帝批一批奏章都要被李平舟骂的唾液横飞。再者,方后一部分的力量给了阮鸿飞,即便当年戾太子的儿子没死,她能留给那个孩子多少呢?淮扬到底是仪王一系与世家盘桓的地盘儿,再者,也不是人人都有阮鸿飞的本事。再者,凤景乾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皇帝,方后一系早是人走茶凉,明湛断然道,“只要做皇帝的是我,管他是不是,一律都是假的!” 阮鸿飞想一想,笑道,“这也有点儿道理。既然如此,我让摇光将信交给吴婉。” “好的。” 明湛做为皇帝,在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罔顾民意。而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儿,不查也不行了。林永裳身为一品总督,总要名正才言顺,言顺方事成。 淮扬总督总要有个清楚的出身! 明湛不能罔顾朝议,但是明湛自然也有明湛的办法,何况,林永裳的信简直来的太及时了,明湛与阮鸿飞都怀疑林永裳是有别的途径,早就知道范沈氏的存在。 吴婉得到了来自林永裳的帮助。 林永裳写给明湛的有关于沈拙言身世的那封信帮了大忙。 吴婉与沈拙言这对亲婚夫妇,没有任何蜜月假期可言,新婚燕尔也顾不上温存,就开始着手奔波于林永裳的案子。 吴婉得到这封信,看过之后,犹豫到晚上要休息时才跟沈拙言说了。 这也是明湛的狡猾之处,按理,在这个年代,沈拙言才是户主呢。不过,明湛却有意命摇光将此信交到吴婉手里,让吴婉决定要不要沈拙言知道自己的身世。 吴婉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给沈拙言看了。 沈拙言看完后也懵了,结巴了好一会儿,“我、我、我竟然……” 吴婉握住他的手,镇定道,“拙言,这是好事啊。已经有法子救舅舅了!” 听到林永裳的名子,沈拙言也顾不得自己的狗血身世了,皱眉想了想,道,“我去求范沈氏。”外婆俩字他实在叫不出来。 “不,不必你去,我去。”吴婉笑,“你太好说话了,范太太刁钻强硬的很,怕是你压不住她。我去试探一下,看看还没有香火情在。” “明天我送你去。” “我一个人去。”吴婉将信收好,温声道,“马上官司就要开审了,这个时候,不能有半分差错,你若是站在那里,怕有心人会想到一处儿去的。” “婉娘,多谢你了。”沈拙言认真道。 吴婉抬头一笑,“说这个做什么,能帮到你,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再者,本就是嫁了你,夫妻当一心,你不嫌我彪悍,也就是了。” 沈拙言心中一暖,甜言蜜语不必想就从嘴巴里说了出去,“就是婉娘对我彪悍,我也是喜欢的。” “读书人都这样会说话吗?” “啊?”沈拙言搔搔头,举手帮妻子卸下发间的珠环,老老实实道,“我见到别的女人可是话都不敢讲的。只有看到你,就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吴婉笑着倚在沈拙言的肩头,仰面笑眼相望。 南丰伯府。 南丰伯陆建安自从得知林永裳的身世,简直是日夜难安。 当年陆建安与范林希一道卷入春闱弊案,范林希身死狱中,家小发配西北,陆建安却是全身而退,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这里面,不是没有人怀疑陆建安,但是很快仁宗皇帝过逝,新皇登基,陆建安依旧谨小慎微的做着自己的南丰伯,直到儿子尚了大公主,陆建安的心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安定了下来。 可是,陆建安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帝都风云变幻,新皇登基。 要命的是,新皇偏偏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而且新皇另有姐妹兄弟。太上皇大公主的身份缩水许多,接着他那不争气了八子又惹了官司,正是撞到御前,怎一个晦气了得。 如今更让陆建安心寒的是,他的两大仇人联手了。 吴婉嫁给了沈拙言。 沈拙言那是什么人?林永裳的亲外甥! 不! 南丰伯绝对相信,沈拙言就是林永裳的亲儿子! 林永裳这等年纪还不肯成婚,说不得身上真有什么隐秘。可能,极有可能,林永裳就是范林希那老东西的孙子!明明已经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肯安分! 南丰伯简直是寝食难安! 机会终于来了! 南丰伯用了多少暗地里的人手儿,在朝中参奏林永裳,定要借此机会将林永裳打入尘埃,再无翻身之望! 终于,皇上点头三司共审此案! 简直是天赐良机! 这世上不欲林永裳活的人绝对不止他南丰伯一个! 还有林永裳的私生子——沈拙言与妖女吴婉,这一次,随着林永裳的倒台。他们欠陆家的东西,他定要他们拿命相抵! 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南丰伯会这样自信,自然是有原因的。他的儿子,大驸马,陆文韬,正任刑部左侍郎。 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把柄,这样的形势…… 天赐不予,反受其咎啊! 小剧场: 明湛坐在阮鸿飞肚子上,左手捏着一团纱,大吼一声,“堵嘴!”举手把纱塞阮鸿飞的嘴里。 阮鸿飞为人所制,说不出话,只得干瞪眼。 明湛哈哈哈,大笑三声,再从屁股后面牵出一段锦带,大吼一声,“捆起来!”缠巴缠巴把阮鸿飞的双手绑到了床头。 阮鸿飞再接再瞪。 明湛哈哈哈,大笑三声,“不听话SM你哦。”扒开阮鸿飞的衣襟,张嘴含住人家胸前一颗红樱。阮鸿飞细细一声呻吟自喉间嗌出,眉目间滚转出多少羞恼。 明湛越发得意施为起来。 阮鸿飞半夜被明湛嘎嘎嘎鸭子似的叫的笑声惊醒,听着这小子嘴里嘟嘟囔囔“堵嘴!捆起来”啥的,心想明小胖这是做什么梦呢? 阮鸿飞搂住明湛的腰,拍了拍他屁股,接着一根精神抖擞的小棍子就抵住了阮鸿飞的腰。 死胖子,深更半夜的发情,做春梦。阮鸿飞暗骂。 121.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现在南丰伯的境况,虽然他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搞死林永裳。当然,南丰伯做为有学识有地位有品味的上流社会官员中的一员,其原话绝对比这个委婉一千倍。但是,如果翻译成最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字,就这意思:想尽一切办法,搞死林永裳! 陆文韬应了他爹,也只是应了他爹。 陆文韬认为,范林希带给父亲的压力可能太大了,以至于父亲才会说出这样梦想天真的话来! 虽然南丰伯府有些权势,但是,难道林永裳是白给的? 林永裳比陆文韬大不了几岁,无权无势,一介寒门爬上来的一品总督,岂是简单的!以前想弄死林永裳的,几乎全都是一个下场:被林永裳给弄死了! 何况,林永裳身后也有人呢。 陆文韬虽是驸马出身,可是跟李平舟、徐叁他们简直是不具备可比性。别说陆文韬,就是他们刑部尚书董思玄,遇到李徐二人也得琢磨一下,是不是绕道走! 叫陆文韬弄死林永裳? 莫非老爹以为刑部衙门是自家开的?何况此案为三司会审,六部尚书旁听。 陆文韬颇觉不可思议,也没打算去冒这个险。因此只是虚应下父亲,并不在刑部为父亲走动。 其后,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陆文韬较其父的明智过人之处。 吴婉亲自去了大理寺的牢里,探望范沈氏。 范沈氏一见吴婉,那真是仇人见面儿,份外眼红了! 吴婉使了银子,走了关系。原本范沈氏就是极重要的人证,而且李平舟特意关照过,故此,关押范沈氏的房间属于牢房里的五星级待遇,吃住都没委屈到她。 范沈氏看吴婉一眼,冷笑连连,“丫头,怎么着,来求我了!”正好,她上次被捆绑堵嘴,大仇未报呢!吴婉这样送上门儿来,她定得好好的羞辱回去才是! “我求你做什么?”吴婉淡淡道,“我只是可怜你。亲疏不分,敌我不分,为人所骗,受人利用。这世上,比你还可怜的人,真是不多了。” 范沈氏一声冷笑,不理会吴婉。她也颇有几分心机,既然吴婉来找她,定是有事的,她何必着急,只管待吴婉开出条件来,然后好好的修理一下这丫头! 吴婉使了银子,牢头儿开了门,就自发的退下了,故此,房间里只有吴婉与范沈氏二人。眼望范沈氏床边一张木凳,吴婉也不嫌粗糙,自发过去坐下。 范沈氏冷看她一眼,哼一声。 吴婉自袖中取出一段蝉翼般轻薄的素绢,本是洁白的底子,上面却密密麻麻的绣了一片红艳似火的梅花瓣,反面则是一篇细如蝇头的簪花绣楷,精美异常。吴婉递给范沈氏。范沈氏眼睛扫过这一段刺绣,顿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望向吴婉,嘴里嚅动两下,喉间如哽,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吴婉凑近范沈氏,在其耳际低语叹道,“你就这一个女儿,悉心教养长大,不会连自己女儿的手艺都不认得了吧?” 范沈氏神色大恸,几乎不能自抑,劈手自吴婉手里夺过这方素绢,顾不得问吴婉什么,哆嗦着扭过脸去捧起细阅,过了许久,范沈氏将头脸埋入女儿的针脚绣迹之中,肩头急剧的颤抖着。吴婉虑她年纪大了,怕是一时间受不住这等刺激,轻轻的抚住她的背,叹了一声。 范沈氏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她半世坎坷飘零,如今见到女儿的遗物,一时心头悲伤难抑。吴婉不作声的安慰却让这位老妇人恢复了理智。范沈氏的遭遇曲折无比,故此,小心谨慎更胜常人,对吴婉使了个眼色,忽然扬声,破口骂道,“去告诉林永裳,叫他八台大轿的来接老娘出去做一品诰命夫人,不然老娘饶不了她!”然后抓住吴婉的手,在吴婉手中写了一行字。 再如何的性情大变,范沈氏终归是大家出身,字,她还是会写的。 吴婉亦是个再机警不过人,忙沉声劝道,“老太太,你何必与我家舅舅过不去。你是范家人,我舅舅可是姓林的。何况舅舅官居一品,你这认亲,还是瞧准了门户在说吧!” “门户?哼哼,我瞧的是自己的儿子,什么门户!换身皮换个姓儿改个名儿,难道就不认老娘了吗?天底下没有这个理儿!丫头,你别跟我狂!到时你也得乖乖的给老身嗑头请安!我们范家的媳妇儿,没你这样的规矩!”范沈氏的嗓门愈发的高了。 吴婉的声音低了下去,依旧是沉稳的很,“老太太,我不过是瞧你这么大的年纪,你告的可不是平民百姓。虽然我家舅舅为人和善,不与你这老妇人计较,不过,你也要有些分寸才好。民告官是个什么下场,若是您不通大凤例律,要不要我请个讼师来跟你细说说!你老人家,别图这一时的痛快,不顾将来呢。” 范沈氏与吴婉交换个眼神,“老身吃的盐比你这泼妇吃的米还多,分寸?呸!分寸!老身用得着你教我分寸!你还是赶紧滚回你娘肚子里多呆几年再来跟老身说分寸吧!” 吴婉出去时又赏了守门的一锭银两,脸色不悲不喜的,守卫的喽罗谢了赏,笑劝了一句,“吴大人,您别跟她个婆子一般见识。” “我犯得着与她致气,不过是瞧她年纪有一些,告不成没个着落,也怪可怜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给她提个醒儿而已。”吴婉淡淡道,“既然她不识抬举,难道我们家是怕事儿的不成!” “那是那是。”喽罗们再次奉承了吴婉一回,笑嘻嘻的把人送出门,这才折回来继续看守。 喽罗甲咂嘴儿叹道,“唉哟,这位吴大人当真是个厉害人儿,听说大婚那天,里头这老太太去闹。吴大人自己穿着喜服到院子里好一通说骂,把里头这老太太绑成这个棕子,堵了嘴送到咱衙门来。把个小沈举人都吓瘫了,当天都没能洞房。” “没有的事儿,若是吴大人这样厉害,小沈举人敢娶的?”女人有本事,当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有本事到把男人吓到不能洞房,这样的女人,哪个敢娶啊。喽啰乙就不大信。 喽罗甲眉飞色舞的说着八卦,“这还能有假,都传遍了,小沈举人每日进房,先要跪上一柱香的搓板儿立规矩,才能端洗脚水伺候吴大人睡觉呢。” “绝不能这样,林大人可是一品总督,能看着外甥过这种日子。”喽罗乙自言道,“说来也怪,你说林大人官高权重的,也没听说林大人有老婆。倒是小沈举人先成了亲,林大人这样大的家业,不娶妻不成子的,难道日后都给了小沈举人?” “真是个蠢才,这你都不知道?”喽罗甲自得的撮一口酒,炫耀自己的广博八卦,“别看小沈举人姓沈,不定是姓沈姓林还是姓范呢?林大人在帝都也算个人物儿,不过……”往范沈氏住的单间儿一撇嘴,“有这位在,林大人真是有些危险了……” “甲哥,那你说,到底林大人是姓林还是姓范呢?” “我要知道,咱大理寺衙门就该换人做了。” “那小沈举人真是林大人的儿子?” “我要知道,刑部衙门就换我做了。” “甲哥,那你说这半天,你知道啥啊?” “喝酒,喝酒。” 吴婉回去后颇有些乏累,沈拙言去了李相家,还没有回来。 吴婉喝了盏丫头捧上的茶,卸去钗环,换了家常的衣裳,在榻上歇息,并不用丫环伺候。自袖里取出沈拙言生母绣的那一方素绢,吴婉轻轻的叹了口气。 即便沈拙言不说,吴婉也知道他心里不好过。 与婆婆比起来,吴婉真不叫命苦的。 范氏出身书香,嫁到永康公府,那时候,先镇南王太妃就是老永康公的妹妹。而范氏的祖父,是戾太子的师傅,将来的帝师。 若没有后面的风云突变,那么,范氏将平安富贵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变故来的这样快。 戾太子宫变被废,方后一系随着戾太子的倒台而土兵瓦解,范氏的祖父范林希范大人卷进春闱弊案,身死狱中,范氏抄家流放。幸在永康公府因老太妃之故,未受牵连。 范氏的娘家已经失势,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比较有良心的丈夫,范氏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一个娘家失势的女人,再加上一个人面兽心的丈夫,会做出什么事来?吴婉无法想像。若不是范氏留下的绣文,吴婉永远不能知道,这个女人被丈夫下毒时侥幸逃过一劫,在仆婢的帮助下逃出帝都,远走闽地,然后永康公府大丧。那时,婚后四年无孕的范氏其实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沈拙言不可谓命不大。 范氏能从永康公府逃出来,不可谓不聪明。 可是,在这个年代,女人聪明不一定能保助性命。 一个妇人,要生活下去。范氏不得不靠手艺挣钱养家,却被赵家觊觎绣技,强抢入府。幸而那时,自西北流放途中脱身的林永裳误打误撞的遇到了范氏,姐弟相逢。 林永裳最终成了范氏的托孤之人。 这个女人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 范氏心中的仇恨却依旧还在吧,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一方素绢。 而林永裳带着沈拙言与范氏这一生的冤孽仇恨,是如何披荆斩棘的走到今日的?这样能在朝中杀出一条血路,隐忍至今的林永裳,又怎会为这一场官司所困? 吴婉抚摸着这块儿精致的素绢,上面犹有湿润之感,却是范沈氏的眼泪所留。 范沈氏上面绣着:吾一生,素无亏心之处,却屡逢禽兽之人。先夫永康公世子李佑毒杀不成,侥幸逃脱,却又遇世族豪门,为一己之私利,强逼为妾室。近日饮食中多有药物相伴,日日咳血不休,赵氏之心,昭然已揭。儿拙言懵懂稚童,弟永裳文弱书生,奈何奈何,天不怜我! 有关林永裳出身的官司很快开审,其实,这个时候说开审并不恰当,因为被告林永裳仍然远在淮扬,原告赵青怡于福州老家守孝,这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简单的调查取证。不过,场面不小,三司外,还有其它五部尚书俱在。 这些人甭管是怀着何种心思,但是如今坐在一处,跺一跺脚,朝廷都要抖三抖的。 赵家送来的人证物证,大约都是对林永裳出身的怀疑,其实这些证物若是想证明林永裳乃范林希之孙还远远不够,哪怕你说了林永裳出身籍贯造假,但是这种事情在大凤朝真不稀罕。许多秀才为了考举人时竞争力小一些,有门路的都会把籍贯造到西北抑或福闽,不为别的,这些地方穷,教育素质低。举人秋闱是地域性科考,录取人数儿却是固定的,在这些地方考秋闱,容易出头儿。当然,谁要是往山东——孔圣人的家迁学籍,那不是找死呢,就是脑子有病。 考试跟山东人拼,不拼你个头破血流,简直是对不起孔圣人! 就是人家林永裳籍贯有假,但是林永裳是有爹娘来历的,也在林家村儿住过,认识他的人不少,乍然说他是范林希的孙子,就有些牵强了。 重头戏在范沈氏身上。 当年范沈氏没有自己的儿子,对林永裳也看不大顺眼,可是,让范沈氏说出林永裳身上有什么记呈儿啥的,范沈氏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儿。 不想,多方关注的范沈氏忽然改了口。 完全不似先前在沈拙言与吴婉婚宴时泼妇吵闹的嘴脸,范沈氏忽然就文雅端庄起来,换了个人儿一般。当然,变了多年的人,即便想文雅些,身上还是保留着岁月留下的粗俗的痕迹,范沈氏劈头便道,“是赵家人找到我,给我银子叫我来的。我不想来,他们拿我老头子威胁我,没法子,只得来了。” “我先前是嫁到了范家,也是李相的表妹,不过,范家的男人早死绝了。我丈夫就一个庶子,千里流放,孩子受不住,道儿上就死了,没挨到西北。”范沈氏冷淡道,“来时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诬陷的林大人是一品大官儿,若是五六品的小官儿,叫我干,我还敢。如今我刚被赦,好不容易做了平民,我不想再蹲大狱了。反正老头子也是半路夫妻,你们都是做官儿的,去跟赵家说吧,让他们愿杀就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就天生命苦,该着死老头儿呢。” 范沈氏这样一说,李平舟与徐叁的脸上俱是一抹喜色闪过。 旁听的吴婉与沈拙言也露出感激来,范沈氏继续道,“我这样说了实话,也不知有没有人来暗杀我,还得求官老爷们救我一命。” “唉,其实你们救不救我,也无妨。我已经遇赦,就算没处儿去,投靠我的好闺女好女婿就是了。我家女婿就是永康公。”范沈氏脸上露出一丝市侩来,还带着几分上流社会所鄙薄的炫耀道,“你们年轻的或者不知道,李相,你知道的吧。永康公是你的外甥女婿,唉,你外甥女大婚的时候你还在岭南,没得回来。那场面,那热闹,啧啧,你们谁家有那样的热闹,别看老婆子如今穷了,那会儿,我给闺女一陪就是两百台的嫁妆,就是搁这会儿,你们几家能比得上!” 李平舟见范沈氏并不知自己女儿过逝之事,叹道,“表妹,你若没什么说的,暂去下面歇着去吧。” 范沈氏对着李平舟一笑,直把大理寺衙门当自家后院儿,对李平舟道,“表哥,是不是梅儿不知道我回来呢?你派个人跟她去说一声,叫她跟女婿来接我吧。” 李平舟与范沈氏虽然只是少时见过,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想到范氏这一生的悲苦,心中一痛,想着范氏性情激烈,倒也不敢直接与她说其女去逝之事,只得暂且好生应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范沈氏到沈拙言跟前,歉意道,“那天老妇也是为人所迫,一时得罪了小公子与大奶奶,实在对不住了。” “啊,这个,无妨的。”沈拙言起身道,“太太如今能还我舅舅清白,拙言心中满是感激。” 范沈氏此方下去了。 简直是惊天大逆转。 面对范沈氏的突然改口,诸多人目瞪口呆! 范沈氏一席话,林永裳依旧是金光闪闪的大总督,浙闽赵家却成了大笑话! 善棋侯对儿子叹道,“如今可见林永裳的本事了吧,赵家这样的不中用。” 凤哲道,“那该杀的老妇,也不知道吃了林永裳什么好处,竟然临阵改口。如今倒一时难为了。” “先机已失,还得再想个法子才是呢。” 122. 林永裳在一定程度是解了困。 范沈氏这样一张嘴,绝对是赵家记恨沈拙言,从而污蔑林永裳的最佳证据啊。 林总督是被冤枉的啊! 而且,大家别忘了,林永裳是新皇登基后首次春闱的主考官,而赵青怡,则是那一科的榜眼。他们是什么关系,那是座师与考生的关系。 在官场中,这就是师生! 赵青怡因记恨沈拙言,进而污陷座师,欺师灭祖啊你! 当初,林永裳受到多少攻击,如今这些攻击如数落到赵青怡的头上。 幸而赵青怡不在朝中,否则,他有没有心理素质承受这些骂名,进而会不会走了他爹的老路都是一回事! 当然,现在最为难的还不是赵青怡,因为赵青怡即便艰难,大家看不到摸不着的,永康公的悲催可是明湛眼见的。 范沈氏自出了衙门,就去了永康公府住着。 永康公还真不能撵范沈氏出去,别看范家已经烟消云散,可是这老太太毕竟是李平舟的表妹,与李相有关系呢。而且,甭管李平舟与李老夫人如何挽留,范沈氏就是坚持要住永康公府。 永康公还得面儿上欢欢喜喜的收拾了宅院给范沈氏居住,带着自己的夫人杜氏去给范沈氏请安问好儿。 范沈氏道,“我这一个老婆子,女婿孝顺,只是你们男人家,天天忙活着差使。如今你媳妇,寡言鲜语的,老婆子也说不上话儿什么的。” “唉,我那闺女去了,我来你这里,不过是想看一看当年我闺女住过的屋子罢了。”范沈氏叹道,“明儿,我就回李家吧。我一个老婆子,如今也无所依恃,跟着姨妈,也能有口饭吃。” 永康公眼圈儿微红,“岳母只管安心住着,梅儿早早过逝,临去前还拉着我的手叫我把家里人找回来,只是这些年,纵使有心,也只是往西北使力罢了。如今已逢大赦,先前我派人到西北找岳母,也未曾寻到。如今兴许是梅儿在天上保佑着岳母呢,既回了帝都,也叫儿子尽一尽心呢。” 范沈氏看永康公惺惺作态,心头大恨,面儿上依旧笑着点头,“老婆子半生坎坷,就盼着这个呢。既如此,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我想着明儿去庙里给梅儿做场法事,就是怕你媳妇不乐意呢。” “这怎么能呢。”永康公连忙道,“她一个填房,梅儿是我的元配发妻,就是日后都到了地下,她也矮梅儿一头呢。”又道,“岳母既是想去,明日就有些赶了,不如这样,明儿我派奴才去天祈寺打声招呼。岳母年纪也大了,厢房用度一应备好,我衙门里也清闲,请了假,我带着杜氏一并陪岳母过去。” “还有我那外孙女、外孙女婿呢。”范沈氏正色道,“梅儿虽然没能留下一男半女,到底是你的嫡妻,你可不能薄待她。就是孩儿们,也得认嫡母呢。” “岳母说的是。” “多买些香烛纸钱,咱们得让帝都里的人瞧瞧,梅儿身后还有人呢。” “好的,我知道了。” “以后叫你媳妇一道过来跟我用饭吧。”范沈氏的话是一径的往永康公心口上扎,叹道,“如今你这个年纪了,身后也没个子嗣,我瞧她生的实在单薄。你这样的家业,难道日后要去过继吗?我给她调养调养,养下个孩儿来,也是你们两口子的倚靠呢。” 说到孩子,永康公一声长叹,久久无言。 永康公夫人杜氏简直要疯了。 她虽然是填房,可是半点儿不委屈,前头范氏没留下一男半女,她过来就是一品永康公夫人的诰命。唯一憾事,就是她只有一个女儿。 那么些姨娘丫头的,别说儿子,就是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 儿女还能说是天意,强求不得! 可是,这个老婆子是什么意思! 永康公一说要给范氏做法事,杜氏就懵了。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填房的身份。因为若是做法事,杜氏必然要去的,去了就要给范氏的灵牌上香见礼,填房在正室面前,要行的是妾室礼。 不仅如此,还要带上自己的女儿女婿。 杜氏怔怔许久,方稳住了神智,“咱们去就罢了,还要华儿她们夫妻去做什么?华儿已是别人家的人了,上头两层公婆,一言一行哪里能像在家里这样随意呢。且正是新媳妇呢,温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儿,这样叫着出嫁的闺女女婿的去给前头姐姐做法事,也不像个样子呢。” “有什么不像样子。”永康公淡淡道,“正当如此,他们成了婚,难道范氏就不是华儿的母亲,不是女婿的岳母吗?正因为是有规矩的人家儿,才要叫上她们。还有,岳母半生坎坷,非常不容易,你常过去瞧瞧老人家,她会高兴的。” 杜氏见丈夫脸色不豫,讷讷的流下两行泪来,说不出话。 永康公本就心里有病,见到杜氏这番形容,正是不厌烦,微怒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薄待了你!当年,你要嫁我,难道不知道是做填房吗?填房地位本就不比正室尊贵,莫非这规矩没人教你吗?” “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还敢提当年。”杜氏眼睛微红,转过脸去,“难道我是为自己委屈吗?我是为了华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有半分不周到之处?我们就华儿一个女儿,我在姐姐跟前,当行妾礼。可是华儿是我的亲生女儿,老爷,你好歹为女儿想一想啊!叫女儿女婿看着我行妾室礼,华儿脸上可有光彩!就是女婿,会不会多想呢?” “就我们一家人去就算了,如今哪里还要扯上他们夫妻呢?”杜氏劝道。 永康公叹,“岳母刚刚回了帝都,就这么一个心愿,我们还这样推三阻四,叫她老人家知道定要伤心的。” 杜氏道,“我来安排,包管不叫老爷操半点儿的心!” 永康公这才不说话了。 是日。 永康公与妻子杜氏,带着女儿李宛华,随着范沈氏的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天祈寺。 到了天祈寺,永康公才发现事情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简单。 李平舟带着妻子儿孙陪着自己的母亲李老太太也到了,永康公爵位虽高,李平舟却是朝中首相,且李老太太年主德韶,范沈氏还要叫一声姨母。故此,永康公一行人过去相见过。 李老太太道,“听说要给素梅做法事,这么多年,我倒是常在庙里给她点几盏长明灯。我也就过来瞧瞧,她这一辈子福薄,难得国公爷还记着前头的人。” 永康公再厚的脸皮,此时也颇是讪讪,自打范氏离去后,国公府还是头一遭给范氏做法事。永康公道,“都是应该的。倒是晚辈的事,惊动了长辈,我心下颇是难安。” 李老太太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若是永康公府有心,也不会隔了这么多年才来给妻子做法事。 范沈氏看着永康公实在碍眼,便道,“女婿,你出去安排吧,我们女眷在这屋里说说话儿。” 永康公就出去了。 李老太太是头一回见李宛华,给了见面礼,问一句,“你能来,可见是个知礼的,怎么不见你女婿呢?” 李宛华忙道,“二爷在衙门里有些事,耽搁不得,我想着,等什么时候,我们亲自来再给大娘做法事是一样的。” 范沈氏笑,“小子们不比表兄,做着相爷,说出来就能出来的。” 李宛华与杜氏的脸上都是尴尬无比,人家做相爷的都能抽空出来,你一个芝麻小官儿倒没空,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好。 范沈氏的功力可见一斑了。 明湛在宫里都得感叹,“这老太太可真不是一般的泼辣,文斗武斗皆是一把好手儿啊。” 阮鸿飞道,“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永康公是两样都没做好,亏得你没娶他家闺女。” “可不是。”明湛也分外庆幸,“当时我就是看他太会哭了,哭包一个,我哪里敢娶他家闺女,万一是个小哭包儿,可要怎么办?” 阮鸿飞笑,“林永裳倒是聪明的很,怕是他早就找到了范沈氏的下落,却未惊动这老太太,再留下沈拙言这一步棋,反而赢了一局,实在漂亮。” “能做总督的人,还能没点儿手段么?”明湛稳坐钓鱼台,“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的,与我无干,倒是如今天津港的工程进度顺利,什么时候咱们去瞧瞧。” “也好,你来安排。” 明湛真是烦了赵家,他连捋夺赵青怡功名的折子都写好了,就待赵青怡的请罪折子一到,圣旨即刻明发。 但是没料到,到的不是赵青怡的折子,而是另一位再次将林永裳拖入泥潭的证人。 此证人,不但拖林永裳入泥潭,且将永康公府一道打落深渊。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当年救范氏出永康公府,且一道随范氏直到闽地,亲自为范氏接生的,范氏的贴身丫头赵玥。 善棋侯此次真是下了一步好棋,“范沈氏在发配前早被灌了绝育的红花,纵使再有婚姻,也绝不可能再有孩子。相对于半路夫妻,自然还是自己的外孙更重要了。” “可惜这个忠心的丫头,再忠心,也忠心不过自己的丈夫儿女。林永裳留下她,让她一家人改头换姓送至别处,怕是有大用的。”善棋侯一笑,“这回,算是我们截和了。” 凤哲赞叹,“公子真乃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在后面呢。” 赵玥将当年永康公如何加害范氏,如何为赵玥得知,赵玥如何帮助范氏逃离永康公府。路上如何发现范氏有了身孕,在哪里产子,连同沈拙言后心处的一颗胭脂痔,都说的不差分毫。 再有后来,林永裳如何与范氏偶然相遇,范氏如何靠刺绣为生,如何被赵家觊觎刺绣的手艺,强逼为妾,半月身亡。然后,林永裳如何中举,如何进入官场,如何安排她去了别处,林林总总,都一一说了出来。 赵玥道,“当日姑娘临终前,将自己这一生的不平都绣在了一块儿素绢之上。因小姐擅长刺绣,那方素绢,一面为梅花,一面为小楷,合起来暗含姑娘的闺名——素梅二字。而且,当年姑娘在闺中时,于刺绣上就颇有美名。仁宗皇帝时,方皇后千秋大寿,姑娘曾绣过一副锦屏,也是双面绣,一面为百鸟朝凤,一面为万里山河。方皇后亲赞姑娘的绣技‘传神入画’,在帝都都享有美名。只要是年老一些的人,应该都记得姑娘的名声。那方素绢后来被大爷收藏起来,我也不知去向。只要找到那方素绢,就能知道我家姑娘的冤枉。” “大太太,当日你们走了,姑娘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苦熬了三年,若不是姑娘的猫吃了有毒的汤饭,怕是姑娘也没有后头那几年了。”赵玥眼中落下泪来,望向范沈氏,“大太太在抄家前给了永康公府那么多的财物,也没能保住姑娘啊。” 范沈氏知道赵玥这个时节出来,定是受人指使或者胁迫,可是听到赵玥一五一十的将女儿这些年的凄苦坎坷一五一十的道出,范沈氏实在心如刀绞,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样悲凉的声音,似乎想要发泄出这一世的悲苦,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赵玥是认得沈拙言的,而沈拙言,也认得她。 赵玥神色憔悴,脸色苍白,望着沈拙言泪落不断,“小少爷,还记得我吗?” 沈拙言不明白赵玥为何此时来帝都,为何要在大理寺自陈这些事。可是,沈拙言身为沈氏的儿子,听到母亲这样艰难的坎坷的一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掉下眼泪。 杜如方这样以刚硬闻名的人,亦是一声感叹。 永康公自然不肯认,赵玥一句话就让永康公说不出话来,“若是公爷心底无私,可与小少爷滴血验亲。” 这里面的案子又是多了,譬如,永康公毒杀发妻未遂案,譬如,永康公府帮着范府转移财物,然后私吞财物案。 当然,也有林永裳扑朔迷离、浮沉不定的身世案。 赵玥道,“大爷左肩胛处有刑部奴印,一验便知。” 恩恩怨怨,一时间已经是难以说清。 譬如赵玥,将康国公府拉下水,却同时让林永裳处在险境。这一点,让人颇多疑惑之处,赵玥却一口咬定,“俱是实情,无一隐瞒。” 此时,永康公府、范家、赵家,三家之恩怨,简直比戏台上唱的戏本子更加千折百回,诡异离奇。 先倒台的是永康公府,范家当年判的是抄家,赵玥说了抄家前将一部分财物转移到永康公府,此事,也有范沈氏作证。如今范沈氏也顾不得林永裳的死活了,她得先给女儿报仇再说。 永康公效仿他的岳祖父范林希,狱中身死。 浩浩荡荡的永康公府一夜间灰飞烟灭,抄家了事。 这里头,分出来了一部分财物给沈拙言,毕竟,有一部分是范氏当然陪嫁的嫁妆,沈拙言身为范氏的儿子,自然具有继承权。 余下人,还在审理中,有罪的治罪,无罪的释放,奴仆们皆原地发卖。 赵青怡本来要被捋夺功名,不过赵玥的到来,倒是挽救了赵青怡一回。赵青怡告林永裳,并不算告错!但是当年赵家如何强买范氏的刺绣技术,如何强纳范氏入府,如何将范氏毒杀,又是一桩案子。 赵青怡原想对林永裳开炮,却搭进了自己的家族,到底值当不值当,只有自知了! 最后,就是有关林永裳身世之说了! 沈拙言是咬死了嘴说,林永裳不是他亲舅舅,不过是他母亲的结义兄弟,一片善心收养了他,跟老范家没有半分关系。 赵玥是等着拿证据说话呢。 朝廷很快有了处置,明湛派了右都御史蒋文安为使臣,带着太医院医正孙太医,一并去淮扬,亲自验看,林永裳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刑部的奴印! 顿时,整个朝廷的目光都落在了蒋文安与孙太医之行的身上! 徐盈玉与林永裳更先一步得到朝廷的处置,徐盈玉心理素质完全比不得林永裳,整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儿。林永裳倒是淡定,“不必担心,清者自清,浊都自浊,此次验过,当无忧矣。” 听着林永裳这样说,徐盈玉都有些佩服他了。人家林永裳完全以为自己是清白的,徐盈玉不放心道,“要不,我再给你看看。” “许多年的旧疤,也看不出什么了。”身上留有奴印,依林永裳为官多年的小心仔细,不可能不做正理的。 只是那开刑部烙印深入皮肉,狰狞可怖,并没有办法消去,只能再用别的更加狰狞的疤代替罢了。 徐盈玉的眼睛陡然一亮,“还有个法子!” 123. 徐盈玉是个聪明灵巧的人,她的确是有了个主意。 要知道,女人都善于打扮自己。徐盈玉自然也不例外,徐盈玉不但精于妆扮,她还有一双别人难以企及的一双妙手与一颗七窍玲珑妙心。 徐盈玉有了主意。 她将左手伸到林永裳面前,林永裳立时将脸别到一旁,不敢看,避嫌!徐盈玉气的,“我又不会赖上你,叫你看就看!就你这点儿胆色,白给我都不要!” 林永裳迂气十足,眼睛固执的直往房梁上瞅,“还请徐大人把话说明白,不然下官誓死都不会从的。” 徐盈玉恨不能一巴掌抽晕了林永裳,阴森森的说,“那我可扳你脸了。” 林永裳只得低头瞅一眼人家姑娘的小白手儿,这瞅了一眼,林永裳就忍不住多瞅一眼,一直连瞅了半天,方回了神,不舍的将眼睛移开,看向徐盈玉,正人君子般认真赞道,“徐大人一双手当真是白玉无暇,润如凝脂。” 死狐狸! 徐盈玉对于每次林永裳占她便宜,结果总是弄得好像她强逼林永裳似的颇为不爽,讽刺道,“多谢林大人看的这样仔细。” 林永裳正儿八经的谦道,“徐大人有命,岂敢不从。” 徐盈玉不想多与林永裳废话,以免自己被气死,唤了荷花儿来,“打盆温水来,我要净手。” 荷花儿带着小丫头捧来铜盆温水,连同带着茉莉花香的香皂,以及柔软的布巾,待徐盈玉将一双本就洁白无尘的素手洗净,荷花儿退了出去,徐盈玉再将手伸到林永裳面前。 林永裳这回不用人逼着,就自发凑上前研究了,见徐盈玉左手虎口处一道浅疤,林永裳依旧赞道,“白璧虽有微暇,亦无损于徐大人一双玉手之秀态玲珑。” 徐盈玉收回手,林永裳的眼睛往人家脸上一溜,正襟危坐,听徐盈玉道,“这是小时候跟弟弟们玩儿的时候,不小心割伤的。林大人,你瞧见没,只要用些香粉遮起来,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 “若是林大人不介意,倒可一试。” 林永裳想到自己肩上的疤,拧眉道,“我那处疤,徐大人也见到了,与徐大人手上的浅痕完全不同,就怕遮不严,反倒露了痕迹。” “总要试一试,不然,你那里有处疤,总归是处把柄,惹人生疑。”徐盈玉道。林永裳肩上是疤上加疤,绝对看不出是奴印了,但是那个位子,与林永裳现在的官司处境,极易让人生出疑心来。 林永裳望向徐盈玉,说道,“我与徐大人志同道合,此事了后,我愿与徐大人结拜为异性兄妹。” 徐盈玉笑一笑,回视林永裳的眼睛,“好啊,林大人说好就好。” 上次,林永裳是被徐盈玉打晕,扒了衣裳。 这次,是被徐盈玉说服,自己脱的。 所以说,徐盈玉认为,发展还是挺迅速的。 林永裳文弱书生一个,偏瘦削,一个大男人,白的不像话。虽已过而立,林永裳都会没事儿早上练练太极拳什么,故此身材保持的很不错。 虽然上次见过一回,不过上次徐盈玉是用暴力手段解决林永裳,又着急找林永裳身上的烙印,还怕外头人闯进来误会什么,自然看的不够仔细。这回,徐盈玉倒是大大方方的看了几眼,林永裳赤着上身,无奈道,“玉妹,你还是收着些,这样大方,男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徐盈玉捧起一个小匣子,一面道,“无妨,我不当你是男人。” 林永裳被噎死,趴在榻上,想着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与个丫头一般见识。徐盈玉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她对林永裳很有些情意,看到林永裳肩那么大的一处深褐色的烫伤,尤其是衬着周围雪白的肌肤,更显狰狞可怖。徐盈玉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伸手摸了摸。 林永裳一结巴,“莫、莫、莫要乱摸乱碰。” “不摸不碰,怎么给你遮掩。”徐盈玉还按了两下,问他,“现在不疼了吧?” “不疼不疼,你快点儿,大冷的天儿。”虽说天冷,林永裳却无端出了一身的汗,嘴里催促着,其实心里颇是后悔,他宁愿让来钦差到伤疤,再想法子去辩解,也不愿在徐盈玉面前受这个罪。死丫头搽的什么香,这么……嗯……让人……心猿意马的。 徐盈玉笑一声,林永裳耳朵都红了,徐盈玉见好就收,也不取笑于他,帮林永裳往身上放各种香粉乳膏儿。 徐盈玉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效果却并不理想,林永裳此处烫伤后又不知道怎么将奴印腐蚀过又烫了一回,疤迹放大,周围肌肤也有一圈凹凸不平,而此时的化妆品,不论是定型性还是其它,都无法与现代相比。 就是搁到现代,这样的严重的疤痕,也并非化妆品可以遮去的。 徐盈玉不知是累还是急,鼻尖儿沁出汗珠儿,眉毛紧锁。林永裳赤着上身看镜子里的效果,安慰道,“算了,别忙了,这不是用香粉可以遮去的。再者,太医正也不是老眼昏花,用这样的手段,若是被人揭穿,就百口莫辩了,我已有万全之策。” 徐盈玉叹道,“我帮你洗掉吧。” “不,不麻烦妹妹了。”林永裳捡起件袍子披上,歉意一笑,“一会儿我泡个澡就好了,你为我尽的心力,我知道。”最后一句,颇多温柔感叹。 徐盈玉用帕子抹去鼻尖儿的汗珠儿,“那我先回去了。” 林永裳要送,徐盈玉道,“你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别叫人瞧出形迹来,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蒋文安与孙太医奉圣命出行,路上不敢耽搁,虽然顾着孙太医年迈,不过,脚程也不慢,自朝中出来,十日后,到了淮扬总督府。 蒋文安宣读过圣旨,林永裳先请人稍适休息,晚上设宴招待。 徐盈玉在总督府住着,同样是奉命到淮扬办差,自然也见到了蒋文安与孙太医,笑道,“张太医时常念起孙大人,这些日子,张太医是在善仁堂扎了根了,反正我也不大懂那些医药上事。孙太医来的是时候,淮扬的善仁堂刚开起来,您见多识广,帮我们瞧瞧,若有不妥当的地方,给我们提个醒儿,下官先谢您了。”敬了孙太医一杯酒。 孙太医笑饮一盏,“徐大人做事,太后都赞的,哪里能有错呢。” “您这么说,是不想教我了。” “既这样,老夫就要多事了。”孙太医也想去瞧瞧,回去跟太后娘娘念叨一二,也得落个好儿呢。 徐盈玉不着痕迹的继续与孙太医说善仁堂的事。 林永裳与蒋文安是同年,不过蒋文安出身山西蒋氏,与淮扬巡抚梁东初出身的梁氏,同为山西世族,早八百年前两家就有交情。若是此次林永裳下台,那么上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淮扬巡抚梁东初。故而,梁文安的来意是什么,一时半会儿,林永裳真不能确定。 不过林永裳态度坦诚,并无推脱隐瞒,将验看的时间定在了第二日上午。 蒋文安心里也没底,对林永裳非常客气。 于林永裳一事上,孙太医事事以蒋文安为主,反正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去做那出头儿的椽子,当然,若是蒋文安想扯谎,那也是不成的。 圣命所在。 一品总督也要脱了衣裳叫人验身。 不过,圣上没召他回朝,林永裳的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底气。 林永裳去了外衫,露出赤膊。 左肩之上,果然一处狰狞烙印,不过,印的却不是刑部所常烙的“奴”字,而是一个“猪”字。就是这个猪字,也不是非常清晰,只能勉强看出。 蒋文安与孙太医都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这是啥意思! 不,不会是,刑部改了规矩吧! 蒋文安艰难的开口,“林,林兄啊,您这背上,这是啥意思哟。”难道现下人们流行往身上纹个猪字,那样愚笨的畜牲,可有什么福气不成? 林永裳脸上带出些为难之色,在小厮的服侍下,重又披上锦袍,笑请蒋文安与孙太医坐下,“不瞒二位,若非青怡执意要诬蔑于我,我真是不想此事予人知道。” “唉。”叹一口气,林永裳方道出前情,“我少时很是调皮,不服父母管束。文安也知我寒门出身,家中自然不似大户人家,无数丫环婆子的伺候着,大门都不能随意出去。寒门之家的孩子都是在大街上疯玩儿惯了的。结果有一回我闯了祸,挨了父亲的打,一赌气就跑了出去。结果少年不识天高地厚,被拍花子的人给拐了。” “将这些孩子们拐了,关在一处儿,教养几日,便弄到远方去卖了。这也是闽地行内一种说法儿,叫贩猪猡,所以是烙个猪字。”诉及往事,林永裳追忆感叹道,“后来,也亏得我运气好,逃了出去。我父母自我失踪,各地寻我,天可怜见,一家人又得以团聚。只是这个烙印,再也去不掉了。后来,父亲每见到这烙印便有一场气生,几次恨不能把那块儿肉剜下来,不过这烙印太深,也弄不掉,只得如此了。” “原,原来如此。”蒋文安嗑巴一下,眉宇舒展开来,笑道,“事情如此,我也能放心了。林兄啊,亏得你不在帝都啊,这些日子,因着你的事儿,朝中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皇上也直犯难哪,你想想,自皇上登基,林兄你是御前大红人儿,又是座师又是总督的。皇上将淮扬交给你,那是信你呢。”蒋文安道,“只是有这样那样的小人陷害林兄,为公正起见,只得让我们来问一问林兄。如今,我与孙太医也好回去交差了。” 林永裳洒脱一笑道,“这有何妨,我向来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哪里能防得住别人的嘴呢,嗨,随他们去吧。我受范姐姐之托,抚育拙言,听说拙言找到了他的外祖母,我如今外任,也不能回去见一见老人家。蒋兄,咱们不是外人,一事不烦二主,我这里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备了些淮扬的土物儿,蒋兄一并带回去给拙言吧。告诉他,叫他好生孝敬老人家,也是为他母亲尽孝了。” “自然自然。”蒋文安笑的热络,“咱们外甥大喜的日子,我还去讨了杯喜酒呢。外甥一表人才,外甥媳妇也是出了名的能干的人,外甥好福气。” 林永裳笑,“我也是看吴姑娘沉静大方,才为拙言做主聘了来。如今听蒋兄说他们夫妻和睦,可见两个孩子的脾性也是相同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蒋文安趁此机会好好结交了林永裳。 到两人分别时,蒋文安年长几岁,称林永裳为“素卓贤弟”,林永裳唤蒋文安为“灵甫兄”,二人已亲热的好似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一般。 明湛说了要视察天津港的工程进度,因是登基后第一次出门,内务府颇多重视。 明湛已经准备好了出门儿要穿的衣裳,还打算与阮鸿飞到了天津好生逛一逛,看一看这个年代天津卫的风情。 这个时候,陈盛忽然接到了西北传来的消息。 明湛戴上一副银丝手套,接过陈盛递过的蜡丸,捏在拇食指间,取过一根银针刺破,先是流出一种无色的液体,明湛将蜡丸捻开,取出里面的薄绢,上面一行小字:大同府郑家与鞑靼秘密交易一次,其物多为铁器。近期鞑靼颇多异动,温达部与萨扎联姻,乌塞部与陈敬忠联姻,鞑靼五公主嫁哈伦部的王,四部集结,恐再生事非。 “好个郑家!”明湛一拍桌几,“郑家!大同郑家!”脑中微一思量,明湛看向阮鸿飞,“吏部尚书郑临重,郑家!” 阮鸿飞微点头,叹道,“天津港暂不必去了。” 明湛无奈,“下次再说吧。” 明湛很快下发了命令,然后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将大同将军换了!” “眼看西北不稳,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他妈的!”明湛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熬过今年再算总账!” 西北在此时还是安宁的。 做为钦差的去淮扬的蒋文安与孙太医回来了,明湛在早朝宣召二人,问及淮扬情形。蒋文安言明林永裳肩上确有烙印,但是烙的并不是刑部奴印,而是个“猪”字! 明湛“扑哧”就笑了,问道,“我听说有人为了威风,身上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只是未听说有人在身上弄个猪字,亏得林永裳还是进士出身,忒是不雅了。” 蒋文安见皇上心情不错,也有心为林永裳说上几句好话,笑道,“说起来,也是林大人少时淘气惹出来的事。”便将林永裳的话大致复述一遍。 李平舟先道,“稚子玩童,惹出这样的事,伤及自身,被有心人瞧见,倒当做把柄,反告林大人一状,其心可诛。” 方慎行也跟着进言,“林大人一心为朝尽忠,却遭小人嫉妒,最可恨的是赵青怡,丝毫不念师生之情,因私情,而诬大臣,罪不容诛。” 于是讨伐赵青怡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湛听从众议的革除了赵青怡的功名,再取消了天津之行。 明湛道,“这两天天也冷了,我看就要下雪的天了,冷嗖嗖的出去,朕倒是无妨,下头人多受罪,若是轻车简从,你们又不放心朕的安危。还是算了吧,朕挑两个人,王叡安,嗯,还有工部侍郎郑原。郑原,你是懂水利工程的,你给朕仔细瞧瞧,他们有没有糊弄朕。王叡安,你是左都御史,对朕你都是不留面子的,若是天津港有不妥之处,你只管跟朕说。” “你们两个,就做为朕的钦差御史,代朕去看看天津港的工程进行的如何了。”明湛吩咐道。 二人领旨。 林永裳强大的生命力令人赞叹,徐盈玉对于林永裳编及谎话的能力也是佩服的。她再聪明,也编不出被拐卖,贩猪猡的故事来。 人家林总督是面不改色心不慌的就把话儿圆了,要不说怎么人家就能做总督呢。 没点儿本事,别说做总督,就是在官场立足都是件难事。 譬如,沈拙言的心理承受力,比起他那狐狸舅舅,就差的远了。 明湛从永康公府里拨了一部分财物给沈拙言,实际上,这也是永康公李佑的要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佑在狱中写了请罪折子,向明湛请罪道,“臣罪该万死,不敢求圣上宽恕。当初臣毒杀范氏不成,其恶犹存,与范氏也算不得夫妻了。永康公府虽该抄,范氏嫁妆却不该在此范围。当初范氏嫁给罪臣,陪嫁单子犹在。这里面的东西,臣动用过一部分,还有些许,请陛下开恩,都交与拙言吧。” 明湛允。 这就是沈拙言得到这批财物的原由。 永康公已经身死,公府被抄。杜氏虽未被判刑,却是诰命被夺,净身出户,被女儿接去了别院,到底还要为永康公收敛发丧。原本永康公没个儿子,捧幡摔瓦都成了难事儿,如今这个倒不用愁了。 124. 沈拙言对于前永康公夫人杜氏请他为前永康公发丧之事十分不能理解。 若不是沈拙言亲娘命大,这会儿不一定有没有沈拙言呢。而且,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沈拙言这辈子连永康公府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就是对李佑这个人,沈拙言也陌生的很。 这是做什么? 他若是为李佑打幡摔瓦,那就等同于认李佑为父。如果他认李佑为父,那么从礼法止,他就得连同李佑的填房与女儿,一道认了。 对于一下子仿若平地里钻出的这些有仇无恩的亲人,沈拙言再好的脾气也没好脸色了。 在杜氏的立场,她当然是希望沈拙言能认下李家的。永康公府已经完全了,虽然女儿已嫁人,可是没个有力的娘家,女儿如何能在夫家站住脚呢? 不用想别人,范氏为何会落下这么个结果?不就是因为娘家落败么。 可是,不同于李家的衰败。 沈拙言却是帝都冉冉上升的新星,哪怕现在没中进士呢,人家沈拙言在御前也能说得上话儿,偶尔还能见皇上几面呢。 何况,沈拙言还有个最让人眼热的大靠山,淮扬总督林永裳。 若是能搭上这些个亲戚,她们母女二人日后也算有了倚靠。就是女儿的婆家,永安公温家也不能小瞧她们母女。 虽然这个时候死皮赖脸的缠上人家沈拙言不大地道,可是,在现实面前,脸面算什么。 故此,杜氏厚着脸皮登门儿。 那一通的哭诉可怜哪,沈拙言并不擅长对付妇道人家的眼泪,不待你说两句话,她哭上了。你再说两句,眼瞅着她就要哭得厥过去了。 这要咋整啊?沈拙言简直想拂袖而去了。 沈拙言好歹是皇家报刊的主笔,人虽和善老实,却不笨,他听着杜氏哭哭啼啼,对着中厅里服侍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知机退下,为男主人搬救兵去了。 其实,这事儿吧,就是沈拙言同意,吴婉也不能同意。 她嫁给沈拙言,是相中了沈拙言的人品和对她的心意,可不是想弄个填房婆婆伺候的。更何况,还有范沈氏呢,对范沈氏而言,李家就是仇人之家,定不能让沈拙言认回李家的。 自打永康公府被抄,沈拙言就把范沈氏接回了家。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嫡亲的外婆。何况范沈氏临阵改口,也算帮了林永裳的忙,沈拙言照顾范沈氏,那是义不容辞。 可,杜氏你,你算哪根儿葱啊! 真佩服你能厚着脸皮子上门儿哭诉! 丫环悄气将事情与吴婉说了,吴婉与范沈氏商量过后。吴婉将沈拙言叫了出去,然后范沈氏到中厅招待杜氏。 杜氏一见范沈氏,顿时哭音儿低了三分,不过仍是泪眼模糊眨啊眨,颇有几分可怜。可惜啊,杜氏这种可怜,若是搁在男人眼里,那兴许还有些怜意。毕竟杜氏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不过亦带着些许年轻时的秀丽姿色。 可是,这番作态放在范沈氏的眼里,再联想到自己女儿遭遇,杜氏这张脸就格外的惹人恨了。范沈氏尖刀一样的目光攫住杜氏苍白细致的脸孔,话却平淡,“我女儿逃出李家时,怕是连这样哭诉的机会都没有。” “老太太,姐姐的事,我实在不知啊。”杜氏分辨,她后于范氏进门儿,只以为范氏是病故的。 “是啊,这都是李佑做的孽。”范沈氏冷言道,“李佑已经死了,可是,与李佑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识趣的,你以后最好别登我们沈家的门儿!” 杜氏又要哭,范沈氏厉声道,“你现在可不是国公夫人了,要不要我请人送你回温家去!” 杜氏犹如突然被拧断脖子的鸭子,一丝声音不敢发出。如今她是住在女儿陪嫁的别院里,若是真被沈家人送回卫国公温家,那女儿该如何在婆家立足呢。见杜氏消了音,范沈氏冷哼道,“这么些年,我见过的事儿多了!你心里打什么如意算盘,还瞒不过我的眼!我告诉你,你都是妄想!刑部大狱,西北边疆,三司衙门,我都见识过!若是有人不想要脸!我老婆子更豁得出脸去!” 杜氏灰溜溜的走了。 杜氏出师不利。 但是,杜氏并未死心。 杜氏出身北昌侯府旁支,也是帝都有名有姓儿的人家儿。论起来,杜氏是北昌侯的亲侄女。再加上杜氏的女儿李宛华嫁的是卫国公府的二少爷,三驸马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李家已经倒了,可是温家娶了李宛华,姻亲依旧是在的。 如今看到李佑的下场,温二公子可不敢效仿其岳父毒妻灭子的前车之鉴。 李宛华听从母亲的吩咐,为父亲之事多有哀求,譬如,“父亲糊涂,如今已是报应了。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娘家还有谁呢。说起来,也是二爷的大舅子呢。哥哥一时恼了父亲,连我也不想认,二爷与我夫妻一心,这个时候跟大舅子说几句软活话儿,也不算什么。” 一夜之间,由国公府大小姐,成为罪官之女。李宛华的落差不可谓不大,明白了这种落差,她越发想抓住沈拙言这株救命稻草。 只要沈拙言肯认她,她就还有娘家。 要不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杜温两家碰头儿一商量,女眷出马是不成了。范沈氏战斗力太强,一般二般的人实在斗不过这位老太太。这两家遂改为曲线救国,请了如今李氏家族的族长李三叔公,找到李平舟这里,要求也不过分。 “佑哥儿实在是对不住拙言他们母子啊。”先开口说话是李家辈份最长者,算起来,比范沈氏还要长一辈。如今李佑这支已经完了,族长的位子自然要换人,就落在资格最老的三叔公头上。 李三叔公年纪一把,胡子一把,语气里颇有几分愤慨,“唉,如今佑哥儿也遭了报应,祖宗挣命挣出的家业,祖辈人几代经营,都毁在了他手里。就是到了地下,他也没脸去见他爹他爷爷。”永康公府倒了,李家整体的实力受到重创,现在这个族长做着也没什么滋味儿。 尤其永康公府因为这样不光彩的原因抄家,许多在朝廷当差的李家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这个时候,李三叔公自然希望能代李氏家族认回沈拙言。 不过,老头子人老成精,知道这事儿一时之间怕难成。退一步海阔天空,此事,尚需徐徐图之。李三叔公对李平舟道,“李相啊,咱们祖上也是连着亲的。拙言这孩子,你也见过,知书识理的。唉,如今佑哥儿这个事儿,人已经去了,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只得让佑哥儿到地下与范氏谢罪了。可是这发丧出殡要如何理呢?” “若是佑哥儿膝下空着,老头子想个法子,找个人给他举幡摔瓦。可是明明有拙言,叫别人干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呢。嗨,认不认李家的,老头子也张不开这个嘴儿。”李三叔公叹道,“只是这丧事,死者为大,到底是身上有佑哥儿的血脉。拙言送佑哥儿一程,这也是他的仁义哪。” 李平舟虚应,“三叔也说了拙言明理,您老得高望重,只管去与他去说就是了。”沈拙言倒不是难说话的人,可是李佑为人实在为人鄙薄,毒妻杀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沈拙言怎能咽下这口气!何况如今沈家住进了两只母老虎,哪个能惹得起呢。 范沈氏与吴婉那一场交锋,就已知这两个女人的厉害。 让沈拙言为李佑发丧,这话要是一说,立时得罪两个女人,若是这俩女人统一枪口,李平舟自认是吃不消的。故此,不肯应李三叔公。 李三叔公伤感叹道,“我本是打算去,只是老头子怕脸儿太小哪。咱李家亏心在先,还想着请李相一道去帮衬着说几句好话,若是拙言应也就应了。若是不应,我帮着佑哥儿扛幡儿摔瓦就是,绝不能叫拙言为难。” 李平舟肚子里真想骂娘,这是啥意思,您老帮着扛幡儿摔瓦,你这是给拙言招恨的吧。听到李三叔公说这话,李平舟似笑非笑,“三叔您千万别这样说,叫孩子们怎么想呢。不只拙言遭难,就是您家里五世同堂,儿孙们也不能应呢。”拿这话吓唬谁呢,李平舟堂堂一国相爷,能被这话唬住。 李三叔公见此话并不奏效,索性直言相求道,“李相,你是拙言的师公,为他主婚的人。咱们一个老祖宗,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哪。” 李平舟想了想,叹道,“三叔,你真是为难拙言了。换了谁,谁能认李佑。” “要我说,李佑是罪官之身,难道还想着风光大葬不成?”李平舟反劝李三叔公,“这样破家的罪子,祖坟里能容他个地界儿栖身就是了。若是捧幡摔瓦的一顿折腾,别人还得当李家对皇上的处置生了怨望呢。” 俩人你来我往的扯锯,沈家却有了新的变故。 吴婉给范沈氏出了主意,“老太太,如今李老爷过逝,老太太也瞧出来了,他们是把大爷当成了肥肉呢。永康公府虽然完了,这些人却是盼着大爷认祖归宗呢。倒不是看着大爷有出息,是想着舅舅位高权重,打着算盘要沾光呢。” 范沈氏呸一声,“他们是妄想!” 吴婉剥了个桔子张范沈氏降火,不急不徐道,“妄想不妄想的,以前李家靠着永康公府,十几房的人盘踞在帝都,如今失了大靠山,日子可不好过。再者,杜氏的娘家与北昌侯府是至亲,杜氏就是北昌侯嫡亲的侄女儿。还有杜氏的女儿李氏,嫁的永安公府温家,永安公府还出了三驸马这样的人物儿。您寻思寻思,哪个是好惹的?” 范沈氏笑两声,看向吴婉,“丫头,有话你就直说,你话里有话,老婆子听得出来。” “我也是一心担忧大爷的前途呢。”吴婉道,“大爷上科耽搁了,李相看过大爷的文章,说是两年后春闱,那是十拿九稳。如今官场上,干什么都得讲究个声名。如今李老爷,别管咱们如何恨他,那到底是大爷血缘上的亲爹。更为难的是,李老爷就大爷这一条血脉。” “你想让拙言去给那畜牲披麻戴孝!”范沈氏已是脸若寒冰,暴喝道,“你是妄想!” 若是个胆子小的或是性情软弱的,绝对消受不了范沈氏的脾气。可是吴婉就有法子,她既不怕范沈氏的脾气,也有自己的办法手段,依旧温言细语的解释着,“您真是误会我了,我要是想出这样的主意,就是大爷也不能答应呢。” “这倒是。”别看范沈氏对吴婉有些意见,但是对自己的外孙子沈拙言,那真是千依百顺,关怀备至。范沈氏道,“拙言是个有良心的人,就是你说了,他也不能应的。” 吴婉笑,“老太太,我既嫁给了大爷,自然与大爷一条心。” “我是说,咱们得想个法子,堵上这天下悠悠之口,让大爷日后出仕不再有后顾之忧。”吴婉温言劝道,“俗话说,做事做绝。要我说,李老爷毒杀婆婆未遂,已是铁证如山,这哪里还能做夫妻呢。咱们既然已经将婆婆的灵牌自李家要回来,何不把事做全了,去帝都府那里备了案,从律法上让李老爷与婆婆和离,解除夫妻关系。至于大爷的户籍,自然也要落在婆婆这边儿。还有,我听说老太太娘家也早没了人。先人也无人供奉,凄凉至此,令人唏嘘。” 范沈氏想到自己的娘家,也叹了口气,“都散了这些年,也不必提了。” “唉,我们虽非名正言顺的沈家人,到底老太太姓沈呢。如今大爷也姓沈,我与大爷商量着,不如将沈家先人的牌位也一并供奉了,家业虽要慢慢积攒,却不能委屈着地下的人。老太太以为呢?”吴婉笑问范沈氏的意见。 范沈氏目光柔和,拍了拍吴婉的手,“你这丫头虽是性子厉害些,也还知道世理。” “哪里,都是大爷教我的。”能讨好范沈氏的事儿,吴婉自然要拿来在范沈氏跟前儿卖好儿,还不能忘了赞沈拙言两句。 “那是。”范沈氏逮着机会就对吴婉一通夸,“我是过来人,跟你说,别看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儿,什么高门显第的,内里什么见不得光的阴私事没有,子弟纨绔不成器。你看拙言,年纪轻轻就这样上进,还有才学,脾气又好,唉,你是个有福的。” 吴婉忍住心里的笑,“是啊。” 范沈氏看吴婉一眼,叹道,“拙言也跟我说了,以前他那么难,你不计较富贵荣华嫁给他。你也是个好的,知道事事为他着想。” 沈拙言并不笨,先前他们结婚时,他老婆把他外婆堵嘴捆到帝都府蹲了几天大狱,怕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沈拙言很有法子,他不直接为吴婉说好话,就把自己当初犯难,人人避之不及,唯吴婉出头儿相帮的事添油加醋的对老太太说了。 也正因此,范沈氏在心里倒对吴婉倒不太抵触了。 如今这种给过逝的公婆离婚的事儿,还就得范沈氏出头儿干。吴婉将原由情理与范沈氏分说了半天,又卖了好儿给老太太,因关系到外孙的前程,范沈氏就应了。 所以,在李三叔公刚刚说动了李平舟,李平舟刚刚答应了李三叔公要一道去沈家,劝一劝沈拙言:倒不必为李佑披麻戴孝,举幡摔瓦,起码到灵前上柱香。 可是,两人谁也没料到,沈家的动作这样快。 范沈氏已经到帝都府为闺女离婚去了。 得,这事儿,倒不必李平舟犯愁了。 李三叔公见沈拙言这种态度,去沈家说道了一回,结果被范沈氏险些把肺叶子顶出来,颤颤巍巍的被家仆人搀走了。 李佑的丧礼非常简单,像李平舟说的,本就是犯官,风光大葬那就是找死呢。不用别人,御史都得先参你一本。 李佑这个身份,原先做永康公时没个儿子,那是人人往前凑,就盼着被李佑认为嗣子继承永康公府的家业呢。如今李佑死在狱中,家产被抄,除了一声骂名,啥也没了,谁还愿意上前呢。 杜氏与李氏族人商议半天,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最后,还是李三叔公找了同族非常落魄的一家人,里面一个叫李二双的男孩儿,杜氏出三百两银子,这李二双为李佑披麻戴孝举幡摔瓦,但是,人家可不能被过继。 杜氏也只得应了。 同时,明湛接到了西北的战报! 随着那位血汗满身的传信官奔入大凤宫,整个帝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大同战败! 大同将军李平仁为副官杨同宇所杀,杨同宇率麾下五千人打开了大同关的大门,引鞑靼人入关,一路烧杀无数,近七万官兵葬送在大同府! 此时,明湛正在与善棋侯下棋,听到此讯,明湛一时没缓过来。 “陛下,陛下!”李平舟老泪流了满脸,善棋侯默默的起身,跟着跪在一旁。李平舟见皇上被刺激的有些傻了,连忙膝行上前,拽住明湛的袍子,凄声唤道,“陛下,请下旨传永宁侯入宫,闭九门,全城戒严!召令全国将领,勤王救驾啊!” 明湛的手按在冰凉的棋枰上,仰头看看天空,蓝天白云,阳光和煦,可是他却觉得寒意自骨头缝里往外冒,明湛猛然起身,小腿撞翻桌上棋枰,大大小小的黑白水晶子洒落在地砖之上,明湛完全不觉得腿上疼痛,沉声道,“传旨永宁侯入宫,闭九门,全城戒严!擅出城者,杀无赦!” 125. 鞑靼人来势汹汹已在路上,明湛坐在宣德殿时,永宁候已进宫递牌子请求陛见。 何玉根本不待吩咐直接引永宁侯晋见,眼瞅着就要兵临城下,明湛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但也只是略为阴沉,并未见丝毫慌乱。 永宁侯看到明湛的脸色,吊着的心瞬间就沉稳下来,明湛摆手道,“舅舅不必多礼,大同兵败的事,舅舅也知道了吧?” “臣已命关闭九门,无圣命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半步,全城戒严。”永宁侯沉声禀道,“通州大营尚有三万兵马,请陛下下令通州军急援帝都城。” 通州大营开拔,通州城兵马就十分有限了。不止通州,就是帝都,除了城里的百姓,郊外还有无数人。此时,明湛只得装作不知,吩咐道,“除了兵马,让通州军来的时候,各人带足一月口粮。带不走的,通通分给当地百姓。传旨当地百姓,杀鞑靼人,一颗人头百两纹银,百颗人头以上者,朕赏七品顶戴;杀两百人以上者,封官赐爵,永享富贵!” “将来,待朕杀退鞑靼人,凡退敌百姓,皆可拿着鞑靼人的脑袋来帝都府领取封赏!”明湛看一眼李平舟,“待诏官不在,李相,你来拟旨。” 李平舟领命。 正在此时,阮鸿飞已经快马回宫,几乎是一路快步小跑到德殿,额上微微见汗。明湛自龙椅上起身,阮鸿飞上前抱了下明湛的肩,唤道,“明湛。” 明湛望着阮鸿飞,两人成日在一块儿腻乎,早已默契非常,灵犀相通,明湛道,“你路上小心。” “别担心海上,只要我在,海上不会乱。” “海上,江山,纵使失去,你我联手,总能再赢回来。”天下没有不能舍去的,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舍弃了效外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将来,也许还要做出无数的取舍来,明湛虽然是个心软且贪心的人,但是,他永远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伸手抹去阮鸿飞鼻尖儿的汗珠儿,明湛道,“你最重要。” 阮鸿飞抱了抱明湛,匆匆告别,匆匆离去。 明湛眼望着阮鸿飞的身影消失在宣德殿外,回神对永宁侯道,“舅舅,刚才的事,你先去安排。李相,将圣旨给永宁侯吧。舅舅,这些事做好后,召集九门将领,朕有话要说!” “陛下,是否传谕天下兵马,速来帝都勤王救驾?”这个时候,在永宁侯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帝都天子更为重要。当然,这也表现出了来自血亲的忠贞。明湛登基后,永宁侯府虽然爵位无所改变,可是现在永宁侯是什么地位,受到的是什么样的重视,肩负的是什么样的重任。永宁侯的利益早已经与明湛的安危联系在一起,血肉一样,无可分割。 此时,李平舟亦再三劝道,“陛下,还是发谕名省巡抚总督,勤王救驾吧!” 明湛道,“不必,还不知道鞑靼人是个什么样的来势。若是他们分兵南下,此时抽调兵马,并非明智之举。还是命各地严命以待,死守城池!” 永宁侯急忙去传旨下令。 其他五部尚书已经各自从家里赶到宫中,三品以上官员自发组织来宫中侯旨。 明湛单独拎出帝都府尹田晚华,“将帝都所有的米库粮店,全部征为官用,他们里面交了多少粮食,着人登记好画押,待日后,朕自然会补偿于他们。另外,帝都府里除了必须留下守门儿的人,全部出去,与帝都巡戍使陈四贤,你们两个商议着,帝都戒严。” 田晚华与陈四贤领命,先行退下。 诸官员眼看着明湛有条不紊的发布命令,慌乱的心无端的平静下来,明湛站在昭德殿丹陛之下,高声道,“朕早料到鞑靼狼子野心,不死不休!已秘密命永宁侯勤炼兵马!只是不料陈宇同罪大恶急,叛国叛朕!朕,必要诛陈氏九族,以祭大同六万将士十万百姓在天之灵!” “今鞑靼人铁蹄已到!我们的父母妻儿俱在城内,我们已经退无可退!”明湛天生嗓门儿足,平日里嚎一嗓子能把人震个半聋的堂音,此时放开嗓门说话,格外的斩钉截铁,力道非常,“我们退了,父母妻儿就要给人当猪狗一样作贱!所以,我们不能退!非但不能退,我们还要打败鞑靼人,以卫河山!以报国仇!以雪家恨!” “朕已命通州十万大军回援帝都,同时,九门十万兵马,二十万兵马守一座帝都城,足够了!”明湛高声道,“守卫国土,人人有责!没有国,哪有家?什么叫亡国奴,这个滋味儿,朕不想尝,朕想,你们诸位,也不会想在鞑靼人面前跪着,去过狗一样的日子!只要朕一日在,朕不会叫朕的子民过这样的日子!你们是朕的臣子,是朕的骨肉腹心,朕不与你们客气了!其一,你们家里,最多每户留一匹马,其余的全部献出来,由兵部统一安排!其二,家里的女眷孩子,好生在家里呆着,不要乱出门。其余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仆,兵部暂时征用预备役兵!其三,帝都百姓家,非有功名者,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俱要到兵部报到预备役。若有人不堪驱使,千石粮食可免一役。此三条,若有不服者,不必请旨,就地杀无赦!若有人借朕之命令罔顾人命,存心讹诈者,一经查实,朕要他满门!” “如今这个时候,朕不想听到其它推托的话,宗室、皇亲、宦门,百姓,一律同视,谁若罔顾朕的旨意,别怪朕不讲情面!” 李平舟徐叁领头道,“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其余官员退下,明湛留下六部尚书问,“诸卿看朕可还有遗漏之处?” 徐叁道,“陛下思虑周详,非臣等可比。陛下,除了宫里常备的刀枪,是否将兵部所有刀枪皆发放下去,预备役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如今还要让他们加紧训练,熟悉刀枪,该是把刀枪发给他们的时候了。” “对。”明湛看向兵部尚书顾岳山,“岳山,在明天将预备役征集前,你派人把事情办好了。” 顾岳山领旨。 欧阳恪赞叹,“亏得陛下圣明远见,提前将帝都城墙修好,如今正将是隆冬季节,待几日天气严寒,在城墙上泼上冷水,筑就一座冰城,鞑靼人断无可能动摇我帝都根基的!” 修城墙这件事,别说欧阳恪,就是其他五人亦佩服明湛的远见。一座结实的城墙,抵的十万兵马之功。正好修城墙的时候国库富裕,不惜银钱,明湛又三番五次的派着御史去看,自己也去瞧过几回,绝非豆腐渣工程。 “可惜现在天还不够冷。”明湛冷冷一笑道,“不过一个大同副将叛变,若是鞑靼人将朕当做软弱无为之君,就是打错了主意!” 顾岳山提醒道,“陛下,城里的粮店、药店、药行,暂时将粮食药材征用,以备兵事吧。” 这真是给明湛提了醒儿,明湛点头道,“不仅如此,连宫里的御医,留下两位既可。其余加上城中大夫,全部以备后勤。”明湛这种清晰的思维,当即立断的反应,让所有的朝臣都松了一口气,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人们的信心。 其实朝臣与君王,是相互倚存的关系。 明君,则相伴有明臣的产生。 明湛登基尚短,他手下的人还是凤景乾留下的老臣。而凤景乾在位期间,政治不可谓不清明,似李平舟等人都是清廉耿直之辈。 明湛与他们之间,自然不比凤景乾更加融洽。 这个时候,若是明湛心地不稳,大失常态,哆哆嗦嗦的提不起个架子来,那就真正完了。臣子向来视君王为主心骨儿,主心骨儿都要塌了,臣子们的心也就要散了。 相反,如明湛这般,条理清楚,热血沸腾,冷静睿智的一条条的解说清楚,发下命令,官员们就不懵了。 为什么在前任之君故去时,朝廷的首要任务是要再立新君。 也并不全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 在许多时候:君王定,则天下定。 所以,明湛非但要强势起来,还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势! 前朝的事情忙到晚上,已大致安定下来。 至傍晚,永宁侯再次进宫。 明湛拉着永宁侯看帝都外的整个地图,明湛道,“如今鞑靼人还未到,朕想着主动出击。舅舅,朕在这里,鞑靼人必要来攻打帝都的。若能攻下帝都,活捉朕,比打下半壁江山都要有意义的多。” “陛下莫出这等不详之语,臣等若不能护驾万全,万死之罪。”这个时候,说什么“攻下帝都,活捉朕”的话,晦不晦气啊。对于明湛嘴里的百无禁忌,永宁侯第一次生出腹诽之感。 “只是一说,不必当真。”明湛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既然知道鞑靼人必到,如今大同府一战,鞑靼人大胜,那么,舅舅说鞑靼人最可能走的那条路。” 永宁侯手在图上一指道,“鞑靼人若想进攻帝都,兵力定是不少,必走官道。” “杨宇同这人,臣与他打过交道。陛下,此人于进攻上颇有一手,而且,他曾任朱雀门守将,对朱雀门非常熟悉。”永宁侯道,“杨宇同已经叛变,再无退路,必定死拼到底的。他带的人,定要来攻朱雀门。” “那朕就在朱雀门解决了他!”明湛断然道,“既然鞑靼人走官路,在他的来路上,有没有好的设伏点儿,先得给鞑靼人一个教训!” 永宁侯再指一个位置。 明湛接着再发谕全国:各地方,离州府进的,百姓均避入州府。来不及的,有山入山,有洞钻洞,粮食吃食能带多少带多少,不能带的,全都毁了,不要给鞑靼人留下一颗粮食。家里就是铁锅水缸砸了,棉被衣服烧了,叫他们连做饭喝水都寻不到家什,冬天来临时,明湛倒要看看,鞑靼人是不是钢筋铁骨,不怕冷不怕冻的! 凡州府官员,各地守将,若有避退弃城者,秋后算账也要诛你九族! 帝都的谕令一出,几乎所有的高级官员都心里有了底。的确,冬天已经来了。 阮鸿飞直奔天津,天津那里停靠着他的大船。 整个天津已经是备战状态,天津港的工程自然只能暂停了。阮鸿飞登船很顺利,不过,没走半个时辰,就遇到了麻烦。 李方与陈大豹有请。 说是请,二人联手,几十艘大船,上万海盗围了阮鸿飞的船,阮鸿飞也只有先吃敬酒了。 “老李,你来这里迎我,倒真是礼轻情意重啊。”阮鸿飞从容自苦的一笑,带着摇光等人登上李方的大船。 摇光已气的脸色泛白,禁不住冷笑,“李老大,我们国主自来敬你是一条好汉,与你兄弟相交!前些天,你的人在帝都闯了祸,还是我们国主多方安排调解,保他们安全无虞,回了海上!如今你倒来围堵我们,岂不是恩将仇报!江湖上,义薄云天的李老大倒是叫小的开的眼界!” 李方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他哈哈一笑,揽住阮鸿飞的肩,“杜老弟啊,你得见谅,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放心,只是请老弟你到我这里歇息几日。” 陈大豹亦笑道,“是啊,我们哪里敢对国主无礼呢。国主,这也是为了咱们海上的基业着想哪。” 李陈二人既然敢对他出身,那就不是小事,短时间定是难以解决的事情。阮鸿飞顺势道,“正好,我与两位大哥时久未见,多少心里话想与你们说呢。趁此良机吧,我倒也不怎么急着回去呢。” 李方与陈大豹皆是松了一口气,若是阮鸿飞非暴力不合作,他们还真不敢太大的得罪阮鸿飞。 镇南王府。 “帝都定是出事了。”凤景南道。 凤景乾接过弟弟递过的密奏,是藏人在云藏边境集结兵马的奏章,凤景乾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凤景南之所想,“难怪藏人与鞑靼人联姻,意在牵制你了。看来,鞑靼又对西北用兵了。” 凤景乾比凤景南更加了解西北的情况,拧眉道,“上次生擒了鞑靼王子,新可汗败于明湛之手。看来,此次用兵,定是规模不小。可能……”看向凤景南,凤景乾轻拍几案,叹道,“可能西北军已经败了,不然,藏人不会这样急着表态。” “明湛实在太大意了。”刚登基就遭遇惨败,凤景南可以想像明湛的艰难之处。此时,他尚且不知道鞑靼人已经过了大同直逼帝都。 明淇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穿着宽松的衣服,不过,她从未放松过对于云贵军政的关注。明礼也在,明淇待明礼也看过密奏后道,“父王,依我看先给藏王写国书,关闭新城贸易市场,无限期的停止与藏人的贸易。戒严藏云边境,告诉藏王,我云贵子民有在藏行商者,若是有半点儿不妥当,就把云贵的藏人全都宰了!” 明淇靠着椅子叹道,“可惜我如今身子实在笨了,不然定要亲自去问问藏王,他安的是什么心!” 明礼道,“既如此,父王,儿臣去一趟藏地吧。” “大哥,眼看大嫂就要生了,比我还要早呢,你去更是不妥当。”明淇揉揉眉心,叹道,“让柳蟠去吧,他跟杨将军守在那里。上次见到了仁明亲王,各方面的人脸儿还略熟些。藏王不过是想牵制云贵的兵马不能驰援帝都而已。” “实际上藏王实在是多此一举,云贵兵马从不出云贵的。”明淇食指无意识的一颤,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肚子里一痛,顿时脸就白了,唉哟了一声。 凤景南着实关怀爱女,忙道,“你小心些,要不要紧?让杨濯过来瞧瞧?” “无妨。”明淇笑,“孩子有些不老实。” 待到晚上,明淇寻了个机会找到凤景南,方将心头所虑之事说出,轻声道,“父王,我琢磨着,这次怕帝都会有危险了。” “不会。西北五十万的边军,纵使有败绩,也不可能危及帝都。”凤景南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军队生变的事,他虽然担忧明湛,不过想着明湛没向云贵求援,大约并不打紧。做皇帝,哪有一帆风顺的呢。 明淇摇头,捧着肚子腆着腰坐在椅中,叹道,“若是如父王所想,藏王于咱们边境集结军队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是鞑靼人许了藏王无数好处,他怎么肯冒着得罪咱们的危险来集结军队呢?” 凤景南的脸色慢慢的沉下来,明淇继续道,“西北草原,我虽没去过,不过听说穷的很。人们靠牧马放羊为生,冬天没吃的,还会去抢劫边城。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处给藏王呢?我想呢,没哪个王肯割地赔款的来请藏王牵制我们吧?” “西北没有好处,可是朝廷富裕哪。万一鞑靼人真的危及朝廷,帝都都危在旦夕,要什么好处不得呢?”明淇道,“西藏那地界儿,荒凉的很,等闲人去了气都喘不上来,水也烧不开就那么喝,咱们的人服不了那样的气候。别看西藏集结军队,咱们到底不愿与西藏开战的。首先,它这么穷不拉唧的地界儿,纵使打下来,于咱们又有什么用处呢。损兵折将,得不偿失,都对不起开战兵马吃的粮草。” “藏人哪,也是吃定了咱们的心思,才与鞑靼人合谋呢。”明淇皱眉,“我十分担心明湛在帝都的处境。” “到这个时节,担心也无济于事了。”凤景南格外的沉得住气,虽然知道明淇一向很有分寸,仍然嘱咐道,“这些话,任何人都不要再说了。” “我明白。”明淇早便想到了这些事,只是,当着凤景乾与明礼的面儿,她都没说,只是私下说与凤景南听。危急之时,远近亲疏的关系一目了然。 明淇虽然在许多方面与明湛多有摩擦与争执,不过,明淇仍然是明湛坐稳帝位的有力支持者。 在任何时候,明淇都希望,坐龙椅的是自己嫡亲的弟弟,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凤景南道,“上次的信里,我提醒过明湛。他应该会有所准备。” 明湛的确是有所准备,但是他娘的,他也没有料到军官叛国军队哗变好不好? 126. 李方与陈大豹摆好水酒,招待阮鸿飞。 事已至此,阮鸿飞倒沉下心来,该吃吃,该喝喝,态度洒然,半点儿也不怀疑李方等人给他在饭菜中下毒啥的。 李方见阮鸿飞如此姿态,叹道,“杜老弟实乃大英雄,我老李不如你。” 陈大豹气闷,抓人是俩人一起抓的,可这李方咋回事啊,一个劲的对着杜若国主唉声叹气,说这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实在是叫人泄气。 “李兄,我们在海上称霸一方,何其快活。如今李兄甘愿为人所驱使,已失往日豪情,方有此语啊。”阮鸿飞吃得七八饱方撂了筷子,感慨道。 阮鸿飞对李方有些了解,熟知此人的性情。何况李方原就在海上为霸一方,这样的人,不会太甘心为人之下的。 陈大豹笑道,“我们自然不能与杜国主你相比的,既然不能自立为王,做个公侯也能博得子孙富贵。” 阮鸿飞哈哈一笑,看向陈大豹,“陈老兄啊,咱们几个,现在还为得着博富贵么?有人有刀有船,海上有地盘儿,你去帝都城瞧瞧,哪个公侯有咱们潇洒。” “再者,说到公侯,两位老兄与那位藏头露尾的公子联手,莫不是就认定他能做天下之主不成?”阮鸿飞笑问。 “若非帝都已被攻陷,国主也不会这样急着回国吧?”既然李方不争气,陈大豹也不能再指望他。他原就对阮鸿飞多有嫉妒,如今把阮鸿飞劫了,阮鸿飞这风度却比他们这劫人的更加舒服自在,怎不叫人暗恼,故此陈大豹忍不住噎了阮鸿飞一句。 虽然以前他是挺羡慕阮鸿飞能与皇帝搭上关系,不过,这回他却是占了先机。眼瞅着帝都被人占了,你小皇帝的皇位还能坐稳哪?待改朝换代了,人陈大豹却是早早的与新皇一派打好了关系,这不,还把杜若国主从海上给劫了。凭这功劳,怎么着也得弄个王侯当当啊。 阮鸿飞哈哈大笑,摇头道,“陈大豹啊陈大豹,你真是……这话莫不也是那位公子说的?” 陈大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阮鸿飞笑道,“俗话说,白首相知犹按剑。你与他有什么交情,他一说,你倒什么都信。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你想一想,不要说帝都,就是你手里这大几千的人马,若有朝廷兵马来围,岂是三两日可以打干净的?” “帝都是什么地方?皇帝在那里,王公大臣都在那里,九门提督就有二十万兵马,今年刚修的城墙。别说攻城,哪怕闭门不出,死守一年也不是难事。”阮鸿飞笑问,“还是你们觉得当今皇帝是昏馈之君,三两下就能被人给打跑的?” 阮鸿飞见两人都不说话,便道,“我为何这样急着回杜若国,自然也是皇上的交代。为的还不是别的事,”手一指二人,阮鸿飞道,“我就是为了李兄与陈兄而来哪。” 其实帝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李方与陈大豹也不清楚。他们在海上还凑合,可是在岸上,俩人都是天朝的特级通缉要犯,就是上岸,最多也就是去浙闽淮扬一带抢一顿,再跑回海上。至于去帝都,风险太大,像李方就格外有这种感受,小情人回了趟帝都,还险些遭了官司。当然,他得知人家阮鸿飞的情。 就李方与陈大豹两人,帝都啥样,他们根本不知道。哪怕他们自己去了,没关系没路子,也打听不出消息来,所以,他们所知的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告诉他们的。 至于准不准确,此时听阮鸿飞一挑拨,顿时心里打起鼓来? 阮鸿飞这样一说,俩人懵了。 这,这,这,这要是帝都无碍,公子一系登不了基,做不了皇帝,他们的王侯梦自然也是雾中花水中月了。偏在这时候,还把人家杜若国主给得罪了。 李方反应快,且并不露出心内的忐忑来,反笑道,“杜老弟倒是来找我们的不成?看来,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这还套阮鸿飞的话儿呢。 阮鸿飞何等精明之人,顿时察觉李方之意,阮鸿飞摇头,“我与李兄陈兄二位想的可不是一样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已经与帝都建交,我在帝都与皇帝是什么关系,同衣同食。皇上待我如座上贵宾,这个时候,帝都虽有一时之难,不过依我看来安全却是无虞的。哪怕西北鞑靼人到了帝都城,他也进不去。你们想一想,这可是在天朝的地盘儿。天下各地若是得知鞑靼人危及帝都,定会起兵勤王,鞑靼人哪,来了也是白给。若是他们想围攻帝都,更是自己送死,战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不过,皇上在帝都,却还想着你们呢。”阮鸿飞似笑非笑的看了二人一眼,“虽然我没见过那位装腔作势的公子,不过,你们以为皇上在帝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公子串连你们四家的事,皇上早就一清二楚。” “哪怕他当时说的那些话,皇上亦早有密报!”阮鸿飞淡淡道,“咱们是多少年的关系,往常谁要有个难处还要互相伸把手儿呢。如今,我已与帝都建交,怎能忘了你们两位兄弟。我也知道,你们皆有招安之心。我把东西从天朝贩过来,平价卖给你们,说句老实话,我不但一分银子不挣,还要往里搭运费。这些事,莫非皇上不知么?” “现在跟你们说句实话,皇上早就是明察秋毫,经我苦心劝谏后,默许了咱们之间的交易。”阮鸿飞正色道,“你们想一想,这代表什么?” 陈大豹心机就浅些,给阮鸿飞三两下糊弄住了,连忙问道,“皇上真的这样圣明,不与咱们计较?只是以往兄弟于岸上多有得罪百姓,怕是皇上不肯轻易赦免咱。”他早眼红阮鸿飞拢断海贸之事久矣,若是能像阮鸿飞这样与天朝大大方方的做生意,他陈大豹也不乐意去抢劫啊! 海盗做到他们这份儿上,真是看不上沿海小渔村儿那三瓜俩枣的东西了!他们希冀的是与天朝正式的贸易。 哪怕现在为人所困,阮鸿飞却不肯轻易应下什么,正色道,“你所虑者,也正是皇上所虑之处。你们当时做的那些事,天下都知道,皇上就是想给你们遮掩,也得遮掩的住啊!总不能为了你们,而失了江南民心。”说到这里,阮鸿飞见陈大豹颇有些戚戚之色,想着这莽夫没几个心眼儿,乍听此话,竟不吃惊,反露出这种心有准备的神态。阮鸿飞心如电闪,顿时话锋一转,冷笑道,“公子不过是拿这话吓你一吓,莫不是陈兄弟就认为,招安无望了不成!” 陈大豹已经给阮鸿飞绕晕了,瞪着一双豹型环眼道,“老杜,我可没你的本事,弄那么些人,还成立朝廷了。咱没你的本事,兵马也比不上李兄,咱也知道皇上贤明,如今浙闽戒严,咱捞不着上岸,多亏老杜你义气,能从你那些买些物件儿,维持着兄弟们的花销。你也说了,前头的事儿,皇上怕是不肯赦免咱。既这样,咱也不能坐视小皇帝安稳,大不了同归于尽!” 听了这话,阮鸿飞心里已经有了底,将公子忽悠陈大豹几人的话猜了三分出来。阮鸿飞不赞同道,“陈兄,眼瞅着机会就要来了,你怎么倒糊涂了。” “你想一想,若是皇上不想赦你,怎会默许我卖东西给你们呢?”阮鸿飞微微一笑,“人哪,谁不犯点儿错呢。能做错,自然能立功。若是陈兄为朝廷立下大功,现成的赦免理由已经有了。皇上啊,不愿意打仗。这倒不是说皇上就怕了你们。” “相反,倒是陈兄李兄对皇上颇有几分畏惧啊。”阮鸿飞道,“如今皇上刚登基,就修了天津港,将来必然还要南下建港,开海禁早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咱们在海上讨生活,东洋南洋去遍了,将来海禁一开,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更有甚者,咱们早有盗匪之名,皇上开海禁,必然要建一条畅通无阻的海上商路。”阮鸿飞道,“故此,开海禁第一件事,就是要缫匪哪。” 陈大豹与李方皆是默默,先前他们在海上称霸啥的,那是因为朝廷禁海,也没海军,他们偶尔上岸抢些东西,官兵一来,往海里一跑,谁也抓不着他们。 可实际上,他们是断然无法与朝廷正式军队相抗衡,只看明湛登基前后将浙闽淮扬官场肃清后,他们的日子有多难过就知道了。 倒不必朝廷海上缫匪,只要海岸线全面戒严,他们半点儿东西也得不着,日子就已经是备加辛苦。 阮鸿飞一嗔,“这些话,公子给你们分析的全对。” “只可惜,这位公子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了。”阮鸿飞长叹,自斟了一盏酒道,“皇上亲口对我说过,他不想与你们开战,不是怕你们,是想着,你们也是天朝人,你们麾下的弟兄们,也是天朝人。皇上哪,是不想自家人打自家人哪!” “虽然如今在海上漂着,可是老家还有亲戚在吧?想不想,什么时候光明正大的回家去瞧一瞧,看一看。”阮鸿飞道,“大丈夫在世,还当锦衣还乡哪。在外为匪,到底名头儿不好。” “皇上的心哪,一直是想用你们的。可你们呢,却没明白皇上的意思。”阮鸿飞摇头惋叹道,“我真为你们可惜啊。” 李陈二人脸色微变。 此时,一个含笑的声音骤响起,“都说杜若王惊才绝艳,舌灿生花,果然传闻非虚哪。” 阮鸿飞坐的是对门的主位,他一抬眸,就见到了推门而入的那个人。 帝都。 虽然败讯来的很快,但是鞑靼人想要到帝都,并没有明湛想像的那样快。甚至在帝都周围的百姓,该藏的藏了,该躲的躲了,鞑靼人的军队才到了河北境内。 当他们在杨宇同的带领下临近帝都城,他们发现,生活真的与他们想像中的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要知道,在鞑靼人的眼里,天朝那就是满地金银财宝,遍眼鸡鸭鱼肉,粮食满仓,其民虚弱如群羊的形象。 可是,当他们绕过诸多军事重镇,抄小道逼近帝都城,却发现一个问题,村庄都空了,除了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空房,燃烧后的黑灰外,啥都没了。 萨扎得庆幸,他们来的时候穿的都是皮裘,别的不说,起码能应付越发寒冷的天气。 萨扎此时颇是扬眉吐气,想起先前被章戍讹去的五千匹马,仰望夜中寒星,对陈敬忠道,“王叔,如今帝都唾手可得,不知道小皇帝会不会派人来跟我们求和。” “如果要派人的话,希望还是那个能说会道的使臣来!”萨扎冷笑。 陈敬忠忧心道,“不知哈木尔如何了?” “怕什么,晋国公一家子还在咱们手里,大不了直接把哈木尔换回来。”萨扎意气风发,对于叔叔提及他最讨厌的哥哥一事也不计较了,笑道,“不过,我还要他们皇帝还我五十万匹马才肯换!” 乌塞部的王乌塞王的年纪比萨扎年长的多,当然也比萨扎稳重,也没这些说狂话的毛病。现在还没到帝都呢,也没见人家皇帝的影子,说这些大话,没什么屁用。乌塞王着眼于眼前的问题,问道,“可汗,明天我们就要到帝都城了,从哪条路进帝都哪?” 萨扎看向杨宇同。 鞑靼人上一次打进帝都城,那还是德宗皇帝年间的事情,德宗皇帝是谁呢,论辈份,那是明湛的曾祖父,这么一算,起码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 五十年前,在场的乌塞王是最年长者,也还没出生呢,更不必提萨扎了。 所以,鞑靼人对于路况并不熟悉。他们这次这样快的来到帝都,那都是汉奸扬宇同的功劳。在杨宇同的带领下,他们走的各种小路,途经各种村庄县城啥的,似太原城这样的军事重镇,他们根本没打。 所以,鞑靼人到帝都,并非直线推进。这样,他们的速度相对来讲就要慢的多,故此,也就留给了帝都百姓颇多的转移时间。 杨宇同是个相当稳健的人,答道,“听闻新皇帝狡诈多端,这会儿,小皇帝定已经知道我们攻来帝都的消息,以保险起见,咱们仍是绕过官道吧。” 萨扎不同意,他攻入大同城,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士气高昂。再看如今,他兵马完备,人数众多,且大同兵不堪守备之事,萨扎觉得与天朝人打仗,那就如狼入羊群一般。故此,萨扎道,“怕他什么,我与乌塞王俱是草原上的王,带着草原上的勇士们,来帝都就要大大方方的来,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成?” 陈敬忠劝道,“萨扎,杨将军熟悉帝都军事,还是听杨将军的比较稳妥。何况,将来只要占领帝都,还怕没有大大方方的时候么?” 萨扎却有自己的想法,道,“咱们此次来是要与小皇帝谈条件的,非以虎狼之师的面孔,小皇帝怕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咱们得先让小皇帝怕了,才好要东西么。” 萨扎这样说,也不能说没道理。打仗啊,气势很重要,你得拿出必胜的那种势头儿来!他们在大同城掠劫一番之后,是直奔帝都城,目标就在眼前了,这时,萨扎想的是攻破帝都城,抓住皇帝,干脆自己坐上龙椅来。若是不成,也要像上次章戍讹他一样讹小皇帝一笔。 杨宇同听到陈敬忠与萨扎的话,眸光一沉。杨宇同接到了命令是,令鞑靼人围困帝都城,围上几天,你鞑靼人甭管是签个盟约或是抢些东西,你就回吧。 若是鞑靼人占领帝都城,那明显不是杨宇同的目标所在。 此时,杨宇同忽然意识到,如今他们是带着近十万的鞑靼兵,兵临帝都。而杨宇同手下人,不过五千。这个时候,杨宇同发现,他根本不能控制鞑靼人了!如今,要对帝都进行什么样的军事战略,已经不是他说了算的! 在此刻,他已经不是战争的主导者,而是战争的依附者。 杨宇同心底一个冷颤,面上却道,“一路上过来,如今郊外不见百姓,可见人们已经接到命令转移了。我看,帝都收拢防线,大军已全部撤入帝都城。与帝都城这一战,怕不会太好打呢。” 萨扎哼一声,挠了挠下巴上满是灰尘的胡子,心里瞧不上杨宇同的胆小,眼中带了几分蔑视,“你不必怕,有我们鞑靼与乌塞人,帝都已是手到擒来。放心吧,杨将军,你们家主人想要的那一份儿,我是给他留着呢。” 萨扎的话已经完全超过了合约之所限,杨宇同心底更加发寒,问道,“那依可汗所见,明日如何进帝都呢?” “走官道!”萨扎一言定矣,“我要让你们的小皇帝瞧一瞧,我萨扎来了!” 127. 萨扎在大同大胜之后,经受了帝都军队的第一次突袭。 其实杨宇同的话很对,新皇帝的确狡诈多端。 非但狡诈多端,新皇帝还让他见识到了以往萨扎绝对没有见识过新式武器,地雷。 当然,这个年代的地雷完全不能与后代相比,但是火药的响动与杀伤力足以惊翻胯下骏马,接着就是帝都官兵一阵砍杀。 这也是明湛捡了个好时侯,冬天了,过年的时候到了,百姓们都爱放个烟花爆竹什么的。这时候,鞑靼人来了,得,年也不用过了。 各个造爆竹的作坊,把火药都交上来吧。 这年头儿,火药杀伤力不大,响动可足够大。 惊天动地的一通炸,其实,明湛以往让徐秉堂研究的就是地雷,现在这种机动引爆是做成了,凑合凑合,还能引爆。明湛倒是想弄个TNT,他又不是化学系毕业,真没那个本事。 此一时彼一时,人家都要兵临城下了,还管他什么杀伤力不杀伤力的。就这些地雷,也是内务府与工部日夜赶工折腾出来的,全都埋在永宁侯设定的地方了。 这次领兵的将军叫霍远山,打仗的人都知道,前头走的是先锋部队,探路探险,炮灰。后头呢是后勤,搬运些粮草啥的。中间,那才是中军所在。 永宁侯是这样安排的,专门有赶死队在这里等着引地雷,待地雷声一响,埋伏在前头的,已经等了三天的,由霍远山带了的一万人马上杀进鞑靼军队,也不必砍多久,杀上半个时辰,就赶紧往帝都城跑。 这是为啥呢? 地雷少啊,没那么多。 何况现在是半成品,杀伤力勉强比爆竹强点儿罢了。 明湛实在没料到鞑靼人能破关而入,他这也是没招儿了,觉着若是真任鞑靼人长驱直入,他帝王颜面何在!这个时候,萨扎是气势汹汹而来,虽然明湛摆出了死守帝都城的姿态,可是底下人心里没底呐。 所以,此时,明湛需要一场胜利。 但是,不能不说明湛运气非常好。 这一次地雷,没炸死萨扎,却把乌塞王送上了西天。 而且,乌塞王死的冤呐,他不是被炸死的,而是由于惊了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进而由于军中惊马踩踏事件给活活踩死的。 霍远山带人杀入鞑靼军队,趁着鞑靼中军大乱,足足激战小半天。瞧着人家鞑靼人马的杀伤力恢复过来了,霍远山方带兵往帝都方向撤退。 本来,帝都的骑兵论素质是远不如鞑靼人的。像鞑靼十万兵马,若是追杀霍远山,不一定谁胜谁败呢。可关键是乌塞王一命呜呼,四万乌塞军群龙无首,光顾着哭自己家的王了,哪里还有追杀霍远山之心呢。 萨扎倒是想追,乌塞王又不是他爹,死就死呗。他吃了明湛的大亏,就想着讨回来呢,结果萨扎的马被陈敬忠拽住,陈敬忠急吼道,“可汗,小心前头有诈!” 萨扎气的,举刀大骂,“汉人狡诈,汉人狡诈,不敢与我真刀真枪来打!只会施这些奸险毒计!” 杨宇同此时却是愿意看到鞑靼人败的,他嘴里也跟着劝,“可汗,这是汉人的火药啊。陈王说的对,咱们得小心些,莫要中了皇上的调虎离山之际啊!” 这时,陈敬忠见萨扎无再追之心,道,“乌塞王不幸死于军中,可汗过去看一看吧。我去整兵。” 这事儿,的确需要萨扎出面的,点点头,去了乌塞族那边儿。陈敬忠亲自去点看兵马,到底伤了多少,死了多少,还剩多少啊。 还未到帝都,就遭此突袭,陈敬忠明白,汉人皇帝定是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是,对于鞑靼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帝都,明湛却迎来了自大同大败之后的一个好消息。 出去三天搞突袭的霍远山回来了,带出去一万人,霍远山带回了八千。 这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霍远山禀道,“臣等借陛下神兵之利,一举杀入鞑靼军中,截杀鞑靼先锋部队,五千人左右。陛下英明,臣等幸不辱命。” 明湛先命霍远山平身赐坐,对李平舟等人道,“此次地雷火药,还尚未完工,远未达到朕所期待的威力,不过小试牛刀罢了。此物能研制到这种程度,多亏了秉堂啊。徐相,你教子有方。” 在此马上就要兵临城下的危机时刻,徐叁却心头狂喜,这个,这个原来是他儿子做出来的。唉哟,木匠活儿没白学,他这做老子的脸上也有光采啊!徐叁忙道,“全赖陛下慧眼识英,不瞒陛下,那小子跟在臣身边近二十年,臣也没瞧出他有什么出息来。如今,他有今日,多赖陛下点拨调教之功。” 这话也是徐叁的真心话,以前他见到徐秉堂心里就犯愁,及至徐秉堂考个同进士,那真是把徐叁三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别提多糟心。谁知傻人有傻福,这位最爱木匠活儿的儿子,在明湛的手里却为国立此大功。 徐叁喜上眉梢,他甚至还琢磨着待此次帝都城解困,如今他儿子有了名声,也能说个名门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媳妇儿了。 徐相想的就远了,明湛大喜之下已经封霍远山为靖西伯,真正赐爵,霍远山感激涕零,谢主龙恩。 这一日,明湛照例到城墙巡视时,霍远山封伯的消息已经传遍三军,人人欣羡。明湛高声道,“将士们,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保卫我们的国土,保护我们的妻儿,保护我们的百姓,建功封侯已在眼前!大丈夫当如此!” 霍远山的胜利不仅仅是一场胜利这么简单,而明湛当即为霍远山赐爵,也激起了所有将领的争胜之心。 做武官不同于做文官。 本身,武官的升迁就不比文官快。 尤其太平年景,天下太平的,无仗可打,那么就意味着将士们无功可立。既无功勋,靠何升迁封侯呢。如今看帝都有爵位的人家儿,那百分百全是祖上有军功的。 如今鞑靼兵压帝都城,人心惶惶,就顾着害怕了。虽然明湛每日必定坐着软轿巡城,鼓舞士气,但是,说句良心话,是人,没有不怕死的。 虽然大家见到皇上,那实在是心底激动。 可是,打起仗来,你皇帝完全不必上阵啊,是俺们要用血肉去搏啊! 明湛说的再好听,基本上也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类了! 从言语上鼓劲儿是远远不够的,霍远山这一场胜利与得到的封赏,真正让守军们热血沸腾起来! 鞑靼人不是不可战胜的,瞧,霍远山带着一万人,虽然牺牲了两千人,可是杀了鞑靼五千人。再者,霍远山原本只是永定侯麾下一副将耳。当初,永宁侯要搞突袭,没人愿意去,才轮到了霍远山出头儿。 这一出头儿可不得了,泼天富贵啊! 前几天还与他们谈笑风声的霍远山,如今摇身一变为靖西伯,这怎能叫人不眼红儿羡慕啊! 此时,不少人悔之又悔,想着,当初怎么搞突袭的人不是自己呢。 大部人只看到了霍远山的富贵,却未看到,霍远山突袭所面临的危机。不说别的,只要萨扎脑子不抽,听从杨宇同的决定绕小道围困帝都城,那么霍远山要面对的恐怕是另一种结局了。 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此。 霍远山开启了帝都将领主动出击鞑靼兵的热情,永宁侯派出刺侯,侦察鞑靼人的情形,回来一说,鞑靼人在哭呢,办丧事呢。 明湛一琢磨,哈哈大笑,“看来是鞑靼军中重要人物死了。”心里在想,若是萨扎死了该有多好啊!开始,明湛给霍远山封伯,完全是为了从各方面鼓舞士气,不得已而为之。还想着有点儿冤呢,谁知霍远山这样能干,直接杀了鞑靼军中重要人物儿。 这位伯爵之位,给的也就不是那么亏了。 萨扎得了乌塞王的教训,可是不敢再大摇大摆的逼近帝都城了。 而且,乌塞王的死在萨扎看来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好处。本来嘛,乌塞王的兵就不如他的多,萨扎手下有兵力六万,乌塞王则出兵四万。所以说,萨扎是占着大头儿的。而且,乌塞王老谋深算,啥事儿都是让萨扎手下人做先锋。萨扎已经与他吵过多少次,实在是面和民不和。其间全靠陈敬忠与乌塞王的弟弟卓塞王调和,否则,俩人早就翻脸了。 乌塞王一死,接手的就是乌塞王的弟弟卓塞王。卓塞王刚接手,又是在这个时候,当然,他哥一死,他成了一把手儿,心里肯定有几分高兴的。可是,乌塞王毕竟是死于军中,所以此时,乌塞军上下是群情激昂,同仇敌忾,势要为乌塞王报仇雪恨。 乌塞人的战斗热情获得了一个等级的提高,这对于萨扎来讲,自然不是坏事。 此时,萨扎经此一败,倒也长了些记性,他马上又把杨宇同奉为座上宾,听同杨宇同的意见,不断的派出斥侯探路,放缓速度,慢慢前行。那种谨慎,恨不能走一步,就左右扫几眼,看看有无埋伏,再瞧脚下土地,有无土地翻动埋地雷的迹象。虽然萨扎不知道地雷是啥,但是他吃了大亏,他可不想像乌塞王一样,因火药而死。 但是,这一路,再未遇到任何的埋伏啥的。 终于,萨扎到达帝都城下。 这一天,天有些阴。 此时,北方的天气已经非常冷了,天上飘着零零碎碎的小冰渣子。 萨扎也见到了对他表示热情欢迎他的帝都军队,崭新的铠甲,锋锐的刀枪,整齐的官兵,以及那一双双恨不能撕碎了萨扎的眼睛。 当然,帝都人绝不可能喜欢萨扎,见到他也不可能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但是,也很少有天朝人露出这样狼一样的面容。 这就得归功于皇帝陛下的宣传功劳了,到这个时候了,除了打仗,也没啥其他政务了。明湛是把全城的男人,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全都组织起来,做预备役。这不只是为了预备兵力不够,更是为了保持帝都城的平静安宁。人心惶惶之际,明湛担心帝都生乱,而这个年代,能生乱的就是男人。所以,明湛将帝都的青壮年全都组织起来,有组织有纪律的搁一块儿。 谁要生事,立斩不留。 杀了几个出头鸟儿,果然整个帝都的形势都平静下来! 明湛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把善棋侯恨的牙根儿痒,他还有好多后招儿没使呢,结果手里的人都给征走了。而且也不知道他娘的小皇帝怎么这么损,他不让你熟悉的人搁一块儿。各人分各营,东西一瞅,谁都不认识。 这还能造个屁的反哪! 眼下没有证据,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明湛不想杀宗室,但是,对善棋侯一系,他早有防备。哪怕是善棋侯想给明湛下个毒什么的。明湛天天宣他一道用膳,一口粥都要分善棋侯半碗。 明湛并非不怕死,相反,他怕死怕的不行。 不过,明湛身上有一种非常光棍儿的精神。那就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就这么折腾着,善棋侯除了在内心日日诅咒明湛喝水呛死吃饭噎死走路摔跤摔死外,他真是没招儿了。 明湛却依旧稳如泰山。 人家都兵临城下了,而天朝虽然地域广阔,兵力绝非鞑靼可比。但是很奇怪,天朝人本能上的惧怕鞑靼人。而且,天朝对鞑靼的战争,由来已久,却是败绩多胜绩少。一般来说,守好西北防线,不叫人杀进关,这就叫胜了。 所以,天朝人在武力上对于鞑靼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 通俗的话讲,就是不自信。 对于不自信,明湛也没啥好招儿。官员秀才举人进士,这些有功名的是不必参加预备役,明湛就让他们天天去宣传天朝必胜的信念。待军中每天早上吃完饭后,一刻钟的时间,明湛给这些人分了地段儿兵营,让他们去宣传天朝必胜之事,这就是差使。 谁也驾不住这样天天的念叨,再加上明湛对于战争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封爵行赏上的大方,以及霍远山所带来的胜利。 这一系列的准备,让今日帝都将士在面对鞑靼人时,表现出了毫不逊色的士气! 明湛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披一袭银狐裘,虚眼往鞑靼军中望去,只见密密麻麻一片人头。明湛扭头问身边儿永宁侯,“舅舅,知道哪个是萨扎吗?” 永宁侯心说,我又没往西北去过,哪里认识萨扎呢。 不待永宁侯回答,明湛伸手遥遥一指,“那大傻X就是了。”明湛身边儿的臣子都稀奇,他们大多人都没见过萨扎,皇上这样的年纪,也没去过西北啊,怎么会认识鞑靼新可汗呢。 谁知明湛这样一指,鞑靼军中萨扎已经仰起脖子朝着明湛喊话了,萨扎喊的是,“小皇帝,我来啦——” 这俩人,明湛一指,萨扎一喊,当真如心有灵犀一般,偏明湛前头一说了那么一句话。离明湛近的,李平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连肃来冷峻的永宁侯也忍俊不禁,弯起唇角。 谁知接下来,明湛双手虚合放到唇上,做个扩音器的样子,扯开嗓门儿大吼一声,“萨扎,操你妈——” 128. 武帝本纪中关于此次战争记录如下: 武皇帝元年,鞑靼可汗萨扎不宣而战,大同副将杨宇同叛国,引鞑靼入大同关,长驱直入,兵临帝都。武皇帝命全城戒备,百姓迁移,坚壁清野。 时,萨扎临帝都城,无礼吠之。 武皇帝从容自若,风度翩然,登朱雀楼,笑问侯萨扎生母、鞑靼太后之身体安康否。帝之风仪,尽现于此。 后,武皇帝下令进攻,帝都保卫战由此而始。 不得不佩服大凤朝史官的生花妙笔,时隔多年之后,已经退位的武皇帝在看到这段纪实时,笑得见牙不见脸,对后人谦道,“唉,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朕这‘谈笑间,鞑靼灰飞烟灭’的本事哪,你们是学不来滴。”接着就是一阵古怪又得意的笑声。 后人腹诽:陛下,虽然您取得了帝都保卫战的胜利。但是刚登基就被人打到家门口儿,也不是啥光荣的事好不好? 但是,已经沉浸在沾沾自喜的情绪里的武皇帝自然不能知晓后人的腹诽,他已经摆开车马准备再与后人吹嘘一番自己在位时的种种伟大而不可思议的知明事迹。 至晚间,后人给武皇帝烦的两耳冒油,他终于明白:这坑爹的史官哟,事实上的武皇帝与传说中的武皇帝是两回事好不好啊。 不论后世史书如何为武皇帝开脱,甚至将此次帝都保卫战中的武皇帝形容的如天神下凡一样。但实际上,再怎样遮掩,也难以掩去武皇帝登基之初,并不稳定的内政,以及被鞑靼人兵逼帝都城的窘迫。 但是,我们同时得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武皇帝之雄才大略也在此次保卫战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因为,在当时复杂的局面下,如果没有武皇帝的强势,换一个人来掌控帝都,那么,可能帝都就会是另一种结局了。甚至,大凤朝的历史也会因此改写。 明湛问侯过萨扎老妈之后,萨扎大怒,心道,你们帝都人向来极会装B,别人跟你们一比都是蛮夷,老子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跟你小皇帝说句客气话。不想这小皇帝竟然不识抬举,直接爆了粗口。 萨扎狂吼一声,就要骂回去,可是他刚刚一声怒吼,劈天一箭自朱雀楼上射下。 这是帝都城的镇城强弩弓,平时拉开此弓就需要两个力大无比的将士,还需一人专业瞄准,射程达千丈之远。 萨扎身份端贵,自然不可能站于阵前。找不着萨扎,射小喽啰就糟蹋这弓了。谁知萨扎这样傻缺,还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爆。吼叫着就暴露了自己的位子,眼瞅着帝都城一箭破空而至,直逼萨扎前胸! 萨扎此人虽然心眼儿比不得明湛,功夫却是一等一的。眼看危机逼近,萨扎动作极是灵敏,整个上身向后一折,那支长箭几乎是贴着萨扎的脸飞过,将位于萨扎身后的弟弟库丰一箭钉在地上。 库丰惨嚎之声破开云霄。 明湛此时将手一挥,沉声道,“进攻!” 在开战之前,明湛早下了命令,不将鞑靼人打退,城门是不会开的。 意思很明白:若是你们败地鞑靼人的手里,就全死在外头吧,不必回来了。 这场战争不同于西北,若是帝都军战败,那么接着就是信心沦丧,一败再败,能不能守住帝都城都不好说了。依明湛的性情与傲气,他根本未命各地兵马驰援帝都,更不必说移都避战了。 明湛的态度很明确:死守帝都城。 战争没有不残酷的,尸身遍地,血肉横飞,除了厮杀,还是厮杀。 此时的人类,与飞鸟走兽没有任何区别,兽性展露无疑。 明湛也见识到了萨扎的悍勇,那真是彪悍无双,一柄长马刀挥舞起来,带头杀进帝都军,不过百米之远,便有二十几颗人头落地,萨扎亦染了半身鲜血。所有的鞑靼兵似乎都为头领的凶猛之气感染,在萨扎的带领下疯狂的砍杀。库丰之死为帝都兵争取来的先机顿时被鞑靼人的疯狂压制的不留半点儿余地。 朱雀门领军的将军是九门军中地位仅次于永宁侯的将领吴双,吴双曾是永定侯的心腹爱将。永定侯去了淮扬,永宁侯接任九门提督,为了安抚先前永定侯留下的将领,便在明湛面前进言,将吴双提拔起来。 吴双年方而立,正值壮年。 吴双是知道皇上在朱雀楼上观战呢,此时见鞑靼人如此彪悍,己方士气完全被压制,顿时大吼一声,“退者,杀无赦!”催马上前,亲自拦住萨扎。 吴双还是有两下子的,虽悍勇之气较萨扎不如,但是武功很不错,一时间也绊住萨扎。 双方进行第一次激烈的交锋。 萨扎所带领者,皆是鞑靼最精锐部队所在。 吴双手下,亦全部是精兵中的精兵。 明湛冷眼看着城外那一场生死交锋,血的腥气扑面而来。想着自己登基以来兢兢业业的执政生涯,却换来这样一场羞耻的侵略,被人打到家门口来,实在窝囊至极! 明湛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慷慨悲愤来,他向来行随其心,猛的转身,快步到一畔的战鼓前,取下双槌。接着激烈的战鼓声在战场中响起! 其实明湛也不知道自己敲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一通胡捶乱敲,可是,别人显然不做此想。 史书上记载:战事激烈,武皇帝亲为擂鼓,做《帝都曲》。将兵闻帝之鼓声,士气激昂,遂大败鞑靼。 这说的就有些夸张了,明湛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乱敲一通,竟被有心人记下,写成曲谱,流传千年。因此谱是明湛亲手而为,他身为一代开创盛世之帝王,在历史中享有盛誉。故此,后人亦将此曲称为《帝王曲》,为历代帝王所钟爱。 音乐在传说中本就伴随战争而产生,譬如著名的神话人物——太子长琴,就是如此。 明湛本身就有极高的音乐天分,他初初学笛子时的悟性就很为阮鸿飞所赞赏。此时,明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天上已飘起碎碎的雪花。 李平舟等完全被明湛的行为震动的不知要如何反应。 鼓声激烈如今惊雷,似乎士气也为此鼓声激励。此时萨扎与吴双苦战不能胜,已经被亲卫送回中军,吴双听着鼓声,就觉血气沸腾,大吼道,“吾皇万岁!誓死卫国!擅退者死!” 只要豁出命去,其实哪怕帝都军在身体素质上与常年在马上生活的鞑靼人有些差距,但是差距也不会太大。在帝都军誓死卫城的战争中,鞑靼人终于第一次败退。 明湛的鼓声还在继续,吴双等人于朱雀门前血战,并不知擂鼓者是明湛,此时回头望去,皆是惊诧难言。 在特定的条件事,在特定的环境中,人类总容易被某种情绪所感染,吴双的胸腔似乎也染上了某种慷慨激昂之意,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誓死效忠之心。 待鼓声止,吴双举起染血长枪,一张疲惫的脸上,血与尘俱在,带头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顿时,满城俱是高呼万岁之声。 望着落在地上迅速变红的碎雪,以及欢呼胜利的将士,明湛的眼中染上一丝带着悲悯的微笑。 就连败走准备去安营的鞑靼人都听到了帝都欢呼万岁之声,杨宇同的心中陡然一紧,一时间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帝都的战争已经开始。 阮鸿飞所在,亦是刀光剑影,交锋无数。 阮鸿飞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公子,相貌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与阮鸿飞这等倾城俊美自然还不在一个档次上。尤其阮鸿飞心地开阔,久居高位,其风仪也较此人不知胜出多少。 公子拣了个位子坐下,含笑开口,“虽然从未见过杜若国主,不过我却是与国主神交久矣。” 阮鸿飞摇头,正色道,“莫要说此话,家中内人醋的紧,向来不允我与别人神交。” 李方险些呛了,为二人介绍道,“杜老弟,这是公子。” “公子?姓公吗?” 公子浅笑,“名子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就如同杜国主,也并不姓杜,不是么?” “有话不妨明说。”阮鸿飞对于这种装大尾巴狼的事儿最熟悉不过,他本身就是此道高手,俗话说,同行是仇家。阮大尾巴狼忽然看到另一大尾巴狼,装功还没他好,自然更是瞧不上眼。 “鞑靼可汗萨扎亲带六万精兵与乌塞王的四万精兵,已经到了帝都城,难道国主就不担心帝都城的安危吗?”公子对于阮鸿飞半点儿不买他帐的事儿颇是恼火,面儿上却不露声色,只在心里憋闷着气,拿言语试探阮鸿飞。 阮鸿飞冷冷一笑,不客气道,“如今这间房里,我、老李、老陈,再加上你,不说各自立场,皆是天朝人。既是天朝人,根就在天朝,我半点儿不以为策反大同军引鞑靼入关,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 “大家到这个地位,眼界也不窄了!老李老陈,咱们上岸去抢去杀,可抢过几个官员杀过几个富绅!”阮鸿飞冷声道,“抢杀的不过是百姓而已!此次亦是同理,引鞑靼人入关,你以为会怎么样!死伤的亦不过是百姓而已!百姓是谁?老李老陈,咱们出身普通,既非豪门亦非贵宦,咱们父母亲人既为百姓!若是父母亲人为鞑靼人所杀,皆此人之孽矣!” “真是可笑,引外人来杀自己人,亏得你还有脸在这里炫耀!”阮鸿飞冷笑讥诮道,“我此生再未见过如你这等无知无耻之徒!” 公子被阮鸿飞一通臭骂,脸上也失了笑意,声音转冷道,“无知无耻!杜国主,我不过敬你是一条好汉,方礼遇于你,你莫要不识抬举!” “本国主用得着你礼遇?”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阮鸿飞手指了指这张桌子,拿出海盗面孔,冷笑反问道,“这是你的船?你的手下?还是你的地盘儿?你屁都没有,不过是远远控制着淮扬那两个傻瓜,在李兄陈兄面前,你礼遇我?有你礼遇我的份儿?你算老几?” 两人一时剑拔弩张起来,李方陈大豹连忙劝和,“杜老弟、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都消消气。” 公子忽而唇角一翘,“杜国主如今好大的道理,是啊,我忘了,原本杜国主也是帝都有名有姓之人,如今亦是天朝皇帝的榻上贵宾,怪不得满嘴的仁义礼智信了!” “我起码有名有姓,倒不似某人藏头露尾,见不得人了!”阮鸿飞冷笑回视。 公子反唇相讥,“似国主刚刚所言,恕某不能苟同。照国主所言,我们俱是天朝人,都算自己人。不过据我所知,国主之所以会流落江湖,李兄陈兄会下海为匪,皆是为自己人所陷害所诬蔑,不得已而为之。什么是自己人,难道天朝人就是自己人了?哈哈!可是自己人坏起来,却比鞑靼人更坏!自己人狠起来,却比鞑靼人更狠!” “而且,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更是绝不容情。”公子辩才相当不错,“当年秦白起坑赵国四十万兵,算不算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国主民族大义,可是当初国主被太子侮辱,养父出卖,朝廷赐死,哪位自己人肯出来同情国主的遭遇呢?国主为自己报仇,绑架凤家兄弟,却被朝廷视为反臣贼子。如今国主不记前嫌,为朝廷说起话来,当真令人不解呢。” “你不必不解,如今你败局已定,说这些并没有意义。”阮鸿飞道,“你自己明白,依靠鞑靼人绝对不可能攻下帝都城的。勤王之兵一到,鞑靼人死路一条。” 公子笑了两声,摇头道,“我本就没想过要鞑靼人得胜,国主怎么不明白,若是勤王之师不去帝都。我如何得到江南呢。只要得到江浙二省,我就可与朝廷划江而治。且以江浙之富庶,李兄陈兄之相助,与朝廷抗衡不过是时间的事而已。” “你这么肯定勤王之师会去帝都?”阮鸿飞淡淡一笑问,“若是你猜错了呢。” “浙闽兵软弱不堪,只是自皇上上次整治浙闽官场后,方有所进益。不过,到底进益有限。”公子态度温然,“永定侯却是练兵的好手儿,自永定侯去了淮扬,日日勤炼兵马,确切的说,我的障碍只是永定侯而已。” “永定侯兵马虽精,不过,于政务上一般。且他只是一介武夫,难就难在林永裳之精明强干。”公子微微一笑,看向阮鸿飞,“不过,林永裳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国主也明白我的身份,当年范林希为家父之师,我亦受到范林希的教导,林永裳是范林希的长子长孙,曾在宫中与我为伴读,我与永裳,感情甚笃。” 阮鸿飞靠在椅中,扬眉轻笑,“林永裳是朝之重臣,皇上心腹,你觉得林永裳会为个死人背叛朝廷?” “何为朝廷?”公子反问,“将来江南在我手上,我既是朝廷。” 阮鸿飞浅笑,若是真对林永裳信心十足,先前又何必费尽心机要将林永裳自江南弄走呢?无非就是怕林永裳与永定侯配和得当,不好对付而已。已然撕破脸,又谈何“曾经的感情甚笃”呢? 129. 林永裳见到了一件久未见到的东西。 眼前人道,“林大人,属下奉公子之命来拜见林大人。” “公子是谁?”林永裳淡淡问。 “公子是谁,林大人见到此物还不明白吗?”这人的站姿与口吻都非常的恭敬,可是林永裳亦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不满。 林永裳并没有去碰那个物件儿,如同他并不想碰触那些已经失色的前尘往事。林永裳不动声色的问,“公子有何吩咐?” “大人,鞑靼人已经攻破大同关。” “这个我早知道了,李平仁被杀,杨宇同叛国,大同六万守军十万百姓俱丧火海。”林永裳忍不住一声叹息,问道,“这都是公子所为吗?” “林大人,世上哪有不流血的政变呢?公子若要掌权,必然要有所牺牲。”此人并不以为然,淡淡道,“当年太祖皇帝为这万里江山,又牺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呢。” 不。如果换了当今皇帝,就不会这样做。林永裳在心里回了一句。想到明湛,林永裳问道,“那么,如今帝都形势如何了?” “鞑靼可汗已经兵围帝都城,小皇帝坚持不了几日了。”此人意在说服林永裳,问道,“当年,范老大人身死狱中,大人一族死的死流的流,仅大人一人脱身逃生。公子常常后悔当时无能,不能为大人施予援手。” 林永裳并不想听到这些,他垂眸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此时,正是要用林永裳之处。故此,虽然这人不大服气公子对于林永裳的看重,仍然赔笑道,“公子亦未料到鞑靼人狼子野心,竟然自大同分兵,鞑靼可汗与乌塞王北上帝都,而其它两部,温达王与哈伦王则带兵集结南下,意在劫掠江南。公子为天下百姓计,命小的来通知林大人一声,请大人做好守城的准备。毕竟,公子心中是有天下百姓的,亦不愿江南百姓有此浩劫。” 这话,怎么听怎么讽刺。 林永裳本就是御史出身,先前官至左都御史,是个最会听音儿的人。 若是心中有天下百姓,怎会策动军中哗变,牺牲一城的人? 林永裳心中已然生厌,问道,“不知公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这人摇头,“公子只说,与林大人经年不见,只盼将来亦有君臣相得之佳话。” “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 永定侯已经回了总督府,拍着桌子大骂,“贼子!贼子!”这是在骂杨宇同呢。王八蛋哪,你他娘的竟然帮着鞑靼人,是不是人哪。自来,汉奸比侵略者更为可恨。 当然,另一方面,永定侯亦心疼那六万大同守军,更加担心帝都安危,问林永裳,“林大人,真不用驰援帝都么?” 对于这件事,林永裳早有决定,正色道,“淮扬离帝都太远,直隶山西山东河南应该有兵过去的。何况眼瞅着鞑靼人就要来了,我们既要防着鞑靼人,更要防着海盗趁火打劫,这个时候,没有兵可分。何况朝廷只命我等严阵守城,并没有发兵勤王的谕旨,帝都城屯兵十万,通州兵尚有五万兵马。再者城墙是刚修的,鞑靼人远道奔袭,如今已是冬季,鞑靼人战线拉长,则供给困难,饿也能饿退了他们。帝都死守一个月,不战亦能胜。” “当务之急是,咱们得守好淮扬,若是淮扬被鞑靼人给占了,咱们失土之责,斩立决。”林永裳已经可以想像明湛现在的心情。 在林永裳看来,明湛是志向高远的一代君王。登基后,干了不少事儿。而且这些事,多是老臣们不大赞同的,可是,明湛都做的挺好,明君之峥嵘渐显。而且,明湛是个挺要面子的人。在这个踌躇满志的时候,偏偏边军兵变,被鞑靼人打到家门口儿,可以想像明湛的怒火了。 林永裳没有接到圣旨,怎敢轻动? 而且在这个时候,帝都虽然危及,可没有圣旨而擅自带兵至帝都,乃官场大忌!哪怕帝王胸襟如何宽阔坦荡,在一场疲惫之战后,帝都军多有折损之时,却忽然看到一支精神抖擞、刀枪完备的军队赶至帝都,哪怕带兵的人是朝之重臣、王之心腹,恐怕帝王也不会欢喜的。 因为,相对于外军,帝王自然更信任帝都军。 没有圣旨,擅自领兵进帝都,你是勤王还是逼宫哪? 所以,谨慎如林永裳,是绝不会乱动的? 林永裳与永定侯商议道,“如今难的是我们既要防备鞑靼人,又要防备海盗。海边多是小城小镇,这又要如何安排?不知侯爷可有什么主意?” 对于军备,永定侯显得胸有成竹,“当下也只有效仿皇上密旨中的坚壁清野了。林大人放心,自从咱们来了淮扬,临海各城镇,哪怕小渔村也有自己的甲丁。各城亦有自己的守军,我想着,我手下尚有三万人是为了抗击海盗的机动部队,不由分两半,一支留在海边儿预防海盗,一支就在扬州城,派出斥侯,看看鞑靼人到哪儿了。扬州苏州,皆是繁华富庶之地,鞑靼人定是为此而来,咱们也要做好迎战准备。” “听侯爷的。”林永裳非常痛快,“粮草药材等物侯爷不必担心,大军所用,半年的也够了。” 永定侯眼中一喜,赞道,“多亏林大人筹划得当。” 林永裳苦笑,“我这原本是预备着皇上征用给西北军的,唉,如今倒不必说这个了。” 至晚间,侍卫甲自外回来,普通的青衣侍卫服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身上弥散有淡淡的血腥气。林永裳鼻子极灵,马上问,“可是受伤了?” 侍卫甲摇头,“属下未曾受伤,只是那人反抗激烈,服毒自尽了。” “死就死罢。”林永裳未曾在意,叹一声道,“原就是已经死了的人了,难道还能回地狱中回来。” 侍卫甲道,“大人,如今非常时期。请大人允属下几人随侍左右吧。”他们皆是明湛派给林永裳的侍卫,在林永裳来淮扬之前,明湛对于淮扬之事也有些耳闻。而林永裳穷不拉唧的,连个侍卫都没有。明湛便从身边拨了几个侍卫负责林永裳的安全。 林永裳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侍卫甲等人功不可没。 如今突然之间有人拿着那件信物出来,若是搁十几年前,林永裳正是落难时期看到那件信物,说不得会感激涕零,进而生出忠贞之心来。可是如今林永裳是何等身份,再者,他能走到现在,该经的艰难已经熬过来的。该有的地位,也有了。甚至,该报的大仇,已经报了一半。 林永裳本身就得凤景乾看中,其间多有回护提拔。 到了明湛登基,更是一日三迁,信任非常。而且,哪怕明湛知道他的出身,亦未多言,反而多方回护,依旧信任。 一个君王能给予臣子的最大信任,也不过如此了。 哪怕林永裳真的背叛朝廷,他在公子那里能得到什么?一个来送信的属下就敢对他露出不耐烦来。相比之下,明湛身边儿最红的何玉何公公都会对林永裳笑脸相迎。 林永裳能活到现在,早已看透世情。再多的艰难委屈,他依旧心志坚定,清廉自持,嫉恶如仇。如林永裳这等人,若是心里扭曲,仇恨朝廷,也等不到现在了。 何况,当他知道大同之事都是那人策划出来的,更加心添厌恶,不愿与之共谋。 林永裳是个非常有决断的人,既然是道不同,那么,特意来总督府寻他的人就不能再留了。毕竟,他身边儿,有明湛的人。 可惜侍卫甲未能将人活捉。 侍卫甲将那件信物双手奉予林永裳,林永裳摇头,“这也算证物了,你拿着吧,将来立案查证,或者用得着。” 侍卫甲将东西收起,行礼退下。 林永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经过了什么事,怎会有这样翻天覆地变化。他还记得那个人,功课好,悟性佳,对谁都是温和有礼,优雅相对,与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爷完全不一样。 那人曾对他道,“阿业,你现在伴我念书。以后,我长大了,可以为皇祖父当差时,你也随我当差,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好,那时林永裳年纪尚小,他既不姓林,也并不叫林永裳。他想的是,现在伴着太子世子念书,待日后,太子世子登基,君为明君,臣为贤臣,一世足矣。 物是人非事事休。 林永裳现在不姓范,也不再是单纯懵懂的太子世子的伴读阿业。那人,想必也不是旧时模样了吧? 公子没有看到派去林永裳处的侍卫回来,便已知林永裳的选择。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公子叹一声,马上已有决断,吩咐道,“既然林永裳不识时务,按第二套计划行事。” 梁东初忽然造访安定侯。 安定侯原是盐课司转运使,正经的肥差,只是没肥几年就给盐课改制了,且他发的那点儿横财被明湛讹去大半。惶恐许久,肉痛许久。如今安定侯在扬州,不过是配合盐课改制而已。待盐课改制完成,他也就可以回帝都复命了。 安定侯如今公务也没多少,闲来无事就赏花观鸟儿讨老婆开心。 前番安悦公主因安定侯纳小一事大发脾气,夫妻关系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侯数月呵哄,安悦公主刚有回转。 要不说有许多人都不愿意娶贵女为妻呢,贵女脾气都大,你一个闹不好,就有的受了。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 麻烦地界儿当然有,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安定侯与梁东初交情倒是不错,俩人都有养鸟儿的嗜好。这一日,梁东初却不是找安定侯来玩儿鸟儿的。 “侯爷,大事不好了。”梁东初面色紧绷,乌鸦嘴的对安定侯道。 安定侯倒没什么在意的,笑道,“不就是鞑靼人那点事儿,放心,有永定侯的大军在,扬州城安全无虞。” “唉哟,正是关乎永定侯,下官才不得已来找侯爷商议。” “你找我来做什么,若是有好鸟儿咱们来斗一斗。若是正经事,跟林总督说去。” 梁东初顾不得避讳,直接拉住安定侯的袖子,踮起脚在安定侯耳际密语细说。安定侯一听,脸色大变! 阮鸿飞在室内饮茶,却有不速之客来访。 公子自来熟的坐于阮鸿飞对面,微笑道,“记得少时,先生也曾教导我的功课,如今倒不敢与我相认了吗?” 阮鸿飞摇头,“你不是他。” “也是,一晃二十年未见,先生已经成为杜若国主,我亦不是曾经的自己了。”公子感叹道。 “这种谎话,你不必拿到我面前来说。”阮鸿飞清洗着茶具,头未抬,“你既然知道我曾在东宫为师,就不该在我面前说这等低劣的谎言。我看人,向来过目不忘,你不是。” 公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个狡猾无比的笑容,“先生,这天下,大部分人说的就是假话,而且,大部分人相信的也都是假话。假话说的多了,也就是真话了。如同先生,哪怕现在有人说先生就是阮鸿飞,可是,有人信吗?” “不过,若是你说你自己是凤启泽,是绝对不会有人信的。”阮鸿飞叹道,“仁宗皇帝实在太仁慈了。” “先生与我皆是漏网之鱼,我想,先生并不是在讽刺我,对吗?”公子弯起眼睛笑,眼中竟然带出几分天真气来。 阮鸿飞道,“怕你运气不会这样一直好下去呢。” “是啊,现在并不是仁宗皇帝当政。听说,如今的皇帝杀伐决断,从不容情。”公子道,“我听说福王兄因先生而死。” “我一直厌恶福亲王的虚伪,你是知道的。”阮鸿飞倒了盏茶给他,自己捏了一盏,“明明野心勃勃,偏要装出一副无关世事的脸孔来。为了活命,什么恶心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享受了这些年,死就死了吧。” “我也不喜欢福王兄,他着实令人做呕。”公子闻一闻盏中茶水香气,叹道,“上次,我以为先生会解决那兄弟二人呢,未料先生心慈手软至此。” 阮鸿飞看此人一眼,淡淡道,“既便我解决了他们,也轮不到你上台。你不如明湛。” 公子轻叹,露出脸色黯然,“是啊,不然先生不会在李方陈大豹面前不给我留半点儿脸面。” “太久没见,我还真一时没有认出你来,先前只是觉得眼熟。”阮鸿飞忍不住一声唏嘘,“我一直不明白,你焉何如此?” “先生当年如何,仁宗皇帝对你比对太子都好上三分。可是,结果又如何呢?”公子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初始,我以为先生死了,还常去你坟前祭奠于你。待凤景乾登基,防宗室有若防贼,想活着,就得如同福王兄一样装傻充愣,于凤景乾跟前乖的像条狗。” “我甚至比不上福王兄,先生。”公子呷一口茶香,“我不想落个你一样的结局,亦不愿如同福王叔一样卑微的活着,生死赋予他人手。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凤家兄弟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仁宗皇帝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与他们相比,我的血统也并不卑微。” “我的学生之中,你是最有才干的一个。” 130. 明湛回到宫中。 他先去了母亲那里,卫太后虽然沉着冷静惯了的人。此时却是人在宫里,心在城外。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卫太后忍不住自榻上起身。 明湛的脚已经踏进了寿安宫高半尺的门槛儿,卫太后一见明湛的脸色,心一下子安稳下来,温声道,“回来了?” “嗯,萨扎暂时退兵了。”明湛扶着母亲在榻上坐下,愧疚道,“叫母亲担忧了。”原本想接自个儿老娘来帝都做太后享福,不想他这皇位做的这样的不牢靠,给人围了老窝儿。这要有个万一,不是要连累自己母亲么? 卫太后笑笑,递给明湛一盏杏仁茶,明湛接了。卫太后摸摸儿子染着外面风雪凉意的脸孔,“做什么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何况是做皇帝呢?明湛,你刚登基,杨宇同谋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确切来说,这并不能怪你,只是你运气不好罢了。” 当然,也不能怪凤景乾。 人家凤景乾做了二十年皇帝都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虽偶有坎坷,除了一朝不慎着了阮鸿飞的道,其他真没像明湛这样被人打到家门口的窝囊事出来。 如今众志成城,一致对外时,还好说,若是待战争平息,怕儿子还有很艰难的一段路要走呢。卫太后见不过半月,明湛的双下巴就消瘦的看不到了,一张脸冰冷坚硬。 卫太后道,“今天接到了鸿飞传来的信儿。” “啊。”听到爱人的消息,明湛顿时来了精神,五官活跃起来,捧着杏仁茶暖着手,眼睛都格外的明亮三分,忙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他刚出天津港就被李方与陈大豹劫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卫太后话音落下,明湛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仰身靠着榻板,喝了两口杏仁茶,转手搁在一畔道,“换了我,也得先拦住飞飞,这倒不稀奇。” 卫太后见明湛愈发沉稳,心下满意,继续与他说道,“他见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真是一桩旧事。”此时,卫太后也没有卖官司的心了,叹道,“你也知道当年太子有一个嫡长子,唤凤启泽。” 明湛点了点头,“不是已经死了吗?” “太子膝下只此一子,仁宗皇帝也很喜欢这位小皇孙,很早就册立他为太子世子。若是当年太子能够登基,那么凤启泽就是下一任的天子。”卫太后道,“凤启泽自念书始,身边也有五个伴读。这其中一个,就是当年镇国公之子李麟。” “嗯,当初早早与阮晨思有婚约的那个,后来让阮家丢了大丑。”明湛记得此人,但是那只是阮鸿飞安排的一人,将事情闹出来,故意让北威侯府丢人而已。 卫太后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就是林永裳。” “这个时候,也不必遮掩林永裳的身份了。他原姓范,是范林希的长孙,因范林希的嫡长子就这么一个庶子,自幼也是当做嫡子教导的。”卫太后道,“再有一个,敬敏皇姐的嫡长子魏峭。还有就是南丰伯的嫡长子,大公主的驸马陆文韬。” 明湛心里数着呢,道,“这才四个,还有一人呢?” “原本太子世子有四位伴读也够了,不过,当时宫中的确还有一位,就是顺王的遗腹子凤景明。”卫太后叹道,“仁宗皇帝素来心软,当年顺王的母亲权妃是德宗后宫的第一宠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顺王争夺储位,没少找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的麻烦。仁宗皇帝登基后,权妃与顺王相继过逝,在顺王过逝时,顺王妃腹中已有顺王骨肉,就是凤景明了。” “凤景明与太子世子年纪相仿,因他父母早逝,就一直养在宫里。偏生凤景明与凤启泽生的有八分像,其相似度,仿若双生兄弟。在有一次凤启泽与仁宗皇帝出去行猎时,仁宗皇帝遇刺,襄仪太长公主的驸马因救驾身死,凤景明却因为与凤启泽酷似,刺客认错了人,凤景明被刺一剑,受了不轻的伤。”卫太后无意识的抚弄着掌中一块儿温润的羊脂玉玦,“这一剑,其实就是为凤启泽所受。” “当年,太子大婚十年,仍只此一子,膝下公主都没有一个。”卫太后道,“凤启泽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也是由此,方皇后便开始让凤景明伴在凤启泽身边儿,俩人每日起卧衣饰,皆尽相同。” “凤景明具体什么样,我也记不太清,那会儿,他就像是启泽的影子一般。”卫太后摇头叹道,“待太上皇登基,太上皇对于权妃、顺王、戾太子一系没有半分好感,再加上凤景明年纪尚小,也没有封赏他什么。只是命他出宫回府,后来听说他早早过逝。现在看来,是他诈死逃出帝都城。” 明湛马上意识到,“既然凤景明一道在东宫念书,那么,飞飞都做过他们的师傅了?”这个大骗子,还说不认识林永裳,装的跟真的似的! 明湛一想到此事,顿时郁卒的盯住卫太后,“母亲也早就认出林永裳的身份了?” “我并未见过林永裳,只是后来推断出的。”卫太后淡淡地。 这倒也是。一想起林永裳,明湛恨恨道,“让他跟他的景明学生团聚去吧!才别理他!” 卫太后一笑,拿话刺激明湛道,“这也是,记得当年鸿飞给他们几人上课,听说凤景明就常缠着鸿飞问东问西。就是后来,鸿飞死了,景明出宫还常去他坟前祭奠,原本太上皇就忌讳他与鸿飞,他还做这样的事,不是自找没趣么。” 明湛一听就急了,瞪着眼睛问,“他不会也喜欢飞飞吧?”又骂阮鸿飞招蜂引蝶,不守夫道,醋缸嘴脸展露无疑。 明湛一直脑补到凤景明把他家飞飞压倒,然后XXOO啥的,脸都白了,握拳恨恨道,“待我捉到凤景明,定要将他碎尸万断!” 见明湛醋海生波,卫太后暗笑,不再多说,低下头来喝茶。 其实人家阮鸿飞好的不得了。 他与凤景明也算是师徒相逢,凤景明也未如明湛所想,把阮鸿飞怎么着。 直接杀了阮鸿飞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这在政治上是最愚蠢的做法儿。当然,既然没打算要阮鸿飞的命,那么也就不要得罪他太过。故此,阮鸿飞衣食住行都挺舒坦。 凤景明还时不时的来找阮鸿飞说说话儿,品品茶,倾诉一下往事与思念什么的。 故此,阮鸿飞实在是过的最舒坦的俘虏了。 刘影坐在书案前,悬腕提笔,在素白的纸笺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秀丽的小楷。 李方进门,见刘影正在用功,忙放轻了脚步。他为人虽粗,却最是敬重有学识的人,当初他对刘影一见钟情,就是为刘影这种认真写字的侧脸儿所着迷。 李方站在一畔看了会儿,就皱起眉来,揽住刘影的肩,刘影腕一颤,一滴墨汁落在纸笺上慢慢晕开。李方取下刘影手里的笔,道,“这是在写啥,怎么是祭文哪?给谁写的?”真不吉利。 “不给谁。”刘影将纸稿儿一推,揉揉眉心,转去榻上,与李方一同坐下,叹道,“我早与你说过,趁机招安,朝廷必定会重用你。你却执意要与这位公子合作,将来是何下场都难说。你要是死了,我一个弱脚书生,如何保得住性命。何况你我的身份,以后的事儿,实在难定,我想着,把祭文写好了,省得日后碑上空空,也不好看。” 李方不悦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你偷去见那小皇帝的事,我没跟你计较。如今又重提做甚!” 这也是刘影的高明之处了,他在李方这里,并无心腹之人。因此,回来之后找了机会便将见过皇帝的事与李方说了。 当时李方颇是恼怒,刘影却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的很。如今眼瞅着南面儿海岸线戒严,朝廷派重兵力防守,岸都上不得,拿什么维持生计?难道要长期去人家杜若国那里去买吗?看着人家杜若国的脸色过活?若有机会能回到岸上光明正大的做人,有什么不好?” “你也要为手下的兄弟们想一想,现在可以从杜若国那里买了来,然后继续咱们的生意。可这并不是长期的事儿,如今杜若国主与皇上交好,若是有一日皇上恼了你们几个,吩咐杜若国主不要再卖东西给咱们。那时候,日子如何过活?”刘影劝道,“在海上虽然逍遥自在,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我看皇上为人宽厚,希冀咱们能招安呢?若有立功机会立了大功,皇上赦免你以前的罪过,回去在朝廷做个官身,有什么不好呢?就是底下兄弟,也能再回家看一眼父母爹娘呢。” 刘影这一套话说下来,再加上刘影虽然见过皇帝依旧回到海上与他相守,并且彼此感情渐好,李方恼了几日,也就放开了。 所以,刘影对于李方竟然与公子合作,准备占领江南一事颇多不赞同。 如今听李方又念及旧事,刘影想到阮鸿飞所说的话,遂对李方道,“李方,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心里打什么牌,我也能猜着一二。” “公子与你以前向无来往,你却宁可听从他的指挥,看来是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了。”刘影问。 李方憨笑两声,搂住刘影,“什么天子诸侯的,老李不似你们念书的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刘影冷笑无语。 李方凑过去啃刘影的脖子,刘影长眉微拧。穿束整齐的衣袍很快被剥落,露出玉一样皎洁的身体,李方的眼神渐渐炽热起来。 在刘影看来,性事并不如何美好,哪怕他已经学会放松身体接受李方的索取,但是心中的屈辱感并没有半分减少。 如果不是因缘际会,刘影与李方完全是两个天地的人,此生都不可能有交汇之时。可是,有时,命运就是这样玄妙的令人无可捉摸。身体里的疼痛鲜明的如同永不结痂的伤疤,刘影缓缓的闭上眼睛。李方的体力相当不错,冲撞与索取总会持续很久。 李方真正喜欢刘影,自然不会与以前一样拿刘影当泄欲的物件儿,如今他已经学会在性事上讨好情人。刘影亦会渐渐感到那种粗鲁的快感,但是这令刘影更加倍觉羞耻,他竟在这样粗俗不堪的海盗身下感到快活。 李方喜欢刘影的方式就是对刘影的身体有一种近乎沉迷的陶醉,每次性事后,刘影下床都成难事,身上青紫斑驳,淫糜而艳情。 李方抱着刘影,在刘影的耳边低语,“小影子,你乖乖听话,别想着回去了。公子一个手下都没有,陈大豹更无法与我相比,将来,他们都得听我的,小影子。” 刘影睁开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看向李方,“你觉得公子能成功?” “你很厌恶我吧?”李方没回答刘影所问,一手又在刘影的臀上揉弄,刘影身子微颤,垂眸低语相求,“今日不成了,我疼的很。” 李方转而搂住刘影的腰,叹道,“我很高兴你能回来,小影子。你厌恶我也没事,再过几年,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李方,我不想你死。”刘影道,“上次见到父亲母亲之后,我就想回去。” 李方并不想听到这种话。“来,去洗洗吧,要不明儿你要难受了。” 李方人生的粗大,海盗出身,自然力气也大。根本不必刘影下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搁在浴桶里,李方也跨步进去,帮刘影清洗身体。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身体里进出,刘影脸上微红,趴在李方的胳膊上,不死心的说道,“先前你们连岸都上不去,如今难道以为靠着鞑靼人就能解决江浙两地的守兵不成?如果这样简单就能攻克江南,鞑靼人自己坐江山就是,哪里轮得上你们。可是若是失败,如今你已大大得罪了杜若国主。杜若国主与皇帝交好,你就是得罪了皇上。结果两头儿够不着,能有什么好儿呢?呜——” 李方突出其来的冲撞,险些将刘影撞的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李方将刘影的位子摆正,刘影跪伏的扒着浴桶,腰被李双狠狠的钳制住,臀部高高翘起,呈现出极为香艳的角度。李方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刘影的后面,一言未发,挺身刺入。刘影一声闷哼,扒住桶壁的十指紧紧一收,指骨泛白,头亦身上仰去,眼睛在一瞬时痛到失焦。 待李方结束,再把刘影收拾好,从桶里捞出来,裹巴裹巴抱回床上,刘影已经累到脱力,沉沉睡去。李方今日心里颇有些火气,见把人搞的有些可怜了,忙找了药膏来给刘影上了。 “也只有在这会儿,才如此听话。”李方心中暗叹,搂着刘影睡了。 李方的确是想着趁火打劫,淮扬的章老六郑老虎对公子毕恭毕敬,李方也稍微知道些章老六郑老虎与这位公子间的交易。 而李方,也的确希冀公子的谋反能成功。最好就是如公子所说,占领江浙二省。 公子手里虽然有章老六郑老虎的人马,但是,与李方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奉公子为王,这倒无妨,但是李方认为,依他的实力,肯定能在公子的手里分出一块饼来。 介时自己要兵有兵,要将有将,依旧逍遥,而且更是裂土封王,不比跟朝廷招什么鬼安强百倍么? 李方并不笨,似刘影这样的书香门第的公子。何况,人家刘影并未对他生出爱意来,他只有用这种强势的手段才有可能得到刘影。 什么是招安? 招安?哼,说的好听,还不就是投降吗? 若是他投降朝廷,刘影势必要回家的。而,归家的刘影,如何肯再与他维持这种关系? 每虑到此处,李方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并不是什么不经世事的无知公子,与人情世故并不天真。这个世道,是要靠拳头说话的!有做藩王的机会,李方当然要争取一下。 但是,李方也并没有阻止刘影去见阮鸿飞。 刘影的脸色有些苍白,阮鸿飞心里有数,温声道,“老李肚子里最明白不过,你不用与他多言。再过些时日,有他求你之时。” “李方得罪了国主,还请国主不要与他计较。”刘影道。 这句话实在假的厉害,刘影脸色憔悴若斯,定是吃了李方的苦头儿。这个时候,怎会为李方说话,不过是提醒阮鸿飞一声罢了。阮鸿飞一笑,并不以为意,“我本就是为李兄陈兄而来,既然在这里碰到他们,自然更好。李兄有别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要我说,他还是看清现实的好。他心里那些念头儿,怕是不能成的。” “国主,我听说鞑靼人非常厉害,以一当十。这次鞑靼人南下,江南兵力疲软,你觉得能守住吗?”刘影问道。 “你应该问的是,依江南的兵力能防得住鞑靼人与海盗的趁伙打劫吗?”阮鸿飞凤眼含笑,他本是倾城俊美之貌,此时神采飞扬,其风华令人难以逼视。刘影自认是性子冷淡之人,但是乍见阮鸿飞此态,竟忍不住微红了脸。 阮鸿飞想起明小胖,若是见到刘影这番形容,定要大醋一番的,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影的脸红的更厉害了,阮鸿飞摆摆手,“你莫要介意,我并不是在笑你。” 刘影是个无比聪明之人,叹道,“国主是想起您的爱人么?” 阮鸿飞只笑不语。 刘影忍不住一声喟叹,似杜若国主这样风流俊美之人,竟然会对个土豆儿情有独钟。刘影实在理解不了那颗醋土豆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魅力,不过,他脑子转的极快,心想或者杜若国主是想到了皇帝陛下吧。 想到皇帝陛下,刘影有些忧虑,“我毛遂自荐,结果竟一事无成,实在有愧陛下的托付。” “你在这里,就是帮了皇上。” 刘影当然很有用,只要刘影在,这就是朝廷的诚意,就是给李方留了退路。 何况,李方还挺在意这条退位。 要不,凭李方的精明,也不能让刘影来他这里打探消息了。 131. 刘影得了阮鸿飞的指点,自阮鸿飞这里回去后,便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肯与李方说。 闹的李方抓耳挠腮,好不焦急,忍不住出言相询。 刘影淡淡道,“我在这里自然是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你已经派人跟我过去守在外面,自然什么都有人跟你禀告的。再者,你既然不高兴我说帝都的事,我自然不会再提。至于去见杜若国主,你都清楚的,只是聊天喝茶,并没有说什么。” 李方是疑心颇重,方又问刘影。谁晓得这小子倒犯了小脾气,他凑近刘影问,“这么说,你不想回帝都了?” “回去做什么?我虽然思念家中父母,只是回去了要如何跟父母介绍你呢,我家就我一个独子,父母年纪也大了,是断不能容许我与你在一起的。”刘影面无表情,“不回去也好。” 李方一时给刘影噎的没了话。 林永裳遇到了麻烦。 安定侯与梁东初带着扬州知府扬州将军,俱到了他的总督府上。 安定侯手里卷着一页传单,而此时,林永裳的案上也摆着一页传单。 林永裳见到几位,起身相迎,笑道,“侯爷与诸位怎么有空来了?莫不是有事?” 安定侯眼尖,已经看到林永裳案上的传单,笑道,“原来林大人已经知道了。我等也是为此而来,林大人,传单上所说之事……” “自然是胡说八道。”林永裳断然道。 传单上说他林永裳原名范继业,勾结海匪,借尚方宝剑之名强命福州将军单兵打开福州的大门,整个福州为海盗所劫,死伤过万。 林永裳一句胡说八道却是不能服众的,梁东初上前,躬身道,“大人,按理,您为上官,下官不该对您有所怀疑。但是,如今事急从权,我们皆知大人来淮扬之前,陛下将太祖宝剑赐予您。如今可否请大人请出太祖宝剑,为下官等一观。” 林永裳淡淡道,“不能。” 不要说梁东初,就是安定侯,脸色也变了。 林永裳道,“陛下赐本官尚方宝剑,不是用来给诸位大人随意参观的。” 安定侯劝道,“林大人,如今非常时刻,还是请出尚方宝剑,于我等一观,也算安一安军心民意哪。” “即便我请出太祖宝剑,请问诸位大人,你们谁见过呢?真与假,你们又如何断定呢?”林永裳淡淡问。 这一问,倒是把几人给问住了。哪怕安定侯也未见过此剑,主要原因是皇室将此剑奉为至宝,等闲不给人看。明湛当时是想着林永裳年轻,不压人,怕有人不服林永裳,遂将此剑赐予林永裳所用。 林永裳也知此剑贵重,妥妥的珍藏起来,自来不肯示人的。 林永裳道,“此消息不过是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几位大人有时间来问我事情真假,倒不如出去查一查这惑乱人心的原由,也好安抚百姓。” 安定侯忽然道,“我等虽无福见过此剑,不过永定侯却是见过的。” 林永裳看向安定侯,安定侯坚定的回视林永裳,温声道,“当年,太上皇初登基时,永定侯就是奉此剑为钦差远赴西北,解除了老靖国公军职,平阳侯接手老靖国公的位子,统领边军。” “侯爷是一定要看了?” “林大人,这扬州城里,不只有你的总督府,还有梁大人、扬知府、郑将军,以及本侯的妻小,与数十万的百姓。”安定侯正色道,“此时,全城备战,也没时间派人去福州验证传言真假了。今日,若有得罪林大人之处,待来日,我定会亲向大人负荆请罪。” 林永裳痛快的一点头,“好啊,待永定侯回来,一道请出太祖宝剑,本官请诸位同观。” 从林永裳的脸上想看出一分半毫的可疑之处,那是妄想。 安定侯能做到盐课司转运使,就不是个笨人。 当初,襄仪太长公主不赞同公主府改制之事,还是安定侯说服的妻子,曲线救国,方使得丈母娘襄仪太长公主点了头。 甚至,在林永裳到了淮扬,安定侯从未有并分为难。相反,盐课改制时,他多有帮忙,就是林永裳,也得赞一声,安定侯是个明白人。 安定侯的确是个明白人,他混迹官场多年,如今皇上有意重用林永裳。所以,安定侯怎会与林永裳为难呢?与林永裳为难,就是间接打今上的脸。 打了今上的脸,难保不被记恨。 故此,安定侯非但在盐课上积极配合,甚至对林永裳客气相交,在薛春泓暴死,林永裳于动荡中接下淮扬总督的位子的过程中帮了不少的忙。 以往,安定侯与林永裳的关系是相当不错的。 不到必须,安定侯也不想得罪林永裳。 可是,在赵青怡状告林永裳的身份有疑时,安定侯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安定侯娶的是襄仪太长公主的女儿,安悦公主的生父救驾而亡,自幼为仁宗皇帝所宠爱,长年住在宫里,就是正牌子的公主都要让她三分。 安悦公主是见过凤启泽的,自然也见过凤启泽身边儿的几位伴读。 林永裳身世案件一出,安悦公主早在床第间念叨过,林永裳的相貌的确与凤启泽身边儿的伴读范继业有几分相似。 当时,安定侯也为林永裳捏了一把汗。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证明了林永裳的神通广大。 安定侯虽然没有见过少时的林永裳,但是,他是见过范林希的。甚至,对于范林希的几个儿子也不陌生。如今林永裳已经年近而立,血亲之间,难免相像。 所以,不论林永裳如何神通广大的令皇帝对他信任有加,但是,他的身份对于安定侯而言,早已生疑。 不过,安定侯纵使怀疑知道些什么,他也不是碎嘴妇人,与人到处乱说。 甚至,偶尔安定侯还觉得林永裳的确是够本事。 人算不如在算,安定侯虽然欣赏林永裳,但是,要命的事情终于来了。 安定侯见到了梁东初手里的这份传单,心下大惊,毕竟他内心以为林永裳姓范的可能性还是极高的。而林永裳的确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淮扬,若是真如传单所言,林永裳将满门仇恨算在皇室头上,叛国叛君。正逢鞑靼人南下,那么,他们是何下场就不好说了。 所以,不论是不是真的会得罪林永裳,此时,也只有得罪他了。 安定侯就坐在总督府,坐等永定侯回来。 永定侯于军备上向来细致,他亲自去巡城,见到有人手里拿着这传单说道不休,抢来一瞧,顿时傻了眼。不过,永定侯的反应极是迅速,他马上命人全城搜查,有藏匿生事者,一律脑袋掉地。 这个时候,也管不了太多了。秩序的稳定要放在第一位。 在永定侯雷厉风行的酷厉手段之下,至永定侯准备回总督府时,传单真收上了不少,城内也没人敢再乱议论什么。 永定侯正要回总督府问个明白,半路却遇到了个半生不熟的人,徐盈玉。 “下官有些事想要与侯爷亲谈,十万火急,不知侯爷有空没?”徐盈玉揭开车帘,大大方方的问。 本来永定侯想,个丫头能有什么事儿啊!但是徐盈玉自称“下官”,永定侯顿时想起,面前这丫头并不简单,还是皇太后身边儿的女官。不看僧面看佛面,又听徐盈玉称“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永定侯道,“我正要回总督府。” 反正住的也近,到总督府说是一样的吧。 未料,徐盈玉却是摇一摇头,“侯爷请与我到善仁堂吧,耽搁不了侯爷多少时间。” 永定侯只得与徐盈玉去了一旁的善仁堂。 徐盈玉下了车,引永定侯到密室说话儿。徐盈玉温声解释道,“这密室还是买了这处铺子才知道的,侯爷放心,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并无恶意。” 永定侯忍不住笑,“丫头,我年纪与你父亲也差不多,你别在我面前装了,有话便说吧。”若是连徐盈玉这样的女人都不放心,永定侯也就白混这些年了。虽然徐盈玉是挺能干,不过徐盈玉的出身就决定了一切,家里老子娘兄弟们都在帝都,她能有什么恶意呢? 徐盈玉请永定侯坐下,自己也坐了,叹道,“侯爷也看到街上的传单了吧?” 永定侯也不能说自己不知。徐盈玉问道,“侯爷信吗?” “无稽之谈耳。”永定侯与林永裳早就认识,但是要说相熟,还是这半年之内的事儿。林永裳的人品,他信的过,不论林永裳姓谁名谁,绝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徐盈玉放了些心,“我在初见这份传单时,也觉得这幕后之人其心可诛。我担心林大人在官衙,并不知这外头的事儿,就命家中仆人送一份儿给林大人瞧瞧,听家仆回来禀告,虽侯爷不信,不过安定侯、巡抚大人、知府大人、将军大人,一并去了总督衙门,似要请林大人将太祖宝剑请出一观,方能放下心来。” 永定侯倒是不反对这个意见,正色道,“如此人心惶惶之际,若是林大人带着太祖宝剑能在城中走一圈,定能安抚民心。” “侯爷,您见多识广,有没有想过,若是太祖宝剑已失呢?”徐盈玉肃容问。 永定侯大惊失色,良久,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攫住徐盈玉的脸孔,沉声道,“若是太祖宝剑在林大人手中失去,林大人死罪!” 徐盈玉脸色微白,手指微颤,不过,她依旧镇定道,“林大人死罪难免,可是,依我所见,如今外忧内患。鞑靼人马上就要来了,这个时候若因太祖宝剑之事定罪林大人,淮扬政事将付于谁手呢?” “要我说,总督有罪,按例巡抚暂兼总督之职。”徐盈玉望着永定侯沉稳方正的脸,道,“何况此时帝都遭陷,圣谕难出。哪怕圣谕能自帝都送出,此时此刻,除了梁巡抚,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永定侯抿了抿唇角,他与梁东初的交情并不好。 武人一般性情直率,如永定侯,在当初林永裳遇到赵家官司时,梁东初竟然去了军营对他多有笼络,其人其言,竟味深长。这让与林永裳交情颇为不错的永定侯非常看不惯梁东初所为,也没给梁东初什么好声气。 若是林永裳下台,换了梁东初……永定侯捏了捏手指,“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徐盈玉听到此语,心头暂缓,“侯爷定然记得何二公子所受的那场冤枉吧。侯爷于帝都多年,有什么不明白呢?您从第一日来到淮扬,就有人想要请侯爷下台呢?” “可是,偏偏侯爷与林大人关系默契,有人屡次下手,却并没有得逞。”徐盈玉看向永定侯,直面问道,“如今,若是林大人在这个时候被治罪,侯爷爵位虽高,官职上却要听从梁巡抚所指挥。当然,若是往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此时此刻,军政不和,淮扬却要面临着鞑靼与海盗的双重夹击。若有万一,失城陷土,侯爷便是淮扬的罪人!更是国家的罪人!” “皇上交淮扬的安危交到侯爷手上,侯爷却没有守护好淮扬这一方水土,将来有何颜面回帝都陛见!”徐盈玉冷声道,“梁巡抚此人,嫉妒林大人久矣。若是侯爷认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么,当初梁巡抚见林大人陷于赵家官司,便去军营交好侯爷的事,侯爷还记得吧?” “侯爷堂堂伟丈夫,焉能看得上这等小人!”徐盈玉道,“侯爷想一想,此时,林大人为人所算计,官职不保,得益者是何人?难道是侯爷?还是安定侯?或者是扬州知府?扬州将军?” 徐盈玉缓缓摇头,沉声道,“都不是!” “林大人若有万一,得益者非梁东初莫属!” “如今梁东初叫上安定侯、扬州知府、将军去质问林大人,明显是想把林大人逼到绝境,取而代之。”徐盈玉见永定侯并不说话,继续道,“我们再想一想,试问,若是安排传单一事的人就是梁东初呢?他是如何知道太祖宝剑丢了呢?别人都不知道,他却知晓,想来与他不无关系!” “若是侯爷冷眼视林大人被诬,而不能加以援手,就是将淮扬安危交到了真正的逆臣手上。”徐盈玉不急不徐道,“我听闻,太上皇陷于阮贼之手时,帝都之安危,全赖侯爷忠贞才未生变。侯爷身负太上皇、皇上的信任,若是因淮扬之事而失一世英名,下官颇以为惋叹。” 永定侯并不擅言辞,徐盈玉的话他都听进了心里。 当然,徐盈玉的确略有夸张,譬如,虽然永定侯不喜梁东初,但是若说梁东初与逆臣有所联系……也有些过了。 永定侯道,“如徐大人所言,林大人已失宝剑,梁东初私心甚笃,那么,将淮扬交到安定侯手上如何?” “安定侯不过是盐课司转运使,先前根本无涉淮扬政事,若是无故将梁巡抚闲置,梁巡抚如何肯服气?”徐盈玉是为了林永裳而来,自然会否决掉安定侯,再接再励道,“就是安定侯自己,那样聪明谨慎的人,梁巡抚既然无罪,他怎肯代理政事。若是事有不协,安定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林大人与梁巡抚双双下台,谁人主政淮扬?” 永定侯无奈,“徐大人有话且直说吧?我是个直人,你也莫在卖官司了。” 132. “林大人与梁巡抚下台,淮扬自然当以侯爷为第一人。”徐盈玉淡定道。 永定侯想都没想,立时摆手拒绝,“我乃军人,并无理政之才能。” 见永定侯没有半分犹豫的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徐盈玉方放下心来。毕竟如果此时永定侯要攫取淮扬大权,再容易不过。与永定侯的看法儿相同,徐盈玉亦认为在此外忧内患之际,永定侯虽然军事出众,但是政事方面,永定侯远逊于林永裳。 徐盈玉暗喜永定侯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如果此话出身永定侯真心,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办了。徐盈玉正色道,“侯爷,现在除了您,如安定侯、梁巡抚、杨知府、郑将军,均未见过太祖宝剑,他们定要等侯爷回去亲自验看太祖宝剑真伪。下官是想请侯爷为了大局着想,暂且放林大人一时。待淮扬平安,自有朝廷来处置林大人的罪责。” 他明知林永裳将太祖宝剑丢了,还要为其隐瞒,助其掌控淮扬,已相当于欺君了。永定侯素来忠贞,并未立时答应徐盈玉。 虽然明知永定侯不可能很痛快的答应此议,但是永定侯的沉默依旧让徐盈玉心下暗沉,忍不住再次再口道,“侯爷,将来,淮扬平安,侯爷可亲自押送林大人至帝都请罪,以此可表侯爷之忠心。侯爷就是不信我,也当信得过家父。下官虽然职司低微,不过如今身在扬州城,鞑靼或者海盗,任何一方攻入扬州城,我等当以身殉国,否则,哪里有脸再回帝都?” “此时,我为林大人说话,为的并不是林大人,更为了你我之安危,淮扬之安危。”徐盈玉恳切道,“下官也并非只有下官一人,下官的父母家人俱在帝都。哪怕淮扬真出事,亦连累不到下官。倒是候爷,若是连淮扬都保不住,太祖宝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 永定侯暗叹,这女人当真厉害,也不知怎么又说又绕的,便将林永裳的重要性与淮扬的安危挂了勾儿。不过,永定侯也得承认,他不愿意与梁东初合作,何况又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帝都被围,皇上的心情可想而知,若是淮扬半分差错,真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永定侯与徐盈玉回了总督府,连带范维冯秩,再加上安定侯、梁东初、杨知府、郑将军,整个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永定侯脸色极是冷峻,方正的脸上带着军中煞气,诸人互相见了礼,这其中,林永裳官职最高,永定侯与安定侯爵位为上。 “太祖宝剑乃国之宝物,哪里是随便要看就看的?”永定侯的冷厉的眸子扫过梁东初,“不过是街面儿上的流言蜚语罢了。我与安定侯随林大人进去一观就是。侯爷,你觉得如何?”这话是问安定侯。 安定侯自然应允。 梁东初虽有不服,到底未做他言。 林永裳起身引两位去了内室,过了片刻,三人一道出来,永定侯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脸孔,安定侯却是满面含笑,与林永裳有说有笑,“这个时候,我有些担心的过了,林大人莫要与我见怪啊。” “侯爷也是为百姓担忧而已,真正忧国忧国,林某怎会多心呢。”林永裳道,“倒是城中突然有此流言,看来是有心人而为哪。若不能查个一清二楚,怕是百姓难安呢。” “极是。”安定侯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当天晚上,梁东初被从总督府的官兵从家里捆成粽子塞进大狱,罪名就是造谣生事,蛊惑民心,连同从梁家搜出无数传单所用黄纸,更兼几个梁家家仆被抓个现行,林永裳没有半点儿客气,也未看时辰,当天就砍了脑袋。 城中不安的情绪终于渐渐的稳定下来,大家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巡抚大人嫉妒总督大人,造遥生事啊。 梁东初恨不能生吃了林永裳,林永裳淡淡道,“梁大人,你想对林某取而代之倒没什么。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与乱党联手。眼瞅着鞑靼人就要兵临城下了,我也不能容你了。” “林永裳,你胡说!”梁东初握着两根腕粗的铁栅栏,目眦欲裂,双眸充血,“范继业,咱俩谁是乱党,你心里清楚!是谁给东宫做过伴读,你心里清楚!” 林永裳已经转身离去,不再理会梁东初,若非顾忌山西梁氏,他早就弄死梁东初了。这个时候,他不能再容梁东初找他麻烦。 林永裳对外感叹道,“梁大人实在太糊涂了,嫉恨本官倒没什么,只是不该行此鬼祟之事,惑乱百姓。” 杨知府跟着叹息,“可不是,若非总督大人英明,下官等险些被梁大人给骗了。” 林永裳浅笑,“这有什么呢?梁大人身居巡抚之位,他说话,你们也不敢不听呐。这个,本官是知道的。只要咱们共同守住了淮扬,就是大功一件。似梁大人这样弄些上不得台面儿的手段,就有些过了。” 杨知府诺诺应是。 林永裳对郑将军正色道,“如今扬州城就托付于将军之手了!” 郑将军起身,郑重道,“下官誓死卫城!”这个时候,国有危难,正是武将立功之时。郑将军本身就不擅长文官之间的唇枪舌剑,他只是不希望因为上官们的交锋让他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听林永裳此话,郑将军顿时心下大安,精神抖擞! 比起野心勃勃的把自己送进大狱的梁巡抚,说话简单明了的林总督明显更对郑将军的胃口! 林永裳对于徐盈玉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终于明白那些话本子里落难的姑娘们,对于救命的公子感激到了极点,然后说一声“大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的心情了。 他实在是没料到徐盈玉能帮他说服永定侯。 这样聪明慧敏的女子呵…… 林大人无以为报,只得再炖了锅鸡汤亲自给徐盈玉送了去。 “我看妹妹这两天有些消瘦了。”荷花已经接过乐山手里的鸡汤,再去取来碗筷,为林大人多添了一副。林大人啰嗦又唠叨,“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不好大摆宴席的与妹妹说一声谢,些许心意,妹妹不要嫌弃简薄。” 徐盈玉听着林永裳一口一个妹妹,就想把眼前的鸡汤扣到林永裳脸上去,林永裳已说到,“那个,上次我说的结拜的事,妹妹还记得吧?” “记得。”徐盈玉打发了荷花与乐山,端起鸡汤浅浅的喝了一口,一双柔亮有神的眼睛盯住林永裳。 “本来想跟妹妹结拜的,唉,如今那件要紧的东西没了,若是结拜,怕要连累妹妹了。”林永裳以往都只在帝都为官,真不料地方复杂至此。林永裳并非不谨慎之人,可是连侍卫甲等拼死相拦,仍旧没能拦下盗剑之人。 徐盈玉住在总督府,又向来耳聪目明的,一猜一诈也就知道了。 徐盈玉悠悠的喝着鸡汤,也不再去瞧林永裳。林永裳叹道,“妹妹对我的恩德,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了。” “无妨,总有你报答的时候。”徐盈玉见林永裳偌厚脸皮都露出窘色,也不再为难林永裳,笑一笑,“林大人不必拿话诳我了,那东西不过是件死物,只要此次守住淮扬,立下功勋,以功赎罪,起码林大人性命无虞的。” “何况在这个时候,偷走那件东西,定是有用处的,也不怕它不现身。”很快一碗鸡汤见了底,徐盈玉将碗递给林永裳,下巴示意。 林永裳认真劝道,“唉,女孩子不能这样谱儿大。我是你大哥,帮你盛汤做饭的没什么,若是给别人瞧见,难免说你不贤惠了,以后可要如何嫁人呢。”转眼间,林大人的脸皮又回来了,给徐盈玉盛了碗汤递给她,还念叨两句。想着,这丫头真是越发放肆了,竟然叫堂堂总督给她盛放汤水。 徐盈玉也不理会,接着喝汤。 人呐,下限就是这样一步步的刷新记录,譬如林大人吧,初始在徐盈玉面前是何等的优雅温润,端方君子。后来,慢慢相处,林大人露出偌厚脸皮,威仪渐失。再接着,欠人家徐盈玉的更多了,开始洗手做羹汤。到如今,盛饭的活儿也归了他。 林大人日后常常回想,他大男人的权益就是这样一步步的失去的。其过程,林大人也没觉得有啥,可是,其结果,是相当悲催的。 徐盈玉就这么不急不徐的,进攻,进攻,再进攻。林大人自己不争气,只好节节败退,败退,败退,再败退。 一顿饭,徐盈玉喝光了一锅鸡汤,添了两回饭。 吃完饭,林永裳自动闪人,心道,看着瘦不拉唧的,不想这样能吃,亏得生在富庶之家,否则哪里养得起这样贪吃的婆娘哦。 福州城。 单兵站在城头,底下一队人,带头儿的捧着把光华璀璨的宝剑,向上喊话儿,“单将军,尚方宝剑在此,我等奉林总督之命而来,将军还不开门?” 乍一听是尚方宝剑,单兵还小小的激动了一回,再一寻思,老子归浙闽总督管,你淮扬总督派人来做甚!若是往日,兴许单兵就开城门了,不过他们早收到消息,这两天兴许鞑靼人要来,浙闽又临海,单兵一直担心会不会有海盗趁火打劫,此时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的。 单兵喊道,“请问你姓谁名谁,官居几品,上司为何人?奉什么命令而来?” 章老六心下呸了一声,喊道,“本官乃永定侯帐下六品武官,奉林总督之命驰援福州城。”这就是海盗的不接地气之处了,全国八大总督,向来是各管各事,哪怕真的有淮扬兵驰援浙闽,也要两位总督率先通了气,然后浙闽总督给福州城手令。福州这边儿预备着迎接援军,而援军更需自报家门,带着淮扬总督的手令,过来自报家门,验过身份,方为正常手续。 如今城外这小子,屁都没有,只一柄尚方宝剑,就想骗他开城门,真是黄鱼脑袋!单兵哈哈哈大笑三声,直接命人用弓箭招呼章老六等人。章老六带人远远避开,单兵高声喝道,“尔等贼子,还敢骗你爷爷!六品武官,你能带万把人!就是永定侯的儿子怕也没这个本事!”单兵心下微沉,心知来人有异,又穿着官营衣衫,恨恨的一拍墙头砖石。这一行人彪勇凶悍,却没有官兵的整齐规矩,怕是……海盗上岸了。 这又不知多少百姓遭秧! 章老六仍不死心喊道,“你敢无视尚方宝剑,单兵,你死罪定矣!” 单兵根本不理章老六,冷声道,“对不住,本将官小职低,本就没见过什么尚方宝剑!谁知道你手里的是真是假!说不得就是烧火棍外裹了一层铁皮呢!如尔等,莫不以为换了身皮就不是盗匪了吗?你还是请林总督亲自带着尚方宝剑来本官这里,本官再行开城门!不然,尔等若是敢再上前半步,定杀不赦!” 章老六用此法骗开了几个小城,不想到福州城却不灵了。 虽然很丢脸,但是林永裳必须通知其他几个总督:梁东初散拨谣言,另有乱党仿制尚方宝剑,请同僚们各自通知自己的属下,切莫上当。 几天后,从别的渠道收到此消息的直隶总督梁东博当下气的摔了手中的茶盏。他实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梁东初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兄弟。 自从林永裳任淮扬总督,梁东初就开始眼红,想着把林永裳弄下去,自己独享盐课改制的功绩。梁东博早劝过梁东初,叫他安分当差。 可是也不知道梁东初是怎么想的,死不肯听。 梁东博如今管着天津港,这是何等重要的工程,除了盐课,就是天津港了。天津港若是建好,他身为直隶总督之首,再行高升便是内阁为相。 这个时候,梁东博并不愿意自己的堂弟与林永裳结仇。 很明显,当初皇上点林永裳为春闱主考官,再将其下放淮扬改革盐课,明显是帝王心腹之人,何况林永裳并不好对付。梁东初却不肯死心,当初,因有赵家的官司,还动用了不少人给林永裳落井下石,可是就是这样的折腾,人家林永裳完全是桃花依旧笑春风。 倒是他这傻堂弟,把自己折腾到了这等狼籍不堪的境地。 很明显林永裳与梁东初的督抚之争已经完胜。梁东博叹口气,接下来就不知林永裳要如何出手了。不过,不论林永裳要如何出手,现在也并不是搞内斗的时候。 帝都被围已有半月,梁东博依旧未收到驰援帝都的旨意,心焦不已。 萨扎的日子很难过。 他是部落里新的王,再加上,他自认为已经对天朝人有所了解。章戍的舌头让萨扎认识到了天朝人的狡猾。大同城的胜利让萨扎见识到了天朝人的软弱。在萨扎的心里,天朝人不过是一群空会逞口舌之利的绵羊一样的人类。 萨扎以为,天朝人简直不堪一击。 只要他驰奔帝都,天朝的小皇帝就是他手到擒来之物。 可是,让萨扎想不到的是,帝都却颠复了他对天朝人的所有看法。 比章戍更加狡猾,比措手不及的大同军强悍百倍。 继首战失利,萨扎又进行了两次攻城之战,无一胜利。并且,可恶的天朝皇帝开始用浸了火油带着一团一团的火焰的箭枝对付他们,其实这种箭矢的杀伤力不一定大,但是,却可以把鞑靼人身上用来御寒的皮裘烧去大半。 而明湛先前的坚壁清野也起到了作用,鞑靼人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萨扎不得不派出小队人马去寻找些粮食来果腹,但是偶尔他会发现,他派出去的小分队会忽然迷路,消失不见,或者找到没有头的尸体。 虽然百姓多软弱,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湛说了,一颗人头一百两纹银。 寻常百姓家,每月一两银子已可过的相当不错。一百两银子,依现在的消费水准,够一家四口生活十年。 在百姓的眼里,这是相当巨大的一笔款项。 只要杀一个鞑靼人,就可以得到这样大的一笔巨款。 简直是诱惑。 萨扎得知此事后,大骂明湛约摸一刻钟的时间。陈敬忠道,“我们手里还有晋国公父子,可汗,不如先拿晋国公父子来交换哈木尔如何?” “还要五十万匹马。”萨扎始终记恨章戍讹诈他的五千匹马。 “这个可以去谈。”陈敬忠道。 善棋侯、临江侯、锦衣侯、逍遥侯,四人齐聚宫中,为晋国公父子求情。 “谁知杨宇同狼子野心,叛国叛君,晋国公一把年纪,遭此横祸。”善棋侯感叹不已道,“还有晋国公世子更是无辜的孩子,陛下自来慈悲,此次,晋国公回来,定当对陛下感激涕零。” 明湛含笑道,“是啊,朕也十分想念晋国公,不知他在鞑靼人那边儿过的好不好。朕对哈木尔可是以礼相待,若是萨扎敢对晋国公不敬,朕就宰了哈木尔为晋国公报仇。”自从首战艰难取胜,败退鞑靼人,接下来帝都士气高涨,鞑靼人几次围攻都是损兵折将。帝都城的安稳,明湛已经完全可以放心了。安下心的明湛恢复了些许以往的从容自若,更加雍容尊贵。更不一样的是,经过这一场战争,明湛一言一行更见威仪,对于政治手段的运用也更加的灵活自如。 如同城中脱胎换骨的帝都军,明湛亦从此次战争中得到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哪怕这次鞑靼人进关,导致非常巨大的损失,可是明湛却觉得,不同于以往面对这些老臣时,心中总能涌出的不能掌其为腹心的不自信,明湛已经开始抓住一些什么。 这种慢慢的将一切握于掌心的感觉,让明湛清醒的意识到,他似乎已经触摸到皇权真正的核心所在。 “陛下若是斩杀哈木尔,怕是晋国公也活不成了。”临江侯急道。 明湛肃容道,“几位叔伯以为,是尊严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明湛的问题向来刁钻,几人一时间倒难以回答,善棋侯道,“贪生畏死,人之常情。” “朕与善棋侯的观点却不一样。”明湛正色道,“朕向来视尊严为性命。朕与你们并非寻常百姓,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液,高贵绝伦。若是因贪生而失去尊严,实在是愧对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朕知道,此次鞑靼人来袭,有人心里想让朕迁都南下逃命。”明湛冷笑,“朕堂堂大凤朝皇帝,焉能行此辱没祖宗之事!朕就住在这大凤宫,朕身为天子,帝都城内俱是朕的百姓子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是宁死不会退的!” “朕的此身此心皆非朕所有,而是天下百姓所有。”明湛转眸看向李平舟,问道,“李相,朕这话,可有理?” 李平舟对于宗室向来是敬而远之,再加上晋国公被鞑靼人所俘虏,原就非常担心皇上要花大价钱去赎回晋国公,李平舟忙道,“陛下此语,实乃圣明天子所语。”终于说了句符合身份的话哪。 明湛继续对善棋侯道,“同理,咱们姓凤的,受到上天的青睐,得掌这万世江山。可是哪,依朕看,上苍并不是让咱们来享福的,而是为了治理国家,让国家更加富庶,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朕如此想,朕以为,叔伯们亦是如此想,就是远在萨扎那里的晋国公亦当做此想哪。” 明湛这一席神啊鬼的话,让善棋侯等人的心缓缓的沉到了谷底去。 陈敬忠自荐为使臣,反正萨扎正觉得天朝人难缠,对于叔叔自荐出使天朝一事,自然乐见其所为。 陈敬忠来了,明湛却并未见他,直接派出在理藩院任职的章戍。 133. 大凤朝小皇帝的表现,让陈敬忠几乎要错觉的以为,自己才是被打到家门口儿只能龟缩于城中的那一位。 竟然只派章戍来见他,陈敬忠心下已是极度不悦,因为若是小皇帝这种姿态,陈敬忠已经可以预见,他所提的条件要小皇帝应允,怕是不易。 陈敬忠毕竟有城府的人,纵使不悦也不会摔盘子砸碗的给章戍脸色瞧,他直接起身道,“既然贵国皇帝不愿召见于本王,本王还是回去吧。” “殿下。”章戍自然要开口相拦,温语笑道,“上次小臣去殿下那里,殿下精心招待小臣。此次,殿下来了帝都,纵使没有陛下的吩咐,小臣亦要请旨与殿下一见,以尽地主之宜。” 章戍风度极佳,笑问,“若是有需要小臣之处,殿下只管开口,小臣定当为殿下竭尽全力。” 陈敬忠听到这话不由冷笑,“章大人这样说,会让小王以为我们鞑靼才是战败的一方。” “是啊。”若没有陛下的交待,他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章戍摸一摸唇上整齐的短须,含笑道,“殿下,前日你们又败了,不是吗?” 陈敬忠的脸色瞬间便黑了,章戍忙接着道,“但是,我朝陛下以为,殿下此来,其目的定是以和为贵。我朝陛下向来悲天悯人,我们天朝人也是向往和平安宁的,如果大家具有共同的目的,那么,坐下来谈一谈,总比动刀动枪的好,不是吗?故此,陛下派小臣来接待陈王殿下。” “我此来,自然是为了和平而来。”陈敬忠淡淡道,“但是很遗憾,你们的皇帝并未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获取我们鞑靼人的和平。章大人,上次你出使我们鞑靼,可汗并未有丝毫慢待之处。今日,我来帝都,我乃可汗的叔叔,你们的皇帝却不肯亲自见我。我要说的话非常要紧,请恕我不能与章大人谈了。” 陈敬忠亦保持着自己的尊严道,“我在帝都留三日,若是这三日,仍不能见到你们的皇帝,那么我就回去了。既然用言语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只好用刀枪来解决了。” 陈敬忠已是非暴力不合作,偏偏“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帝都这方也不能真就暴力陈敬忠。章戍见陈敬忠坚持要陛见,只得回去转答陈敬忠的意思。 在很久以后,陈敬忠对于明湛的称呼惯常是:狡猾的天朝皇帝。 如今,虽尚未见到明湛的人,但是陈敬忠已隐隐感觉到这个小皇帝可并不是好对付的人。明知道他是萨扎的叔叔,鞑靼族中的重要人物,偏还是只派出章戍来,看来小皇帝是要压一压自己的气焰了。 休息一晚,第二日,陈敬忠亦未能见到明湛,不过,他见到了自己的侄子哈木尔。 哈木尔的气色很不错,起码比千里奔袭征战而来的陈敬忠要好许多,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再加上,哈木尔穿的是天朝人的衣袍,皆是精工细作之物,衬的哈木尔如同哪家的端贵公子一般,身上并无被圈禁战俘的狼狈。 陈敬忠心下稍安,拍了拍哈木尔的手臂,“哈木尔,见到你,总算能放下心了。” 哈木尔引陈敬忠坐下,眼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复杂的很,良久方道,“我以为,此生再未有见到叔叔的机会了。” “怎么会。”陈敬忠眼中亦是别有他意,“我未曾有一日忘记你,哈木尔。这次,我们抓了晋国公,如果可能,用晋国公父子换你回去。” “叔叔,萨扎怎会肯同意我回去呢?”哈木尔叹道,“叔叔不必为我费心了。” 陈敬忠道,“只要有一分的机会,总要试一试。” 见哈木尔的脸色并不好,陈敬忠换个话题问,“天朝的皇帝对你还好吗?” “皇上对我并无失礼之处。”这倒是哈木尔的真心话,其实他这个俘虏的生活过的比他在西北还要优渥,吃食用度,皆非往日可比。哪怕在鞑靼人破大同关,引兵直逼帝都,多少人喊着要杀哈木尔祭旗,明湛都将他保了下来。就是身边的仆从,亦是恭敬有加,未因他为战俘便行羞辱之事。 陈敬忠终于放下心来,“这就好。” 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叔侄二人竟然静坐无言。 明湛也在与自己的大臣们开会。 鞑靼那方派使臣过来了,肯定要提一些条件啥的,大家是个啥看法儿。 朝臣顿时分为三派,一派有宗亲派,以善棋侯为首,张罗着不论如何要把晋国公父子换回来;一派以李平舟为首,若是鞑靼人的条件不太过份,不妨应了他们,也好解帝都之危;一派以永宁侯为首,咱们连战连胜,哪个还用得着与鞑靼人客气,只管拿刀说话便是。 明湛听他们吵的耳朵眼儿里冒油,最终的结论就是:先见了陈敬忠再说。 故此,第三日,陈敬忠方见到明湛。 哪怕在表面儿上鞑靼人占了优势,但是陈敬忠依然完美的行过礼数,明湛免礼赐座。 “听说你一直要见朕。”明湛淡淡含笑,打量着陈敬忠,不过三旬上下的年纪,哪怕草原上天天风吹日晒马上生活,陈敬忠身为贵族,享受也是一流。并且陈敬忠向来倾慕汉族文化,身上虽穿的是鞑靼人的衣服,举止行为上却将鞑靼人的粗野无礼转化为一种彪悍中带着三分斯文的气质,这种气质让陈敬忠看起来充满魅力,明湛不由多看两眼,笑道,“朕想着,你虽然有事要与朕相谈,不过,心底最牵挂的,应是哈木尔。” 提到哈木尔,陈敬忠起身致谢,“陛下对哈木尔礼遇有加,给他一个王子的尊严,小王感激不尽。”比起鞑靼人给晋国公父子的待遇,哈木尔绝对是天堂之上了。 若是让小皇帝知道他们慢怠晋国公父子,定会不悦的。这样看,回去后定要改善一下晋国公父子的生活。 “哈木尔已经是俘虏,朕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明湛唇角一翘,“倒是萨扎,不知如何对待晋国公父子呢?着实令朕担忧的很。” 陈敬忠忙道,“陛下放心,可汗亦知晋国公父子身份贵重,不敢有半分怠慢。” 明湛一叹,“唉,就怕萨扎有心,亦无此力啦。”看陈敬忠一眼,“听说现在萨扎的粮食都不够吃了,常出去抢劫,朕为朕的百姓担心,亦很为你们鞑靼军队担心哪。” 这小皇帝,倒是什么都知道。 可是陈敬忠却是不能承认的,若是叫皇帝知道他们的供给出现问题,后患无穷。再者,或许皇帝并不知此事,只是诈他一诈罢了。陈敬忠心里有数,微微一笑,“陛下过忧了,如今我们鞑靼军粮草充足,后方供给源源不绝,就是在帝都住上个一年半载的都没问题。” 欧阳恪听这话,已气的吹胡子瞪眼,怒斥,“无礼小臣,帝都乃大凤朝国都,岂是你等蛮人说来就来的!”一甩袖子,再斥道,“无礼至极!” 陈敬忠却是不露怒色,略抬起下巴,话中带话道,“这位大人说的有理,我们蛮人,可不就是说来就来了么,倒也没费什么力气。” 欧阳恪气噎倒地。 明湛一个眼色压下了欧阳恪的怒火,明湛浅浅笑道,“是啊,你们来了,朕也十分欢迎哪。朕呢,想着萨扎来到朕的家门口,也挺不容易的。朕呢,就得替萨扎打算打算。” “敬忠哪,你也是鞑靼军中有头有脸的人了。唉,这话,朕要是跟欧阳他们说,他们兴许还不能明白呢。不过,朕与你说,你肯定能理解的。”明湛见陈敬忠露出洗耳恭听的意思,笑一笑,继续道,“朕自做了皇帝,发现一个规律哪。” “虽然百姓们都对朕喊着万岁万万岁,不过,其实说句老实话,百姓对于谁做皇帝,还真不在意。”明湛问,“陈王,你知道百姓在意的是什么吗?” 想一想,陈敬忠道,“百姓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吧。” 明湛赞许的点一点头,笑道,“朕早听章戍说过陈王殿下精通汉家典籍,与寻常人大不同,此话,朕却是信了。” “陈王说的很对,不过,确切的说,百姓最为在意的是自己的一日三餐。”明湛言归正传,温声道,“朕的百姓是人,你们鞑靼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谁做皇帝有什么要紧呢?大凤朝自太祖皇帝始至朕止,传国一百多年,皇位更迭,百姓依旧埋头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里。像你们鞑靼,老可汗过逝,萨扎上位,鞑靼人照样放马牧羊,至如今攻至朕的帝都城,只有给他们口吃的,他们都会跟着萨扎走的。” “说到头儿,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饭。”明湛道,“朕坐在这帝都城,是明君是昏君,皇亲宗室朝廷百官,甚至你们鞑靼人都会在意,可是百姓却不同。只要有一口饭吃,百姓管你谁坐龙椅呢,管你坐龙椅的是昏是明呢?” “许多时候,百姓是沉默而软弱的。”明湛一手撑着龙椅的飞龙扶手,身子斜倚,露出个闲适的姿势,“只有一种情况,百姓才会发狂。那就是饥饿的时候。” “百姓饥饿,亲爹妈都能切了下锅煮煮吃掉。军队若是饥饿啊……”明湛露出个神秘的微笑,“会怎么样,朕还真没见过呢。” 陈敬忠听到明湛拐弯抹角的就是在点自己军中缺粮的情况,他硬是咬牙死撑,笑道,“陛下多虑,若是陛下如今缺粮至此,不如考虑一下,我们可汗所提出的条件。陛下乃盛世明君,只要陛下应允,我们可汗定马上退兵,还陛下万里和平江山。” 明湛歪着头,露出一抹轻笑,“朕为什么要考虑萨扎的提议呢?近几次战争,败的并不是朕。陈王,别说你们还在城外,就是你们攻入这帝都城,凭你们鞑靼这几个人就肖想朕的江山,你们实在是白日做梦!” 陈敬忠还想再说什么,明湛摆一摆手,挑眉道,“陈王,让朕讲一讲如今你们鞑靼的情况吧。” “温拿部与哈伦部已经南下,但是朕得告诉你,昨日朕已经收到江南的捷报。”明湛随口胡扯,半真半假道,“你们与乌塞部此次能到帝都,倚恃的不过是杨宇同为内应,军中哗变,让你们捡了大便宜。也使得你们入关,促成了你与朕的这次见面。” “不过,陈王,你们没有任何优势。”明湛沉声道,“早在你们来前,朕已经将百姓转移。你们这些天在到处找粮食,应该已经发觉了,这漫漫冬季,地上连株草都没有得吃吧。朕早已下令,凡是能带走的,百姓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毁。有些东西,既然保不住,朕也不会给你们鞑靼人留下一分一毫!朕知道,鞑靼人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在陈敬忠又要否定之时,明湛已命人给陈敬忠呈上一份密信,说是密信,字条儿上面也只有一句话:鞑靼无粮,陛下紧闭城门,既可胜矣。 陈敬忠不大明白,明湛微笑,“陈王精通汉学,难道不觉得这上面的字眼熟吗?” 见陈敬忠仍不言语,明湛继续道,“陈王莫非以为杨宇同杀了李平仁,替你们打开大同关的大门就会忠心于你们鞑靼人吗?” “朕知道你们之间是合作关系。”明湛道,“在大凤朝,有人暗中谋反,想逼朕退位。不过呢,朕登基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富庶,朝臣忠心。没点儿什么要命的事儿,真不好逼朕就范。于是就有人找到了你们鞑靼人,对吗?” “陛下此话从何而起?”陈敬忠当然不会认。 明湛笑一笑,对陈敬忠的回答并不以为意,反是道,“陈王,杨宇同虽然带你们到了帝都城,但是,你认为他会期待你们鞑靼人打入帝都城,坐享这万里江山吗?若是你们鞑靼人成事,那他的主子往哪儿放呢?” 陈敬忠心下颇是吃惊,不过,依他的地位身份,心机城府一样不缺,只是一径道,“陛下所言之事,小王实在不知。” “不知就不知罢。”逼问陈敬忠并没有什么意义,明湛冷笑,“不过,朕知道,你们鞑靼人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平白的为人所利用。能入关打到帝都城,你们虽然知道没有坐皇位的本事与福气,不过,你们自然也是想谋求些好处的。” 明湛眯着眼睛,冷声道,“不过,陈王,你们想的太简单了。以为你们围了帝都就可以逼朕缔结城下之盟了吗?陈王,你与萨扎太小看朕了!” 此时,明湛的脸上露出微微浅笑,“自陈王来到帝都,朕已经密令直隶与山东军速来驰援帝都,如今三天过去了,相信直隶与山东的二十万兵马已经到了。当然,陈王殿下出使帝都,朕不会让他们开战。但是你们鞑靼与乌塞人,后无援军,前有帝都。陈王,你现在还要与朕谈条件?”明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笑道,“朕以为,你倒可以代表萨扎来向朕投降呢。” 陈敬忠脸色剧变,他再也未曾料到,小皇帝三天不见他,是打的如此主意! 此时,什么晋国公、哈木尔,陈敬忠也顾不得了,不过,他仍然坚持的行过一礼,冷声道,“既然陛下看不清局势,那么只有鞑靼人的刀枪才能帮助陛下认清局势了!” 明湛一摊手,露出无辜至极的表情来,“此话,朕再赠于陈王殿下。” 陈敬忠给明湛的奸诈气的浑身发抖,转身离去。明湛尚不肯罢休的在陈敬忠背后策反,扯着嗓子高声道,“依朕看,陈王雄才大略,威望更胜萨扎。萨扎不过一莽夫耳,安配居汗王之位!朕会时刻期待陈王取而代之哪!” 若明湛不是运气好投个好胎,又是这么个得罪不起的位子,陈敬忠非得转身与明湛打一架不可!他简直要被这奸诈的狐狸皇帝给气死了! 陈敬忠一走,满殿俱是高呼“万岁圣明”之声,明湛谦虚又客气的笑笑,只是那笑容落在有心人眼里,怎么看怎么欠扁。不过,明湛说出的话就更是欠扁了,他竟然毫不知耻的腼着脸道,“嗯,圣明圣明,朕不圣明,怎么能做你们的皇帝呢。朕当然是圣明的。” 明湛这点儿自吹圣明,远在云南刚刚得知鞑靼人破大同关一路直逼帝都城,如今已被人家兵临城下的消息的凤景南险些气的吐出血来,大骂,“这个孽障!孽障!昏庸至极!他是怎么做的皇帝!” 竟然被人瓮中捉鳖了。 呸呸呸!明湛若是鳖,他成什么了! 可是凤景南真是气的不行了,又担心明湛的安危,又恨明湛不争气,刚做皇帝半年,就弄出这样的事来。 这个皇位,怎么做的这样的不安生呢! 唉,如今还是想个法子怎么帮那个混帐小子解困吧! 134. 凤景南担心明湛,乃至寝食难安。 倒是凤景乾悠哉悠哉,该养花养花,该逗鸟儿逗鸟儿,半点不急的样子,把凤景南气的够呛。存心找茬,偷着把凤景干的鸟儿全都掐死。 凤景乾气的哭笑不得,敲着凤景南的脑袋骂,“要不你干脆去帝都算了,拿几只鸟儿出气算什么。” 凤景南死活不认,拦着凤景乾要敲他脑袋的手,“诶,谁知道怎么没养好呢,你别什么都算我头上啊。” 凤景乾还敲他头,凤景南火了,“你再敲我脑袋,你以为我没脾气啊!”本来听到儿子被人打到家门口儿,就憋着火呢。这两天凤景南见鸡骂鸡,见狗打狗,就是见着不会说不会动的大树,一想起明湛都会上去踹两脚。一帮子属下过的战战兢兢,都盼着帝都敢紧解围呢。 “有脾气有脾气。”凤景干笑着点头,不去惹凤景南,只是取笑道,“非但有脾气,还只会对老实人发呢。” 靠!若你是老实人,这世上真就没人不老实了!凤景南腹诽一句,依旧念叨着明湛,“也不知小混帐怎么样了?” 凤景乾叹道,“说起来,这次的事儿也怨不得明湛。他刚刚登基,哪里知道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呢?” 可不是么。哪里能怨得着我儿子呢。 凤景南这样一想,顿时在心里就替儿子开脱了,凤景乾看着弟弟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悠悠的点头,“哦,你这意思,这事儿要怪我呢?” 一见他哥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狐狸样,凤景南马上提高警觉,连连道,“哪里能怪皇兄呢,您当朝的时候,那真是天下太平呢。”想了想,凤景南叹,“明湛的运气实在不大好。” 原本,凤景南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挺看好明湛。明湛甫一登基就开始改盐课,建海港,甭以为改革是多么容易的事,断然不是上嘴皮儿一碰下嘴皮儿这样简单。 明湛有这样的魄力,凤景南觉得自家儿子日后定是一代大大的明君,这让千秋后世人说起来,他这个做老子的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可是,谁料到,竟然出了大同军变这一档子事儿! 明湛自从出了娘胎,虽然也算经了不少波澜坎坷,但是,军事是头一遭。 凤景南每每想到此处,就担心的不得了。 凤景乾倒是放得开,劝弟弟,“做了皇帝,就不能怕打仗。帝都城屯兵十万,通兵尚有三万兵马,再加上直隶山东河南等地,若是明湛命他们驰援帝都,凭鞑靼那几个人是白给。约摸抢些东西,就回去了。纵然有死伤,也不会太大。你我在这里,明湛的皇位是无虞的。” 说起来简单,抢些东西,那抢的不仅是东西,还是民心哪。 凤景南叹道,“幸而先前天津港招商,明湛应该还有不少银子呢。” 凤景干笑,“这回明湛损失巨大,怕要向你开口借银子呢。” “打好欠条儿,我也能挤出些银子给他。”凤景南如今倒是难得大方一回。 凤景干笑拍他肩,“尽管放心,我了解明湛。” 这话,凤景南一千个不爱听。 切,那是我儿子,用得着你了解!我自己了解的不行!那个混帐小子,平时跟他吵架都不会输,哪个会输给鞑靼人呢? 若是真输了,他,他,他非打烂明湛的屁股不可! 这样窝囊,屁股也不配去做龙椅了! 陈敬忠十万火急的回了鞑靼军驻营处。 他们自大同到帝都的时间并不短,陈敬忠以为小皇帝死守帝都,定已经抽调直隶山东兵马回援帝都,故此,帝都这样难打,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连杨宇同也有这种认知。杨宇同是在九门提督府里混过的人,从不知道,帝都军的战斗力有这样厉害。 陈敬忠刚刚到了鞑靼人驻扎的军营,早已来到帝都附近且歇了一天的山东军与直隶军就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另一边儿,明湛命五万帝都军出战。 萨扎如何气贯如虹势不可挡的来到帝都,他以同样的速度败退大同关。 在大同关,萨扎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大同新守将宋遥。 说萨扎熟悉宋遥,那是因为宋遥是生擒哈木尔的人,萨扎自然记得宋遥的名子。 说陌生,是因为这二人实在是头一遭相见。 宋遥手持长刀,一张罗刹鬼面,喊道,“陛下有旨,尔等交出杨宇同,本将亲送你们出大同关!” 杨宇同的脸色微微一白,其实在萨扎的逃命途中,他就想脱身去江南,只是自帝都到大同,他们受到了多次突袭劫杀,与萨扎等于一处方能保命,他实在没有机会脱身。 此时听到宋遥此语,杨宇同不由望向萨扎。 萨扎的脸色被冷风吹的坚硬如同岩石,眼睛凶狠似独狼。 陈敬忠没有半分钟的犹豫,手一挥,几个鞑靼士兵驱马,渐渐包围杨宇同,不过杨宇同身边儿亦有忠心随从相护。 宋遥再道,“陛下有旨,随杨宇同谋乱者,本应一同定罪,念尔等无知,为小人所骗。只要尔等依旧在大凤朝土地,朕赦尔等之罪!尔等食朕之俸禄受百姓供养,若尔等执意叛国叛家,无悔过之心,杀无赦!” 杨宇同带出了五千人,这些人,有杨宇同的死命相随的兄弟,亦有懵懂无知,上官谋反了,他们也只好跟着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士兵。经过帝都之战,五千人只剩两千不到。 这两千人听到陛下能赦他们,顿时心思活了起来。 毕竟,谁也不愿意去草原上。 出了这大同关,如同圣旨上所言,就是叛国叛家,哪里还有再回来的机会! 如今,鞑靼已败! 杨宇同望着周围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凄凉的眼睛,远眺苍茫长空,北风呼啸,吹散他憔悴的面容。杨宇同左手一动,快如闪电的一剑掠过,一抹血光溅出,杨宇同保持着自刎的姿势从马上跌落下来,重重的摔进尘埃里。 战场上的人,见血见得多了。见到杨宇同自尽,宋遥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当然啦,人家脸上带着面具,即便动容,也没人能看得到。 杨宇同肯自己死,那是他明智,也能死个痛快。 杨宇同一死,忠贞于他的一位亲侍大恸,大吼一声“将军!”接着自尽。 直到想死的都死干净了,宋遥高声命令,“凡鞑靼军中大凤朝将士,尔等待罪之身,放下刀枪,下马!”长枪指向一处空地,“撤至此东南处!” 萨扎此时的心情,无人能得知,他看着杨宇同自刎,看着归降于他的大凤将士,再次归降于宋遥手下。他曾经攻破大同关,一路杀到帝都城,是何等的英雄豪迈!如今……萨扎坐在马上的身躯绷的笔直,一手紧攥缰绳,一手握紧自己的马刀,似乎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宋遥命人将这些随杨宇同造反的家伙们带下去,挥枪示意鞑靼人前行。 这一幕,对于鞑靼人是奇耻大辱。 可是,对于武皇帝的一生而言,同样是奇耻大辱。 明湛并没有再令边军死战鞑靼人。大同的惨败,这种沉重几乎让明湛难以承担,何况并非只有萨扎与乌塞部。 明湛能胜萨扎,是因为萨扎远道奔袭帝都,冬日已到,且补给失利,明湛又命坚壁清野。且帝都军已是退无可退,除了卫城就是死,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所以,帝都军才能发挥出从未有过的战斗力来。 萨扎虽败,但是主力部队犹存,若是在大同府苦战,其结果如何,明湛真的不好预估。 故此,明湛想了想,留下杨宇同,让鞑靼人回到草原去吧。待日后积聚实力,再战西北,并非没有机会。 明湛在大凤宫反省这次战事带来的巨大损失,萨扎却是在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位鞑靼部落最短命的可汗,在他短暂的不到一年的执政生涯中,是唯一一位与他的祖父霍原可汗一样攻入关内,兵临帝都的王者,终其一生未得到大凤朝正式的册封,陨命于出大同关反回鞑靼部落的路上。 至于萨扎的死因,并没有太过清晰的记载。 史书上轻描淡写一句:为帝所败,吐血而亡。 可关键是你萨扎又不是周瑜,明湛也没怎么欺负过萨扎,哪就这么容易吐血就死了呢。 关于萨扎的死因,明湛倒是有着明确的说法,“萨扎既然死了,且看吧,谁若是成为新的可汗,就是谁杀的。”当然,此话有着浓浓的挑拨的嫌疑。 但是历史就是这样的巧妙,当明湛收到鞑靼人求和并请求赐封可汗的国书时,其落款姓名为:您最忠诚的臣子陈敬忠。 明湛一声轻叹,“死了一个年轻冲动的萨扎,却成全了一只更加老谋深算的狐狸。” 此时,明湛并没有心情给陈敬忠封什么狗屁可汗,江南的战争,正是激烈之时。 在这个时候,帝都里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笑话。 事关沈拙言。 要说小沈举人是个颇为实诚的年轻人,对于明湛,那更是忠诚不二。在帝都城被困时期,虽然沈拙言因是弱脚书生,也不能去参加个预备役为国尽忠什么的。 不过,小沈举人就跟着天天搞爱国宣传,非常尽力,每日演讲,嗓子都哑了,以至于吴婉心疼丈夫,常命丫头给小沈举人煮些下火的药茶带在身边儿。 沈拙言完全是想着精忠报国,却不料此举落入一有心人的眼里。 这有心人倒也不是别人,先前瞧上刘影的被明湛警告过的临江侯之子凤栗是也。 沈拙言当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是也算眉目清秀,风仪俊朗,再加上偶尔冒出的一点儿小憨气,把凤栗勾的心肝儿直痒。 凤栗会认得沈拙言,完全是因为与魏子尧打的火热的缘故。 魏子尧是帝都城里出名的纨绔,又是偏好龙阳断袖之事,凤栗既也有此爱好,俩人志同道合,慢慢的熟悉起来。此事,先是落入了卫颖嘉的眼里。 卫颖嘉只一句话就让魏子尧与凤栗保持了距离,他对魏子尧道,“凤栗刚来帝都时欲强抢民男,皇上最是厌恶此人。” 魏子尧听后大惊,久久不能合嘴,叹道,“有你表哥的事,现在还有人敢强抢民男呐?真看不出凤栗是这样有胆量的人。” 卫颖嘉听后那叫一个堵心,现在人每逢提到什么有关风化的官司,定要将永宁侯的表兄拿出来说道一番。赵喜一介凡人,竟因为永宁侯而出了大名儿,后来他此事还被史官寥寥几笔记入史书,遗臭万年了。 卫颖嘉心里不痛快,搂着魏子尧,手开始在魏子尧身上摸索,轻声道,“你离他远些就是。”魏子尧虽然爱玩儿,分寸还是有的。 魏子尧握住卫颖嘉的手,另一手绕过卫颖嘉的腰线,不轻不重的捏着卫颖嘉的后面打转,跃跃欲试。不想,却被卫颖嘉劈手压在身下,迅速分开魏子尧的双腿,卫颖嘉强势的顶了进去,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幸而刚刚做过,后面颇有几分润滑。饶是如此,魏子尧仍是一声呻吟,痛的拧起眉毛,开骂,“你他娘的轻点儿!” 卫颖嘉调整下姿势,不紧不慢的进攻,魏子尧哼哼唧唧,“你说,要是我去跟皇上告你强奸我,皇上会不会把你给阉了。” 卫颖嘉握住魏子尧的腰,顶了顶,不慌不忙道,“若是阉了我,就把这东西塞你后面去,也算全了咱们彼此的情分。” 魏子尧翻个白眼儿,催促道,“你快点儿,老头子都比你强,慢吞吞的。” “你给老头子上过吗?”卫颖嘉是斗嘴干活儿两不误,习武的人,又正是年轻力壮。过一时,魏子尧便受不住,唉唉哟哟的叫唤,“慢点儿慢点儿,你要弄死我吗?” 得了卫颖嘉的告诫,魏子尧便与凤栗疏远了。 凤栗倒也无所谓,因为他盯上了新的目标——沈拙言。 135. 李平舟恭敬的跪在地上,整个上身与冰冷的地砖平行,额头触地,明明恭谨的不能再恭谨的跪姿,却让人觉得李平舟的身体中带着一种执拗的僵持与坚硬,如同李平舟的脾气一样不讨人喜欢。 明湛叹口气,“李相这是做什么?” 李平舟低声道,“臣身为首相,陛下视臣为外人,军政不与臣言。臣有失职司,来与陛下请罪。” 明湛明白李平舟要说什么,却故做不知,只管问道,“李相此话,从何而起呢?” “陛下,虽然如今鞑靼人已退,臣有几句不能得陛下欢喜之言,依旧要说。”李平舟并不起身看明湛的神色,眼睛盯着漆黑的散发着沉沉寒意的地砖,沉声道,“陛下先前不召直隶山东军,在鞑靼陈王来使后,却密召直录山东军备前来驰援帝都。且直言相告陈敬忠。陛下,虽然先前帝都侥幸小胜几场,但是鞑靼人主力未失。陛下这样胆大妄为,臣实不敢苟同。幸而未有差错,鞑靼人败退西北。若是鞑靼人去了直隶亦或山东,如今两地军备空虚,岂不是令百姓遭秧,城池易主么?” “若事有差池,陛下如何与列祖列宗交待呢?”李平舟直言问。 他这话,的确是太不讨好了。若是明湛败了,身为首相,你问一句帝王安排不妥,还是正理。如今明明明湛胜了,三呼圣明者不计其数,李平舟却私下发此语,已经受好承担帝王怒火的准备。 出乎他所料,明湛的脸上并未有任何不悦之意,捏了捏酸疼的颈项,明湛抬了抬手道,“李相,起来说话。” “臣出此大逆之言,不敢起身。”李平舟道。 “说都说了,有什么不敢起身的。”明湛问,“你是想朕去搀你扶你么?” 明湛这样说话,李平舟只好自地上起身。依旧脸色冷肃,不见一丝活泛气儿。明湛随手一指手边儿的绣凳,“帝都本就在直隶境内,鞑靼人要回西北,自然要经直隶的,但是却不一定去山东。因为若去山东必然要绕远。鞑靼人惊慌失措之下,只会取最简短的距离回家。” “既如此,陛下焉何会调直隶之兵呢?”这是让李平舟最不能明白的一点儿,帝都危急时,明湛都肯硬气的不调地方兵马,却在忽然之间抽调直隶兵马,李平舟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明湛摇头浅笑,“李相,那陈敬忠是何人呢?” “鞑靼王族。” “是啊,那是鞑靼人,还是王族。”明湛肃容道,“鞑靼人攻入大同关,劫掠大同,我边军三万皆陨其手,百姓更是死伤无数。”如今统计方知道,大同军并没有全死,很大一部分逃了出去。虽然逃兵不咋光采,但也比都死了强。 “朕与鞑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朕面对大仇人,怎么会说真话呢?”明湛唇角一翘,似笑非笑的盯着李平舟,“若是朕真的抽调直隶山东之兵马,又如何会与鞑靼人直说呢,李相?” “朕又不傻。”明湛总结一句。 您岂止不傻,您简直云里雾里把老臣搞得晕头转向了! 李平舟听明湛继续道,“朕根本没有抽调山东直隶兵,直隶山东要调共十万兵马,朕着人送信儿,他们再过来,三天怎么够呢?李相熟读史书,当明白风声鹤唳之语自何而来。帝都有九门,萨扎营地驻扎之处,朕早命人密探好。朕有天时地利之便,是晚上秘密令帝都军出城,形成包围势,三万大军,多弄些旗帜,做出十万大军的样子。朕这里严辞厉色骗过陈敬忠,不然,你以为怎么陈敬忠一回去,马上就有兵马围攻呢?朕让他们急攻,就是不想给陈敬忠反应的时间。” “人嘛,只有在慌乱中方容易出错。”明湛淡淡道,“这些天鞑靼人攻城,死伤三万不止。前有三万帝都兵秘密合围,后朕再派五万兵马,一路疾攻快进,带足粮草,不给鞑靼人半点儿反应的时间。待萨扎终于带着人退出帝都郊外,到了直隶境内,那里才是直隶的大军等着萨扎呢。” “朕不与你说,是因为帝都军死伤达到四万,后余拢共十万兵马不到,朕派出八万有余,帝都城剩下的守军不足两万人马。”明湛叹道,“李相,朕也怕啊,除了天地,也只有朕与永宁侯知晓此事了。” 李平舟既惊畏又叹服,“陛下神机妙算,老臣远不能及也。”相对于永宁侯,李平舟还是服气的。毕竟那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偏向自己外家,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行此险棋,唉,陛下实在……”李平舟摇头,竟说了一句,“幸而陛下没与臣说,否则老臣真是要担心的日夜难安了。” 明湛如何能不知这是一步险棋,但是,他刚登基,根基原就不稳。若是此战拖的时间太长,国家损失过重,对于明湛的威信,将会产生难以挽救的影响。所以,明湛冒险行计,一是希望此战速战速决,其二,但是为了塑造出自己神鬼莫测、智深如海的形象来。 凡人是做不得皇帝的,明湛微笑,“朕还是那句话,李相,你是朕的首辅,政事上朕赖你多矣。但是军务方面,李相,你毕竟是文官出身,文官指挥武将,这十分不通。军备上的事,李相知道,但是军队军略,朕与李相都是外行。既是外行,就多听听内行的想法儿吧。” 李平舟明白皇上的意思,正色道,“是。指挥打仗的事,臣的确远不及永宁侯等大将。”李平舟虽然为人执拗些,但是立身极正,他本已是首辅,哪怕明湛不说,他也十分注意与武将保持距离。何况此次帝都保卫战的胜利,的确多赖永宁侯的安排。李平舟并非不讲理之人,永宁侯的确并非纨绔、纯粹靠关系上位之辈,经此战,李平舟对于永宁侯也有更加公允的看法。 明湛听李平舟这样说,哈哈一笑,“这有什么?论武功,朕也不比平阳侯永宁侯他们。论文采,朕更是不怎么通。再论及琴棋书画,朕亦是平平。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这些并不能妨碍朕做一个好皇帝。” 明湛的性情中有相当大程度的光明磊落的一面儿,尽管明湛的疑心非常重,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阴险的人,在更多的时候,他表现出疏朗明快的性情,令人向往。 李平舟脸色柔和许多,恳切赞道,“陛下智慧,常人所不能急也。” 明湛哈哈大笑,又与李平舟说了许多话。 李平舟脸色渐渐冷然,皱眉点了点头,“陛下,既有此贼,安能容他?” 明湛唇畔含着一抹笃定的笑,“李相放心,朕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这个数就是了,现在外头的,不过是些弃子罢了,朕得靠他们把大头儿找出来呢。” 此刻,李平舟对于明湛的智慧不是一般的敬服,既然明湛坚持这样说,李平舟自然领旨。 离天宣德殿的时候,李平舟禁不住感叹,陛下心机深沉至此,怪不得,怪不得…… 其实对于明湛登基一事,李平舟最开始并不赞同。 毕竟凤景乾还年轻,再者,宫里还有三位小皇孙,明湛虽然有能力,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甚至此次鞑靼来袭,李平舟在内心深处仍隐隐的以为,这都是皇上不能名正言顺之过。若是上皇依旧在位,定不会有此事端。 只是,明湛在此保卫战中的表现,颇具雄才大略。 其为人,手段,甚至其心胸城府,战略眼睛,皆令人惊讶难言。 甚至连李平舟都没料到,明湛可以这么快的击退鞑靼兵。 打发走了李平舟,明湛去了后殿一间卧室。 薛少凉依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床顶,一畔,有个小内侍在捧着一本游记,读给薛少凉听,声音琅琅清脆。见明湛进门儿,内侍恭敬的跪在地上,不敢再念下去。 明湛摆摆手,内侍便下去了。 “少凉,不必起身。”明湛在薛少凉的床畔坐下,见薛少凉依旧脸色苍白,关切的问他,“今日觉得如何了?” “臣无妨,只是一点儿小伤。” 明湛看了看他肩上纱带,实际上隔着纱带亦看不出什么。明湛此举,只是为图安心罢了,温声道,“你们习武之人,与朕这等不懂武功的人不一样。朕听说,若是伤到筋脉,日后会影响武功。昔日杜若王说你武功非常不错,你还这样年轻,朕可不希望你出了差错。否则,世上岂不少了一位武功高手么。” 薛少凉不擅言辞,说道,“御医的药很好。” “那就好。”明湛叹道,“你立下这样的大功,朕却不能明面儿赏你,实在委屈你了。”若非薛少凉去刺杀萨扎,虽未能一击毙命,却也令萨扎重伤,否则萨扎也不会死的这样快。明湛说,谁是继位汗王,谁就是杀死萨扎的人,纯粹胡扯。 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在鞑靼使臣出使帝都时,却用这样的阴暗的手段行刺萨扎,说出去,总是有损君王名望。名望什么的,明湛虽然打心底看不上这玩意儿,但是他现在真的非常稀缺,十分需要。明湛要维持自己无所不知、能掐会算、算无遗策的帝王形象,就不能把薛少凉之事说出去。甚至,连李平舟都不能说。 卑鄙吗? 哪个帝王不卑鄙。 薛少凉心性淡薄,与常人不同,摇头道,“臣练武功,自是希望有用武之地。昔日家师曾去西北埋伏,尽屠十位鞑靼王族,保得西北一时平安。如今臣不及家师远矣,不过,能有些微帮助陛下之处,于臣足矣。” 若是一般人,薛少凉哪里会管他死呢。 明湛到底不是常人,薛少凉想着自己家的血海深仇尚且没个头绪。他又在帝王身边儿当差,自然要谋个有用的地位。薛少凉只是淡漠些,并不傻。 帝王只会重用那些对他有用的人,只会看重那些对他有用之人。 他若是想报仇,先得在明湛这里有一席之位。只有那样,帝王才会正视他的血海深仇。 否则,管你阿猫阿狗的,想报仇,皇上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去理会你的仇恨去! 薛少凉平日里话少,与同僚们的关系也非常一般,但是,他有一样好处,此人目光敏锐,甚至称的上精准,故此,他主动提出帮帝王去刺杀鞑靼可汗。 而这一次,明湛的确对薛少凉另眼相待! 明湛望着薛少凉花朵一样的面容,正色道,“朕答应你的话,朕记得。少凉,你不负朕,朕,亦绝不会负你!” 薛少凉明白,当初帝王与他说的五年之约是有效的,感激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臣忠于陛下。” 公子得到了鞑靼与乌赛人撤兵的消息,良久没有说话。 他以为起码,这些蛮夷可以坚持一个月,没起到半个月就被迫撤兵,小皇帝果然有本事哪。 李方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的确是皇帝胜利了,很重要的标志就是:天津港已经重新开工。 得到这个消息,李方顿时懵了,就是连陈大豹亦是眼神发散,失了主张。 如同阮鸿飞所言,帝都小皇帝没这么容易下台的。这么快将鞑靼人打退,小皇帝就不是一般的有本事。李方忽然生出些许悔意来。 不过,到底李方心机深沉,并不显什么。陈大豹则是连着几日觉都睡不好,两个大青眼圈,再配上陈大豹面无表情的神态。半夜出去,容易被人当成活僵尸的说。 阮鸿飞与刘影是最安然恬淡的两人,除了共同饮茶,阮鸿飞时不时与刘影说佛论道,诗词曲赋,更是无所不至,把个李方给闹的,实在没招儿了,只得与刘影说好话。 “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着才好了?”李方对刘影道。 “眼前明摆着的康庄大道。”刘影明眸微睐,淡淡道,“只是你不愿意走罢了,何必来问我呢。” 李方连连摆手,“不不,现在江南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怎么能对公子动手呢?” 刘影最看不上李方这番虚伪,冷笑道,“明是已经动了杀心,还在我跟前儿装什么呢?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你就装吧。” “并不是装。”李方叹道,揽了刘影到怀里抱着,“你生就单纯,被老杜三两句就能煽动起来,没个心眼儿。你想一想,如今公子在呢,朝廷最大的敌人就是公子,咱们就有用武之地。” “若是公子不在,对朝廷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了,小影子。”李方挖一挖耳朵,思量一时,说道,“你念书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免子死了,狗也就该杀了。天上的鸟都没了,弓箭也就该闲置了。” 刘影皱眉纠正李方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对对。”李方敲一敲自己的脑门儿,对刘影道,“就是这个意思。你以前总是与我说招安的事,你也得想一想,得咱有用,皇上用得着咱,这安招起来也有些个滋味儿。” “若是没了公子他们,杜若国那里海军强大,咱是比不了杜国主的。但是有一样,我听杜国主说,皇上没有海军,你想一想,若是与皇上处好关系,咱们招安,岂不就是现成的皇家的海军么。”李方打的主意挺美,对刘影道,“只有这样招安,皇上才能器重咱们。” 刘影面无表情道,“若是想与皇上处好关系,你就不该劫持杜国主。” “那也不见得,若是与杜国主他们关系太好,怕皇上得以为,我老李与杜国主有私,脚踏两只船呢。如今得罪了杜国主,起码也断绝了我与杜国主有私交的可能。”李方摇晃着脑袋道,“在海上,总需要一种势力与杜国主的海上势力抗衡的。更何况还有公子这些人在,皇上与杜国主虽然交好,到底杜国主不是皇上的人,用起来不比自个儿的人手方便。若是皇上肯用咱,咱投了他也无妨。” 李方终于松了口。 刘影也松了口气。 李方已生出投靠朝廷之心,只是招安并非简单的事,何况李方这样谨慎的人,一个不好,被朝廷骗了,别说他这些基业,就是性命能不能保全,还是两说。 所以,此事,还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 公子亦是慧敏无比之人,找到李方道,“想来李兄已生出招安之心了。” 李方倒也不隐瞒,笑道,“老李还是想与公子干一票儿的,只是如今帝都之危已解。那么些蛮人,竟不够陛下一指弹的。可见陛下的本事了,我老李虽然念书不多,亦不通军国大事。不过,帝都之危解了,南下的那些鞑靼人能坚持多久呢?” “皇上有的是兵力,若是发兵围缫,鞑靼人不是陛下的对手呢。”若有别的路,李方也不想走招安的路。 公子摇一摇头,“我们的人已经打开淮扬的门户,这其中李兄也出一分力。李兄趁火打劫,此事,我自然不会多嘴。只是这样的事,是瞒不过朝廷的,皇上如何肯赦你呢。” “或者只是暂时的赦免。”公子感叹道,“在皇室,父子相疑,兄弟相杀的事情,数不胜数。翻脸不认人的事,更不知多少。” 公子意味深长的看向李方,“李兄,事关身家性命,李兄,你可要想清楚才好啊!”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似乎鞑靼人也听说过这句话,他们首当其冲的便到了苏州府,苏州久攻不下,再到扬州府。 林永裳与永定侯日日备战,也终于把鞑靼人给“盼”来了。 136. 帝都。 帝都保卫战时,沈拙言的表现,让明湛很满意。 但是,前文已说过,沈拙言同时被另一个盯上,那人也并非无名之辈,乃临江侯之子凤栗。 不过,沈拙言是个迟钝的家伙,根本无所察觉,倒是吴婉先闻了信儿。主要是吴婉自当家后便将沈拙言身边儿的人都收买了。再加上吴婉手里本就有银子,沈拙言又将他母亲的嫁妆都交给吴婉打理。如今沈拙言出去,身边儿也有两个小子跟随,完全不是以前穷巴巴的模样,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这两个小厮除了伺候沈拙言,还要担当吴婉的眼线。 俩人就把凤栗的事儿给说,阿明回道,“凤公子总是来找大爷,大爷烦他烦得不行,偏又没个眼力界儿,还总是来。大爷那样和气的人,等闲都不会与人翻脸的,凤公子就是见大爷脾气好,才这样厚着脸皮的总去找大爷呢。” 吴婉找了个时机,不着痕迹的问沈拙言,沈拙言对老婆吐苦水道,“先前只是与子尧一块儿见过几面,不过唱酒看戏什么的,我不是很喜欢。现在天天找我问学问,唉,不是我说话难听,就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儿,实在需要好好念几本书,写字竟然还有白字。还跟不上你呢。” 吴婉嗔,“我写字很差吗?”虽然知道自己学问与丈夫没的比,不过,听到这种话,吴婉仍忍不住嗔上一嗔。 沈拙言点头道,“比凤栗好多了。” 吴婉笑着捶沈拙言一下,“别理那等花花公子,因凤栗外面名声不好,刚来帝都时皇上还格外训斥过他呢。” 沈拙言握住妻子的小白手摸了一摸,根本没留意妻子再说啥,只是一径叹道,“以前我就想,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摸一摸呢。婉娘,你手真好看。” “就这样呗,哪有什么好看的?” “滑如凝脂,润如美玉。”沈拙言揽住吴婉的腰,“腰也细。”又凑到吴婉耳边轻语几句,吴婉攸的红了脸,掐沈拙言的耳朵,“你越发没个正经了,是不是跟魏子尧学的!” 沈拙言连连求饶。 不过凤栗与魏子尧的事倒是上了吴婉的心,魏子尧暂可不提,吴婉听沈拙言说过魏子尧,此人虽纨绔,却还有几分仗义,又与沈拙言交好,虽荒唐,却还有分寸。 可是,对于凤栗,吴婉就不客气了。 吴婉派人自相公堂子买了两个小倌儿,直接命人送到临江侯府。也不知道吴婉在帖子上写了点儿什么,凤栗当天回家就挨了一顿好打,足有半个月下不得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能为人所知是因为凤栗不肯罢休。一个沈拙言是小,凤栗是咽不下这口气,誓要找吴婉的麻烦。 淮扬。 林永裳是个很有先见之名的人。他这种对大局预见性的把握,以及林永裳本身谨慎的性格,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譬如,提前备下的粮草药材,就帮了大忙。 就是永定侯亦暗里赞叹,林大人这后勤工作做的是真好。 俗话讲究,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 后勤对一场战争中的成败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永定侯对于林永裳的本事也有说不出的敬佩之意。但是,话说回来,林永裳帮助永定侯的绝不仅仅在于后勤上。 收到帝都的传讯,林永裳就带着人,从粮草药材,再到兵器库,进行了严密的检查,接着林永裳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国家承平日久,扬州城一段城墙在薛春泓任期倒过一回。当时也修了,不过,这次真是豆腐渣工程,修的十分不咋地。 眼瞅着鞑靼人就要来了,在这要命的关头,竟发现城墙是豆腐渣。林永裳也不是神仙,不过早发现就比晚发现强,大冬天的,林永裳只得组织半城的男人来修城墙。 虽然埋怨死人有些不地道,但是永定侯还是得说,上任总督薛春泓真不是个稳妥人。当然,命也不怎么好,总督任上给人弄死了。 林永裳是连的抱怨薛春泓的空都没有了,三拨人,三个时辰一拨,从天蒙蒙亮就开始筑墙,一直到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生死攸关的时节,林永裳也顾不得维持他爱民如子的仁善面孔了,其手段之酷厉,堪称秦始皇修长城时的劲头儿。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 林永裳会落下这么个名声,则由一桩令当时后世争议已久的案子而起。 追根究底,此事由万里书院起。自上次永定侯之子与钱家节妇的官司,万里书院私印报刊被禁一事起,书生们就发现,这报刊可是个好东西。传播范围广,人们也乐意看,他们随手几句话,就能带给政府压力。甚至,在这上面,非但可以寄托他们的理想与梦想,这更是一柄无形利剑,让他们获得某些权利。 此时,因全城戒备,林永裳征编百姓为预备役兵。如今事到临头了,又开始修城墙,书生们意见颇多。 要知道,明湛照样在帝都这么干,就没人敢放个屁,那是因为明湛的身份,没人敢惹他。再者,那是帝都,皇家对于帝都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可是,林永裳再能干,那也不是神仙。 扬州城里,有豪富的盐商,有悠久的世家,有闲散的宗室,还有帮派清流,各色人种,无比复杂。 林永裳来了淮扬大半年,盐商被他弄到帝都去了,世家被他打压了名望,宗室则托明湛的福,也去了帝都,何况林永裳每日还有淮扬政务以及盐课改制的事要处理。 淮扬能有现在这个成色,林永裳已相当不简单。 但是,要知道,世上还有一类人,虽无甚本事,闹事儿却多自他们起。 不为别的,嘴皮子俐落,笔竿子也俐落。 文人有文人的风骨,有文人的道理。 可是,文人并不是政治家。 甚至,在有许多地方,文人对于政治的理解在一种很浮浅而片面的层次上。 术业有专攻。 文人在政治上完全不能与政治家相媲美,但是许多时候,文人还非常愿意对于政治发表一些看法。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这次,他们的时机没有选对。 扬州城墙不结实,这能怨人家林永裳吗?人家是才上任哪。 那么也有人说了,你既然在其位,焉何不谋其政呢? 鞑靼人打来了,你才想起城墙不结实,早一点儿你干什么了?这要万一扬州城有什么危险,都是你林总督的过错啊,啥啥的。 反正林永裳当时看了,直接把第二期的万里报刊拍在桌子上,直接派了官兵把这一群编报的人抓了起来。林永裳也没怎么着他们,一人十鞭子,全都放去跟着民工一道修城墙去。 想反抗,不服? 好啊,你跟边儿上的守卫讲理去吧! 林永裳冷笑,“让本官瞧一瞧,你们修城墙的本事比不比得上嘴皮子的本事吧!” 林永裳此举触怒了淮扬城的学术界人士,这个时候,能擅自出报刊来讽刺政府的,不是刺头儿,就是有靠山的。 譬如,钱家的孙辈,钱庭芳。再譬如,徐家的公子,徐盈玉的堂弟徐秉臣。 家里人也不能看着孩子来做劳役啊,又纷纷找门子与林永裳赔礼道歉,说好话走后门儿。林永裳哪里有见他们的空闲,一概不听,接着做苦役去吧。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林永裳暴怒的事。 也是由此事,让林永裳在史上留下了酷厉的名声。 说话以前,林永裳借着夏秋之机收购了不少粮食屯积,原是为了朝廷征粮而预备,如今朝廷虽然没用得上,却也能支持淮扬兵三年而无忧。 俗话说,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可,就在此时,放在城北的粮仓夜间一场大火化为废墟。 林永裳夜间得知此信儿,当下一口血吐到了地上,气恨交加险些厥过去。侍卫甲急忙将林大人抱到床上去,乐山小跑着找来张太医。 张太医来时,林永裳手脚冰凉,面色惨白如蜡,卧在床上虚弱的不成样子。张太医行针用药,医嘱是:急怒攻心,疲惫过度,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最好暂时将政事放置些时日。 可在这个关键时刻,巡抚梁东初与林永裳不合,已下了大狱。虽然外有永定侯,但是,永定侯不通内政,整个淮扬再想找林永裳这样能主持大局的人出来,真没有。 何况,危及之时,粮仓又被人烧了一个,眼瞅着鞑靼人就来了,谁愿意接手淮扬的危局? 甭管怎么说,在其位谋其政吧,只要你林永裳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得撑下去。 若非有徐盈玉,林永裳估计自己可能以后活不了那么大的年纪。 这个时候让林永裳撂挑子休息,那是绝无可能的。不过,张太医一代名医,自有其他手段帮助林永裳调理身体。张太医与徐盈玉说了,徐盈玉再吩咐丫环,该钝的补品该煎的汤药,一样样的收拾好,送去给林永裳服用。 徐盈玉有银子有权势,只要淮扬城有的,都能给林永裳弄来。林永裳这些年的经历,真是苦辣酸甜都尝遍了。越是这样的人,越识好歹。在此焦头烂额之际,林永裳一面喝着温补的汤水,都忍不住打趣一句,“欠徐大人二百两银子还没还呢,唉,真不知道要还到哪年哪月了。” “还到哪年说哪年呗。”徐盈玉倒是有心情说笑。 女人与男人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像徐盈玉吧,做事再俐落周全,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觉,她干的基本上都是小事儿。你要是让她来管一管淮扬政务,她不一定能干得了。 对于鞑靼人来袭这样的事,徐盈玉虽然担心,眼界却完全与法与林永裳等人相比。她想的很开,反正前头有林永裳与永定侯,这事儿,轮不到她担心。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呢。既然担心无用,她也就不担心了。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就明确的形容过女人的爱情观:倾倒一座城,成全她的爱恋。 可见,在女人的眼里,能成全她的爱恋,即便倾城亦有所值得。 在这个时候,能帮到林永裳,能这样近距离的照顾一个自己心仪的男人,徐盈玉的心里的确有几分暗喜。甚至徐盈玉觉得,她为林永裳做这么多。林永裳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没感情的。 虽然林永裳身世上颇多妨碍,不过,若是小心经营,她与林永裳的事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一个和离,一个未娶。 这世上,似乎也只有女人能在这样福祸未卜之时,还抽出心思来想一想自己的情感。 而林永裳,林总督,那更不是个笨人。 女追男,隔层纱。 都为人家洗手作羹汤了,即便林总督稍稍闷骚些,到底并非铁石心肠。 亦是因此,在林永裳接到淮帮的密报时,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难题。在思量一盏茶的时间后,林永裳亲自带兵围了淮扬徐氏家族。 徐家,淮扬世家。 一句世家似乎并不足以形容此家族的历史,简单的说,徐家自前朝的前朝时发迹,屹今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大凤朝是他们家族所历经的第三个朝代了,甚至在当年太祖皇帝建国时,为了得到徐家的帮忙,都要把女儿嫁给徐家的家主,以示拉笼。 老凤家与他们家一比,那都是暴发户儿。 所以,当林永裳发兵围住徐家时,徐家人的愤怒,让官兵都退避三舍。 徐家老太太被两位身段儿玲珑五官清秀的美女扶出来,凌厉的眉眼一吊,扯开嗓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们知不知道老身是谁?老身是御封的一品诰命!我们徐家,身上有着孝仪大长公主的血统!太祖皇帝亲赐的积善之家,你们敢对徐家不敬!” 在尖叫的时间里,徐老太太做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她可能是太过激动了,挥武着长长的指甲比划着徐家的尊贵,却一不小心比划到了林永裳的脸上。 林永裳苍白的脸颊顿时留下了一道血痕。 在许多人看来,这更像有心的一记掌掴。 林永裳是什么身份? 那是皇帝陛下亲封的正一品淮扬总督,权掌淮扬之地,权柄赫赫,位高权重。虽有强龙不压地头蛇之说,但是,你地头蛇也得识趣啊! 谁也没料到,徐老太太干出这样打脸的事儿。甚至,徐老太太也没料到会伤到林永裳的脸,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随之被嚣张厉害所取代。 此刻,徐府上下一片窒息的安静,只闻穿堂而过的风声。 而林永裳也做了一件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林永裳转身抽出侍卫的佩刀,劈手一刀,闪电之间,砍掉了徐老太太的脑袋。 徐老太太的脑袋在地上滚动片刻才停了下来,甚至,她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死前的嚣张厉害。可想而知,徐老太太虽然死了,但是她死的很快,并没有受到半点儿痛苦。相对于她的子孙来说,她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随着徐老太太的脑袋落地,徐家响起长长短短的尖叫与痛哭,却没有敢上前接近林永裳一步。 林永裳的脸冷酷异常,坚硬的如同岩石,手一挥,“全部绑了,带走!” 137. 徐家的地位与势力,淮扬人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 兔死狐悲,自然也有不少人为徐家说好话。这些人盘踞淮扬几百年,自然有无数的关系门路,竟把安定侯请了来。 安定侯温言和语的,倒不是为徐家说情,只是劝林永裳缓一缓。安定侯此意,绝对是为了双赢。徐家干的什么事,安定侯也略略猜到了。不过,徐家毕竟不是寻常门第,何况帝都还有个徐叁。哪怕徐叁与本家的关系再冷淡,但是估计徐叁也不愿意本家被人以这种方式这种罪名铲除了根本。至于林永裳,做官的最注重官声,一下子砍这么多人,林永裳又是做过御史的,这样一来,林永裳事后也难向朝廷交待。 安定侯说了半天,林永裳掸一掸衣襟,依旧是温雅如玉的面容,说话亦是非常客气,不急不徐道,“侯爷来晚一步,徐家烧毁粮他,意图谋反,昨晚,本官已经先行处置了。” 安定侯大惊,眼睛瞪大,惊诧不已,“林大人,你,你……”张张嘴,安定侯摇头叹道,“林大人,你何必这样着急呢。就是不为徐家,林大人也要为你日后的仕途想一想啊。” 林永裳道,“徐家谋反之事,人证物证俱全,就是在陛下跟前儿,本官也是如此处置。何况如今全城备战,将在外,君令尚有不受之时。权宜之时,只好用权宜之策了。” 林永裳的动作这样快,快的令人难以反应。 但就是林永裳这样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淮扬所有的人。 再有人想生事,得先想一想,自己比徐家如何? 可否有徐家五百年的基业?可否有徐家在帝都为相的儿子?可否有徐家在总督府当差的大姑娘? 如今这三样,你都比不得徐家。 那么,若是生起事来,你的下场可能比徐家还要惨。 徐家是何下场? 看到法场上悬挂的人头了吗? 唯一支持林永裳就是永定侯,永定侯是参予审理徐家案件的人物儿之一,永定侯恨恨道,“这要是在军中出此败类,本侯定要亲自剥了他们的皮!” 他娘的,眼瞅着鞑靼人就来了,你把粮草烧了! 与徐家一同赴死的还有看管粮草的官兵,这个时候,甭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官位,一律处斩! 虽然烧了一个北仓,但是林永裳还有两个粮仓,若非这些官兵当差不慎,也不会为人所得手!林永裳这等酷厉手段一出,整个淮扬都肃净了不少。 哪怕那些碎嘴子的书生,一时间也仿若被剪了舌头,再不敢乱说乱动。 而鞑靼人,终于来了。 鞑靼人是慕名而来,他们听说了,扬州城的城墙塌过,修也没修大好,最宜进攻。 三天之内,鞑靼人发动了近十次大大小小的进攻。 将士还有换班的时候,永定侯与林永裳却是日夜守在城头,不敢有丝毫放松。 永定侯夫人箫氏给丈夫送晚饭加夜宵,箫夫人是个大方的女子,捎带着孔给林永裳带一份儿。自从徐家事出,徐盈玉就搬去了淮扬将军府住,偶尔遇到林永裳也就是点个头罢了,或再远远的看一眼,只是再未与林永裳说过一句话。 自然也没人再给林永裳准备汤水饭菜。 倒不是说林永裳身边儿的人就不抵用,关键是林永裳身边儿都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本就没有女人细腻,林永裳都是在城头用餐,府里自然不会再给他预备。 箫夫人年纪略长,脾气爽快,便把林永裳当做兄弟一般,“你们读书人不比我家侯爷,多吃些才撑得住,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呢。” 林永裳含笑,“这些天麻烦嫂子了。”中午林永裳与永定侯是在军营一道用的,羊肉汤,一股子膻味儿。林永裳自来吃惯了苦的,这也不是个讲究的时候。但是,跟箫夫人的饭菜一比,就完全是天上地下了。 箫夫人摆摆手,“捎带脚的事儿。” 林永裳与永定侯都饿了,顾不得说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桌上饭菜便被席卷一空。 箫夫人让侍女收拾了,又将随手的包袱打开,拿出一件黑狐裘的皮袄,永定侯道,“我这里都有衣裳,怎么又送了来。” 箫夫人瞪他道,“你倒会自作多情,这是给林大人的。” “如今天愈发冷了,林大人身边儿不过两个毛脚小子,跑跑腿儿倒罢了,其它真是指望不上。”箫夫人递给林永裳,温言细语道,“这原是给白儿做的,他一时也用不着,就给林大人穿吧。” 林永裳接过裘衣,忽地眼眶一红,竟落下泪来。 眼看林大人在倾刻间就已是泪落如雨,永定侯都看傻了,想不过一件衣裳,看林大人感动的哟,这也太多愁善感了罢。回神,连忙劝道,“哟,林大人,你可别,不过件儿衣裳。男子汉大丈夫,你这个……”眼泪真不值钱哟。 箫夫人偷着拧了丈夫一把,在永定侯掌中写了个字。 永定侯马上悟了,闭嘴看屋顶。 林大人落了一时泪,又抽了一鼻子,对箫夫人道,“多谢嫂子了。”他曾经见徐盈玉的丫头做过这衣裳,当时还奇怪,徐盈玉一个丫头,怎么倒穿黑的,不大相宜呢。 如今再见这件衣裳,林永裳马上就明白过来,不知怎么就掉了泪。 箫夫人张张嘴,想劝几句,实在不知该从何劝起。 徐家的事,不能说林永裳有错。 但是,那毕竟是徐盈玉的本家,嫡亲的祖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徐盈玉不一定会对他们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人活在世上,永远不可能超越世俗。 林永裳干脆俐落的把徐家满门都收拾了,徐盈玉再与林永裳在一起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就是徐叁,再怎么不喜本家,对于林永裳所为,于人情世理上,也得问上一句。 哪怕本家真的罪大恶极,可是对于徐叁而言,本家就是因林永裳灰飞烟灭。徐叁于真正的内心感情上可能不会记恨林永裳,但是在人前如何,就很难讲了。 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各做各官,互不相干。 要徐叁把女儿嫁给抄他本家的林永裳,徐叁在舆论上就站不住脚。 徐叁、徐盈玉、林永裳皆是再聪明不过的人。 人,太聪明,也就太明白。 太明白,也就意味着他们能更近一步看到结局。 故此,自徐家案后,徐盈玉再未与林永裳多说一句话,林永裳也自发的与徐盈玉保持住了距离。 林大人哭了一时,箫夫人带着丫环走了。 永定侯方道,“天底下,好女人多着呢。好兄弟,依你的本事,哪里还愁娶不到老婆呢。” 林大人已经收了泪,这里也没个体贴人打盆水来给林大人净面啥的,故此,林大人只好用帕子擦一擦。流泪之后,眼睛总免不了酸涩热辣。林大人抚摸着裘衣光润的皮毛叹道,“对于侯爷,天下女人虽多,怕没哪个能比得上嫂子贤惠可人了。” 永定侯捶他一拳,挑他理道,“你这书呆子,怎么能赞别人的老婆贤惠可人呢。”又道,“你既然这么稀罕徐家姑娘,就跟徐相提一提,要不,我替你去保这个大媒?” “徐相不会答应的。” “这还没试,哪个知道不答应呢。”永定侯叹一声,摆摆手道,“徐家这些乌糟事儿,难道是你的过错。妈的,那么些粮草,就是你不抄了徐家,我也得砍了他们!” 林大人没说话。永定侯倒有几分着急,“看你这磨唧劲儿,你这样,哪年女人会喜欢你呢。”做为过来人,永定侯还传授了林永裳些许经验,“女人哪,小性儿,爱使个性子,拔尖儿什么的,你只管依着她。咱们老爷们儿,吃点儿亏能怎地?” 没怎地?就是听说你给老婆揍成猪头。林永裳默默腹诽。 永定侯一拍林永裳的肩,“再者,咱们做老爷们儿的,得脸皮厚。她们生个气耍个小脾气,你得舍得出脸去哄。听我的,哪怕徐姑娘啪给你个大嘴巴,你也得笑嘻嘻的把脸凑过去,万不能恼。” 林大人脸一僵,忙道,“这怎么成?”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太丢脸了,到底是老爷们儿呢。”岂能没有尊严呢。 永定侯给林大人后背一巴掌,险些把林大人拍飞,眼瞅着林大人的身子直直的往地上去了,永定侯忙拉了林大人一把,将他搁地上放稳,摇头叹道,“你这样要脸,哪里能把徐姑娘弄到手呢。” 林永裳多少心眼子,很是把永定侯的话入了心,嘴上却道,“不能不能,我可做不出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被甩。永定侯扭扭脖子,晃了晃脑袋,“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跟我说吧,我给你出出主意。唉,千军万马的事儿都经过,一个丫头……” 永定侯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军号响起,永定侯脸色一肃,一个跃步奔出房外。林永裳抖开手里的裘衣,伸胳膊穿上,又摸了两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箫夫人回了将军府。 徐盈玉自来聪明慧颖,善解人意。箫夫人又是个爽快脾气,俩人性子相投,很能说到一块儿去。今日永定侯不在家,箫夫人又去看了徐盈玉一回。 徐盈玉还没睡,每日出入药材,都会记在账上。 对着灯烛,徐盈玉正在盘账。 见了箫夫人,徐盈玉忙起身让座。 箫夫人笑问,“妹妹这么晚了还在忙?” “早晚都要理清楚的,刚吃了饭,正闲着没事儿呢。” 荷花沏了茶来,徐盈玉笑着将一盏先递给箫夫人,自己接了一盏,笑道,“这会儿天都黑了,嫂子才回来么?出去多带几个人吧。” “我无妨。”箫夫人笑道,“若是真有强人来抢,不定谁抢谁呢。” 徐盈玉忍俊不禁,“小时候,父亲找来师傅交兄弟们武艺,我那会儿小,也跟着学过些花拳绣腿,只是与嫂子就没的比了。” 箫夫人摆摆手,“武功么,哪怕不为打人,勤练习,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咳了一声,箫夫人道,“东西,我送过去了。” 徐盈玉倒是落落大方,“多谢嫂子了。早就做好的,虽然如今绝交,要是扔大街上,狗身上有皮毛也不穿那个的,倒白糟蹋了。” 箫夫人哭笑不得,打发荷发出去,推了徐盈玉一记,“看你这张嘴,真是不饶人。”悄悄与徐盈玉道,“我跟你说,我啥都没说,林大人一见这衣裳,掉了半晌的泪呢。” 徐盈玉拉住箫夫人的一只手,浅笑,嘴里的话却颇是不善,“姐姐,你不知道。这做文官的人,肚子里可不像侯爷这样直爽。那都是一条肠子十八个弯儿的主儿,掉泪什么的,实在是小菜一碟。人家说掉就掉,吃饭喝水似的,天生这样的本事。” “你别这样说,若是林大人真是有事没事就掉泪的人,哪能做淮扬总督呢。”箫夫人叹道,“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哪。” 林永裳这本事啊,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箫夫人不过是代送了一回衣裳,这就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令箫夫人为他说话呢。徐盈玉摇头,“姐姐不必劝我了,徐家的事,姐姐也都瞧见了。” 想到这个,箫夫人只得一声惋叹。 帝都。 这一次与鞑靼人打仗,明湛连蒙带骗,奇计突袭,也没来得及将晋国公父子换回来,就把鞑靼人撵回了西北。自然,哈木尔还住在宫里。 关于晋国公父子的事儿,明湛想了一个仙招儿。 为何称他为仙招儿呢,实在是以前没人这么用过,其无耻程度,令朝臣都觉得,没有一个非常恰当的词来形容皇帝陛下的手段。 晋国公父子被虏,远去西北,不管怎么着,朝廷总要有个说法儿吧。对此,朝臣争议不休。宗室一方是想着要营救晋国公父子回朝;朝臣却多倾向于削爵,毕竟如此清算后账。大同府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晋国公做为驻扎在大同的宗室,是需要负责的。 明湛一琢磨,正好陈敬忠正在请封可汗,明湛干脆直接一道圣旨,先削了晋国公父子的爵,然后封这对父子为驻西北使臣,令他们长驻西北,与鞑靼人民进行友好交流,保持着彼此金子一般的友谊。 言下之意,你们就在西北住着吧。 以前是俘虏,名头儿不好听,如今,朕给你正名了。 此仙招儿一出,朝臣实在无语了。 当然,陈敬忠也挺绝。接到明湛的圣旨,陈敬忠算明白了,晋国公父子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价值,皇帝陛下从未打算用哈木尔换回这对父子。 想一想当初章戍花言巧语的说,他们家皇帝陛下如何视宗亲为骨肉……呸!纯粹他娘的胡扯!如今陈敬忠一想到被章戍坑去的五千匹马,顿时也有了与萨扎一样的心情:心痛啊! 陈敬忠接到册封他为可汗的圣旨,干脆又上了封国书,你不是封晋国公为驻西北的使臣么,行啊,我也说我是派哈木尔出使帝都的。 亲爱的哈木尔侄子,现在真是对不住了,天朝皇帝不肯放你,叔叔也只能为你谋求一个漂亮的名头儿了。 明湛提笔一挥,笑允。 两个无耻的家伙,有了第一次交集。 陈敬忠遇到了麻烦。 要知道,可汗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虽然萨扎已死,但是收拾萨扎的残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萨扎的那些老婆们。 陈敬忠接收了萨扎的女人,但是并不包括哈木尔的原配又转嫁给萨扎做老婆的温娜。 他对温娜道,“哈木尔还活着,温娜,你不能再嫁给别人,直到哈木尔回来为止。仔细的抚育哈木尔的孩子吧。” 随着鞑靼的战败,紫鸢公主的身份也已经开始贬值。 紫鸢公主的父亲仁明亲王被活佛以谋害藏王的罪名推翻统治,活佛扶植年方八岁的苍星王子登基为王,藏地进入了一个新的年代。 由于仁明亲王之死,活佛要求陪着紫鸢公主入草原的一千名藏地勇士回到藏地。 尽管紫鸢公主百般反对,但是,她本身只是一件和亲的物件儿。政治上的事,紫鸢公主并没有发言亦或拒绝的能力。 最后,紫鸢公主也只好勉强同意了。当然,随之而来的是,紫鸢公主在鞑靼的地位一降再降。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凤景南接到帝都转危为安的消息后大松了一口气,他对于仁明亲王与鞑靼人勾结之事是绝不能罢休的。如果藏地想继续与云南的贸易,凤景南的条件就是换掉仁明亲王。 此次柳蟠瞧准了藏地大活佛。 虽然普通人印象中的佛祖是不问红尘事的,但是,在藏地,活佛的权力并不让于藏王本身。 在藏王出事后,仁明亲王上位,但是藏王的两个儿子却被活佛收养,留在身边儿研究佛法。若说活佛没有野心,柳蟠是绝不能信的。 一个有野心的人,再加上一个可靠的外援。 怎会不反呢? 仁明亲王对于活佛再如何的礼敬有加,到底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图! 何况仁明亲王对于鞑靼人的投资并没有成功,想要平息镇南王府的怒气,交出一个阻碍自己掌权的人,这对于活佛,是何等划算的一桩买卖啊! 在帝都,青鸾公主得知自己的幼弟登基后,久久担忧的心,终于能缓缓的放下,哪怕是傀儡,也不要失去王位。 毕竟,活佛已经年纪不轻,再怎么熬,他也熬不过苍星的。 同时,明湛因凤栗行事不端,屡生事非,轻薄朝臣一事,龙颜大怒,斥临江侯教子无方,当朝削去临江侯之爵,贬为平民! 顿时,满朝大哗。 138. 临江侯被夺爵,完全是因为他生了个讨债的儿子——凤栗。 而凤栗之所以会事发,完全是因为他得罪了吴婉。 事,还要从头说起。 凤栗在吴婉手里吃了大亏,他也算上出身豪门了,经年玩乐,怎料到会栽到一个女人的手里!这叫凤栗怎能服气,故此,凤栗想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他买了两个美人儿送到沈家,意图给沈拙言做小。 此举,彻底惹恼了吴婉。 女人最恨什么,自古至今,莫过于三个字,狐狸精。 凤栗送给沈拙言的,那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别看吴婉亦是姿色尚可之人,不过,与这两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比,那真就是差的远了。人家一举手一投足,一回眸一转身,无不透露出浓浓的春情,那都是专业水准。 最可恨的是,凤栗是趁着吴婉与沈拙言出去当差,直接把人送到了范沈氏的跟前儿。 不为别的,凤栗也知晓吴婉的厉害。据传,沈拙言相当惧内。若是直接送给沈拙言,怕沈拙言即便心痒也没胆子收。若是直接送给吴婉,虽然能恶心住吴婉,怕这俩狐狸精得折在吴婉手里。但是,沈拙言的外婆范沈氏不一样,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凤栗生于宗室豪门,他爹临江侯那真是妻妾无数,子女无数,故此,凤栗是见识过宅斗的,而且绝不陌生。 做母亲的为了辖制住儿媳妇,给儿子安排通房妾室,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吴婉这样厉害,听说之前还与范沈氏有些龌龊。当初,范沈氏在吴婉与沈拙言的婚礼上闹事儿,吴婉直接把人绑到帝都府下了大狱。 要说俩人心里没啥别扭,凤栗都不能信。 婆媳那就是天敌。 虽然范沈氏并非吴婉的婆婆,不过,辈份更高,婆婆姥姥。 人先送到范沈氏跟前儿,再由范沈氏给了沈拙言,不但恶心了吴婉,还把她恶心的说不出个“不”字儿!这才是恶心人的最高境界呢。 凤栗的算盘打的是啪啪响。 他没料到的是,范沈氏与他所了解的女人是不同的。范沈氏是吃过婆婆苦处的人,以往自己生不出儿子,婆婆就往丈夫房里放人,那是放了一个又一个,姨娘侍妾通房,应有尽有。 范沈氏性子厉害要强,便是因此与丈夫闹的几次翻脸。 平生最不戴见的就是这样狐媚脸孔的娇弱女子。不客气的说,范沈氏一见到这俩小狐狸,立时就想起自己此生最大的对头——林永裳早死的亲妈。 头一眼见,范沈氏立时大皱眉头,直接命人轰柴房里去看着。观音菩萨啊,这可万不能叫外孙子看到,否则好好的孩子不得给这些狐狸精们给糟蹋了么。 别看吴婉颜色只是清秀,范沈氏虽不喜她厉害,不过,依范沈氏的经历,过日子还就得这些厉害女子才能撑得起家呢。 再者,吴婉向来会做人,沈拙言又常为老婆说好话。时间久了,范沈氏与吴婉也能说上几句话。 见有人给外孙送这样的狐狸精来,范沈氏心中的真是警铃大作!倒不是范沈氏心疼吴婉,她是担心自己的外孙。经历过大半辈子的富贵坎坷,如今范沈氏只求能安安生生的守着外孙过完剩下的岁月。什么鸡生鹅斗,辖制孙媳的事儿,她早就看淡了。 再者,吴婉的厉害,也不像能让她辖制住的。 何必呢,倒闹的一家子不安宁。 待小夫妻二人回家,范沈氏很罕见的和颜悦色的与吴婉说了几句话,譬如“出去当差这样辛苦。来,先歇着吧。到外婆这儿来坐。”,又叫丫头端来杏仁茶给吴婉喝。 把个吴婉闹的,绝对是受宠若惊啊。 以往这都是沈拙言的待遇啊。 范沈氏拉着吴婉的手,看向沈拙言时倒板起脸来,厉声问他,“早听说你在外头当差,也不知道这差当的怎么样!倒在外面交的什么狐朋狗友来!” 沈拙言无辜死了,完全摸不着头脑儿。不过他脾气好,既不急也不恼,赔笑问范沈氏,“外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哼,你还不明白。”范沈氏哼了一声,“那个什么叫凤栗的,听一听,这名子就不像个好东西!以后少与他来往,咱们正经人家儿,书香门第,哪能阿猫阿狗就理会呢!” 沈拙言依旧不明白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他外婆与凤栗也没啥交情吧。沈拙言问,“外婆,我没再跟他来往了,他怎么了?” “送了两个狐狸精来。”范沈氏嘴角下垂,极是不悦,摸着吴婉的手道,“你看看你媳妇,在外当差,在内理家,还得孝顺我这个老婆子。天底下,这个能干的媳妇,你在哪儿找去。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去碰那两个狐狸精一下,我与你媳妇马上就搬出去,再不回来,你就自己过去吧。” “凤栗送女人来啦?”沈拙言目瞪口呆。 “两个小骚货,一看就不是好的,赶紧打发了去,别叫我再瞧见她们,不然有你好看!” 在这件事情上,两个女人统一战线,凤栗精心挑选的美人儿,真是见都没能让沈拙言见一下,就被吴婉给打发了。 凤栗未料到自己的妙计竟没能成功。 吴婉对于凤栗的打算心知肚明,心道:蠢才,哪怕做长辈的想在外孙身边放人,也要放可靠的人,哪个会将两个狐媚子放在外孙身边儿去。 再者,枕头风的威力是无穷的。从沈拙言的本心来说,他与吴婉那是啥感情啊,追了许久才追到手的老婆。不想,原本他对凤栗就不大感冒,凤栗却敢离间他们夫妻感情,沈拙言一怒之下,写了一篇非常有名的《与凤栗绝交书》。 这篇文章并没有刊在《皇家报刊》上,因为沈拙言自认为并不是个假公济私的人。不过,他脑子转的很快,他本身搞出版业的人,与什么刊印司的人熟啊。沈拙言自己出银子印了五万份儿,夹在《皇家报刊》里,当赠品。 这一下子,凤栗在帝都名声大噪。 以前这小子虽然纨绔,在淮扬薄有声名,不过在帝都,人们不大知道他。这一回可是人尽皆知了,凤栗啊,临江侯之子,皇家报刊的主笔小沈举人要与之绝交的人。 沈拙言骂人相当有一套,说凤栗是:出身宗室,而玷污太祖之血统。延请名师,而不识墨字之书香。反正,总结一下就是一不学无术的大坏蛋。 明湛闻知此事,叫了临江侯来说了几句,毕竟这关系到宗室的脸面与声誉,可是若说以此治罪吧,倒还够不上。但是,为了整个宗室的形象,又正赶上皇帝陛下心情不佳,临江侯挨了一顿臭骂。 临江侯就想着回去把这诗文债的小子抽一顿消火,可是这顿打还没来得及实施呢,真正的危机已渐渐逼近:凤栗猥亵七品翰林的事儿就传的满城皆是。 虽然沈拙言没有到手,不过凤栗经人介绍,已经将一个七品小翰林弄到了手里。 但是要命的是事,此事竟悄不声的落到了一直派人盯着凤栗的吴婉的手里。凤栗屡番生事,吴婉怎能容他。 吴婉也没干别的,她只是将此事的风声泄露出去而已。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吴婉的控制了。小翰林羞愧至极,想着自尽,却被人给救了下来。 凤栗觉着自己与小翰林完全是两情相悦,哪里知道事发之后,小翰林会转头告他一状,只说是凤栗逼迫于他,反正是说的要多惨有多惨。 七品翰林破例上朝,话到尽处,恨不能流出两行血泪,转而一头撞到昭德殿御柱之上。 只是很可惜,又没死。 反正这小翰林遭遇虽惨,命却很大。明湛夺了临江侯的爵位,接着小翰林也辞官不做,一家子离开了帝都。 沈拙言其实对于朝政并不太了解,他已经与凤栗绝交。接着临江侯又因为凤栗的事情夺爵,沈拙言只道了声活该。 因母亲的遭遇,沈拙言此生最恨欺男霸女之辈,还就此事写了一篇社评。 不过,一件压在心中已久的事,沈拙言寻了个机会,打算与老婆说。话到临头,却又有几分难开口。 吴婉一掠耳边的长发,枕着沈拙言的胳膊道,“咱们既做了夫妻,你有事只管说。若是不愿说,就是不肯信我了。” 沈拙言忙道,“婉娘,你莫做此想。我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婉娘,我想把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捐出去。”沈拙言生怕吴婉不愿意,拿眼去看吴婉的脸色,见并无异色,方松了口气。 吴婉笑道,“这是为何呢?总得有个原由吧?”虽然被用去一部分,但是自永康公府拿回来的那些也都是极好的物件儿,约摸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 沈拙言搂着妻子的腰道,“舅舅的事,你猜着了吧?” 吴婉点了点头,沈拙言叹道,“以前,我从不知道舅舅是……唉,你看舅舅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生子,我自幼与舅舅在一处儿,我知道,舅舅是想着报仇呢。” 吴婉微惊,轻声问,“舅舅莫不是想为范家翻案?”其实林永裳的身份,该猜着的也都猜着了,不过皇上就林永裳姓林,那就是姓林的。林永裳如今倍得今上重用,哪怕一辈子姓林,高官厚禄也是有的。 “嗯。”沈拙言应一声,“我猜应该是。可是,舅舅若是要为曾外祖父翻案,舅舅的身份势必就瞒不住了。这可是欺君大罪。我担心的不成,就想着,如今大战刚过。唉,这一战不知朝廷要拿出多少银子来抚恤军属补贴百姓了。皇上手里正紧呢,其实,原先我也不知道有这些银子。把这些银子带头捐出来,虽然是做了出头鸟儿,不过,皇上应该会承我的情吧。等日后若是舅舅的事发了,我也能为舅舅求一求情。” 听沈拙言这样一说,也有些道理。关键是吴婉自己有钱,她原本看中的就是沈拙言的人品,一个情深意重的人,对谁都会情深意重,吴婉道,“你先与外婆说一声,别叫她老人家多心才好。至于我这里,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说的对,原本你没银子也过的日子。如今自然是舅舅的事更为重要。” 沈拙言十分感激吴婉,不禁说道,“婉娘,你说老天是不是看我原本过的太可怜,才把你给了我。” 吴婉心中甜蜜无比,脸上微红道,“莫说这样的话,我能找到你这样的郎君,谁不说我运气好呢。”这也是吴婉的真心话,虽然林永裳的仕途跌宕起伏,但是事实证明,林总督的战斗力非凡。沈拙言有这么个硬牌的舅舅,自身又有才学,想娶个大家闺秀并非难事。结果却娶了吴婉,不知有多少人说吴婉运气好。 沈拙言就这样把东西放到拍卖行折现,一共得了八万两银子,便以国家大战刚息,捐出银子给国家搞建设啥啥的。 这个时候,明湛的确有些拮据,沈拙言带头儿送银子来,明湛自然乐得收下,还赐了沈拙言一幅手书,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 倒不是明湛剽窃康熙帝的创意,实在是在明湛心里,沈拙言也是个大大的有福之人。在娘肚子里时,他爹就要毒死这娘儿俩,结果人家沈拙言啥事没有。小时候虽苦一些,先是有范氏这样聪明的母亲,后有林永裳这样能干的舅舅,方养出沈拙言这样聪慧中带着一点儿小呆的性情来。结果呢,快大婚的年纪,沈拙言还这样慧眼识珠的把吴婉娶回家。 在福之人,不在出身。 明湛这样感叹着,不由越发思念远在海上的阮鸿飞。 阮鸿飞正在策反李方。 明湛是何等人物,他击退萨扎后,第一件事就是恢复天津港的工程建设。提到天津港,得提一句被明湛派去巡视天津港工程的左都御史王叡安与工部郑原,俩人刚到天津就接到了鞑靼人破大同关直逼帝都城的消息。 这个时候,王叡安一片忠心自然想回帝都救驾的。 直隶总督梁东博直接把老头儿弄到了直隶总督府的保定府去,他那会儿整理兵马都来不及,哪里有空闲安排兵马护送王叡安与郑原回帝都。虽然王叡安颇是执拗,梁东博也只好得罪了。 如今帝都之危已解,王叡安则一门心思的赶紧回帝都看望皇帝陛下。虽然此人专以挑皇帝陛下的错儿为美,但是,忠心也是有的。不能亲自看一眼皇帝陛下的安危,王叡安是绝不能放心的。 不过,正当王叡安准备回帝都时,他接到了皇帝陛下的谕旨,命他去海上,营救杜若国主。 之所以明湛有此谕旨,一是担心阮鸿飞,其二,阮鸿飞的手下也忒不是人了!他这里帝都之危虽然已解,可是江南依旧还在战火之中。 阮鸿飞手下的第一心腹据说是那个叫什么“天枢”的家伙,也不管他家国主的死活,也不管江南人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直接派人把章老六与郑老虎的老巢给抄了。光得的那些金银珠宝,据说运了足有十天才运回杜若国。 当然,发此感慨骂人的明湛完全没有意识到,人家天枢又不是他的手下,人家杜若国也不是他的地盘儿。 阮大骗子手下也没几个好人!明湛如今要拿出大笔的银子抚民,看着白银哗哗的出去,心疼的明湛心直抽抽儿。可还有人能趁机发此横财,怎不叫人眼红呢。 明湛心里阴暗,想着别是天枢想着篡他家飞飞的王位吧。不过死活瞧上魏宁了么,魏宁也真是没用,枕头风不吹一吹,叫他给朕送两船金砖来。 这么一想,明湛坐不住了,正好,王叡安与郑原在天津,你俩也别回来了,直接到海上去救人。偏巧,王郑二人遇到了杜若国来人。 这人,亦非别人。 正是皇帝陛下嘴里心里一相恨的牙根儿痒的杜若国主手下第一人,天枢是也。 西北。 少阳嘀嘀咕咕的与黎冰诉苦,“唉哟,黎大人,您真不知道陛下派给了我一件什么苦B的差使。竟然叫我去勾引个蠢货。唉,这还不是最苦的,还得上吊、抹脖子、撞柱子什么的。” 黎冰摸他头,还有块儿青呢,心疼道,“哪个用真撞呢,你稍微轻些碰一下就是了。这傻孩子,你可真实在。” “朝上那么多人,保不准就有一两个眼尖的,都是老狐狸,哪个好糊弄呢。”少阳捧着碗红焖羊肉吃的带劲儿,挥舞着筷子道,“以后我可不做官了,受了老罪啊。” “正好,我西北正缺人呢,你到西北正好。” 少阳咽下嘴里的羊肉,又捧起一碗羊杂汤,抹一抹嘴着,“这西北,除了羊就是羊,黎大人,你就不能派我去江南么?扬州怎么样,人家说生在扬州,死在柳州,我还这么年轻,且死不了呢,你就让我到扬州去吧。” 黎冰拍他脑袋一记,“你还真是野心不小,能去扬州,我自己去了,哪里轮得到你?” 少阳呜呜两声,继续低头吃羊肉,喝羊汤。 黎冰叹道,“你看你,名子里都带个羊字,可不就是为西北生的么?” 少阳气愤,撂下碗,“是阴阳的阳,不是牛羊的羊。” “听起来还不都一样么。” 139. 阮鸿飞英雄一世栽到明湛手里,长年驻扎帝都,所以,除非异常重要的决策,杜若国大部分的事儿都是由天枢处置。 这回,阮鸿飞本来想着回去帮明湛一把,不料出海被李方陈大豹二人劫下。 天枢的消息挺灵通,但是,第一,没急着去营救阮鸿飞。 说起天枢来,明湛不大熟悉这人,只知道是阮鸿飞的心腹,以前卯个劲儿的追求魏宁,一追十几年,笨的很。看他追阮鸿飞,三五年就搞定了,这才叫效率。其实天枢原是阮鸿飞流亡时半道儿捡的小乞丐,收拾收拾还能见人,便跟在阮鸿飞身边儿伺候,年头儿久了,阮鸿飞又捡了不少人。天枢来的早,资格就老,论资排辈的排下来,他自封为阮鸿飞门下第一人。 当然,这个说法后来受到诸多人的唾弃。 尤其他的相好儿,承恩公魏宁。魏宁心道,你算个屁啊,老子早年就在东宫听着鸿飞讲经论道的瞎忽悠。估计你那会儿还在街上小偷小摸儿的找食儿吃呢,就这德行,还敢自封鸿飞六下第一人,魏宁都替天枢脸红。 天枢自己倒是半点儿不脸红,人家还颇自以为荣呢。 话说,阮鸿飞被人半道儿劫了。魏宁知道后急的够呛,天枢看魏宁着急,心里微醋,道,“这时候,咱要是上赶着去救先生,是救不到的。咱得表现出毫不在乎来,李方他们才能放松警惕。再者,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呢。” 魏宁颇是忧国忧民,知道这几个海盗联手,要上岸劫掠江南。不过,他虽然很为江南着急,倒也没说叫天枢出兵去救,杜若国毕竟是独立的国家,若是啥都没说,杜若国的军队就登陆天朝,这不叫救援,反而容易被有心人解读为侵略或者趁火打劫。 政治是个很复杂的东西,闹不好的话,一派好心可能做了坏事。 第二,阮鸿飞的确是有别的安排,天枢瞅准时机,趁火打劫,派人把章老六郑老虎的老巢给抄了。 这件事,让天枢在海上声名大噪。 把章老六郑老虎的老巢搜刮干净了,天枢方亲自带人带船去李方那里,进行谈判。此时,江南的战火依旧在继续。 李方却早已后悔莫及,他原本是想着在这次鞑靼帝都之战中谋得些好处,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天津港一天工,他就知道,公子的打算约摸是不成了。可是,这时候,他却偏偏得罪了阮鸿飞,得罪了帝都,日后,他要想继续在海上立足,恐是不易了。 正当李方犹豫不定、暗自嗟叹时,天枢来了。 没过两天,帝都的使臣也到了。 李方顿时懵了,天枢的来意,他能猜得着。不过,帝都咋这时候派人来呢? 身为称霸海上多年,一方有头有脸的海盗,李方也颇有气派,命人备下酒宴茶水,接待来使。 李方与天枢挺熟,再加上天枢暗中下手,赚了一票儿狠的,把李方馋的,别提多眼儿红了。李方哈哈大笑,拍着天枢的肩道,“天枢老弟真是能干啊,这叫啥,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李都得服你。” 天枢人生的斯文,面皮是淡淡的棕色,五官温润,双眸柔亮,却比普通的书生多了几分强悍,摆手客气道,“都是我家先生神机妙算,我不过是奉命而已。” 复遗憾,“先生本想着邀李老板一道发财,不想,李老板却错信了别人。” 这会儿,李方也知道自己信错了公子。 可事已至此,李方自己干的事儿,自然要承担后果,他也颇有几分英雄大度,哈哈一笑,“那下回再有这种好事,天枢老弟可得叫上我老李。” “先生在李老板这里做客,该说的,先生定早与李老板谈妥了。”天枢并不是来李方这里喝酒说笑的,温言道,“不知可方便我见一见先生?” 这他娘的杜若国人就是怪,好好儿的老大不叫老大,老板不叫老板,偏要改口叫先生,只显得他们比别人有文化呢。李方笑,“老弟你这么问可就是打我脸了,我与老杜,那是多少年的兄弟。你们年纪小的不知道,我与老杜啊,那真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什么叫“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若是让那醋坛子小皇帝听到这话,理解错了,还不知要醋成啥样呢? 天枢自幼跟着阮鸿飞长大,他对于阮鸿飞的才智学识那是极为敬服的,但是,只有一样,天枢觉得他是胜过自己先生的。 那就是在择偶的眼光。天哪,先生天纵英才惊才绝艳,追随者追求者无数,可最终那叫找了个啥人哪? 哪怕明湛是挺有本事,但是,被窝儿里的事儿,真不在于地位身份啥的,关键是得舒心哪。想一想皇帝陛下的脾气秉性,天枢就大为摇头。再对比一下,自己苦追了十五年才到手的阿宁,啧啧,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关键是肯讲理,为人正经。 再比较一下皇帝陛下的行为,就是魏宁也常为自家陛下借银子不还的事儿脸红。 所以,对于自家先生品味,天枢只能摇头叹息了:人哪,总不能事事完美的。 天枢琢磨着“穿一条裤子”的话儿,对李方笑了笑,“那是,先生提起李老板来,也是一口一个阿兄的,从无外待之心哪。” “倒是李老板这回,可不仗义。”天枢掖揄一句,随着李方去了阮鸿飞的住处。 阮鸿飞未吃什么苦头儿,自然脸色不差。 待天枢行过礼,阮鸿飞笑问,“都办妥了?” “是。”天枢道,“按先生的吩咐,都弄回来,搁在库里了,我们的损失很小。”这会儿公子正在集中人手打算去劫掠江南,家里的防卫自然薄弱。再加上公子连纵海上四家,再将阮鸿飞中途劫到海上,却没料到天枢敢不顾阮鸿飞的安危,抄他老家。待到公子气恨交加要宰了阮鸿飞时,李方却拦着不准。为此,两人翻脸无情,结果公子与陈大豹同李方分道扬镳。 阮鸿飞看向李方,含笑问,“此时,李兄该有个决策了吧?” 这话,阮鸿飞是当着天枢的面儿问的。 按理说,两个老大之间说话儿,手下自然要秉退的。不过,天枢地位特殊,阮鸿飞常年在帝都,在海上与李方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成了天枢。 故此,天枢在这里,李方也无二话。 只是,阮鸿飞此问,李方倒有些难以开口了。阮鸿飞笑一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也。李兄所做之事,无可厚非。如今,我在李兄这里打扰颇多时日,凭以前的交情,凭李兄对我的了解,若是有用我之处,李兄可直言。”这是让李方提条件了。 李方嗨叹一声,眼睛炯炯的望着阮鸿飞,“我老李是个粗人,以前还不大服气国主你后来居上,今儿个,我是彻底服了。” “李兄客气了,不过些许浮名而已。” “如今,我倒真有些难处。”李方道,“不瞒国主,公子早于前日就离开了这里。” “景明素来谨慎,李兄素来仗义,自然做不出杀了他做投名状的事儿,让他离开也好。”阮鸿飞点头道。李方当初只是劫持他,并无相害之意。但是李方放了凤景明,看来是没有向明小胖投诚之意了。 李方这人别看此人生的粗犷,心机聪明都是有的,做事很喜欢留一手儿。 见阮鸿飞面色并无恼意,反说出这样熨贴的话儿,李方心中顿觉有门儿,偏还有几分疑虑,指甲搔着头,一脸为难的试探道,“这回,我拦了国主的路,大约国主是恼了我的。” 阮鸿飞抬眸,不动声色的笑,“李兄,我在你这里也住了大半月了,李兄可有见我说过想回去的话么?若是李兄怕杜某回身翻脸,不如我与李兄立下国约如何?” 李方摇摇手道,“嗨,什么约不约的,杜老弟是守信之人,我老李信你。”李方在海上时间久了,明白合约完全是狗屁,若是想毁约,随便放个屁就能毁。 见李方似有难言之意,阮鸿飞给天枢递了个眼色,天枢便起身出去了。 李方轻叹,“我真后悔未听国主之言。” “不瞒国主,公子合纵海上势力,老李也参了一票。”李方嘴里满是苦涩,“如今去了福州城的海盗里面,有我老李一半儿的精锐。” 阮鸿飞静静听李方说话,长声一叹,惋惜叹,“可惜了那么些兄弟。” 李方眼眶挣的微红,摆摆手,端起碗茶一口干了,如同饮烈酒一般,咂声叹道,“我李方在海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不是没败过,比这更惨的时候也有。只是这回,我倒是不知该往哪方走了。” “国主与小皇帝熟,还有小影子,天天念叨着叫我归顺朝廷。”李方沉声叹道,“这回,怕是我想归顺,朝廷也不肯赦我呢。” 李方所虑,其实很有道理。其实劫了阮鸿飞并不算大事,毕竟他没有伤害阮鸿飞一分一毫。关键是李方在江南战事中参战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明湛绝不能赦他的。就是李方自己想招安,明湛也不会给他招。 可是眼下,李方的势力遭受重创,他又得罪了阮鸿飞。 虽然如今阮鸿飞一口一个李兄,言笑晏晏,心无芥蒂的模样,不过那是因为阮鸿飞还在李方的地盘儿的缘故,真正阮鸿飞回去会怎样,李方也没有特别大的把握。 阮鸿飞轻叹,“我还是那句话,之前朝廷禁海,怎样都无妨。如今天津港已经在建设中,李兄若是仍想像之前那样笑傲海上,怕是不易。” “经此战之后,其实大家实力都有所损伤,就是朝廷也不例外。”阮鸿飞淡淡道,“李兄、陈兄,还有公子那里,三败俱伤。朝廷自然也是损兵折将,但是有一点,我们与朝廷是没有办法比的。朝廷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尽管有所损失,但是补充起来比我们容易太多了。” “咱们在海上讨生活,这一番家业也是来之不易呢。” 此话,正中李方心肝儿。李方投资公子失败,大半家业付之流水,此时,面对着阮鸿飞,鹰眸半眯,却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虽然海上几家与朝廷俱有损失,倒是杜兄发了大财呢。”他们都大不如前,杜若国却是趁机下黑手,势力更上一层楼。若说不嫉妒,李方就他娘的是圣人了。 阮鸿飞微笑,“发财倒谈不上,不过是运气罢了。” 运气!哼,狗屁运气!早知这样真该让那鸟儿公子宰了这小子,看他还运不运气了! “我有一事想求国主帮忙。”李方郑重神色,锐利的双眸直逼阮鸿飞的眼睛,面上斜破开的刀疤更显强横。 见李方终于肯提条件,阮鸿飞毫不退缩的迎上李方的眼神,洗耳恭听。一时之间,室内气氛冷凝至冰点。 李方缓缓道,“听说国主与小皇帝交情莫逆,我希望国主代我求小皇帝一份诏书,上面能封我为南海大将军,允我名正言顺的在海上航行,与天朝进行贸易,如同国主这般。” 阮鸿飞瞬时明白,定是凤景明走时与李方说了些什么,他面色温润依然,风度优雅,温声道,“李兄刚刚也说了你所犯之罪,朝廷不会赦免。我于朝廷也只是普通的国与国之间的交情,怎能贸然干涉天朝的内政呢。李兄是为难我了。” 李方露出淡定的微笑,半步不肯退让,“国主不必搪塞我,听闻国主与小皇帝早已有鱼水之欢,依国主的手段,只要有心,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呢。就当国主帮我老李一回吧。” 见阮鸿飞并不应允,李方笑的不善,带了三分威胁,“天朝皇帝已经派了大官来保国主,既如此,我直接与天朝来的大官儿们谈。”读书人要脸面,何况皇室,若是传出杜若国主与小皇帝交欢的消息,看他急不急。 不料阮鸿飞却是眉毛都没动一根,依旧淡定着,“那我就等李兄的好消息了。” 王叡安是个暴脾气,他一听李方的条件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大骂一通,大意是:你是个什么东西!皇帝陛下慈悲,未定你的罪,你这贼子还不识趣,反倒是狼子野心,生出这些妄想! 当下,严辞厉色的拒绝了李方。 李方也是做惯了头领的人,虽然自知身份有限,不过,王叡安在朝中担的就是骂人挑刺儿的差使,大怒之下,那简直是把李方的祖宗八代都拎出来问候了一通,幸而李方文化水准偏低,半懂不懂的,也就恪醍懂的没听太明白。否则,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呢。就是这样,听不大明白,都把李方气的够呛,险些一刀砍死王叡安。 倒是郑原格外的灵活仔细,能屈能伸。 他想的是,皇帝陛下直接命他们来此营救杜若国主,可见杜若国主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了。此差事,办好倒罢了,皆大欢喜。 若是因他们办砸了,导致杜若国主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恐怕皇帝陛下也不会太愉悦的。 王叡安已经将白脸唱过了,郑原只好唱黑脸,温言笑道,“我等奉陛下之命而来,李老板这等要求,我等是做不了主的,还要回去问一问皇帝陛下的意思才能答复李老板。否则,我在这里说好或者不好,就是骗李老板了。李老板想一想,可是这个道理?” 这些读书人耍起嘴皮子绝对比李方强的,何况郑原一脸诚恳,句句在理,李方哼着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回去与皇上商量好了再来吧。” 郑原摇一摇头,“这怎么成?我等奉命来请杜若国主回帝都,却连杜国主一面都未曾见到,这样回去,定是不妥的。” “再者,我朝皇帝若是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救出杜若国主,自然不能是白救的。杜若国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是。”郑原侃侃而谈,“恕我直言,我要亲与杜若国主谈一谈,最好能拟定一些偿还的条件,这样,我陛下方师出有名,营救杜国主。” “否则,空口白牙的,去与陛下说李老板提的那些个条件。就是皇帝陛下同意,文武百官也不能点头的。”郑原相询道,“李老板以为呢?” 你就是绑肉票儿要钱,也得先让我们确定肉票儿平安吧? 否则,我们凭什么要信你呢? 李方常年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为人行事向来小心,故此,郑原这样小心谨慎的提出这样的条件,李方觉得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在李方看来,若公子所言无差,以后与天朝打交道的时候还有无数呢,也不要太得罪他们,便允了郑原所请之事。 郑原先去见了杜若国来使天枢。 天枢一听,马上有了安排。 与朝廷谈判之事,关系到日后数十年的生计,哪怕李方也是极其紧张的。 晚上与刘影欢愉之后,李方道,“你不是跟老杜熟么,明儿去探探老杜的口风,捎带着劝劝他。我是拿他当兄弟的,叫他别放在心上。” 刘影淡淡讽道,“没见过哪个劫持自己兄弟威胁别人的。” 李方不悦,脸沉下来,抬手在刘影屁股上落了一巴掌,“小影子,这些天我脾气不大好,你可别招我。” 李方是个粗人,力道也足,刘影顿觉一阵热痛,哼一声,没说话。 明湛初初稳定住帝都的秩序,又命湖广山东兵南下,驰援淮扬浙闽一带。 虽然派了王叡安与郑原去海上,可一时间仍然没有阮鸿飞具体的消息,明湛心里还怪着急的,时常与卫太后念叨。 卫太后倒浑不在意的模样,反劝明湛,“鸿飞经的事多了,这点事儿不算什么,他不是还趁机捞了一票儿么?” “这与飞飞有什么关系,是他手下人自作主张。”在内心深处,明湛是无比相信阮鸿飞的,道,“我也没见过这样的手下,主子都给人劫了,还一门心思想着发财呢。这要万一惹恼了人家,把飞飞怎么着了可如何是好?什么时候见着天枢,我非代飞飞给他们立立规矩不可。” 卫太后摇头笑道,“说你实在,你还真实在。我就不信,没鸿飞的命令,哪个手下这样大胆的不顾他生死,跑去发财的。” 明湛想了想,脸一沉,嘀咕道,“亏得我还惦记着他的狗命呢。哼,这就让王大人他们回来,管他死活呢。”平日里阮鸿飞非常瞧不上明湛的财迷嘴脸,常骂他要钱不要命啥的,把个明湛骂的灰头土脸。如今明湛才明白,啥叫要钱不要命!自个儿都朝不保夕了,还张罗着手下去打劫呢。 哼!日后阮鸿飞再敢说他,定要啐他一脸口水才算报仇呢! 没天良的家伙! 明湛一时恼一时怒,就见方青进来禀道,“回皇上、太后,太皇太后那里传御医了,好像身子不大妥当。” 140. 太皇太后病了。 自打鞑靼人围城,老太太这颗心哪,就一直七上八下。若不是有卫太后劝慰着,饭都吃不下去。 这鞑靼人一走,悬在半空的那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老太太身上的毛病就都来了,浑身的不得劲儿。 卫太后与明湛忙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脸色倒还好,她真是一辈子没有过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虽然前有两个儿子被绑架的事儿。但是老太太在宫里是安全无虞的,那会儿,甭管谁登基,也不能错待了她去。 可是,不料,明湛甫一登基就招来了鞑靼人。 天哪。 鞑靼人在太皇太后的心里,与史前怪兽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亏得鞑靼人没打进来,否则后果难测哪。 太皇太后连着失眠了好些日子,又惊又怕。如今鞑靼人走了,身子也撑不住了,明湛去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给太皇太后诊脉了。 待太医诊完脉,明湛问了几句。 其实真不是什么大病,完全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些日子跟着操心担心的,不舒坦也是有的。御医开了张四平八稳的方子,便退下熬药去了。 明湛回头又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居,卫太后正在安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与这位儿媳妇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见明湛进来倒是挺高兴,拉着明湛的手道,“皇帝啊,还是叫你父皇回来吧。前些天,简直是吓死哀家了,你还是年纪太小了,让你父皇回来教教你,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我也能放心呢。” 起码在儿子主政的二十年,再也没有这种被人打到家门口的事儿啊。 当时太皇太后真的是想劝明湛一道去云南躲躲,不过就此事,明湛完全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故此,太皇太后也没把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的机会。 如今可是有机会说了,太皇太后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回来。 跟着孙子在一起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明湛脸色不变,温声道,“就是父皇回来也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啊,皇祖母。冰天雪地的,朕得先差人送信儿过去,那边儿还得准备。您先养好了身子,否则,父皇回来岂不是要牵挂伤心的么。” 太皇太后眼中既惊且喜,毫无遮掩,“皇帝,你真的让你父皇回来吗?” 明湛心中已是不悦,不过,太皇太后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些的。老太太就是这样,心里存不住事儿,有啥说啥,明湛也不与她计较,反笑道,“为何不让呢。我也一直盼着父皇回来呢,只是不知父皇的身子调养的如何了?若是知道皇祖母如此惦记他,父皇也会惦记皇祖母的。皇祖母的意思,朕明白了。” 太皇太后以为明湛同意了,眼中迸出无数欢欣喜悦,握着明湛的手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父皇拿你那是当亲生儿子一样的。” 明湛微笑,“在朕心里,父皇与父王也是一样的。皇祖母好生歇着,好好养病,朕明天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笑应了。 后宫的事,倒不必明湛刻意去查。 卫太后门儿清,母子两个回了寿安宫,卫太后与明湛道,“这些天几位公主常进宫来,连带着几位侯爷家的女眷都有来。具体的事情,我问一问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并不是会掌权的人,自从卫太后入主后宫,后宫的权利自然就毫无悬念名正言顺的归于卫太后的手里。 太皇太后于辈份最长,她要是说句话,或者有什么倾向,传出去总是不好。故此,慈宁宫里的事,卫太后一直叫人留意。不过,若是有人有心想挑拨太皇太后些什么,自然不会在名面儿上说的。 天枢说话很客气。 他自幼便追随在阮鸿飞身边儿,耳濡目染的,总能学些皮毛来。接人待遇,很有一国大臣的风范。郑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察颜观色,天枢举止,便收起小觑之心来。 天枢递了盏茶给郑原,温声道,“郑大人可放心,这是在我们杜若国的船上,一切都是安全的。” 郑原遂将李方所提的条件说了,为难道,“杜若国与天朝交好,陛下对杜国主也是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命我与王大人来营救杜国主。只是眼下,李方所提条件实在是太过了。若是陛下因杜国主而答应李方,置江南百姓与满朝文武于何地呢?” 天枢微微一笑,问郑原道,“郑大人,您是真心想帮我们营救国主么?” “这是自然。” 天枢观察了郑原片刻,见此人唇红齿高,身量高挑,点头道,“如今就麻烦郑大人了。” 李方是个很谨慎的人,如今阮鸿飞是奇货可居,这么多人都想阮鸿飞从他这儿出去。他握着阮鸿飞就如同握着平安符。 故此,甭管谁,想见阮鸿飞,一个侍从不能带。而且,探望者不能超过两人。 天枢与郑原将随从留在门外,李方派的侍卫才肯开门。 郑原实在开了眼界,他与天枢到了阮鸿飞所在的房间,阮鸿飞一面问他话,譬如“皇上如何了?身子还好吗?帝都如何了?还太平吧”,一面按着郑原坐在椅子上。 天枢自怀里取出一些郑原完全不认得的东西,约摸一盏茶的时候,郑原就觉得自己的脸翻天覆地变化,惊得他面色惨白,手脚冰凉。 阮鸿飞在他掌中写了一个“安”字,马上与郑原换了衣裳。两人身量相近,彼此衣裳倒也合适。 郑原得极力控制住心中的紧张,波澜不惊而公正的回答阮鸿飞的问题,然后,他被阮鸿飞按坐在榻间。阮鸿飞学起郑原的语气,简直是惟妙惟肖,“既如此,国主请安心,小臣回去定会向陛下转答国主之意。若无他事,小臣告退。” 还未等郑原起身,李方就推门进来了,看三人彼此安坐,笑道,“怎么样,杜国主,郑大人,天枢,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郑原不熟悉阮鸿飞的声音,自然没说话。倒是天枢淡然不惊道,“李老板,这样的大事,可不是在知言片语间就能定下来的。” 李方肃手道,“今天我请国主、天枢、郑大人吃酒。” 阮鸿飞模仿着郑原的声音道,“酒水倒不必了,国主在这里一日,我朝陛下一日不能放下心来。若是李老板同意,我与王大人今日就回帝都,将李老板的条件报与陛下,成与不成的,李老板等着信儿就是了。” “哪儿能呢,天朝的使臣来一趟,郑大人当我个人儿似的,哪能不吃杯水酒就走呢。那岂不是我老李招待不周了。”李方笑着,他出生入死的时候多了去了。不知为什么,李方就有一种不大好的直觉,这种直觉让他极力将人挽留下来。 此时,刘影身边儿的一个小子跑来对李方道,“老大,刘公子已经备下酒水,请您与国主、天枢大人、郑大人过去吃酒呢。” 李方顿时心里一喜,心道,小影子安排的事儿,的确是格外的体面,当下盛情相邀,几人也只好一道去了。 别看李方说起来是海盗头子,名头儿不大好听,正经有些产业,吃喝享用也是极有水准的。尤其是刘影跟了李方之后,这海盗头子收拾的更加光鲜亮丽了。 故此,这一桌酒宴也极是丰盛。 华仪美器。 李方搂了刘影一把,指着“郑原”介绍了一回。 刘影笑着打声招呼,让侍从退下了,端着酒温声道,“正好,都是自己人,一帮人围着倒不自在。李方这人虽粗,心地却不差,他干的事儿,实在是身不由己。请大家多担待他一回吧。” 都在李方的地盘儿上,不担待也得担待哪,诸人举杯饮了。 刘影对李方道,“日后咱们多有与朝廷合作之时,你敬郑大人一杯。” 李方见刘影满心满口皆是为他着想,心里舒坦至极,举杯笑道,“是是,小影子说的是,郑大人,还得劳烦您在皇上面前为我老李美言几句呢。” “郑原”笑,“这是自然。” 李方在刘影的指点下轮番儿敬过,还未敬到“阮鸿飞”面前,李方便觉得眼前模糊,头脑发沉,刚要唤人,便被刘影捂住了嘴巴。李方挣扎都未挣扎一下,眼睛一闭,倒了。刘影顺势将人扶住,天枢等人搭把手儿,“郑原”过去斜劈一掌落在李方后颈,李方完全没有半点儿动静。 外面有李方的心腹之人守卫,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郑原”与王叡安坐船回驶。 王叡安在船上对“郑原”颇多抱怨,“郑大人,杜若国主到底是外人,皇上与杜若国主交好,也不代表要用国家的利益来换取杜若国主的安危。若是应了那李海盗的事儿,那咱们成什么了,皇上成什么了?” “要我说,虽然李海盗有这等狂语,我等定要力劝陛下,切不可中了李海盗的诡计。”王叡安倔着一张老脸道。 “郑原”坐在榻上,放下一粒黑子,一面笑道,“下官看皇上对杜国主颇多看重,若是我等不尽心力,怕万岁不悦呢。” 王叡安黑着脸道,“皇上明君之姿,杜国主再怎么说都是外人。” “郑原”微微一笑,试探的问,“王大人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叡安心内一惊,嘴上道,“什么风声不风声的?再好的交情,杜若国主的安危自有他杜若国的人去救,于我等有何相干呢?只要陛下平安,杜若国主不杜若国主的,我还真不在意。” “若不相干,陛下怎会命我们来营救杜若国主呢?”“郑原”唇角一翘,说着让王叡安不舒服的话,“杜国主对陛下,可是一片真心,若是此次我们营救杜国主失败,回去怕没有好果子吃呢。” “一片忠心,可见天地,可表日月。”王叡安掷地有声。 “郑原”扑哧就乐了,王叡安见自己的忠心受人笑话,脸一拉道,“郑大人,你笑什么?” 论官阶,王叡安长于郑原。论资历,郑原更比王叡安相差甚远。 但是“郑原”今日的胆子似乎格外大,他不但未去哄一哄恼羞成怒的王大人,反道,“王大人这话,不像是忠心表白,倒似情人之间的海誓山盟。” 王叡安险些给郑原的刁话气晕。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郑原”命停船。 起身至舺板上,远处天水相接处已是火烟四起,猎猎海风中,似有刀兵相接的厮杀声传来。“郑原”轻声一叹。 王叡安顺着“郑原”的视线望去,顿时张嘴结舌,目瞪口呆。 刘影一刀正中李方的心口,他是想把李方的心挖出来瞧瞧。不过,到底是弱脚书生,头一遭干这种事,紧张外加手软,这一刀竟然没有立时捅死李方,反倒是将李方捅醒了。疼痛的作用比任何解药都有效,李方听到外面烧杀声顿起,心口剧痛,低头看时,一把尖刀没入胸口,浓眉一拧,嘴角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来,明暗的灯火衬着脸上那一道由额至颌的伤疤,更加可怖三分。 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冷的攫住刘影,刘影脸色惨白,倒退数步至门口,似乎准备着随时出门逃跑。 “我对你还不够好?”李方抹去嘴角的血,自榻上踉跄起身,向后靠在窗口上,天光落在窗上,留下一抹模糊的剪影,李方嘶声问刘影。 刘影一双眼睛充满恨意,脊背笔直,冷声道,“你觉得我凭什么喜欢你!就凭你把我当畜牲一样做贱,我就要喜欢你!” “我的未婚妻因你而死,我的前程,都断送在你的手里!”刘影咬牙切齿,恨意弥漫道,“李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难道我回来是为了看你跟朝廷招安吗?你真是太自信了,我回来,就是要看着你死在我手里。” 李方手握住胸口的匕首,闷哼一声,脸梢一白,便将匕首拔了出来,胸前的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李方深深的看了刘影一眼,沉声道,“我记住你了,刘影。” 刘影紧抿着唇,扬起一把椅子就往李方处砸住。李方侧身一避,并未扑过去杀刘影,反倒是一个拧身,穿过窗子,逃了出去。 王叡安在阮鸿飞面前闹了个大红脸,他没料到,郑原是阮鸿飞所扮,他竟然当着杜若国主的面儿,说了半晌杜若国主的坏话儿。 饶是王叡安认为自己一心为忠,也有几分尴尬,一腔怒火全都发到真郑原的脸上,“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郑原看向阮鸿飞,阮鸿飞含笑不语。 郑原只得与王叡安道歉道,“王大人,实在是没来得及,您老多包涵吧。”又劝王叡安,“好在如今国主平安,咱们也算不负圣命。” “国主,陛下牵挂您牵挂的紧,您还是与我等回帝都见驾吧。”郑原时时不忘明湛的吩咐。 阮鸿飞笑道,“如今,李方残部要收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小王交待一下国事,即刻便会回帝都去见皇上。小王这里有一封信,请王大人与郑大人转交给皇上吧。” 王叡安应了一声。 郑原迎风笑道,“国主一路顺风。” 141. 王叡安与郑原回帝都复命。 明湛先公后私,问一句,“杜若国主安全无恙吧?” 虽然早听说帝都平安,帝王无恙,不亲眼见到,王叡安仍是不放心。如今见到了他日思夜想、一颗忠心惦记的君王,王叡安正想发表一下忠臣感言,不料君王根本没理会王大人内心深处的悸动,反是张嘴便问杜若国主啥啥啥的。 您就是问天津港,也好过这样关切杜若国主啊!王叡安唇角一抽,虽心有不服,却不想刚回来就找茬,于是禀道,“杜若国主吉人自有天相,在杜若国大臣与臣等全力相助下,平安救出杜若国主,且将海盗李方一举缫灭。” 听到阮鸿飞平安,明湛这颗老心才算放下了,肃整一下形容,问道,“天津港如何?鞑靼人走后,已经开工了吧?工程是否顺遂,质量上没有偷工减料吧?” 君王问及正事,王叡安与郑原忙打叠起精神,细细禀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天津港的工程视察才是他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至于杜若国主的事儿,不过是顺带而为。 郑原是工程专家,这些事由郑原向明湛说明。 好半天把天津港的事儿问完了,明湛又问了问直隶受损的数十个村县,鞑靼人经直隶而围帝都,直隶不可能不受损失,唯一庆幸的是,几个大的州府无恙,鞑靼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尽管有所损失,依然在朝廷可承担的范围之内。 问完这些,明湛又拐过弯儿来问了营救阮鸿飞的详细过程。郑原是直接参与人,当明湛听到郑原假扮阮鸿飞,从而使阮鸿飞先一步脱身的事,笑赞道,“卿虽为文臣,胆色可嘉。” 郑原连忙谦道,“陛下有令,命臣等全力协助营救杜若国主,臣自然不惜己身。” 明湛又问,为何他们回来了,阮鸿飞没跟着一道回来? 王叡安顺势将阮鸿飞的信奉上,道,“有关李方残部收编一事,尚需杜国主亲为。不过,陛下不用担心,杜国主已然平安。待杜若国事缓,杜国主必然前来帝都见驾谢恩的。” 谢个鸟儿恩哪,明湛摇头感叹,“你们可真够实在。他让你们回来,你们就回来,你们怎么这样听话啊。” 王郑二人一时间不明白皇上感叹之意何来,明湛已经说到,“你们想一想,李方虽然陨身海上,可是他纵横海上多年,于我江南烧杀抢掠,岂能没有赃款赃物?他的老巢在哪儿?你们虽不知道,可杜国主是知道的。李方抢的那些东西,都是咱们江南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话到此处,明湛那个叫心痛啊,曲指轻拍着桌案道,“你们两个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啊。你们怎么不跟着杜国主一道去?营救杜国主时,郑原你可是冒了生命的风险哪!那时候开口,请杜国主帮你们收缫李方抢的赃物,杜国主明理之人,岂会拒绝?” 傻不拉唧的俩人儿,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就给那大骗子忽悠回来了呢。 王叡安与郑原张口结舌,明湛看他们一眼,泄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杜国主平安,天津港的事,你们也都尽心了,朕这里,知道了。” 王叡安试探的提议道,“陛下,咱们对杜国主有救命之恩,若是跟杜国主……” 明湛一抬手,止住王叡安的话,“你少来。待日后杜国主来了帝都,朕问他有没有抄李方老家,他傻啊?他能跟朕说实话。罢了,你们没一道去,东西入了人家的口袋,再怎么着也拿不出来了。日后做事,多长俩心眼儿。” 王叡安与郑原以为大功一件呢,不料陛下竟然怪他们没跟着去分赃,这实在,实在……倒不是王郑二人真就不机警,关键是他们俩完全没有把李方的产业当做自己朝廷的东西的意识。 这,这完全是他们的思考回路与皇帝陛下没在一个频道上,才导致的差错啊。 既然李方已经身死,想起刘影,明湛问,“郑原,既然刘影对你们相助颇多,不知他如何了?” 郑原对刘影并不熟悉,但是短时间的相接触,他也明白刘影在李方团伙中的地位,回道,“臣走时见刘影跟在杜若王身边,似是与杜若王相熟。” 明湛眼睛一亮,“这么说,刘影是跟着杜若王在一块儿了?” “十之八九。” 明湛忽地一声大笑,手舞足蹈起来,赞道,“小影子果然机伶,行啦行啦,你们退下吧。”还好有个明白人,不至于使朕损失太大。只要刘影帮着出了力,明湛就有法子从阮鸿飞那里抠一笔李方的家底儿出来。 王叡安不大知道刘影是啥人,但是,郑原是略略熟悉的,刘影在李方身边儿的身份可……不怎么光彩。但是不能否认,刘影在营救杜若王的行动中,起到了事关成败的关键作用。如今听陛下这口气,似乎认得刘影。郑原心下暗凛:莫非刘影是陛下的人? 那也就是说,陛下对于刘方的行动早有掌控? 远在海上的海盗,陛下都有办法安插人进去?那么朝中他们这些臣子呢? 想到这里,郑原已不敢再想下去,他的脊背不自觉的汗湿了衣襟。明湛心情大好,赏了他们假期,命他们退下。郑原忙随着王叡安恭谨的行过礼,退出宣德殿。 阮鸿飞没有直接与郑原王叡安回帝都,的确如明湛所想,他是急着要去抄李方的老巢,且有人愿意引路——刘影。 阮鸿飞这些日子已经与刘影以朋友相称,二人相谈甚欢。 阮鸿飞手下另一人——天权,心眼儿比较多,私下对阮鸿飞道,“先生,刘影毕竟是皇上的细作,让他搀一脚,若是日后皇上要求分成,向咱们讨要李方的家产,这可如何是好?” 天权道,“依我说,咱就是不用他,照样能抄了刘影的老巢。” “狡兔三窟,没有刘影,怕抄不干净呢。” 事后,天枢拉着天权,直叹气,“我说,你怎么这样实在。先生用刘影,就是预备着皇帝来讹呢。你想一想,这回皇帝被打到了家门口儿,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子。眼见咱们发了大财,还不得眼红么。” 天权瞪着眼睛道,“哪有这样子做皇帝的。咱们杜若国与天朝可没啥关系,就是先生与皇帝在一处,怎么不见他给咱呢,偏就小皇帝一个劲儿的坑咱们。” “蠢材蠢材。”天枢摇头晃脑地,“自打两国正式建交,咱们打江南买的东西比以往多了五倍不止,就是李方他们尚且指望着咱们过活呢。赚的银子海了去,先前给皇上讹去的算个啥呢。如今好不容易皇上缺银子了,咱们让先生拿三瓜俩枣儿的去做了人情,以后的好处多着呢,面儿上光鲜,里子不亏,好处多着呢。” 天权这才不说话了。 这次真把刘影带对了,因为李方的老巢明显已经被人洗劫过一遍了。当然,这也减少了他们登陆的难度,但是,名面儿上的好东西都没了。 阮鸿飞望一眼断壁残垣,“看来,是景明先行一步了。” 他抄了凤景明的窝儿,凤景明抄了李方的窝儿,也算回了血。 多亏有刘影这么个知内情的人,自李方建的地宫里,阮鸿飞劫获了不少珠宝黄金,天枢等人指挥着手下尽搬回船上。 刘影不解问道,“莫非公子是算到了国主会对李方动手吗?”不然岂能先来抄李方的家。 阮鸿飞浅笑,“他刻意挑拨李方一番,为了就是让我对李方动手。他倒是捡了回便宜。” 刘影想到在李方嘴里听到的消息,轻声道,“国主,您真的……” “什么?” “没什么。”刘影息了话头儿,另道,“国主,是皇上派我到李方身边儿的,国主也看到了,没有我,国主怕没这样快找到这些东西的。怎么说,也该有朝廷一份儿。”刘影虽然对阮鸿飞存有倾慕之心,不过,刘影的经历以及他自身的性情决定,他再如何的倾慕,也不可能对阮鸿飞神魂颠倒。他之所以没有随王郑二人回帝都,自然是憋着再为朝廷立功之心。 “自然自然。”阮鸿飞并非小气的人,何况照他估计,现在明小胖都快穷死了,急需救急啊。 刘影又问,“公子既然挑拨的国主与李方翻脸,若非他笃信李方大败,也不会先一步来抄李方的家。但是,以公子的心性,自然可以想到如今国主消灭了李方,理当会来李方的地盘儿。不过,怎么这里倒没有什么安排呢?倒是叫人疑心?” “没什么可疑的,景明已经是大败,他没有那么多人手再行安排什么了。”阮鸿飞看刘影一眼,“你有什么打算没?” 刘影一脸的云淡风清,“李方已经死了,他的势力灰飞烟灭,我也算不辱使命。我想着回帝都,好生孝敬父母。” “这倒也是。”想到刘影这几年的坎坷,阮鸿飞并没有多说。 福州,赵府。 赵青怡一身素白,坐在书房,听着大伯的游说。 “唉,想我赵家自文毅公始,至现在已传了十八代。不料如今朝廷竟不明是非,一味压制我赵家。”赵如柏叹道,“青怡,如今你功名被革,可有什么打算?” 赵青怡形容憔悴,神色倒还清明,淡淡道,“如今城外战争频频,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纵有打算,也是待日后再说了。大伯今日前来,若有事,可以直说。” 赵如柏先好言劝赵青怡一回道,“你父亲的七七也过了,青怡,你是家里的长子,这家里好歹都得指望着你呢,你也莫伤心太过。” “我还好,大伯不必替我担心。” 赵如柏想张嘴,却又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半晌方咬一咬牙,拿出破釜沉舟的气概,沉声道,“唉,如今这话,纵使我不说,也要有族老来与你说了。与其如此,还是我说吧。青怡,你别多心啊。”先让赵青怡有些心理准备。 “是关于族长之位的事儿吧?”赵青怡问。 赵如柏见赵青怡直接将话挑明,脸上顿时窘色一现,复又恢复了一种且哀且悯且怜的神色,保养的极好的手掌落在赵青怡肩上,拍了拍,“你都知道了?” 赵青怡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赵青怡这支是族中嫡长,族长之位以前是赵青怡的父亲赵如松,现在赵如松死了,按理自然是嫡长子赵青怡接任。以往赵家人也是这种观念,而且自赵青怡中了榜眼后,下任族长之位几乎已是毫无悬念的事儿了。但是,谁也没料到,赵青怡父子接连出了意外,倾刻间,嫡支的势力倾刻间瓦解,怎能不让人心出异心来? 更何况,如今还有赵青怡的母亲事涉沈拙言母亲的人命官司,还未开审呢。 不管这官司是输赢吧,反正有损名誉是一定的。 这年头儿,人要脸,树要皮。 尤其经年世家,名声比性命都重要。 自从赵青怡扶棺回到福州城,赵氏家族内关于族长之位,便有了新的念头儿。这种念头儿真正的形成是在赵青怡状告林永裳身世失败而被夺功名之后。 在这半年之内,赵青怡受到了无以伦比的打击。 他从人人羡慕的榜眼一落千丈为千夫所指欺师灭祖的叛逆,朝廷夺了他的功名,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称道,大快人心。 赵青怡没疯了,没傻了,没像他爹一样上吊自尽,且如今还能保持这样清醒的头脑与思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赵青怡心理素质的确好。 赵青怡见赵如柏专为族长之事而来,也未计较,温声道,“如今母亲身子不好,家中弟妹年纪还小,尚需教导,我也抽不出空闲来管理族中之事。大伯可去族里与族老们说,我才干有限,自愿让出族长之位。至于祭田等产业,待家母整理后,自然奉于族中。” 赵青怡这样痛快,大出乎赵如柏意料之外。 当然,这最好不过了。 否则,若为了族长之位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赵如柏见赵青怡识时务,又大大的安慰了赵青怡几句,这才走了。 送走趁火打劫的大伯,赵青怡转身去了赵太太房里。 赵太太病了。 纪氏之死,丈夫之死,以及范氏的官司,这三种打击接踵而至,家里名望一落千丈,至于赵太太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那就更不用说了。 若是赵太太舍的出去,她真恨不能与丈夫一道死了算了。 但是,人都是贪生恶死的。 尽管有此念,但是赵青怡日日侍奉汤药于床前,几个稚龄儿女轮流请安侍疾,赵太太一见到儿女,便把那想死的心给熄了一大半儿。 赵青怡以往是一门心思的念书,于庶物并不大通,赵太太操惯了心的,打叠起精神问儿子,“你大伯来做什么了?” “没什么,大伯说族里人不满我做族长。”赵青怡端着药细细的吹凉,温声道,“我也就同意了。” 赵太太却是一阵心灰,又不甘心的咬牙切齿的捶着床榻道,“你怎么能应下呢?青怡,这族长原就该是咱们家的?” 赵青怡将一勺药送入母亲的唇际,温声道,“不过是多管着几百顷的祭田而已,也没什么了。母亲,现在家里这个样子,我的确不适合再做族长了。” “怎会简单的百顷祭田的事儿呢?”赵太太从儿子手中接了药碗,拧紧眉毛,细细说道,“做着族长,族里有什么事,都要敬着你。唉,自来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赵太太摇头,再三叹道,“青怡,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百顷祭田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赵青怡问。 窗外阳光暗淡,落在赵太太苍老的脸上,映现出难以抹去的颓败,头上一只银扁方静伏于灰白发间。赵太太再摇一摇头,并未做答。 阮鸿飞见到明湛时吓了一跳,原本明湛的脸是白白胖胖脸像小汤团一样,这才大半个月,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圆乎乎的双下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尖的下巴壳。脸上肉少了,衬出大大的眼睛来,一眼望去就让人心生怜意。如今不是明湛正在两手捉着一只韭菜鸡蛋饼啃的来劲儿的话,阮鸿飞几乎要心疼死了。 一见到阮鸿飞,明湛手里的鸡蛋饼哆嗦了两下,啪唧掉盘子里了,跳出几丝翠嫩韭菜与嫩黄的鸡蛋块儿。 明湛眨了眨眼,呜哇一声跳起来,小炮弹一样冲过去,双腿猛一蹬地,整个人蹿出去,手臂一勾阮鸿飞的脖子,两腿就蹿到人家的腰上合拢勾着,哇哇大叫,“大骗子,你还知道回来!” 一面怪叫,一面低头在阮鸿飞的颈项间啃两口。 对于明湛的热情,阮鸿飞几乎要微笑了,可是他刚勾起唇角,一股子韭菜味儿直冲天灵,险些把阮鸿飞薰的晕过去。阮鸿飞脑袋里对明湛的思念转变为一句话,“胖,你怎么又吃这些臭哄哄的东西了。不是说不让你吃吗?” “韭菜是壮阳的,我正打算着你回来收拾你呢。”明湛找准了阮鸿飞的嘴巴亲过去,舌头还要进去搅一搅,阮鸿飞实在受不了明湛嘴里的韭菜味儿,两指捏住明湛脖子后面的软皮儿,把人远远拎开,“你赶紧去给我漱口,否则你别想碰我。” “臭毛病!臭毛病!”明湛气的又扑过去抱住阮鸿飞。 阮鸿飞已经吩咐道,“何玉,给你家陛下取牙刷牙粉来。” 142. 一族之长,怎会只是多管百顷祭田的事儿呢? 尤其他们这种传世了十几代的世族,族长的权利,有时大的令人难以想像。 坐着这个位子时不觉得如何? 可是,乍一失去,你就会觉得如何了。 儿子这样天真,赵太太觉得自己纵然死了,到了地下,也不能阖眼放心呢。 赵太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赵青怡深夜仍没有入睡,在房里看账。家里的账不急,倒是族里的账。因为赵青怡这支世代为族长,未曾断绝,故此,这些年来,族产似私产一般。 但是,还好,赵家大户人家,账目还算清晰。 赵青怡命管事将这一年的账先行理清,倒不是赵青怡急着交差,是族中有人急着上位。这人还不是别人,就是赵青怡的大伯,赵如柏。 赵如柏与赵如松同父异母,但是,两人都是嫡出。 只是赵如松为原配之子,赵如柏的娘是后来扶正的。可以想像,赵如柏的娘先是生出庶长子,这在世族之家就相当的不简单了。生出庶长子之后呢,她还熬死了原配,自个儿母以子贵,扶了正。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据说当初,赵青怡的爷爷,也就是薄有青名的赵文忠公老人家,对于赵如柏的生母邵氏,那是爱在心头,宠在掌中。 邵氏先前呢,根本没进赵家门儿,完全是养在外头的外室。 开始呢,赵如松的母亲单氏根本也不知道有邵氏这么个人儿,所以松柏松柏,赵如松是弟弟,反而先得了这个松字。做哥哥的赵如柏年长,倒后得了个柏字,那是因为赵如柏进族谱的时间要晚于赵如松数年。 后来单氏身子渐渐不成了,赵文忠公为了心爱之人着想,便把邵氏弄进了门儿,还扶了正。 为此,单氏家族颇多不满。其间争斗,不必细究。 唉,但是,话说回来,甭管赵文忠公多么的偏心这个长子。单氏娘家有人,上头七个兄长,虽然官位比不得赵文忠公显赫。不过,若撕破脸真闹起来,赵文忠公也吃不消。 后来,赵如松能顺利的继承族长位,与外家强势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而今,福州城将军单兵单大人,与赵如松是嫡亲的姑舅兄弟,赵青怡正经得叫一声表叔呢。 赵青怡将族长之位易主的事与单兵说了一声,单兵拧眉,半晌方道,“青怡,你也不小了,凡事当有所决断,做不做族长的,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有单家在,没人敢欺负你。” 自从回了福州城,赵青怡面临的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算计,闻单兵此言,顿觉心头生暖意,眼眶微热,煞时一红。单兵军人出身,最见不得男人落泪,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甚!赶紧抹了那马尿,别叫我啐你!” “七叔,海盗还没退么?”赵青怡见短短半月,单兵已鬓生白发,关切的问。 单兵大咧咧的坐在四方的圈椅中,憨声道,“他娘的,福州城只有两万人马,外头这些海盗,我看得三四万了。都他娘的亡命之徒,也不知道总督大人的援兵何时才到?” 如今的浙闽总督是新来的,姓邵,邵春晓。 一想到这三个字,赵青怡心头微震,这人他并不陌生,正是赵如柏嫡亲的舅舅。 邵春晓完全是借了赵文忠公的势,从一个小小的秀才,科举为举人、进士、选官、入仕,一步步的爬上来,竟入了皇上的眼,如今为浙闽总督。 当年邵氏之所以会由外室之身被扶正,自然与邵春晓在官场的地位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邵家与单家关系本就微妙,如今福州城被围,邵春晓是没收到消息呢,还是故意不发兵呢。赵青怡心如电转,微声道,“七叔,可是邵大人犹记前嫌?” 单兵眉心一皱,将手一挥,“不要胡说八道。” “七叔,不如我代七叔去走一趟,寻一寻援兵吧?”赵青怡道。 单兵想都未想,直接回绝,“你不成,你一个弱书生。何况如今福州城外围的似铁桶一般,哪个能出得去呢。” 赵青怡见单兵容色憔悴似老了十岁,眉宇间有掩不住的焦灼,将心一沉,“七叔只管将信物给我,我自然有法子送出去的。多一条道,总是多一分把握的。还是七叔信不过我。” “青怡,你莫要多想。”单兵起身,扶住赵青怡的肩,来回溜达着走了两步道,“单家与邵家的事,那是私事。如今福州城虽危急,守住它,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想一想,若是邵大人为了把我弄下台,不来救援福州城,对邵大人本身有什么好处呢?若是福州城出了岔子,他这个总督之位坐不坐得安稳都是两说呢。” 赵青怡文人心思,总是想的远些,单兵并不算外人,赵青怡也不瞒他,遂道,“七叔,您想一想,这次大同关生变,才使得鞑靼人破关而入。现今朝廷,乃至国家,虽说不上盛世繁荣,但是,一个清明还是算得上的。依我看,国家未有亡国之兆,焉何有大同关守将谋反呢?难道凭着鞑靼人就能收买大同守将不成?” “这里面的内情,我虽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天,我没事总是多几分思量。”赵青怡拧眉道,“现在,事已不能照常理来推测了。鞑靼人一分为二,其一逼临帝都城,现在也不知道帝都安危呢。其二则驱马南下,要我说,鞑靼人也不是傻瓜,自大同入关,到帝都不过三五日快马即到。可是南下路途遥远,一路补给且不说,这样远途奔袭,天时地利皆不在鞑靼人那边儿,他们想要得胜,并不容易哪。但是若非有必胜的把握,鞑靼人怎么就这么直接南下了呢?” “偏偏鞑靼人一南下,海上的盗匪们也闻了味儿一般,联手上岸。”赵青怡看向单兵,正色道,“七叔,事情,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复杂。但是,很可惜,再多的消息,我们也不知道了。眼下,福州城十几万百姓的安危都在七叔的手里呢,七叔想一想,若是出了差错,哪怕邵大人总督之位不保,但是首先要对福州城负起责任的人就是七叔你这个守将呢。” “七叔,依我看,咱们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 单兵这里艰难,林永裳那头儿也不好过。 自从解决了徐家之后,整个扬州城里有头有脑的人家儿都乖的跟三孙子一样。林永裳说一,他们绝不说二。 当然,纵使说二,也是在私底下说。 这不,在私底下,就有人骂徐家人脑袋抽了,这个时候敢去火烧粮仓。他娘的,你徐家人不要命,俺们也要命的啊。 想一想吧,这个节骨眼儿上,扬州城无粮,甭用鞑靼人打进来,自己就得先哗变饿死。你徐家再神通广大,你与鞑靼人能有啥交情? 把他们引进来,对你徐家有啥好处不成? 不知内情的,这么骂。 知道内情就得感叹了,其实扬州城三大粮仓,北仓是最小的一个。 徐家会私下把粮仓烧了,绝不是与鞑靼人有交情,想引鞑靼人入城。他们只是受不了林永裳的嚣张,把自家子弟捆去修城筑墙。 寻常人家儿的人抓就抓了,做苦力就做苦力了,谁叫他祖宗不争气,上头没人呢? 可是,徐家那是什么门第啊!您怎么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啊!上次因为徐秉生之事,永定侯一怒之下把徐家人都逮进了大狱,这就挺打脸。 如今,愈发不拿徐家当回事儿了。砍了徐秉生不算,如今徐秉臣不过是小孩子,写了篇文章发了一发牢骚,然后就被捉过修城墙。 孩子天天累的跟狗一样,嚎着哭着喊着叫着,不肯再去做工。偏偏总督府的人就这么铁面无私,拖地上拉着去,你也得去。 装病装疯都没用,只要你有一口气儿在,你就得去筑城墙。 你林永裳也太不拿我淮扬徐家当回事儿了吧! 徐家人彻底火了,他们私下烧了北仓,完全是想给林永裳一些颜色瞧瞧。若是真的鞑靼人的奸细,怕是一口气将三大粮仓烧光,那才叫林永裳为难呢。 徐家原本的打算是,我烧一个北仓,然后,你林永裳不得为粮食着急么?然后,我出粮食,把家里孩子赎回来。哪里就料到林永裳这样的厉害,直接把徐家灭了口。 林永裳这一出手,所有淮扬世家豪门俱噤若寒蝉,不管是否真的格外的欣赏抑若痛恨林永裳的,对于现下淮扬城里林总督的命令,世家豪门无所不从。 叫出钱出钱,叫出力出力,叫出人出人,叫出粮出粮。 倒不是这些人就真有这样好的思想觉悟,完全是被林永裳的雷霆手段给吓着了。 如今鞑靼人围攻扬州城数日,永定侯带着麾下将士经过了大大小小百余次的守城大战,其间辛苦,不言而喻。 将士多有损伤,如今林永裳不得不来借人了。 虽然组织了预备役,但是那多是百姓,在鞑靼人面前,实在是白给。林永裳知道,这些世族豪门家里都有府兵侍卫,战斗力也都可以。 总督府的茶可并不好喝,林永裳先礼后兵道,“前儿接到帝都的飞鸽传信,鞑靼人的可汗萨扎已经被陛下打败,亡命逃回西北去了。所以,北上的鞑靼人已经撤兵了。”其实林永裳这完全胡扯,明湛派河南湖广兵援淮扬浙闽的谕旨刚刚发出去,还在路上呢。自从鞑靼人入关,淮扬与帝都的联系就变的艰难起来。说是飞鸽传讯,鞑靼人箭术好,脑袋上见着鸽子就是一箭,不知有多少消息途中丢失。 但是现在,为了借人,即便是谎言,林永裳也得装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说了。好在林大人于此道颇是擅长,谁也瞧不出半分的假来。 这个时候,这个消息,对于在座的诸位都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了。诸人脸上都多了三分喜色,纷纷道“皇帝圣明”。 自从知道帝都被围,不但林永裳他们这些做朝臣的担心帝都的安危。就连在座的诸位,也在暗中几番猜测,小皇帝的椅子是不是还能坐的安稳哪? 现在,他们倒不必再怀疑这个问题了。明湛保卫了帝都城,打退了鞑靼人,他的椅子自然还是稳的。而且,让他们更为高兴的是,朝廷接下来必然要派兵支援江南,江南的危机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金家族长金正庸如此一说,谁知林永裳却面露忧色道“扬州城守军四万,这半个月,我们牺牲了足有两万将士的性命。外面鞑靼人兵精马快,箭术高妙,彪悍凶勇,有备而来。虽然会有帝都军南下,但是自帝都到扬州的距离,再快的马,没有七日是到不了的。何况,前来救援的,不一定都是骑兵。” “若是扬州城守不住,林某自不消说,失土之责,按律当斩。”林永裳肃容道,“林某也等不到那时候,皇上将淮扬交到我手里,我却守不住扬州城,看他失陷,我是无颜再回帝都的,自当与扬州城共存亡。” “林大人莫说这种话,以皇上之圣明,以林大人之强干,援军定会赶来的,咱们淮扬必是安稳的。”钱端云温声道。 “是啊是啊。”后面附和者颇多,能在林永裳面前有座儿的,自然不是扬州城的无名之辈,他们一个个精明无比,自然知道肉戏要来了,故此,纷纷出言安慰林总督,只盼着少出点儿血。 林永裳摇一摇头,“如今扬州城的情况,我比你们清楚。鞑靼人南下,至少五万精兵围攻扬州城,能守住这半月已是侥天之幸,永定侯带兵有方了。” “若是扬州城失陷,鞑靼人不会去抢那些穷苦百姓,倒是诸位,先人的基业都在这里,先人的坟莹也在这里。”林永裳叹道,“若是诸位不能助本官一臂之力,将来,扬州破城,诸位家业财产妻子儿女,能保得住哪个?” 林永裳话到此处,诸人已明白总督之意。但是,就此事,诸人实在为难。 说老实话,这年头儿,朝廷不准百姓私设府军,哪怕你朝廷命官也一样。你敢私养府军,啥意思啊?要造反哪? 但是话说回来,这些豪门世家,家业大了,哪个能不请保镖侍卫呢。 林永裳虽然将利害之处都说了,可是,无缘无故的,谁也不愿被人摸清了老底。 “唉,这个时候,家丁护卫的,诸位也不只是为了护城,更是为了护家啊。”林永裳道,“若是扬州城保不住,哪里还有家呢?” “妻子儿女被人掳掠为奴,万世基业被人分刮一空,将来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呢?” “若是诸位肯伸援手,既是救了本官,亦是救了自己。”见无人开口应承,林永裳只得再给了一些甜头儿,道,“将来论及守功,就是皇上也要说咱们淮扬人有良心呢。” 软的不行,这些人依旧是不吐口儿。 林永裳也不能把人一串儿的抄家都宰了,索性请他们到城墙一观。 这些人俱是世家豪门的掌门人,养尊处优,阴谋诡计惯了的,哪个见过这等血肉横飞,你死我活,刀来剑往,乱箭齐发的场面。虽然极力保持着面上威仪,仍是失了颜色,寒气自心底往骨子里透。 林永裳望着两方血战,沉声道,“我们杀鞑靼人,鞑靼人杀我们天朝人,这是永远解不了的仇恨。鞑靼人什么样,不必我说,诸位见多识广!想一想吧!若是鞑靼人破城,可会跟你们讲道理,不抢不砸不杀不奸不淫!” 如此一来,诸人实在是撑不住了。 哪怕真的会有帝都援兵,但是若是援兵到时,扬州城已经破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林永裳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鞑靼人若是破城,难道他们会抢衣不敝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么?翻箱抄底的找不着二两银子! 错了! 只要扬州城一破,鞑靼人抢的必定是世家豪门! 亲瞧了回现场,这些人总算答应把府兵借出来。当然,他们也得留下一些护院啥的,但是就这些人一凑,也有八千人。 这八千人不同于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百姓,他们都是有战斗力的,有一些武功还不错。 反正是能弄来的人,林永裳都弄来了。 哪怕是啥也不会的百姓,只要是男人,总会砍人打架的。 就是徐盈玉也跟永定侯夫人箫氏出来帮着输送药材,打个下手儿什么的。 段文倩自钱家出来后,就在善仁堂里打杂儿,张太医见她手脚俐落,又识文认字,也不知怎么想的,与段文倩谈过之后,倒把段文倩收在身边做了个女弟子。 扬州城自开战以来,张太医是领着善仁堂里的御医再加上扬州城所有的大夫们,日夜轮流的守在伤兵营。就这样,大夫的人手还是不够使。 段文倩着男装,由于实践对象实在是数不胜数,段文倩直接由学徒,成了主治大夫。 143. 段文倩在照顾人上面有着独属于女性的天分,她马上注意到了伤兵被送下来,有些伤的重,有些伤的轻。有些还能站着,有些完全是被人抬下来的。 大夫呢,就那么几十位,连段文倩这样的学徒都成主治大夫了,可见医生紧俏。 段文债就抽空与张太医、徐盈玉商量了,把病人分出来,别轻的重的都搁一个屋里呆着,那些实在站不住的,你就得安排床位给他们。能坐住的,一把椅子就够了,还节约地方。 段文倩这样一提,直接导致了后来大凤朝医院的产生。 在此时,不得不说,段文倩提议在伤兵的治疗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在诸人的商议下,重症病房的雏形都出来了。 但是,接着大家马上意识到,那些重伤的人,也需要专人的照顾。 而照看病人这方面,大夫看伤都来不及,是绝对没有空的。找几个勤务兵来,粗手笨脚,不顶大用,许多事情都要段文倩手把手的讲解教授。 徐盈玉灵机一动,仗都打起来了,也甭说什么男女避嫌了。闺中少女,自然不能强求人家出来照顾伤兵,但是结了婚的妇女没问题吧? 平民百姓家的妇人,哪怕平常也要做工下地带孩子养家,一把力气,手头儿还快,告诉她们一些医学上的注意事项,乍一上手,便将那些手脚无措的勤务兵换了下来。 原本段文倩一个女人跟在一群男大夫身边给一群伤兵包扎正骨什么的,挺惹眼,可是,如今来了一群妇人,一下子就显得很正常了。 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大家似乎也把那些拘谨抛开了。甭管人家是男是女,反正是救了你的狗命,若是这时候敢得罪大夫,嫌命长吧?所以,伤兵营里的人都乖乖的叫一声“段大夫”。 “倩姐姐以后就在善仁堂里当坐诊大夫吧?” “还差的远呢。”段文倩与徐盈玉一道用饭。战争时节,即便是伤兵营里的饭菜,也没有太好的,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段文倩与徐盈玉虽然出身书香,但也不会去计较挑剔。 段文倩脸色柔和许多,对徐盈玉道,“以往在家时,我也念过内经、伤寒论什么的。如今真正学起来,才知道以往看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姐姐不回帝都了吗?” 段文倩喝了口冬瓜汤,浅笑道,“回去做什么?盈玉,我已经看透了。此生此身唯愿极于医道。倒是你……” 段文倩虽然在总督府的时间不长,但是徐盈玉与林永裳,男未婚女未嫁的常在一处儿,女人独有的直觉让段文倩似乎也瞧出些什么。只是,段文倩自幼受的教导,徐盈玉不主动提,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她有今日,徐盈玉对他帮助颇多,想一想,段文倩道,“以往在大爷过逝时,我觉得,我也跟着死了一半儿。后来,父亲母亲祖父他们过来,我也算看明白了,这日子,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只有过的顺心了,才是真的。” “以前,我为了夫家名声娘家名声,这样苦熬岁月,可是到底也没人肯知我的情。”段文倩温声道,“我让别人顺心了,却没有人肯让我顺一顺心。” 徐盈玉温声道,“姐姐如今也好了,就别再想那些事儿了。” “是啊。”段文倩笑,“日子虽好了,名声却坏了。”自己什么个名声,段文倩也是知道的。若非她是死过几回都没死成的人,估计现在又得去死一死了。 “姐姐何必看这一时一刻,要我说,姐姐现在就好的很。” 段文倩笑笑,略含深意的看徐盈玉一眼,“是啊,本就不必看这一时一刻的。” 再说林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表示对军队的关怀,不但时常亲上城墙观察战事,他还赶着吃饭的点儿来探望伤兵营。 乐山跟在林永裳身边儿多年,鬼精鬼精的,悄声念叨着,“大人,听说徐大人这些天都在伤兵营忙呢。” 林永裳完全像没听到一样,一脸大公无私,只管驱马向伤兵营去。 这些伤兵见到总督大人,那自然是欢欣鼓舞,要搁往时,他们哪有福气能与总督大人面见呢。林永裳一一看过,还说了几句话,尤其对张太医等医生,在这个时候,响应政府号召,前来支援战事啥的。反正是把人夸的跟天使似的。 其实这都是费话,你林总督都下令了,谁敢不来啊! 张太医等也不能不识时务啊,与林总督互相吹捧了几句。 林总督温声道,“我听说这次有不少妇人自发前来照顾伤患,我淮扬百姓,高风亮节,着实令人赞叹哪。” 张太医自然要为段文倩徐盈玉扬名,道,“都是文倩与徐大人想的法子。伤兵太多了,我等大夫有限,男人粗手大脚,照顾伤员是不成的。还是她们提议,倒是不少妇人明理,过来帮忙。” 林永裳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是其装傻充愣的功力绝对一流,笑问道,“徐大人与段大夫实在是慧颖可嘉啊,不知道人在否?”徐盈玉与段文倩就在帐中一角说话儿呢。这会儿徐盈玉实在是懒得见林永裳,索性离的远远的,不承想,林永裳偌厚脸皮,亲自点名。 徐盈玉为官身,自然带着段文倩一前一后的过去,林永裳也不摆架子了,先是对着徐盈玉一揖道,“徐大人奉太后之命南下,如今善仁堂相助本官多矣。如今徐大人又亲至这里帮忙,林某实在多谢了。” 徐盈玉瞧着林永裳身上还披着自己送去的衣裳,人模人样的瞎客套,心里的小火苗儿蹭蹭的往上蹿。这个贱人,知道她不愿意理会他,还特意点她的名儿。早知如此,衣裳就该拿去给狗穿,也不该给这贱人。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徐盈玉自然不好轻受一省总督的礼,遂落落大方的还礼道,“林大人客气了,太后娘娘系系万民百姓。这个时候,下官能帮衬一些,能为淮扬的守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下官的荣幸。与总督大人的辛劳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守卫淮扬,这是本官的责任所在。”林永裳多看了徐盈玉两眼,见徐盈玉脸色还好,便放下心来。转而赞了段文倩几句,这才匆匆的走了。 林永裳出了伤兵营的门,乐山悄悄埋怨他,“大人,你也太冷淡了。你没瞧出来,徐大人还在生你的气呢。” “闭嘴。”林永裳淡淡斥一句。 林永裳的一颗心大半放在战场之上,若是守不住扬州城,全体玩儿完,还说个屁的情分呢。再者,他身负血海深仇,这个时候,即便他有心,也不敢娶徐盈玉。不为别的,怕连累人家。 可是,若说是叫林总督大大方方的放手吧,他又于心不甘。 多好的丫头啊。抚摸着身上光润的狐裘,林总督暗暗的想:长的好,善解人意,就是有些小脾气,不过,林总督以为他大海一样宽阔的胸襟完全可以包涵徐盈玉的脾气。 这么好的丫头,叫他让给别人,林总督怎能情愿? 但是,现在若是想娶徐盈玉,不说林永裳自身这里的妨碍,就是徐家,也十分有难度。 不过,林永裳现在还不愁这些。毕竟他把徐家本家给斩了,按理,徐盈玉就得守孝,起码还有一年的时间呢。他就不信,没有转机。 帝都,徐家。 尽管现在江南仍陷在战火之中,但是徐叁格外消息灵通。早一步得到本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顿时惊的手脚冰凉,冷汗直冒。 满门抄斩! 虽然他一直不喜欢本家,可那毕竟是他的本家。 他的嫡母生父以及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以及那些不大熟悉的子侄们……徐叁完全想不通,他在帝都为着林永裳的官司这样尽心尽力,林永裳究竟是怎么生的心肝儿,竟然抄了徐家! 王八蛋! 徐叁怒上心头,劈手就摔了一只茶盏。 徐叁一直非常厌恶本家,与本家完全是神离貌不合。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想看着本家出事情。 这年头儿,讲究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徐叁更悲催的地方在于,宗家荣吧,他完全借不着光;宗家有损,他就得跟着倒霉。徐叁不禁想到,究竟是怎样的罪名,才使得林永裳一怒之下满门抄斩! 思虑至此处,徐叁心下一紧。 他并不怀疑女儿的眼光,几个孩子里,徐叁最喜欢的就是徐盈玉。若非徐盈玉是个女儿家,现在定是徐叁的左膀右臂了。 有许多事,徐叁也愿意听一听女儿意见。 从徐叁本身来讲,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 女儿信中字里行间,都让他看到了一种对林永裳的关切中的淡淡的情谊。 徐盈玉并非那种不理智的人,若非没有特别大的把握,女儿也不会写信回来叫他力保林永裳啊!而徐叁,完全是把林总督当做自家准女婿来保下的。 在徐叁看来,这绝对是一桩天作之和的婚姻啊。 三个儿子虽各有专才,也在皇上跟前儿挂上了名号儿,但是,徐叁得说,儿子里没有特别适合从政的。三个儿子的秉性啊,在朝中怕有限了。 而,徐盈玉若是能与林永裳联姻。 这几乎解决了徐家下一代青黄不接的尴尬情形。 林永裳虽然年纪略大女儿几岁,身世上也有几分妨碍,但是奈不住皇上信他,器重他啊。而今的话,林永裳的身世在皇上那里完全已经铁板钉钉,后患全无了。 且观此次江南之战,只要林永裳保住淮扬,就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淮扬正在进行的盐课改制,只待盐课改制顺利完成,三年总督平安度过,林永裳的锦绣前程也就定了。 哪怕先前女儿还未对林永裳生出情谊时,徐叁对林永裳那就是相当程度的看好啊,只恨林永裳不是自家儿子。如今,这样有本事的林永裳要做他的女婿啦,徐叁简直是求之不得,就等着林永裳来提亲,算日子成亲了。 徐叁欣慰的以为,这一次,女儿的眼光总算正了一回。 可是,他娘的,你林永裳怎么回事啊! 你他娘的把老子的本家都宰了,尽管老子也十分讨厌他们,恨不能没有这么一群倒霉亲戚!但是,你还想不想与老子联姻啊! 你还想不想娶老子的闺女啊! 徐叁几乎要确定,是不是姓林的不老实,使出美男计把自个儿闺女给骗了! 若是如此,徐叁定要替女儿讨个公道回来! 如今,徐叁私下得到本家出事这信儿,很要命的是,待到此信儿传回帝都,不论如何,他就得上本辞官守孝了。 锦秀仕途刚刚开始,就遇到这等悲催倒霉事儿,叫谁不得骂娘啊!妈的林永裳,不但是骗了他的宝贝闺女,连带着还连累了徐相的仕途,徐相已经决定是,死都不能把闺女嫁给这姓林的去! 徐叁在家里骂骂咧咧的生闷气,明湛在宫里却是心情大好。 经过这一场战争,虽然损失不小,但是明湛也不是没有长进。 起码,在最开始,他面对战争时的紧张,已经完全转为从容不迫了。 如今阮鸿飞回来了,明湛也急着问一问阮鸿飞海上的情形。 俩人一道用过饭,阮鸿飞抱着明小胖在怀里,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唏嘘庆幸道,“幸亏屁股没瘦,你屁股翘的很,若是也跟着瘦了,就不好看了。” 明湛吊着眉毛瞪阮鸿飞,“跟凤景明没怎么着吧?” “你这又说到哪儿去了?”阮鸿飞对于明湛吃的没边际的吃醋,实在是哭笑不得。 明湛恶狠狠的道,“我早听说了,当年那小子听说你死了,还常去你坟上祭奠呢。你说,若是他对你没那个意思,他能干这事儿呢?” 阮鸿飞笑,不在意道,“多少年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嘴。” “飞飞,凤景明如今怎么样了?” “海上的人马估计要退了。”阮鸿飞道,“李方已经被我解决了,你知道了吧?” 明湛点点头,反手搂着阮鸿飞,心有余悸,“以后你可别去了,我宁可自己来。知道你被人劫了,我担心的都睡不好觉。” 阮鸿飞笑道,“这有什么?以前比这还危险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李方劫了我,也不过是想待价而沽罢了。只要我价值所在,就是安全的。何况我与他之前还算有交情,否则,也不能给他劫了。他对我还算客气,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儿。” “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湛强调着事情总有意外性,摸摸阮鸿飞的脸,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情话,“这种事,以后不要你做。你就跟我在宫里呆着,咱们不论好坏,永远在一块儿。我可不想再与你分开,担惊受怕。” 趁阮鸿飞感动的一塌糊涂,明湛狡猾的问,“飞飞,你可真厉害啊,听说你把凤景明的老窝儿给抄了。又把李方的老窝儿给抄了。唉哟,可羡慕死我了。” 阮鸿飞桃花眼一瞟,就看到明湛亮闪亮闪的双眼正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泽,知道这胖子的财迷眼红病又犯了。阮鸿飞揉捏着明湛的屁股,就有几分动情,“银子当然有,不过李方那里只是捡了个落儿。刘影带路抄的,他说了,他带路,总得有朝廷一份儿,我把你的一份儿分出来了。” 明湛舔阮鸿飞一口,这狐狸的耳朵格外敏感,这样一舔,明湛觉着阮鸿飞的呼吸深沉几许,动作也更有力度了。明湛心里暗笑,刁钻道,“不行,李方的东西都是抢来的。他打哪儿抢来的,还不是自江南么?那本来就都是我的。” “放屁!”阮鸿飞拍明湛屁股一记,骂他道,“亏你长了脸,好意思这样说。李方后来生意也做的大了,若是靠抢,他能有现在的产业?” “不是抢,也是官匪勾结,按律当抄没家产。”明湛恬不知耻的开口,“按理说,凤景明那些也是我的。” “就是你的产业,也是我的。”明湛七手八脚的撕扯着阮鸿飞的裤带,嘀咕道,“你人都是我的,那些身外之物,自然也是我的。” 没脸皮的东西! 真好意思说的出口! 阮鸿飞叹道,“明小胖,你别是穷疯了吧!” 144. 穷疯了的明湛被阮鸿飞狠狠的收拾了一回,当然,明湛做的也很爽,虽然是在下面,不过,他家飞飞人长的漂亮,技术又好,他也有享受到。 俩人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以至于第二日明湛不得不撇着腿上朝,明湛腰酸屁股疼的抱怨道,“幸亏是穿袍子,这要是外面只两条裤腿没个遮掩的,人家还得说我外撇八字呢。” 阮鸿飞向来习惯与明湛一道早起。听到明湛这话,阮鸿飞就猜到明湛在打什么主意,不禁笑起来,帮明湛正一正金冠,于他耳边低语道,“讹我那些银子,这一个月,你甭做在上面的梦了。” 明湛摸一把阮鸿飞的腰,边揩油边道,“我做啥梦了,一码归一码,那银子本来就是我的。” “放屁。”阮鸿飞笑斥。 明湛马上一撅屁股,放了个奇臭无比的屁出来。本来俩人相对,结果明湛憋个屁出来,立时转身屁股对着阮鸿飞,把阮鸿飞恶心的够呛,伸手揍他两巴掌。 哪知这小子素来没脸皮惯了的,嬉皮笑脸道,“以后你再亲我时,我就憋个屁给你。” 阮鸿飞扶住额头,赶紧打发明湛上朝去了。 天哪,他是怎么喜欢上这样没脸皮的家伙的? 阮鸿飞这人吧,心眼儿多。 他本来早把给明湛的银子准备好了,但是,他不现在给,找各种理由推脱。反是先是撺掇着明湛找凤景南借银子。阮鸿飞话说的漂亮,“你早先是在云贵呆过的,云贵的日子比帝都过的可充裕多了。俗话说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如今你遭了难,二贱还不得资助你点儿?” 明湛道,“你还不知道,父王防我跟防贼一般,我每次想弄点儿银子,都难的很。不过万儿八千的,还不够路费呢。还得遭他念叨许久呢。” “这回跟以前怎么能比呢。”阮鸿飞就格外看的开,“以前你那是无中生有的要敲钱,二贱又不傻,他能给你?你这次遭难,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写封信试试呗,他不给你也没啥损失。” 明湛琢磨了半晌,还是厚着脸皮写了一封信给凤景南。 信中写的那叫一个凄惨哪,明湛说了,如今他为了省银子给经受战火的百姓过年,每天只吃两顿饭,还都是稀的,低头能从稀汤里照出他那花容憔悴,花颜失色,惹人生怜。自从战争开始到现在已经瘦了足有十斤,衣裳都松的系不住裤腰带了。如果你凤景南真是亲爹的话,能支援一点儿就支援一点儿吧。 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凤景乾一看,大为惊诧。 明湛派的这送信的人吧,一身破烂,还特能哭。 哭起来一韵三叹,抑扬顿挫,闻之悲切,见之伤心。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驸马展少希。 展少希以往主管着破除封建迷信的工作,做的非常不错。明湛想着,若是想从凤景南这里讹出银子来,恐怕得派个有份量的人去,他就想到了展少希。 明湛先给展少希看了一眼他写的信,让展少希心里有个数儿。 皇帝陛下的信把二驸马麻了个好歹,其实展少希真不乐意去。虽然他对皇帝陛下非常忠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去骗太上皇与镇南王殿下啊。 皇帝陛下已经这样一根肠子八个心眼儿的不好惹了,能把皇帝陛下生出来的的亲爹能好惹到哪儿去啊? 展少希心里虽自有一番小九九,明湛才不管呢。 这世上哪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啊,明湛道,“把事情做好了,朕给你放假。你就只管着破除封建迷信江湖骗局的事儿好了。要是办砸了,嗯,你自己想想看吧。” 展少希回家一番思量准备,找两件最破旧的衣裳,一路只磨不换,蕴藏好情绪,就到了镇南王府。 凤家兄弟一看,这是二驸马啊,天哪,堂堂驸马都混到这步田地了,帝都现在得是什么王八蛋样啊! 别说凤景干的心一时沉到谷底,面上深沉如水,就是凤景南也焦切起来,他儿子自己当的家啊,凤景南忙问,“当时天津港招商,听说明湛进账不少,银子还没来得及花,鞑靼人就来了。再者,鞑靼人也没能攻进帝都城啊。只要有银子,有什么可怕的?” 展少希早有腹稿儿,温声禀道,“回叔王的话,此次大同城兵马损失过半,每户军属皆有五十两银子的补偿。再者,大同城里被劫掠后的百姓,棉衣粮食都指着帝都救济。这两笔,就是几百万的开销。还有先前鞑靼人来时,陛下命帝都外坚壁清野。能带走的百姓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烧毁。如今鞑靼人退归西北,百姓家无存粮,陛下已命各州府放粮救济,仍差数十万石。陛下想着,能不能先从叔王这里借些粮食回去。待明年,帝都有了存粮,再还云贵。” 明湛不借银子,反正借了银子,他也是买粮,干脆直接借粮食。待明年,他就死咬说年景不好,后年再还…… 数十万石! 这口气可不小。 凤景南皱了皱眉,细细观量展少希的面孔,虽有几分风尘憔悴,倒也白净。虽身上穿的破烂,倒也不缺风雅。这么看着,真不像落难贵族来着。 凤景南问清了帝都的情形,也没有一时就信了展少希,温声道,“这么多粮食,一时间也难以调齐。不如少希你先回去歇着,待我现在调些粮草,到时你一并带回去。” 展少希到底是嫩了,见凤景南如此痛快,心城万分庆幸,到底是亲爹啊。以往云贵哪里会这样大手笔的支援帝都呢,镇南王竟然连价儿都没还一个,就直接应了。展少希见自己差使完成的这样痛快,连忙起身谢过,下去歇息了。 展少希来借粮的事儿瞒不住人,凤景南身边儿的心腹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范文周与冯山思就开始发愁,冯山思是管钱粮的,向来抠门儿,以往就是明湛在云南学理政时,想从他这里抠出银子就要费了血劲儿,还不一定能成功。 这回别说冯山思,就是范文周也有几分不满,叹道,“自从世子殿下去帝都做了皇帝,时不时的就来打秋风。咱也是在帝都去过的,倒也不至于穷成这副样子吧。”话中已经怀疑明湛的动机,这吃里爬外的家伙可真是不多见哪。 甭看明湛是皇帝,但是他既然做了皇帝,就不可能再掌控云南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呢。 这明湛做了皇帝,凤景南身边的人对明湛的态度反倒不比从前亲密了。 如今已近腊月,云南也要穿夹的了。冯山思人生的单薄,向来怕冷,一身湖蓝薄棉袍,抄着衣袖,冯山思晃晃悠悠地,“帝都现在啥样,谁也没真就见过。要我说,先前在云贵,咱们也是与皇上打过交道的。以皇上精明强干,断不至于此的。就拿皇上今年天津港招商的事儿来说吧,那可是至少有上千万的银子的进项。”说起天津港招商明湛大赚一笔,虽然具体数目冯山思不知道,但是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心里羡慕叹息了好久,恨不能撺掇着凤景南往帝都借俩银子来花花呢。结果倒是明湛先找上门儿来,冯山思道,“虽然这些银子都有用处,如今既然急着救灾,就先救灾好了。到咱们云贵这儿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唉,王爷虽是亲爹,也管不着帝都啊。”冯山思一口咬定,“反正我这里没银子也没粮食,啥都没有。” 俩人嘴里说的硬气,底下也得有所动作。 第二日,冯山思秘密禀告凤景南,“臣派人与帝都来的使臣的随从打听了,如今帝都的米价,每斗四十钱,肉价十个大钱一斤,比咱们云贵也不贵呢。王爷想一想,若是真是缺粮,米肉必定大涨。如今米价平稳,可见帝都的粮食必定充裕的。” “王爷,虽然陛下是咱们镇南王府出身,但是,咱也没有事事以帝都为先的道理。云贵兵马人口,这些文臣武将,哪个能少了银子呢。再者,王爷还想修一修滇池的出水口儿,这又要一大笔的银钱呢。”冯山思苦口婆心,生怕凤景南心软,“若是帝都果真有难处,咱们不说二话。可是,如今依属下看来,不怕王爷生气,皇上是把咱当成冤大头了,瞅准机会就来要。王爷不给,好像对陛下无父子之情。可若是总给,也不是个办法。” 既然冯山思已有了主意,凤景南顺口问道,“依卿的意思呢?” “不如派使臣随二驸马一道去帝都瞧一瞧,若果真艰难至此,咱们再援粮。”冯山思眯着一双精明的眼睛道,“再者,帝都与云贵向来是独立为政。即便支援帝都,也没有免费的呢。起码签定合约,帝都也得有个还的时候呢。” “就是民间,也讲究,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呢。”冯山思又说了一句。 凤景南本就疑心展少希所言事之真假,冯山思这样一说,凤景南也有了主意,将展少希唤到跟前,厉声喝斥,连吓带哄。 不过片刻,展少希便将实情招出。 凤景南大怒,连展少希的面子都没给,大发雷霆之怒! 走狗! 展少希扮演的就是这么个角色! 沆瀣一气过来骗他粮食! 凤景南将展少希臭骂一通,险些当天便撵了他回去。 凤景乾犹不死心,忍不住替明湛说一句话,“若不是孩子实在难的厉害,以往你又对他刻薄惯了的,哪里会想这样的法子来跟你借粮食呢。” 此话一说,凤景南的眼都绿了,怒道,“不要提他!小混帐!妈的!” 来回溜达了两圈,凤景南仍是怒气难消,对凤景乾道,“你少帮着那混帐说话,向来没个老实的时候。他要是在云贵,我非得打烂他的狗嘴!” 凤景乾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狗嘴狗嘴。”一家子狗。 私下去叫来展少希说教一通,“你真是的,少希啊。明湛好容易重用你,你做事,怎么这样不周全呢,底下人的嘴都把不严。”编谎话都编不好。 展少希也郁闷的紧,好在他本不是那种拼了命的往上钻营的脾气,想着即便差使办砸了,他驸马爷的身份是不会变的,顶多日后做闲张罢了,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一想,心情倒也渐渐好转起来。 除了一脑袋的臭骂,展少希一颗粮食没弄回来。当然,还给明湛带回了一封信。 明湛问他,“怎么了?出意外了?” 展少希现在想起凤家兄弟的怒火,又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陛下,臣实在没用。王爷险些把小臣骂个半死。” 明湛微惊,问展少希,“哪儿出了问题啊?咱不都商量好了吗?” 展少希将事情说了,他也没白在云贵呆着,打冯山思从随从嘴里打听出了肉米价钱,然后推断出帝都安稳的事一一讲了。 明湛嗟叹,“唉,功亏一篑啊。” 他也没怪展少希,对他道,“这回你明白了吧,你虽然也算是青年俊才了。唉,这世上啊,老狐狸多的是。少希,这也是你的一个教训,以后你做事要更加周全才好。一个你没料到的事,就可能毁了全盘的计划。” 展少希想着差使砸了,或者会被修理,不想明湛并没有多提,反而是提点了他几句。他连忙正色应下。 明湛给他假期,便叫他回府休息了。 明湛拿着凤景南的信回屋,他根本没看。 就是不看,明湛也大致猜得到凤景南说的是什么。 阮鸿飞一见明湛的脸色,就猜到了七八分,笑问,“怎么,展少希没把粮食借回来。” “还粮食呢。”明湛扬了扬手里的信,“展少希做事情还是太嫩了,给父王看破了。呐,信来了。” 阮鸿飞接过来瞧,边瞧边笑,碰明湛一下子,“说你是‘奸诈阴险,天生欠扁’。” “切。”明湛坐在阮鸿飞身畔,捞了个桔子慢慢剥开,嘀咕道,“我身上的缺点都是遗传来的。” “知道我有多好了吧?”衬着桔皮的清香,阮鸿飞摸了摸明湛的脸,“二贱这样抠门儿,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再过几天就来了,你派人到天津那里接东西吧。” 明湛心里稍稍熨帖,抱住阮鸿飞,“飞飞,还是你好。” 哪怕知道阮鸿飞是故意的,明湛心里仍然忍不住亲近阮鸿飞。帝都直隶大同,多少军属要安抚,多少百姓要救济,他真是不够宽裕。 当然,紧巴紧巴,也能过日子。 但是守着阮鸿飞与凤景南这两个大财主,明湛觉着实在没有紧巴的必要。 结果,凤景南这样小气。 瞧他家飞飞,不但能暖床,还这样大方。 虽然阮鸿飞是有意要对比着收买明湛的心,明湛也明白阮鸿飞的用意,但是,人的心哪,就这样一点点儿的偏了。 朝臣也听到了明湛派展少希去云贵借粮,但是屁都没借回来的事儿。底下也有了一点点儿的想法儿。 借粮的事倒也不急,如今凤景南既然不想出血,明湛自然有别的法子。 关键是江南的战事,还没有胜讯传来,明湛真有些着急了。 当时鞑靼人一分为二,一支北上兵临帝都,一支南下劫掠江南。 他们原本想的便是趁火打劫的主意,算盘自然打的很精妙! 北上的萨扎与乌塞王是想着,咱们打帝都打下来,皇帝劫回去,皇椅归咱们坐。 南下的哈伦王与温达王算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据说,江南之地,遍地黄金。北面萨扎坐了帝位,他们也要把腰包儿塞满才是。 哈伦王与温达王远道而来,虽无地理之便,不过胜在他们有江南的内应。 知道扬州城池不结实,那是拼了命的想把扬州城攻下来,里面的金银珠宝不就全归了他们了吗?若是顺利,则不仅仅是劫掠江南的事儿了。萨扎与乌塞王在帝都取代了小皇帝,他们可以盘踞江南,把天朝人赶出天朝,与萨扎划江而治。 温达王与哈伦王做梦都没有料想到萨扎大胜之后就是大败,彪勇的萨扎不过半月就败退西北,乌塞王却是早已陨身帝都城外。 萨扎败退之时,温达王与哈伦王刚刚抵达江南。 他们原本是想围攻苏州,却得知扬州城墙不大结实,自然舍苏州而就扬州。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样简单,他们却遇到了最坚韧的防守。 整整十天,扬州城强攻不下。 要命的是,自战争开启,他们虽有江南内应,却不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 这事儿,当然也怨不着萨扎。 萨扎狼狈逃走,自然没时间安排人手南下去通知温达王与哈伦王。换句话说,哪怕萨扎想到了,但是这是在天朝的土地,成千上万的鞑靼人自然具有威胁力,可是,一小队作为信差的鞑靼人是难以生存的。 这个消息,要如何的送呢? 萨扎已是无能为力。 可是,有一人,是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的。这人便是凤景明,不过,凤景明为何要将此消息告诉温达王与哈伦王呢? 难道他们是朋友吗? 故此,温达王与哈伦王一直不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他们原还以为萨扎已经攻下帝都城,做了皇帝呢。 不过,久攻扬州城不下,仍然让两下部落的王有些着急了。 雪上添霜的是,他们还不知道,围攻福州城的海盗们已经打算撤兵了。 先前,凤景明实在没料到,阮鸿飞被劫到李方那里,还有胆量让手下去洗劫了他的大后方。 当时,凤景明得到此消息,顿时恨意心生,师生的关系抛到一畔,便去找阮鸿飞理论。那势头儿,恨不能一刀下去,活劈了阮鸿飞。阮鸿飞根本没正眼瞧他一眼,淡淡道,“景明,若是我有了意外,你那些东西岂不是更要不回来了? 凤景明简直恨的咬牙切齿,”先生既然做下此事,看来是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动您了?“ “对你,我倒是没什么信心。”阮鸿飞曲指弹开凤景明掌中的短刀,温声道,“你要如何动我?就算你想,你敢,李方同意吗?陈大豹同意吗?” 果然,阮鸿飞的话音还未落下,李方就闯了进来,急忙伸手劝住凤景明,“公子啊,有话儿好好说。咱们与杜国主,可都是兄弟啊。千万别这样动刀动枪的,我老李先受不住啊。” 凤景明看到李方的笑脸就已明白李方所想,如今他的家业皆落在阮鸿飞的手里。想来,李方也动心了!这个时候,杀了阮鸿飞自然是没用的。 阮鸿飞一死,杜若国必定要产生新的王。 到那时,他若是想从杜若国讨回金钱,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了! 如阮鸿飞所言一般,他是下不了手的! 非但下不了手,凤景明几乎是预言性的看透了李方!果然,李方接下来便与他和陈大豹翻脸,将阮鸿飞视为一座金山,准备独享。 结果呢。 结果不过如此? 李方想占阮鸿飞的便宜?凤景明心下冷笑,未与李方多言,不过是挑拨了几句话,便带着陈大豹走了。 如今李方的结局,倒是令凤景明格外的快意! 帝都既然已经将鞑靼人赶走,那么,也是该把人叫回来的时候了。 至于鞑靼人,希望他们运气够好,能跑得了吧? 145. 赵府。 赵青怡将历年族中账目与族长权鉴,在族老的见证下交到赵如柏的手里,连带放族产的粮库仓室。赵如柏拿着钥匙打开大门,与诸位德高望众的族老一道验过粮米仓,以及族中祭银。 算是正式交接完毕。 赵青怡这样安和顺从,让族中长辈长省了不少心思。起码,大家还能笑脸相迎,维持表面的亲切和气。 即便输了,也要保持仪态。这也符合世族人家好面子的传统美德。 反正甭管赵青怡做何想法,在交出族长大位后,他还能保持脸色平静,与族人说笑两句,打两声招呼。这种风度让不少族老觉着,虽然赵如松赵青怡父子真的闹出不少丢人的事儿,但是,赵青怡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只是可惜啊…… 将族中之事交接之后,赵青怡就开始着手削减家中人口。 毕竟今日非同往时,没那么大的权力财力,也不必再铺派排场。甚至连房屋大门儿都要改动,这个年代官宦之家与平民百姓所能用的门楣房屋的规格也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地,赵青怡明白自己也只比丧家之犬稍强一点儿罢了。他与沈拙言、林永裳有着深仇大恨,既然没能将林永裳扳倒,将来林永裳必定找机会报复回来。若非这一场战争,赵青怡怕是现在都不能安寝了。 赵青怡之所以不敢与族人撕破脸皮,其一是因为赵如柏身后有浙闽总督邵春晓为后盾,他惹不起。其二则是为了自家与范氏的官司,这个时候,弟妹还小,母亲卧病,他格外需要宗族的庇护。 但是,赵青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关头,赵如柏竟然落井下石至此。 赵如柏不过刚刚接手族长位,怕是椅子都未做热乎儿呢,就开始与赵青怡谈赵家与范氏的官司,再三叹道,“你父亲是个念书的,叫他出仕都懒的很,更不识庶务。范氏小夫人,当年我也有幸见过,青怡,这件事,就是你母亲的不是了。” 赵青怡是死不能认的,淡定道,“伯父,当年的事,范氏自愿入府为小的文书皆在。哪怕是官府朝廷,也不能只听信沈拙言一家之言的。说母亲谋害范氏,证据呢?” “没有证据,便是诬告!” 赵如柏叹道,“青怡,你也是曾在帝都做过官的。当初,你告林总督时,证据是怎么弄出来的,难道还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不成?” “只是如今,你并没有把林总督告倒。唉,我看哪,待这次战争结束,林总督定要问罪于你的。”赵如柏一脸担忧。 “伯父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敢做,自然也会担当此事,断连累不到别人的。”赵青怡正色道。 “你还好,我就是担心你母亲。”赵如柏撂下赵青怡与林永裳的恩怨,转而道,“你的错处,已拿功名抵了罪。就是你母亲,当年范氏的事儿,再怎么着也算不到你头上。你想一想,你母亲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出堂受审不成?” 赵青怡一怔,似乎没明白赵如柏之意。哪知赵如柏却已道,“青怡,咱们赵家可是向来没有出堂受审的媳妇的。” 听到这话,赵青怡的脸瞬时便冷了,问道,“伯父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赵如柏脸色淡淡地,“纪氏原是进了门儿的,焉何被休,又为何一头撞死在门前?还有以前范氏的事儿,如今人家娘家人追究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见赵青怡冷着一张脸,赵如柏打心底不悦,他如今何等地位,还要看这小子的脸面不成?转开脸,沉声道,“昨儿个,几个族老拿着族规来找我了。” 赵青怡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恨意,忍下这口气,垂眸温声道,“朝廷尚且未定母亲之罪,莫非族老们还要欲加之罪不成?” “是不是欲加之罪,你心里清楚,你母亲心里也清楚。”赵如柏长吁一口气,似乎格外的为难,话间也不知是讽还是叹,“我刚做了族长,纵使想护一护你们母子,也没有当年你父亲当年说一不二的威望呢。” 赵青怡心中大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以往,他防的是外头的人。现在方知,最危险的危机并非来自外面,却是自内而生。望着赵如柏近乎无赖的脸孔,赵青怡沉了沉心里的怒火,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伯父有话不妨直说。如今伯父贵为一族之长,实在没有必要绕弯子了。” 赵如柏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淡淡道,“有什么弯子可绕的呢,以你的聪明,当知道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的。” “伯父是不肯容我们母子兄弟了?”赵青怡直言问道。 赵如柏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是道,“记得当年我与母亲住在外面,有一年里搬过六回住处,每每听到单家人要打上门儿的消息,母亲就吓的混身发抖,泪流不止。那时候想,这样的日子,实在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后来,我与母亲终于能搬到这所宅子里。母亲年纪渐长,单家送来美貌的婢妾,又有了你三叔。这一生,我从未听到过你父亲叫我一声大哥。” 这些事,赵青怡略略知道,听到赵如柏感慨前端,赵青怡苦笑,“伯父,若是你母亲处在祖母的位子上,又会如何?”这年头儿,正室倒连处置外室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看来赵如柏是想翻前账了,可惜,赵青怡却已无还手之地。 赵如柏轻浅一笑,似若还无的样子,竟然很赞同赵青怡的话,“是啊,所以我看开了。我不能说自己的母亲有错,你祖母自然也没有错。父亲对我一直宠爱有加,父为子纲,父亲自然也是对的。你父亲仇视我这个大哥,难道有错吗?若是换我到你父亲的位子,怕是我也不会比你父亲强多少。” “说来说去,谁都没错。”赵如柏冷声道,“或者,胜者为王,败者贼,如是而已。” 赵青怡的心倏地一沉。 赵如柏很快以赵青怡的母亲赵太太不贤的罪名,准备以族长之命代赵氏家族休此恶妇。 赵青怡怎能看母亲受此大辱,一怒之下,带着弟妹母亲出离赵氏宗室,另立族谱,与赵氏家族算是彻底翻脸。 这样闹将起来,赵太太原本的小病受了惊吓连带委屈后悔,倒成了大的症侯,不过三五日,竟然撒手而去了。 赵青怡在数月间失父丧母,家业一落千丈,打击可想而知。 原本,福州城已芨芨可危。赵青怡也不欲以家事打扰单兵,但是赵家出此大事,单兵闻了风声,到晚上抽空过去瞧了一眼。 赵青怡愈发憔悴,单薄的身子竟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态。他这一支非但失去了族长之位,接连人心险恶,竟至出宗之境地。所以,即便赵家的丧事,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单兵军衣未换,大步而来,赵青怡的弟弟赵青锋一见到单兵就落下泪来,单兵问,“你哥呢?” 赵青怡正在灵堂为赵太太烧纸钱焚香烛,这样伤心欲绝的日子,赵青怡竟觉得眼中干涩似无泪可流。 单兵先接了香,为赵太太上一柱清香,赵青怡带着弟弟跪地还礼。单兵扶起赵青怡,皱眉问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不着人去与我说一声?” 赵青怡低声道,“当时在祠堂中,实在是来不及了。七叔莫怪。” 单兵冷声道,“赵如柏实在是欺人太甚。” “七叔,我听说外头知府大人又在征粮了,是不是战事吃紧啊?”反正也没什么人来,赵青怡索性请单兵隔间儿坐下说话。 有老仆奉上茶水。 单兵接过喝了一口,“别提了,这都将将一个月了,城里除了军队还有百姓,屯粮哪里够吃呢?知州大人与城中这些大户是磨的嘴皮子都干了,不过借个三升五斗的不抵大用。唉,除了粮食,药材也早就不够了。” 赵青怡轻叹道,“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来?” 说到援军,单兵心里也没底,“若是帝都城危机未解,哪个顾得上福州城呢?” 赵青怡没料到单兵竟然出了绝招儿,一力降十会。 福州城没粮,且城中大户不肯捐粮。单兵当下摔了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直接带着一群兵癖子,围了福州几家大户,直接用抢的,搜出粮食十几万石,留下军用的,连城中百姓也分了几天的口粮。 赵家最惨,据说粮库里的粮食被抢的一颗不胜,赵如柏用浙闽总督邵春晓来威胁单兵,被单兵一脚踹出三米远,连气带伤,吐出两口血来,险些要了老命。 知州大人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着单兵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单兵道,“杨大人放心,一切罪责由末将承担!” 杨善如叹道,“单将军莫这样说,都是本府没本事。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恶肚子,填不饱肚子,还如何守城哟。” 单兵劝说杨善如几句,又去了城墙上安排战事。 以往赵青怡主动请缨,单兵都不能首肯,但是没料到,最终赵青怡真的帮了单兵的大忙。 赵家几百年的世族,自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的事儿。 赵如柏急着夺了赵青怡的族长之位,且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时机将赵青怡一系撵出赵氏宗族。可是,赵如柏并非嫡系,哪怕赵青怡交了族长大权,不过,有一些世代族长口口相传的机密,赵如柏是不知道的。 在这种海盗围城的情形下,赵青竟然带着单兵请求支援的急信秘密出了福州城。 赵青怡是个精细人,他想着单兵早便向邵春晓求援,邵春晓却迟迟不肯发兵,赵青怡索性直奔江西。不为别的,江西将军单卓,那是单兵的堂兄弟,同样是赵青怡的表叔。 江西将军单卓,自接到皇上命江西驰援浙闽的圣旨起。与江西巡抚商议之后,留下守城将士,正欲快马加鞭直奔浙闽。 不为别的,他兄弟守着福州城呢。 而如今福州城是好是歹,单卓实在担心。 邵家与单家的龌龊,单卓也是清楚的。如今邵春晓为福闽总督,会不会错机给兄弟穿小鞋呢? 单卓一路急驰,半路遇到了赵青怡。 单卓一听赵青怡所言,当下大骂邵春晓公报私仇。如今也顾不得找邵春晓理论,只得快马真奔福州城。赵青怡一介书生,有这样的胆量本事,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今接到圣旨的湖广总督沈东舒,也急忙发兵解了扬州之危。 鞑靼人与海盗再强悍,猛虎也架不住狼多呢。 林永裳自认是心志坚韧之人,可是经过近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的守城之战,在远望到援军到来时,也禁不住心内狂喜,双腿发软,若非永定侯眼疾手快的拉了林永裳一把,林总督几乎要有失光鲜的坐到地上去了。 永定侯急声道,“城中之事就拜托林大人了,我带人出城与湖广兵一处杀贼。” 林永裳正色道,“侯爷去吧,城里有我呢。” 永定侯当下便纠集将士,发号施令,扬鞭上马,出城大战。战局在倾刻间完成了戏剧性的逆转。 林永裳依旧站在城墙上,远望城下兵马大战,血流成河。空气中不时有寒风袭来,渐渐的将血腥气吹散。 总算……是保住了扬州城啊。 范维冯秩显然也得了胜利的消息,急忙前来,互相祝贺。 数日阴霾一扫而空,林永裳哈哈大笑,面容憔悴却精神熠熠的问范维,“看到徐大人没有?” 真难为林总督问的这样理所当然,范维浅笑,“徐大人这些天一直在伤兵营帮忙,如今应该还在那里吧?”谁不知道林总督的私心呢,还明知故问的耍这些花头做什么? 林永裳伸手揽过范维的肩,低语笑道,“你先替本督瞧着些,知道吗?” 范维低声笑道,“那就祝总督大人马到成功了。”林总督不知道怎么长的脑袋,把人家本家宰了个干净,这会儿又要老牛吃嫩草的追求人家小姑娘!亏他做得出来! “臭小子,还敢开本督的玩笑了。”大胜之时,林永裳神清气爽,拍了范维的大头一记,转身带着随从侍卫的走了,一路走,一路人五人六的嘘叹,“多少将士为了淮扬受伤牺牲,这样的好消息,本督得亲自跟他们说去。” 行走间颇有几分年轻人的雀跃。 当然,林总督本身也不老啦。 其实,外面这样大的动静,伤兵营也不可能听不到。正是窃窃私语时,林永裳大笑着走来,“援军到了,鞑靼人已经退了,兄弟们好生休养,莫再担心,你们的功勋,本督都记在了心里!” 满营俱欢腾! 就是张太医等人也纷纷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徐盈玉与段文倩亦相视而笑,倒是箫夫人问一句,“林总督,我家侯爷呢?” “侯爷带兵出城了。” 意料之中,箫夫人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林永裳看一眼徐盈玉,把人招呼到跟前儿,正颜正色一本正经的说着正事,“徐大人,虽然咱们淮扬已经胜利了。不过,伤了的将士们,伤势轻的能回营休养,伤势重的还得麻烦你们善仁堂一段时日了。” 徐盈玉思量道,“如今淮扬已胜,这些临时搭建的营地,自然也要拆了。伤重的将士们可往哪儿放呢,若是叫大夫们每日去军营会诊,这又太不方便了。” “我想好了,善仁堂附近,本官再给你们搬出几所宅子来,改建一下,搭几张床,重伤的兄弟们就暂住在那里,也方便大夫诊治伤情,徐大人以为如何呢?”林总督问道。 “就听总督大人的。”法子不错又方便,徐盈玉也没理由拒绝。 林总督再道,“这次,将士们疗伤所用的药材银钱,徐大人只管记了账,介时来总督府支取便是。” “下官知道了。”徐盈玉草草应道,药材本身是用的总督衙门的,善仁堂不过是出医出力而已。不过,林永裳愿意这样说,对善仁堂的声名自然是有好处的,徐盈玉自然不会说破。 徐盈玉占了这点儿小便宜,林总督见人家面色稍稍好转,忍不住多说一句道,“徐大人切莫因为是总督府出银子就算便宜了,虽然衙门不富裕,也不能让善仁堂亏了啊。” “下官明白。”林永裳啰哩啰嗦的没个完,徐盈玉已有些不耐烦。 林永裳再三道,“为了淮扬之事,徐大人都累得憔悴了,本官实在于心不忍,跟徐大人道一声辛苦。” 徐盈玉就是根木头也知道林永裳是故意的了,强忍着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本官份内之事而已,若说辛苦,淮扬哪个人不辛苦呢?尤其林大人,既然战事已毕,林大人忙吧,本官不打扰了。”妈的,孔老夫子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恐怕孔夫子说这句话时未见过林永裳这等贱人,才发此语!否则定会改为,唯贱人与小人难养也! 林永裳见好就收,也怕把徐盈玉惹恼,转而慰问过张太医等人。 徐盈玉一肚子气的与箫夫人回了将军府,气的胃口大开,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 箫夫人实在想笑,“林大人平日里瞧着稳重,到底年轻,也有几分跳脱之意呢。” “年轻什么?”徐盈玉温声道,“听说林大人都三十五了,一把年纪。人家有的这个岁数都做祖父了呢。” “哈哈哈。”箫夫人忍不住轻笑道,“林大人从未大婚,还这样的能干,放在帝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呢。” 那是他们不知道这贱人的本质吧!徐盈玉腹诽着,一筷子将一只烧鸡的鸡头戳穿。 146. 明湛接到了林永裳的奏章。 阵亡将士的名单,以及淮扬此次的被劫掠的村镇的情形,一一有着详细的说明。死者抚,生者嘉。 这些都要朝廷拿出银子来的。 仅战亡将士安抚费一项,帝都、淮扬、浙闽、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万两纹银。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在大的城池未损,各地被劫掠的村镇的损失可由各督府承担一半,朝廷承担一半。 好在如今朝廷有银子,安抚费一发,哪怕知道这是家中子弟卖命的银钱,但是有了,总比没有强。若是生于乱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态。 银子,明湛不但大方的支出,而且还谕旨宣示各地,黄榜张贴出去,且命人大声宣读,明确安抚银两数额。凡是被掳掠的村县小城,一律免税三年。 这些政策,也称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时,明湛也得庆幸,天津港招商在先,朝廷有了银子,才打得起仗。且在此战之后,朝廷拿得出银子,能够安抚百姓。有吃有喝,天下还算太平。 连展少希都得私下说一声,“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极。” 有这个念头儿的绝对不止展少希一人,最熟悉银库情况的徐叁的感叹绝对比展少希还要深刻。不过,来不及拍皇帝陛下的马屁,林永裳的折子里,也连带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烧粮草一案的原由,证据,以及相应处置。 徐叁做为徐家活着的、为数不多的直系亲属,又向来伶牙俐齿、舌灿生花的人,此时竟讷讷无言。空口白牙的,他也不能说林永裳污蔑,毕竟林永裳已经干脆利落的将徐家人都咔嚓了。那些人也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喊一声冤。而此时跪在明湛跟前的徐叁,说实老实话,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无辜的。 这种脑缺的事儿,还真像本家干出来的。 自以为年头儿久了,地头蛇一个,竟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你敢烧粮,真是嫌命长了。 徐叁苦B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既不请罪,也不为本家分辩。 明湛摆摆手,“徐相起来吧,烧军粮的事儿又不是你干的,你跪着做什么呢?” “臣实在没脸面见陛下。”徐叁沉痛道。 “说这个做什么。”明湛道,“你是朕的老师,朕知道,你是忠心的。连秉忠秉堂,也是有才干之人,再怎么着,朕也不会以为此案与你有关。” 徐叁悬在半空的一颗老心落下一半儿,面上两行老泪滑下,抽嗒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行了,徐相去当差吧。具体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银子去。”尽管徐叁做为一个中年帅哥,但是男人落泪,实在不怎么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心疼的要命,也没心思哄一哄徐叁。见徐叁欲言还止,明湛已道,“这个时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时,就别说什么守孝不守孝的事儿了。唉,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就生在这么一家子糊涂人中间呢。” 不必辞官守孝,徐叁简直求之不得,吊在半空的一颗老心总算实实在在的落回原处。见明湛的确无疑他之意,徐叁心中微喜。但是一听明湛此语,又郁闷的很。是啊,谁像他一样啊,摊上这样一群坑爹的家人来。徐叁忍不住叹道,“臣庶子出身,在家本就没有臣说话的份儿。这么远远的在帝都做官,二十几年也没回去过。如今本家是个什么样子,臣实在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总督所言,只求陛下开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殓了他们的尸身,也算尽是为了子的孝道与责任。” “嗯,你去吧。” 徐叁虽然得了明湛的一句话,夺情起复。 但是,古人对于守孝是极为重视的。先前只有永定侯被夺情,那是在帝都危急之时,不得已为之。如今天下太平的,你徐叁贪恋官位至此,实在为人所不耻啊!此时,便有对徐叁此举意见颇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极力挽留,非夺情不可,你徐相身为帝师,也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强留,你直接挂冠而去,方显读书人的风骨儿 疯了吧! 徐叁直接不理,他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夺情是徐叁求之不得的事儿,若是他真的做作的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来是个实在人,说不得就直接让徐相守了下半辈子的孝呢。 这个时候,君王好不容易说出夺情的话来,徐叁高兴尚且来不及呢,偏偏死了亲爹,还得装出一副冷峻哀愁的面容来。本身就够难过了,还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来要毁他仕途,徐叁怎能乐意? 最让徐叁心里别扭的是,他的老师钱永道亲自登门,安慰了徐叁几句,叹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儿,可是,子不言父过。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说,你家也是经年世族,断不会糊涂至此。如今陛下对你信之任之,徐叁啊,何不趁机为家里求一个公道呢?”话里话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叁对本家还存有一分情谊,对钱永道的建议也得动心。不过,很明显,钱永道并不够了解自己的学生。 更兼因钱永道到了帝都,对于一些消息也不大灵通了。 现在看,消息不灵通的坏处已经显示出来了。 哪怕如今徐叁认为是林永裳那个混帐骗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闺女回来才知道。不过,徐叁本身就对林永裳极其欣赏,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的心腹。而且,最关键的是,徐叁对于本家做的事虽然不大了解,不过本家是个什么德行,徐叁一清二楚。 甭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的,但是依林永裳的本事,该有的人证物证,就算没有也能弄出来。 这个时候,与林永裳相争,并不是明智的事。 不过,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而不是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言语。徐叁保持一品大员的品行与光鲜,低声应下,“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户部一刻离不得人,否则陛下也不会坚持令学生夺情了。再者,本家的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如恩师提醒的那般,此次,学生派的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处,学生也定不会让家里蒙冤的。” 徐叁在朝中历练多年,官至此处,再有主见不过的人,岂能被钱永道三言两语的忽悠呢,说起话来更滴水不露。钱永道仔细听了,咂摸了一会儿,转言叮嘱道,“你想的很是,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与我客套。” 徐叁再三谢过。 钱永道又说道,“这次,听说青怡为福州战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纪尚小,先前难免做事不谨,失了轻重。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他才学也是有的,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钱永道叹,“少年人,哪个能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迈力衰,于朝中也不认得谁。你是他的师兄,徐叁,若是青怡之事可以回旋,还得请你代说两句好话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对着学生说‘请’字,实在折煞学生了。”徐叁谦逊道,“青怡也是学生的师弟,说的上是才学满腹,这样掳夺了功名,闲置在家,实在可惜。若有机会,学生定会为他转寰。” 算起来,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 赵青怡与徐叁都在万里书院念过书,钱永道是爱才之人,凡是会写文章的,念书好的,他一一收在门下,赚得盆满钵足。算起来,赵青怡与徐叁是同门师兄弟。 可是,接下来考试呢,林永裳被明湛点为主考,赵青怡正是此恩科的榜眼。 林永裳身为座师,赵青怡与林永裳便有师徒之称。 而李平舟又是林永裳科举时的主考,林永裳完全是自学成才,没个正经老师。因李平舟对他青眼有加,多加提拔,俩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故此,林永裳视李平舟为师。 结果呢,赵青怡翻脸出手,状告林永裳出身有碍。这就是典型的学生告座师,哪怕座师没教过你念书识字,但是官场规矩,只要带个“师”字儿的,你就得捧着敬着。尤其是在你还没混好之前。 赵青怡这是什么行为,典型的欺师灭祖,为天下人所不耻。 当时赵青怡的确给林永裳造成不小的麻烦,而出手相帮林永裳的便是徐叁与李平舟。 李平舟是责无旁贷,此人将林永裳视为接班人。 徐叁帮林永裳,自然也有徐叁的考量。 先前钱永道见徐叁完全不顾同门之情,力挺林永裳,就不由的多心了。故此,钱永道忍不住出言试探,徐叁倒是痛快应下。 对于徐叁变脸如此迅速,哪怕钱永道也禁不住多疑了。 徐叁是真的替赵青怡说了几句好话,尤其是福州知府将军的联名奏折一上,对于赵青怡能不惜己身,出城寻找援军一事,明湛倒有几分另眼相待。 忍不住叹一句,“这个赵青怡,先前他冤告林永裳,如今倒又立了一功。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这会儿,朕倒不知道该如何赏他了。” 徐叁是思量着搭救赵青怡一把,不为别的,就看中了赵青怡与林永裳有仇,你林总督不念我徐家大恩,竟然抄斩徐家本家满门,我徐叁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当然,徐叁为赵青怡求情,也不直接求,心眼儿多的人想的多,徐叁是反着来的,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赵青怡虽有功,也不值得陛下为此为难。救国救民,人之本色也。” 不得不说徐叁是摸准了明湛的脉象,明湛挑眉看徐叁一眼,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本色的,像福州城多少大户,眼瞅着百姓将士们挨饿,硬是一颗粮食都舍不得拿出来。若非单兵当即立断,如今福州城的结果还两说呢。” 徐叁不说话了,明湛想了想,“赵青怡才学还是不错的,正好现在修书用人。让他到帝都来跟着修书吧。” 御史宋珠玉提醒道,“陛下,如今赵青怡正在父孝呢。” 明湛漫应一声,“那就让他出了父孝再来吧。” 宋珠玉瞅准机会,立时再进一步,上前道,“赵青怡一介平民书生,陛下犹体恤至此。徐相乃当朝相辅,陛下帝师,如今徐相父母俱丧,按礼按法皆当辞官守孝,以尽人子之义。陛下何不成全徐相一颗孝义之心呢?” 宋珠玉此话一说,还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倒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这样尊崇孝义,实在是有不少人已经盯上了徐叁户部尚书之位,等着他挪坑换人呢。 徐叁暗地里磨牙,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宋珠玉。 宋珠玉在朝中这样明晃晃的说了,就有人有心想为徐叁辩驳一二,可是,父母双亡,辞官守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故此,纵使有人想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此时,方慎行却出列道,“陛下,如今大战刚过,百废俱兴。徐大人户部尚书之尊,熟悉户部之事,此时此刻,还是当以国事为重。” 为啥方慎行敢出来说话呢,倒不是他跟徐叁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主要是方慎行的名声足够差了,他也不怕再招人来骂。 方慎行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跟着明湛走,偏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方慎行曾奉命管理过那几个骗吃骗喝的炼丹道人,使得他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明湛,对明湛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明湛是何人? 不仅仅是一国之君。 在方慎行的心中,明湛绝对是具有罕见的智慧的君王。 像这种死了爹娘,辞官守孝之事。 皇上圣明,徐相精明,哪个都不是傻的,焉能想不到呢?可是至此时,徐相仍然是稳稳的在朝中站班呢,这说明什么? 徐相应该早已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是皇上夺情,而非徐相不守孝道。 既然皇上要夺徐相的情,那他方慎行就跟着皇上走。 故此,方慎行很光棍儿的出列为徐叁说情。 果然,明湛马上借坡下驴,顺势道,“慎行说的是,现在户部哪个离得开徐叁呢。换个新人来,朕用不惯。暂且夺情吧,战事之后,不必讲究太多。再者,淮扬徐家之罪,有叛国之嫌,虽与徐相无干。到底淮扬徐家戴罪之身,守孝?守什么孝?”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还配有人给他守孝?” 147. 淮扬徐家之所以会被载入史册,倒不只是因为他们勾结匪类,偷烧军粮,罪大恶极。 虽然在近阶段看,徐家干的这事儿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从浩瀚的历史中数一数,徐家虽恶,不过这点儿恶在历史中,真不算啥。沧海一栗,还轮不到他老徐家遗臭史册呢。 老徐家之所以引起史家的兴趣,记录这一笔,另有原由。完全是因为他们开创了守孝史上的一个先例:凡罪不容诛者,子弟不准守孝。 这是武皇帝的名言。 当然,武皇帝的话经史官一翻译就格外的文雅了。具体当时武皇帝是咋说的,也有人曾记录下来,譬如,许多年以后,方慎行为了出书圈钱,就以当事人的口吻具体完全再现了此段经历。 但是,后人却大都以为方慎行为了圈钱,笔不择言,夸大史实,有给武皇帝的光辉形象抹黑的嫌疑。 因为在历史中有着详细的记载,且从武皇帝的生平中,我们就可以知道,武皇帝除了治国有道、爱民如子啥的,他还精通音乐,曾有著名的《帝王曲》留芳。更多的后世史学家以为,武皇帝无疑具有超一流的学识与眼光,所以武皇帝不大可能会说出像方慎行的书中所描写的那些粗鲁的话来。 方慎行此书虽然发行量极为不错,但是,他因此书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还被叫到慎行司喝了几回茶。 当然,此是后话,暂可不提。 方慎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儿,朝廷上看上他的人没几个。 此等小人,当初为帝王引进炼丹道人,后来证明,果然是骗子。 那会儿就有朝臣要株连,追究方慎行胡乱举荐的责任。不过这小子运气好,有皇上护着,反而自给事中转御史,虽然都是五品衔儿,不过后者的前途自然远胜于前者。 这说明,皇上还未曾厌恶此等小人哪。 有皇上护着,方慎行自己又够谨言慎行,绝无把柄外露。这一时间,哪怕有耿直之臣想治他的罪,也找不到证据,只得任此贼子在朝中站着罢了。 尤其这回,徐叁守孝一事,方慎行跟个蚂蚱似的,只怕显不着他,忙得跳出来嘚啵几句,恨得人不能剪了他的舌头去。 这其中,就包括左都御史王叡安——方慎行的顶头儿上司。 散了朝,王叡安官职高,走在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于其后。王叡安格外的将方慎行唤到一畔,漫声道,“慎行,自来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的积极啊。” 方慎行笑眯眯地,“都是大人您教导的好。您不是常说么,御史台就是要伸张天地正气,宣扬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为弱者张目,视恶者如仇。大人的教导,下官一直都谨记在心呢。” 你妈! 徐叁哪儿弱了! 王叡安几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说淮扬徐家无罪,但是,淮扬徐家再如何的罪大恶极,那也是徐叁的本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 难道就因亲爹有罪,就能不认亲爹,不给亲爹守孝么? 明湛的这种观点儿,王叡安是极不认同的。 他也想在朝上争一争,奈何此次鞑靼人入关,朝廷损失巨大,皇上定是憋着一口气,而淮扬徐家所为,已与叛国无所不同。 唉,虽然王叡安不赞同明湛夺情徐叁的理由,但是,王叡安却不想为淮扬徐家张目。 他心里还没盘算好怎么说呢。明湛已经大袖一挥,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里有话没能说出来,错过了时机,满肚子的暗火,就发到了方慎行头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脸,甭管您怎么摆脸色,讽刺打击,他照单全收,仍然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瞧着你,一副无所知觉的蠢样。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这种姿态,只得把要喷薄欲发的怒火压回肚子,好不郁闷。不去看方慎行那张笑脸,王大人觉着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与王大人一样郁闷的,还有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亲自挑来御史台的,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小伙子,年纪轻,干劲儿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时的心里状态与王大人几乎是一样一样滴。 甭看宋珠玉这名儿起的富贵,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过,此名,名不符实之至。 宋珠玉生的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的模样,不会比明湛高到哪儿去。不过,明湛认为自己年轻的很,起码还有五年的生长期,据遗传学的推测,明湛认为自己以后的身高绝对不会低于一七八。当然,这只是明湛的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谁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量也就这样了。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能进御史台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为此人风评极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时也有清廉名声,到宋珠玉这里,得加个更字儿。据说,宋珠玉自任御史起,从未收过超五百钱的礼物。 就是因为有如此好的风评,王叡安格外的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将宋珠玉打造成第二个林永裳。 但是,可惜的很,宋珠玉虽然学识不错,但是其政治上的颖悟性,完全没办法与林永裳相提并论。在近期几次上本中,他都败给了方慎行。 宋珠玉绝对不是嫉妒方慎行的意见被皇上采取执行,而搁置了自己的提议。宋珠玉痛心的是,皇上视古礼而不为,长此以往,人们必定会无视礼法。礼崩乐坏,国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则缺少约束。长期以往,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呢? 快走几步,宋珠玉还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对着朝中名声极臭的方慎行,宋珠玉一时竟说不出话。 方慎行眼睛余光已瞥见宋珠玉快步冲上来,以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恼,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的腰,将人搂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儿俩好的样子,低声劝道,“宋大人,勿恼勿恼,这可是在宫里,莫动粗啊!有失礼仪!” 宋珠玉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方慎行一股蛮力半挟持半强迫的拖到跟前儿,再一听方慎行这话,顿时气的不行,恼道,“你放开,我是说,你有没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来瞧他不顺眼,他们对上好几回,都是方慎行猜对圣意。如今这呆子不会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给他酒里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转念道,这呆子最受王大人喜欢,若是能与这呆子搞好关系,曲线救国,也就有讨好王大人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方慎行笑眯眯的满口应下,“哪儿能叫宋大人破费,晚上杏花楼,不见不散。” “别。你来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宋珠玉一板一眼的整理着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应。 明湛下朝回去用早膳。 与阮鸿飞贼心烂肠的寻思人,嘀咕道,“林永裳那个混球儿,当初我把太祖宝剑给他。他竟然给丢了,那剑可是万金不止的宝贝呢。不但丢了,折子里还不跟我明说,你说他是不是想着造把假的蒙我呢。”若是林永裳真丢了,明湛盘着呢,哪怕林永裳用俸禄还一百年都不够还的,真是亏大了。 阮鸿飞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过,如今跟明湛在一道儿,这些规矩是讲不成了。明湛是个话痨,天天嘴里叨咕个没完,就是闭眼睡着了,都得念叨几句梦话的性子。若是不叫明湛说话,他能憋死,而且每每阮鸿飞提及此事,明湛昂首挺胸,不知多么的气势勃勃,占足了真理的模样,必道,“把我毒哑了十好几年,现在还叫我憋着,没良心的家伙。” 如此几回,阮鸿飞只好任由明湛聒噪了。 久而久之,阮鸿飞竭习惯了明湛的话多,偶尔儿明湛不在身边,阮鸿飞竟然还不会觉得异常清静不习惯呢。当然,这种事,阮鸿飞是不会与明湛说的,以免明湛已经满格的自信心爆棚! 听明湛这样说,阮鸿飞夹了个豆沙包儿给明湛搁手边儿的描金青瓷碟子里,随口道,“看你这点儿心眼儿,你派了御前侍卫到阮鸿飞身边儿,又有范维冯秩的密折。林永裳又不是个傻的,能不知道吗?他既然不说,定是没丢。那剑,也不是等闲能仿出来的?他穷的不行,也没那个钱呢。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那些宝石金玉。” 说到阮鸿飞,明湛又想起前事,瞪阮鸿飞一眼,“先前还装的不认识,大骗子。哼,早在东宫你不是教过他念书么?别跟我搪塞什么事隔多年的烂理由!连哈木尔那个二十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小豆丁长大后你都能认出,林永裳你就不认得了?” 阮鸿飞淡然一笑,半点儿不理亏,“我是想着,这人情给你做呢。否则若是我先道破他的身份,虽然他得承你的情,以为你心胸宽阔。故此,还是不说的好,只当是我没认出来吧。” “以后你可不准再瞒着我了。”明湛吧唧吧唧的喝着鸡葺粥。 阮鸿飞无奈,“你说你,又不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声音小点儿。” 明湛翻个大白眼,一撇嘴,立时吧唧的更响了。 明湛这里念叨着他家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剑,真怕林永裳丢了。 那边儿也有人为此宝剑发愁,此人并非别人,就是与林永裳做了伪证的永定侯。 先前是鞑靼人要来了,淮扬没有林永裳不成,又有徐盈玉一席话说服了永定侯,遂在安定侯的见证下,与林永裳一定骗过了从未见过太祖宝剑的安定侯。 如今,仗也打完了。 永定侯对朝廷素来忠心,此事,就成了卡在他心头的一根利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朝廷说。 尤其此次与林永裳联手护城,林永裳的才干人品,永定侯皆看在眼里,再加上以往的交情。林永裳的确是难得的好官,但是,永定侯也不可能因此就欺瞒朝廷。 实在不放心,永定侯还专门找了林永裳一趟,大意是:兄弟,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俺在折子里替你说话求情,正好现在趁着你还立了些功勋,说不得皇上一高兴就赦了你呢。 林永裳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此事,我已经与梁东初一案,一并另行密奏,奉于圣上。” 永定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林永裳正色道,“林大人,此事上,若有需本侯之处,尽可直说。” “多谢侯爷。” “咱们兄弟,不必这样客套。”永定侯拍一拍林永裳的肩。 经此战后,林永裳与永定侯倒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时,人的交情就是这样。 何千山是难得的耿直之人,林永裳虽然肚子里心眼儿多,但是此人清廉自持,品性极佳,不贪功不受贿,又颇具才干。一来一往,便成莫逆。 林永裳与何千山熟了,他就时常去何千山府上登门造访,时不时的就留下来吃顿饭啥的。 林永裳不但与何千山兄弟相称,就是对箫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嫂子,那叫一个亲近热络,不知道还以为林永裳是何千山的亲弟弟呢。还有当初陷于官司之中的何欢,林永裳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林永裳比何欢大不了几岁。不过,林永裳此人贵在会装,常常摆出一副德高望众的长者风范,他又身居高位,何欢于私下也就一口一个世叔相称。 不仅如此,譬如张太医段文倩等人,林永裳统统收买。 林总督当然不是拿出银子贿赂,以林总督的智慧,向来不屑于那些低级手段。先是拨了几所大宅收拾后给重伤的士兵入住,后来林永裳干脆将这几所宅院送给善仁堂,还非常体贴的提出来了,“如今扬州城的病人倒不算什么,我是想着,或者有远道病人慕善仁堂的名声而来。若是住在客栈,一则费用极高;二则,病人身上有病,或许客栈不高兴收留,也是有的。收拾出几所宅子来,每间屋里多摆几张床,给远道来的重病的病人住吧。也不要说不收银子,总归要比客栈便宜些才好。张太医以为如何?” 张太医没料到这几所大宅竟给善仁堂长期使用,顿时喜上眉梢,“多谢林大人,下官也正有此意。林大人此举,实在是惠民便民之策。” 林永裳谦逊一笑,“不算什么,此次战事,善仁堂相助百姓多矣,本官也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听说张大人收了段大夫为徒,段大夫行事细致谨慎,正是做这行的好材料。”林永裳道,“此次战事,本官已为善仁堂请功。” 言下之意,也有段文倩一份儿。 其实林永裳此举,公私兼具。一是段文倩不避嫌的与大夫们一并抢救伤兵,的确出力颇多,令人刮目相看;二则,段文倩这些年历经坎坷,颇是让人感叹,能帮一把,林永裳也会顺手帮一把;三则,段文倩与徐盈玉是手帕交,俩人交情好。 一举三得的事,林总督怎会错过呢? 林永裳此言一出,张太医再行谢过林永裳。他本身闲云野鹤惯了的,若非被明湛骗来,也不会再入太医院。什么功不功的,倒不在意。只是段文倩,女子之身,于杏林一行立足颇为不易,能得到朝廷的表彰,对于段文倩本身是极有好处的。 林永裳能在请功折子里对段文倩提上一句,已令张太医感激不尽。 林永裳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淮扬徐家已是灰飞烟灭,几百年的世族,其间的积蓄可想而知。林永裳全数折现了银两,其间尤其珍贵的宝贝送至帝都,并将所抄得银两列出清单,与明湛明言,这些银子就够淮扬赈灾了,不必朝廷再行拨银子。 明湛见到这样的奏章,怎能不欢喜呢。 虽然没有明面儿的在朝廷上直接表彰林永裳,但是就林永裳这样善解人意,明湛内心深处表示哪怕太祖宝剑真的丢了,他也不要林永裳来赔了。 反正,林永裳穷的丁当响,一定赔不起。依明湛的善良,怎么着也不能瞧着一品总督因此破产。 朝廷正准备往外拿银子呢,突然之间少了淮扬一份儿,别人不问,徐叁肯定要问一句,明湛内心暗喜,面儿上轻描淡写的装B说了一句,“林永裳给朕上折子了,淮扬徐家抄出了百万银两,就以此赈灾吧,倒不必把银子送来转去了。” 徐叁脸上不禁一窘,你他娘的林永裳是杀富济贫了啊。 倒是李平舟极是欣慰,赞扬自己的学生,“素卓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这个时候能为朝廷着想,也不枉陛下抬举他一场。” 明湛小眼睛一弯,打趣道,“李相倒是不吝赞赏啊。” “哈哈,事实如此嘛。”李平舟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感叹道,“今年大同直隶山东淮扬浙闽,免税的地方不少,明年朝廷的收入定不能与往年比的。此时,朝廷能省下一点儿是一点儿呢。” 李平舟此言,欧阳恪心有戚戚。 明湛笑道,“莫要担心,朕自有法子。” 李平舟心下一紧,脱口问道,“陛下不会是想在其他地方加税吧?”当初天津港的税率征收之狠,简直超过了李平舟等人的心里承受力。 不过,那事儿明湛一提,商贾们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是争先恐后的竞标,往朝廷送银子。唉,颇多让人难解之处哪。 明湛瞪李平舟,“哪里话,朕能想那种烂招儿吗?” 不是就好。李平舟赔笑,“臣失言了。” “百姓们种田颇多不易,朕想着,一些苛捐杂税,能免则免。” 内阁几人忙起身道了回圣明。 徐叁已经确定,绝对是林永裳这个混球儿骗了他的宝贝女儿哪。 这是什么混帐东西,亏得他以前瞎了眼还以为林永裳是朝中俊才,前程无量。 就凭这种坑爹的玩意儿,他也不能把闺女嫁给姓林的去! 满门抄斩坑他一回还不行,原来林永裳还有后招儿。查没的徐家家产用来赈灾,此事,在林永裳的立场,哪怕徐叁不姓徐,他也得道一声林永裳做事漂亮。 可偏偏徐叁非但姓徐,他还是淮扬徐家的嫡支子弟。 林永裳把淮扬徐家算计的渣都不剩,抽徐叁一回嘴巴不算,还要抽第二回。简直把徐叁郁闷的能吐了血,偏偏还有李平舟暗地里劝他,“素卓一心为公,他对徐相没有半分不敬之意。当初他受人诬告,徐相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其义其情,素卓都记在心里了。” 这更是林永裳的毒辣之处了,他一面把淮扬徐家骨头里炸出油星儿来,一面还想着徐盈玉。既然想着徐盈玉,就得先稳住徐叁。林永裳是利用一切皆可利用的条件儿,早早的给恩师李平舟来了信。意思是请李平舟代他在徐叁面前解释一二。 听李平舟这话,徐叁能说什么。 除了将林永裳暗地里臭骂一通,徐叁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就连徐叁派到扬州给家人收殓的属下,也给林永裳长袖善舞的忽悠了去。 徐叁既然能让这几人南下,必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人,林永裳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真能让他们叛主。 人家林总督是另有手段。 徐家那些人,虽是有罪。 不过,即便砍了脑袋,也没有不叫下土安葬的理儿。 何况徐盈玉就在扬州城呢。 徐盈玉早买了棺椁,命人收殓好,一具具的寄放在庙里。戴罪之身,哪怕生前再如何的光鲜,也不可能纸钱铺地,煊煊扬扬的大办道场了。 只是徐盈玉是女儿家,断没有出头露面主持丧仪的道理。 如今徐叁派了手下来。 林永裳还特意见了他们一见,叹道,“徐相于本官有义,徐大人助本官颇多。那时,鞑靼人马上就要来了,扬州城里军民几十万,都指望着这三处粮仓。本官身为淮扬的父母官,究竟是几十万人的性命更加重要。赵先生既然来了,请代本官向徐大人致歉吧。” 徐叁派的是自己的心腹幕僚赵凌志。 赵凌志生就一副师爷的模样,五十岁左右的,黑发里露出银丝,三缕山羊胡,双眸半眯,瞳孔里透出的精明色,裹着锻面儿皮袄。闻林永裳此语,赵凌志笑道,“总督大人客气了,总督大人于公于私于礼于法,处理公道。就是我家大人,对总督大人亦并无不满之处。总督大人多虑了。”这个时候,不论内心如何,面儿上是不能结仇的。 “于公,本官能心安。于私,本官却是歉疚难言。” 林永裳淮扬总督之身,这样再三致歉,何况人家本没做错。赵凌志亦是平民出身,那种情形下,林永裳的处置只得用雷霆手段,方能震慑淮扬。赵凌志叹道,“总督大人何必如此,我家大人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林永裳察颜观色很有一套,见赵凌志方语转软,温声道,“当初赵青怡污蔑本官,朝中能替本官说句公道话者,除了师相外,就是徐大人了。” 反正,林永裳对着徐叁是把姿态放的低低的。原本赵凌志想着林永裳高居总督之位,又已将徐家连根拔起。虽然先前徐叁对林永裳算是有相助之恩,但是在官场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他未料到林永裳是这等温文雅致、平易近人之人,竟不由的对林永裳产生了些许好感。 待赵凌志办完此事,徐盈玉早已上本卫太后,得到许可,要与赵凌志一道回帝都了。 林永裳亲送了徐盈玉一程。 这半年,除却春心萌动之事,徐盈玉助他颇多。林永裳先是去何家,厚着脸皮到了徐盈玉住的院子里。徐盈玉根本不想见他,躲在屋里称病。 林永裳不解释,亦不温语相语,放低姿态。反是死硬派的站在院中屋外,一派情圣脸孔,穿着徐盈玉送的玄狐裘,于腊月寒风中空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就是徐盈玉的贴身丫头荷花儿都有反水的迹象,看着徐盈玉在屋里抱着暖暖的手炉喝着热滚滚的香茶,忍不住叹道,“外头怪冷的,林大人还是总督呢,这样站着不大好吧。” 徐盈玉放下茶盏,手抄回卧兔儿里,不理会荷花儿,往窗外望一眼,心道:外头还披着大裘,就是站上一夜也冻不死,看来这贱人是早有准备而来哪。 虽然徐盈玉不领林永裳的情,但是其他的,得知此内情的人都忍不住一声叹息,赞林总督好生痴情。 林总督还是在箫夫人的劝说下才回了总督府。 箫夫人对永定侯叹道,“林大人对盈玉,实在真心。” 永定侯虚应几声,心想林永裳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摆低姿态,傻站有啥用,这样能追到姑娘才有鬼呢。 没能见到徐盈玉,林总督另有法子。待徐盈玉要回帝都时,林永裳提前命人打听了信儿,掐着点儿十里长亭的送别。 林总督这样的身份,带着家仆小厮站在长亭之中,徐盈玉实在不能装瞎,视而不见,只得下车一见。 除了言语上的殷殷叮咛,林总督还带了礼物。 赵凌志此时才完全明了,何以林总督对自己一介幕僚这样客气,瞧着林总督对他家大姑娘这巴结劲儿,赵凌志啥都明白了。明白过后,又忍不住一声轻叹。 林总督大公无私之心,赵凌志此时方信了。 具有高贵品格的人总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敬重,赵凌志敬佩林永裳的品性,若非真的为淮扬着想,这样倾慕徐盈玉的林永裳何以为至徐家于死地呢? 赵凌志还善解人意的带着随从先于远处等着徐盈玉,给林总督留出说话的时间。 徐盈玉本想唤住赵凌志,结果唇角微动,却未开口。 荷花远远望着,长亭之中,只此二人。 林永裳望着徐盈玉消瘦的脸庞,轻声道,“我伤了姑娘的心,给姑娘赔不是了。” 风吹过,吹乱两人心事。徐盈玉眼眶微红,“当时,就不能等一等吗?我不是为他们求情,你等一等,留到朝廷亲审定罪,何至于此?”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父母家人对她再宠爱不过。她也得为家里考虑,再如何爱慕林永裳,她也不能飞蛾投火。 “乱世用重典。烧一个粮仓,我无所作为。接下来必有人烧第二个第三个。”林永裳温声道,“你等我两年,我必不叫你受到半分委屈。” 徐盈玉眼中含泪,眸光一如继往的坚定,“我若是嫁给你,叫人如何想家父,如何想徐家?” “你若信我,必有两全之策。” 林永裳说的那样笃定,以至于徐盈玉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里面是一件宝蓝锻面儿的鹤氅,林永裳展开,亲为徐盈玉披好。徐盈玉脸色微红,林永裳为她系好颈前锻带。 林永裳身上有一种淡淡香,离的近了,才闻的到,徐盈玉一时伤心,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林永裳。怔忡间,林永裳已经为徐盈玉披好氅衣。 关键是,这样大冷的天儿,人家徐盈玉原本就穿了大毛的衣裳,林永裳不顾人家姑娘反对,又给人家披了一层,偏生又不合身,既大且长,能盖到徐盈玉的脚面,徐盈玉眼风一扫,还是旧的,顿时怒上心头,问道,“你不会是打哪个二手店淘换来的旧衣裳吧?”这贱人向来穷的很,哪里有银子做这样的好衣裳呢?这么一想,徐盈玉嫣红的脸陡然气成雪白。 林永裳忍俊不禁,“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我以前的衣裳。说起来,还是太上皇御赐的。” 知道自己弄错了,原本煞白的脸忽地又红了,徐盈玉脑羞成怒,“那我也不稀罕。”说着就要脱下来还给林永裳。 林永裳急忙扶住她的肩。 妈妈的! 还敢动手动脚了!徐盈玉美眸怒瞪。 见徐盈玉要恼,林永裳连声央求道,“我稀罕我稀罕,行不行?徐大人,你就能本官留些颜面吧。” “你胡说什么?”徐盈玉斥一句,气息平稳许多,别开脸道,“你没别的事,我就走了,马车还等着呢。” “我在任上,无事不得回帝都。若是我写信,你可得回。” 徐盈玉懒的理林永裳,转身就往外手,林永裳抓住人家姑娘的小白手,无耻道,“我身子都给你看光了,你可得负责。” 徐盈玉一挣,竟未能挣脱,掌心还给林永裳牢牢的握在手里,捏了又捏。徐盈玉听到这等无耻之言,气的牙齿咯咯地响,“我就恨当初怎么没直接敲死你算了。” “盈玉盈玉。”林永裳愈发大胆,还唤人家姑娘的闺名,硬是将徐盈玉拽回身去继续说话儿,“你别担心我们的事,如今徐大人虽说不必辞官守孝,到底不易在近期内办喜事。若是徐大人想为你张罗婚事,你只管推托。让我来想法子,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受到别人的非议。” 徐盈玉冷脸问林永裳,“你真有办法?”徐盈玉本身对本家完全没有半点儿感情,本家在时就要拖她后腿,不在时,又要毁她姻缘,徐盈玉对本家怎能有半点儿好感呢? 可是,她姓徐,就只得认命的被本家拖累了。 徐盈玉和离之身,并不是扭捏的性子。她对林永裳生情在先,林永裳各方面的条件也在这里摆着呢,虽然年纪可能稍微大一些,但是,若是想找个比林永裳更好的,更合心意的,怕是找不出呢。 林永裳这样做小伏低的赔不是,徐盈玉并非狠心之人。 见徐盈玉的话终于软了下来,林永裳点头,“你放心吧,我守卫淮扬有功,他日盐课改制完成,我必求陛下赐婚。” “就是……”就算有皇上赐婚,淮扬徐家这一笔账,到底还是要算到林永裳头上的。徐盈玉欲言又止。 林永裳轻笑,“盈玉,圣上之命,即便两家为仇,也不得不遵从。将来,你只管做委屈的模样嫁给我就是了,哪怕有人说闲话,也落不到你的头上。只是说我挟功报复徐相罢了。” 徐盈玉为父亲考虑颇多,可是叫她眼看着林永裳名声有损,也并非她所情愿。 想了一想,徐盈玉道,“还是待事情缓一缓再说吧,反正这两年我也不会嫁人。你只要记得今日所言,莫要辜负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 林永裳温声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徐盈玉唇角微弯,“这话我不爱听。” “你喜欢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徐盈玉微微笑起来,脸上容光焕发,虽然忧心之事颇多,喜悦却一直由心底传到眼底,眼睛望着林永裳俊雅温润的面孔,柔声道,“我不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我喜欢看人的行动。永裳,你是我此生最为倾慕的男子。我对你的倾慕,是你所不能想像的。我这一生的喜欢,恨不能都放在你身上。我喜欢你已经到了,你欢喜我就欢喜,你不欢喜,我就会想方设法的讨你欢喜的地步儿。” “这天底下,除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喜欢你了。” “但是,离开你,我也并非不能活。这世上,谁离开谁,都能活,我还会比寻常人活的更为舒服恣意。我不想失去你,是因为失去了你,我可能再不会这样倾心于谁了。” “永裳,此次我回帝都,便是天各一方了。你给我写信,我会回的。家父还有三年孝期,这三年,我不嫁人,我等着你。但是,你也不要让我怀着对你的倾心去嫁给别人。我等不到海枯石烂。” 林永裳握住徐盈玉的双肩,沉声应诺,“我明白。” 第二卷·风起云涌·完皇帝难为(第二卷)下——石头与水
作者:石头与水 录入: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