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歌不老(穿越)——陌问尘

作者:陌问尘  录入:03-16

 文案:

 七月流火,烈火如荼。 白衣猎猎,我站在山巅之上,回眸看着身后的一群黑衣人,淡淡笑了:“冥火,你留不住我的。” 身后,那人面色冷凝,一袭深黑的衣衫在风中摇曳着,他声音冰冷:“倾己之力,必得长生。” “好吧。”我扬起苍白的手,指间碧绿的树叶在阳光下发出冰冷的光。“冥火,”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饶你。”手起,碧绿的柳叶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尽数朝冥火身后飞去。片刻,一大群黑衣人倒地,一缕缕鲜血自眉心溢出,诡异而妖邪。 我转身,淡淡而言:“冥火,他日再遇,你便与他们无异。” 语毕,纵身,跃下悬崖。 我叫季远歌。 我是不死的,没有人能杀死我。包括我自己。 我是不老的,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所以,我长生不死。我已经活了三百一十八岁。 我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甚至,剜去我的血肉,我也不会流血。 江湖中人,人人都以为我有长生不死之药,于是没日没夜地追杀我。可是,没有一次得手。 而冥火,曾是我最好的兄弟。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青梅竹马,乔装改扮,穿越时空 主角:季远歌,轻未羽 配角:青尘,流火,流月,火云 其它:美文,宠文 第1章 江南。 烟雨如梭,蜿蜒的河道里升起迷迷蒙蒙的雾,隐约能看见泊在桥下的乌篷小舟。 河道两岸,有长长的弄巷,巷的前方,是林林总总的酒肆茶楼。 我眯了眯眼,举步向酒肆走去。 “掌柜,一壶竹叶青。”我放下一点碎银。 “好嘞。”掌柜大约四十来岁,目含温润,自身后的酒柜中取出一壶青花瓷的酒来。 我朝他微微点头,出了店门。 仰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酒。酒质下劣,烈如火,浑如沙。倒与这温婉的江南相差甚远。我了然一笑,往桥下走去。 “啪。”一锭色泽莹润的黄金滚落在船上。 船上那老者睁开双眼,目光凶恶地看着我:“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我道:“买下你的船,可够?” 老者随手抓过黄金,不动声色地放入怀中,淬了一口,道:“今日心情不佳,明日请早。”还有这般做生意的?我挑了挑眉,取下腰间的雪色玉葫芦,扔过去:“这样呢?”他鼻翼微动,目中精光大放,迅速拔开塞子,仰头痛饮一口,大笑道:“好!百年远歌酒!好啊!” 我轻抬手掌,以内力收回玉葫芦,盖上塞子,放回腰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呵、呵呵……”干笑两声,他自船上起身,道:“你这小娃娃,让你便是!”说着,便起身回到了岸上。 足尖轻点,我落脚在船上。微掀雪白的衣袍,仰头倒下,侧卧在船上。轻拂衣袖,长长的竹篙落在了水中。 晨风吹拂,河上的雾散了许多。杨柳依依,抖落几滴露珠。我闭着眼,听见珠落长河之声。 天空落下些雨丝,落在脸上,又迅速滚落。我抬手,往嘴里倒了些酒,睁开双眼,看着人来人往的桥上。 有温婉的江南女子撑着鲜艳的油伞走过,身后或跟着一个丫鬟。有一身着雪衣的女子,撑天青油伞,即便是蒙着面,从那眉宇顾盼之间,也能看出其不凡之姿。 手起,岸边的柳枝微微一颤,随即落下一枝,我轻轻接住。而后注入一丝内力,朝那女子飞去。柳枝微动,分毫不差地没入她如云的发髻中。 青青杨柳,别君之后。古人以杨柳辞别,今人以杨柳喻再会。 晨风起,面纱轻扬,女子绯红的脸颊让这江南美景瞬间失了颜色。 我徐徐起身,朝她温和一笑。 女子飞快地低下了头。 船身微动,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哟,眼光不错啊……” 我收回目光,转身推开离我极近的男子,道:“我还不知江南的竹叶青竟是这般烈呢,掌柜。” 男子脸色一白。 “而且,也从未见过那般贪心懒惰的船夫。” “咳。”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道:“你不觉得我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么?”说着,一脸谄媚地靠过来。 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 “城南有家新开的怜坊。”我足尖轻点水面,飞掠而去。 “哎,等我啊远歌!”身后,轻未羽跟了上来。 轻未羽是轻羽派的门主,精通易容、轻功、毒术。之前的酒肆掌柜、船夫,均是他易容所成。十六年前,我偶然在京城救起流落街头的他,送到了轻羽派。当时他两岁,还带着一个一岁的妹妹。轻羽派看他二人都天赋异禀,于是都收下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偷出师门,随机在我身上下点什么药,以便找到我。可惜都没成功。 此人聪慧,不轻信于人,人前人后都一副笑脸,人脉倒十分不错。 今日不巧,竟在江南遇见了他。 第2章 如烟阁。 朦朦胧胧的雪纱飞起,沾染一地烟花之气。华丽的大门紧闭,无人在侧。 “跑那么快做什么,怜人也要休息的,晚上再来!”轻未羽追上我,面色微红。 我看了他一眼:“你醉了。” 轻未羽瞪了瞪眼,有些不敢置信:“不是……才一百年么……”说着,缓缓朝我倒了过来。 微叹一口气,我轻轻接住他。 远歌酒是全天下最香最甘醇的酒,世上唯一人会酿,便是我。十年之内的远歌酒还好说,常人都能喝。之前轻未羽喝的是我一百年前酿造的,即便他内力深厚,也难敌远歌酒之烈。 黄昏时分的江南最是美丽,我靠着客栈的窗,坐在木质的梁上,静静看着。片刻,疲倦地合上双眼。 床上传来细微的声音,瞬息,我便感觉眼前变得一片黑暗,陌生的体香袭来。 我睁开了眼。 窗外仍是一片绯红夕阳,却抵不过眼前这人的脸红。 “咳,”轻未羽站直身子,不自然地看向一边:“我睡了多久?” “一天。”我收腿,站回房间。 凤眼瞪大,羽毛般的睫毛上下轻刷,红唇微张:“我、我……功力这么深厚了?”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咳,自然是你的功力最深厚,多谢你帮我醒酒哈……” “嗯。”我抬手,倒了一杯茶。 轻未羽坐在我旁边,单手撑头,歪着头看我:“可是,这次你居然没有甩下我……唔,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说着,凤眼上挑,笑得百媚横生:“天下第一美男终于动了凡心了!哈……我真是好厉害!” 我轻抿了口茶,微微叹气:“轻未羽,奈何你不是女子。” 轻未羽笑脸一僵。 手中,茶杯里的倒影发鬓浓郁,随意成髻。眉梢轻扬,黛色适中,蜿蜒若山。眸子细长,透着淡淡的紫,终年积雾,万丈红尘不入其中。唇色略白,细得仿佛是一条线,嘴唇薄细,端的是凉薄之相。 “男子……又如何?”良久,轻轻的声音响起。 “我大你整整三百岁。”我放下茶杯,淡淡道:“你要我看着你老去?我活了这么久,为了不使神智混乱,我从不会刻意地去记住人事,很多人……我都早已忘了。” 轻未羽垂眸不语。 “你看我少年之相,却已是百年老者之心。如果你想报恩,也不该是这般方式。”我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你回去罢。” 轻未羽站起身,微微咬唇,静静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未羽……你若走了,未央和轻羽派怎么办?” “你去哪?”他微微撇开头,看向窗外。 “青禅门。” 轻未羽脸色一白。 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人也如我一般长生不老、不死。只是知晓的不过数人。传闻那人一心礼佛,不问俗世,慈悲为怀。很少有人知道,我与他曾有过桃色传闻。而轻未羽,恰是那极少数中人的一个。 “……去干什么?”他的神色透出愠怒。 我淡淡地看了眼他,道:“想去便去罢,我不拦你。”我抬脚就走。 身后没有脚步声。 我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气,转身。 轻未羽低垂着头,立在夕阳里,羽睫下有光芒闪烁。 “去买身女装罢。”我说。 第3章 人潮涌动的大街。 我斜睨着身旁的人。 红唇明眸,粉面桃花,天人之姿,顾盼生辉。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 那人再度挽住我的胳膊。 我眯了眯眼,刻意忽略身旁众人的目光。 “远歌,你看这发簪多漂亮呀,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商家见眼生事,附和道:“这位姑娘好眼光,你夫妻二人一看便知不是凡辈,郎才女貌的,真乃天作之合啊!” “对呀对呀,相公,我们买下吧!” 我默默地拿出一锭银子。 回到客栈。 我淡淡地看着那拿着发簪把玩的人,道:“轻未羽,你是男子。” 他回过头,轻轻眨眼:“可我现在是女的啊。” 我面无表情:“并且应该是我的小妹。” “……” “远歌……”他轻轻拽我的衣袖,凤眼睁大,放软声音:“我都当了那么久的小妹了,该晋升了……” “才十来年而已。”我说。 “……” “收拾东西,买两匹马去扬州。”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相公……” 我转身,伸出两指,迅速点中他的哑穴。 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出得城门,一路打马,往偏僻小路而去。 “相公,你为何要买两匹马啊?多浪费……”轻未羽的穴道已经解开。 我瞥了他一眼:“你要徒步而行?” “……”轻未羽噎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厚脸皮:“咱们夫妻二人同乘一匹多好,既省钱又亲密……” “压坏马匹,岂不更费事?” “……” 世界再次清静了。 行了片刻,忽然发现仅有一匹马的马蹄声。 我微微侧头…,果然看见轻未羽拉着缰绳,停在原地。微叹口气,我不动声色地放缓速度。 忽而,身后传来一声不慌不忙,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呼救声:“歌歌,救命~~~” 我眼角一抽。 飞身下马,朝轻未羽而去。 我淡淡地看着四周的人。 他们一袭黑衣,眉心皆有一枚黑色火焰的图腾。大约二十个,以当今武林而言,他们的功力已不算太差,甚至已是高手。 “幽冥界?”我淡淡一笑:“冥火呢?” “大胆!”其中一人喝道:“季远歌,我幽冥界主岂容你直呼名讳?!”我看着他打颤的手指,道:“既知我是谁,你们还来,看来胆量也不错。” “歌歌加油,歌歌打到他们!”轻未羽在马上拍掌欢呼。 “小娘们……”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抬手,一枚暗黑飞镖朝轻未羽而去。 长袖起,一枚柳叶自我袖中飞出,将飞镖击成两半,余力不止,飞向黑衣人的眉心。 “嗤。”柳叶自他后脑飞出,缓缓落地。 “告诉你们界主,下次就他自己来。我不向蝼蚁出手。” 我牵过轻未羽的马匹,缓步而行。 “歌歌……”轻未羽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歌歌好厉害。” “……你可以换个称呼的。” 羽睫轻眨,轻未羽眸里欢乐成一片:“相公~~~” “……还是换回来罢。”我叹了口气。 “不要啦。”轻未羽的脸轻轻贴在我拉着缰绳的手背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我:“那毒镖……我可以躲过的。” “你要在试一次?”我目不斜视地看路。 “……” 轻未羽不甘心地拉拉我的袖子,道:“相公,关心则乱。你一定是很激动、很关心我,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地解决了那人。你以前从不在我面前杀人的……唔唔,相公,你一定很爱我对不对?” 我回头,止步,淡淡地看着他。 轻未羽趴在我手上,睁大眼睛看着我。 良久。 轻未羽轻揉干涩的双眼,落败。 “相公,你累不累啊,上马啦……” “……” “相公抱抱~~~” “……” “相公,我们这样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的……” 我轻掀~衣袍,翻身上马。 轻未羽一下扑进我怀里,一头墨发在我下巴上磨蹭,额头贴在我颈上,双手搂住我的腰。 “相公身上好香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收回手,看着不能言语、动弹的轻未羽,长舒一口气,加快速度朝扬州而去。 第4章 扬州城外。 茶肆旗帜飞扬,春风徐徐,朝露未曦,晨阳点点。 轻未羽一袭绯红上衣,着曳地长裙,发髻斜飞,碧簪点饰,不施脂粉,轻轻偎在我肩上喝茶。 虽然看似喝得极慢,但很快地,三杯茶见了底。 末了终于大喘口气,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声:“相公……你要折磨死我了……” 我放下杯子,道:“下次还敢聒噪吗?” 轻未羽嘴硬:“人家嗓子不疼,就是浑身酸疼……相公,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邻桌一个莽汉神色莫明地笑了,眼神不住地在我和轻未羽身上流连。是个江湖人士,能听见轻未羽已经很小声的话。 我淡淡地看那人一眼,手指微动。 “哈哈哈……”那莽汉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神态疯狂,眼里却满是恐惧:“这是……长歌一指……哈哈哈……你是、你是季……” 我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地抿一口茶。 他识相地闭了嘴。 轻未羽得寸进尺,故作娇羞:“相公…你看他,笑得那么大声……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莽汉浑身一颤,扔下一锭银子,运着轻功,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你再乱说话,他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 难得清静,我缓缓喝完整杯茶。 扬州客栈。 “掌柜,两间上房。”我在柜台上放下一锭银子。 “好的,客官稍等……”“掌柜,一间上房。”轻未羽挽着我的胳膊,媚笑:“相公别生气啦,我下次不敢了~” 掌柜了然一笑,只递给我一间房间牌号:“天字三号房,客官请。” “两间。”我说。 “客官,这夫妻吵架,床头吵床位和的。再说,出门在外,省些银子也好啊。”掌柜笑得一脸亲和。 “对呀对呀,相公,你不担心我一个人睡会有危险么?”水眸轻眨,轻未羽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 我眯了眯眼:“饭菜送到房间里。” 轻未羽朝掌柜感激地笑,眉眼生辉。掌柜愣怔片刻,而后老脸通红,不住地打量轻未羽。 轻未羽迅速钻回我怀里:“相公,他看我,我怕……” 掌柜:“……” “不怕。”我轻抚他的后背,道:“他不知道内情。” 轻未羽:“……” 是夜。 轻未羽穿着里衣在床上滚来滚去,媚笑连连:“相公、相公……快来呀,来嘛~~~”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取下腰间雪白莹透的玉葫,掀袍,自窗口飞掠而出。 杨柳依依,槐香幽幽。我倚坐在树干上,银白的月光微微下洒,地面一片素装。 不远处的窗口传来细碎的、衣袍翻飞的声音,轻未羽一袭里衣就飞出来了。 塞紧玉葫的口,我凝神,放缓呼吸。 轻未羽自树前飞过,落在低处房顶上。 他面色微微潮红,眼里透出一丝焦急,低头,沮丧地咬住嘴唇。 片刻,朝远处的掠去。 我打开葫芦,轻轻抿了一口酒。 “流风,何事?”我身子后仰,靠在树干上。 树下出现一袭白衣的男子,声音低沉,俯身行礼:“主子,轻姑娘昨日到流火楼,请轻公子早日回轻羽派。” “嗯。”我微微点头:“告诉未央,让她回去罢,未羽我亲自带回去。” 流风微微一怔,似是有些诧异,而后行礼退去:“是。” 我深吸一口气,刻意外放气息。 良久。 我微微皱眉,足点树干,循着轻未羽的气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貌似一直木人看。。。 第5章 弄巷深深。 轻未羽里衣雪白,发髻凌乱地靠在墙上,微微喘气,脸色发红,却无法动弹半分。此时,还是女子的装扮。 雪白的下巴被人挑起,那只手粗粝发黑,青筋突起。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材略微臃肿,眼里满是猥亵,声音粗哑:“你真是美啊……自入扬州城起我就看上你了。我看你那相公虽英气无比,却太过年少,想必无法满足你。你不如从了我罢,以后多的是荣华富贵。哈哈……小美人……” 轻未羽睫毛微微颤抖,喘息着,眸色清冷:“交出解药,饶你一命。” 男子长笑几声,道:“你这小娘子倒还真有意思,正合我意……”说着,贴近轻未羽,就要亲他。 “刷。”柳叶轻飞,贴着中年男子的头顶飞过,长发纷落,那人惊恐地回过头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自房顶飞落,一把将轻未羽揽进怀里。 “不知死活!竟敢坏大爷的好事!”男子怒火中烧。 手指翻飞,我迅速解开轻未羽身上被封的穴道,转头看向那男子:“罗千钧?”丐帮罗千峰的弟弟,此人不学无术,好色贪赌,却被罗千峰宠着,少有人能动他。 罗千钧神色一变:“你到底是谁?” 长袖一甩,风乍起,数十片柳叶如尖刀般飞出,直指罗千钧身上各大穴道。 他眼里满是惊恐,抽出腰间大刀,却被柳叶拦腰削断。片刻,他浑身鲜血淋漓,各穴位被柳叶穿透,钉在墙上。他面如死灰:“柳叶飞花,长歌一指……你……季远歌?!” 我冷笑一声:“你可瞑目。” 声落,最后一枚柳叶削过罗千钧的喉咙。 “远歌……”轻未羽靠在我怀里,浑身滚烫,气若游丝:“快……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 我张开五指,罗千钧尸体上的衣服四分五裂,掉出几锭金子、一叠银票及一枚碧玉佩来。 我淡淡一瞥,握住轻未羽的手,渡过一丝真气。 轻未羽微微摇头:“不行,解不了。” 片刻,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手在我身上游走,胡乱地抚摸,嘴唇也贴了过来。 温软的香唇贴在我脸上,微微发烫。 “轻未羽。”我慢声道:“放开我。” “唔……”凤眸斜翘,他眼里波光粼粼,竟似要哭出来:“远歌……你为什么要嫌弃我,我哪里不好?” “你是男子。”我淡淡道。 “男子又如何?!”轻未羽激动起来,猛力抓住我的肩膀:“我都在你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子了!” “世人不会认同。” 他双眼通红,大声道:“我不在乎!” 我静静看着他:“我在乎。” “你骗人!”轻未羽用力朝我肩上打了一拳:“你季远歌从来怎么舒服怎么活,哪管他人看法。若真在乎,方才便不会杀了罗千钧!” 我眯了眯眼,推开他:“你很清醒。” 轻未羽倔强地抱住我,闷声道:“你明明就是不喜欢我。” “你既如此清楚,又何必自寻无趣。”我拂去他的手,转身离去。 月色如练,身后的影子孤寂地缩成一团。 次日清晨。 买好马匹,我带上水粮,扬鞭而去。 身后,轻未羽的马匹疾速追来。 马蹄声声,片刻不歇,只一日功夫,我便过了幽州城。黄昏时分,停在距徐州城不远的树林中。 时值春季,天色还有些寒凉,却已有走兽出洞觅食。我轻抬指尖,柳叶飞出,远处一只野兔倒地。 天色渐暗,我转动着木枝上的兔子,兔身上的油脂金黄,一滴一滴掉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不着痕迹地侧头,发现身后一片黑暗,偶尔有火光一现,却又很快熄灭。最终奇迹般地火芒吞吐……那堆半湿的木柴竟然被点着了。 我一挥衣袖,将眼前的火堆熄灭,喝了口酒,倚着树干,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睁眼已是清晨。 木枝上的兔肉金黄金黄,表面凝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脂。 我一脚踢开。 盘膝而坐,我运转内功心法,心无杂念地调息。 日落时分,我起身。 牵着马匹,慢慢地在树林里绕行,轻未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天色已晚,我翻身上树,合上双眼。 这一觉竟睡得无比深沉,无梦而安宁。 醒来的时候,轻未羽已倒在草丛中,细致的眉眼上凝结了一层稀薄的霜雾。 我微微皱眉,飞身下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复又探向他的脉搏…… 无一丝内力。 罗千钧的药不是媚药,而是让人内力暂失的毒。 第6章 徐城客栈。 轻未羽已昏迷三天。 他躺在我怀里,抓住我的手,嘴唇干裂发白,面如白纸。我无意识地抚弄他柔顺的长发,静静看着他。 阳光自窗缝溢进来,怀中的人睫毛微动,费力挣扎几番,终于缓缓睁开。 他倏然推开我。 我看了他一眼,微掀锦被,起身站在了床前。 “未羽。”我看着他转过身去,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未央会来接你。” 轻未羽浑身一僵。 我不动声色地执起茶杯,饮了一口温水,含在嘴里。然后转身,刻意发出脚步声。 “你……不许走。”他的声音沙哑,脚步虚浮,却依旧固执地抱住我。 我转过身,淡淡一笑,将他抱在怀里,微微低头,含住他的双唇。 “唔……”轻未羽脸憋得通红,晶莹的水珠……从他的嘴角溢出。 良久,我松开他。 “咳、咳咳咳……”轻未羽不停地呛咳着,我喂进去的水被吐出大半。“你……”轻未羽怒目而视,……连双眼也是红红的:“干什么!?” 我挑眉:“不想喝?” 轻未羽大力地一拍桌子,喊道:“你就不会慢点?!” 我抬眼,静静看着他。 轻未羽不甘示弱,眼也不眨地迎上我的目光。 良久。 轻未羽费力地眨眨酸涩的双眼,委屈道:“想喝……” 我坐下,一把将他揽入怀里,递过茶杯。 轻未羽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嘴唇。我微微侧头,斜睨着他。“唔……”他的脸贴过来,双手抱住我的脖子,软软地喊:“相公……” 我心中一跳,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腰,低头,轻轻含住花瓣一样的唇。轻未羽眼眸明亮,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眯了眯眼,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片刻,轻未羽的舌头灵活起来,肆意流窜。整个人也靠了过来,手指乱动,伸进我的衣服里乱摸。 “啪。”门边传来声音。 我抬眼看去,门边的小二肩上有条毛巾,鞋子被水湿透,一个铜盆滚落在脚边。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直到轻未羽转过头去方才醒悟,慌张地说着:“啊……公子、夫人请继续,打……打扰了!”说完,关上门,飞快逃了。 “唔……”轻未羽回过头来,继续扯我的腰带:“相公,我还要~~~” 我坐正身子,面不改色地将茶杯送到他唇边:“喝茶。”“我不。”轻未羽眼里水光粼粼:“相公亲了我,我一辈子不要漱口了。” 我闻言嫌弃地推开他。 轻未羽又贴上来,抱住我的脖子,仰头,嘟起嘴:“我要~~~” “张嘴。”我说。 轻未羽眉开眼笑,张开嘴巴。我淡淡一瞥,抬手,茶杯贴着他的唇微微倾斜,轻未羽挣扎着,片刻,茶杯已空。 我放下茶杯。 轻未羽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我视而不见,拿起床头的女装,面不改色地为他穿戴起来。 轻未羽忽而莫明地笑了,轻轻拿开我的手,自己穿戴起来。片刻,径直朝门边走去:“走罢。” 我眯了眯眼。 轻未羽推门就走。 “回来。”我慢声喊住他。 轻未羽猛地转身,笑得眉眼弯弯,跑回来挽住我的胳膊,讨好地看着我。 我拂去他的手。 轻未羽笑脸一僵,微微低下了头。 我看着他,伸手,牵过他的手。 轻未羽反应过来,用力地回握着我,眼神明亮。 我微微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了他的嘴唇。轻未羽一下子笑了,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歪头贴在我肩上,大眼笑成了一条线。 轻未羽的毒无药可解,但两个月之后便会自行解开。很多年以前我亦中过此毒,当时我已一百多岁了。我以为内力尽失之后我便会死,可两个月之后,我依然活得好好的。 出了徐州城,便是连绵的群山丛林。春日盛景,倒别有意境。 没有了内力,便于常人无异,春日总是犯懒,轻未羽难得规矩地窝在我怀里,嘴里却仍是安静不下来:“相公,你为什么只买一匹马啊?” 我淡淡而言:“以你现今的身子,若又受伤,太过麻烦。” “……”轻未羽眨眼:“你明明是心疼我,而且还想和我多点时间亲近。” “你要一个人骑?” 轻未羽识相地抱住我的腰…,靠在我怀里:“相公,我先睡会儿,你不许偷亲,好好赶路!” “……” 第7章 如此行了数日,忽遇到一阵骤雨。我策马停在一棵树下,抱着轻未羽,打量着四周。 “相公,”轻未羽冷得缩在我怀里:“咱们这样算不算落难鸳鸯啊?” 我翻身下马,道:“前方有个山洞,我们过去。” 轻未羽侧坐在马上,双臂:“抱抱。”说着,就往下跳。我脚下一滑,迅速接住了他。 轻未羽眨眨眼,在我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我眯了眯眼,疾速冲入雨幕里,片刻便进了山洞。 洞里有许多干柴及谷壳,应该是农民们用来囤积柴物之地。我拿出火折,往放好的一堆柴里扔去。 火焰升起,洞内光线明亮了起来。 轻未羽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摸衣袍,片刻,惊异地看着我:“居然一点没湿……” 我将一堆干稻草放好,把一件外衫铺上去,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冰凉。 轻未羽的手移到我脸上,轻轻摸了摸,皱眉:“为何比我还好?相公……你是不是收了哪家小姐的凝脂膏啊?” 我将他报到铺好的干柴上,取出一只茶杯。随后把雪玉葫里的远歌酒斟了少许,握紧杯身,注入一丝内力,直至杯子发烫。 我把杯子递给轻未羽:“喝罢。” 轻未羽双手抱着杯子,轻轻吹了吹:“唔……好烫。” 我起身,走到洞的另一旁,用树枝拨开一些柴,发现一口小锅、一袋米及一些腌制的咸鱼。 我拿起锅,往洞口走去。 轻未羽站起来,望着我,微微抿唇。 我转过身,道:“往火堆里添些柴,我去找点水。” 轻未羽眉开眼笑地坐下了。 雨水顺着洞口的石头流下来,我洗净了锅,接了八分的水,回到火堆边,将锅架好。 轻未羽趴在我膝上,有一根没一根地添柴,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绯红。我自腰间拔出匕首,细细削着手里的一截树枝。 忽而,轻未羽坐起身来,欢呼着:“水开了水开了,相公快点!” 手里的树枝已被削成木勺的模样,我将身侧的洗净米放入锅中,又加了些许切碎的咸鱼,熄灭了一些木柴,用勺子缓缓搅动着锅里。 轻未羽又趴下了,望着火堆,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缓缓合上了眸子,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我放好木勺,微微舒展身子,将他抱起来,取过外衫盖好。轻未羽呢喃几声,顺势钻入我的怀里。 我微微一笑,左手抚住他的背,注入一丝内力,右手搅动着锅里的鱼粥,轻轻用下巴贴住他的脸。 洞外传来脚步声。 我没有动,依旧缓缓地搅动着鱼粥。 “这位兄台,”温润的声音传来:“在下与家弟途径于此,遇上大雨,不知兄台可否行个方便,借在下一处安歇之地?” 常人是察觉不到我有内力的,此人脚步轻盈,呼吸平缓而悠长,是江湖高手。能如此客气,实属难得。 “我也是路过,阁下请便罢。”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此人丰神俊朗,眉目如星,身后的少年唇红齿白,明眸凝肤,应是个着男装的女子。 二人坐下,那女子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对男子道:“哥哥,他煮的粥好香啊,我饿了……” 男子取出干粮给她:“此人与我们不熟,莫要多事。” 女子只好接过干粮,慢慢吃起来。 怀里突然动了动,轻未羽伸出手,握住盖在身上的衣袍,睡眼惺忪,懒懒地喊一声:“相公……” 我拿过之前轻未羽用过的宽口瓷杯,盛了鱼粥,扶着他起来:“饿了么?” 轻未羽看着我,眨眼:“我怎么在你怀里?” 我递过杯子,淡淡道:“你说呢?” “唔……”轻未羽讨好地笑:“我爬上来的?” “嗯。”我给他木勺。 “呼呼。”他轻轻呵气,小心地吃下一口,满足地窝回我怀里:“真好吃啊~~~”然后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他,他眨眨眼。 “再近点。”我未叹口气,道。 嘴里一股咸香的味道弥漫开来,软糯的米和着咸鱼的香,别有滋味。 轻未羽捧着杯子,眉开眼笑:“有钱有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嗯嗯,有这样的相公真是赚大发了。” 我取下锅,往火堆里添了些木柴,淡淡道:“看来你喜欢说话胜过喝粥。” 轻未羽紧紧抱住杯子,识相地闭嘴了。 “噗嗤——”清脆好听的笑声。 轻未羽精神一振,从我怀里钻出来,看向那女扮男装的人,打量片刻,忽而笑了:“两位公子好。” 那男子回以一笑:“夫人好。” 女子惊异地眨眼:“你们……真是夫妻?” “是啊是啊,”轻未羽笑眯了眼:“—这位小公子,饿了没啊?要尝尝我家相公的手艺么?好好吃的。” 女子的眸子亮了,但终是忍了下来,笑道:“多谢夫人美意,在下自带有干粮。” 轻未羽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与我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 我取下雪玉葫,往另一个杯里倒了一杯酒,缓缓喝尽。随后放下轻未羽,自袖中取出一锭黄金,放在火堆旁边,熄灭火堆。 握住轻未羽的手,我看了看洞口,道:“天亮了,雨已停,我们走罢。” 我牵回马匹时,那对兄妹也出来了。 我把轻未羽抱上马,随即翻身上马,准备策马离去。 “季公子。”那男子突然出声。 我回头,淡淡地看着他。 “季公子为人磊落,用了农户的东西,留下重金,着实令人生敬。”他双手抱拳:“在下公孙子夜。” “你怎知是我?”我已隐出江湖多年,许多人知晓我的存在,但都只是为长身不老而追杀,不明面提起“季远歌”三字,已成人人皆明的暗规。 “我见地上被削的树枝切面整洁无比,并略带寒霜,天下唯有季远歌手中的‘雪夜’匕首才有此效力。”公孙子夜微微一笑:“并且,传闻季远歌的内力出神入化,他人无法察觉。眼眸在水中时,应是紫色的。方才我并未察觉一丝内力波动,且在你饮酒时看到了眸子的颜色,亦闻出气味与谷中深藏百年的远歌酒一样。天下能将种种集于一身者,非季远歌莫属。” 我淡淡一笑:“药王谷主,果真聪慧无双。” “不敢当。”公孙子夜神色莫明:“丐帮帮主罗千峰之弟,罗千钧被杀。死时无一物蔽体,罗千峰无比愤怒,广发请柬,请各大门派协商,有人出面证实,是你杀了罗千钧。”顿了顿,公孙子夜看向我:“可能不久,江湖就要有一场风雨了。” 我笑道:“多谢告知。” 猛扯缰绳,马儿扬足而去。 许多江湖中人早就想群起而夺“不老不死药”了,只是苦于师出无名。现今罗千钧被杀,自是各路“豪杰”汇聚,欲将我“绳之以法”了。 不过,倒也无妨。 第8章 继续赶路,一路上倒再无人打扰了。如此行了数十日,距青禅山仅有三天脚程了。 中午时分,我牵着马,沿着芳草鲜美的河岸缓缓走着,轻未羽坐在马背上,沉默不语。 这十天里,他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我将马拴在河岸旁的一棵树上,抬手去抱轻未羽。轻未羽顺从地抱住我的脖子,任我放下他。 拿过水袋,他默默地喝起来。 我眯了眯眼,喝了一口酒,缓声道:“我已百年未见过青尘。”轻未羽像是条件反射:“所以就相见了吗?!”说完,不自然地侧过头,收敛表情:“我是说,出来这么久……我该回轻羽派了。” “所以,”我淡淡道:“只是要了结一些事情。” 轻未羽点了点头,走到马旁边,开始整理行李。 片刻,转身朝我微微一笑:“那我回去了。” 我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 “自此处回去,需一些时日,马你牵走罢。”我漫不经心地道。 轻未羽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来。 他默默地解开缰绳。 我微叹一口气,起身,轻轻将他拉入怀中,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轻未羽挣扎着:“不了。” 我拉过他的身子,半眯双眼,俯身,轻轻含住他的唇。 轻未羽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伸出舌头,缓缓舔舐着,轻易撬开他的牙关,找到了他的舌头。清幽的香味,仿佛是柳树新吐出的嫩芽,清新,微微发甜。 良久,轻未羽抱住我的脖子,声音里满是委屈:“相公……” “嗯。”我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头,从他嘴里离开。 轻未羽双眼微红,扑入我怀里。 “我不是……因为青尘。”轻未羽抱紧我的腰,微微颤抖:“你明明那么讨厌江湖那些人,却为我而杀了罗千钧,成为众矢之的。”我淡淡一笑:“迟早会如此,不过时日长短罢了。” “唔……”轻未羽仰头看我:“你刚刚好像亲了我。” 我摸了摸鼻子:“哦。” “我叫你‘相公’,你还应了。”轻未羽再接再厉。 我微眯双眼:“有么?” “相公,”轻未羽踮起脚尖,抱住我的脖子,微微嘟起双唇:“我还要~~~” 我将手里的水袋递到他嘴边:“给。” 轻未羽眼神幽怨地接过水袋,默默喝起来。 三日后。 轻未羽以手遮阳,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青禅山,满意地笑了:“这么高,看来我又要与相公‘郎情妾意’好久了~”我伸手将他拉入怀里:“还是早去早回罢。” 说着,脚点青石,掠过重重树影,穿透浓雾,直上峰顶。 轻未羽默默叹气:“我的轻功恐不及你这‘踏雪无痕’十中之一啊……” 我略微用力,蹬了下树干,加速向上,轻轻将脸贴在轻未羽脸上。越是往上,气温便越低。我不着痕迹地搂紧他,从他背部注入一丝内力。 半个时辰后,终于登顶。 轻未羽的发梢升起白烟,凝结了一层霜气。他半睁着眼,嘴唇嘟着:“疼……”我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轻轻呵气,将他拉入怀里:“好点没有?” “唔……”他眼里不可抑制地流出眼泪:“好些了。” 我微微皱眉,自袖中取出一枚火红的药丸,轻轻捏碎,一滴火红的汁液流出。我揉在指上,轻轻涂抹在他眼睛上。 轻未羽痛苦地皱眉:“好烫好烫。”我轻轻吹气,收回手指。片刻,轻未羽睁开双眼,试探地眨了眨,笑眯了眼:“不疼了,相公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舒展眉头,淡淡地看他一眼。 “山下贵客,青禅门主有请。”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 我抬眼,看见一小童规矩地站在台阶下,微俯身子,做出“请”的姿态。 红墙青瓦,大钟悬顶,香火微缭。青禅门,如其名一般宁静祥和。 入得门来,便见一池青碧。池中种青莲,有白鹤站立其中,或低头啄食,或闭目休憩,丝毫不为生人所动。 引路的童子恭谨地行一礼,道:“季公子,我家祖师在落莲亭。” 我微微点头,抬步便走。却亭那童子又道:“祖师请这位姑娘到客房休息,佛门之地,女客来往,多有不便。”轻未羽眸里闪过一丝光芒,轻笑一声:“好。”便随了那童子离去。 我眯了眯眼,足尖点地,朝山上飞去。 第9章 落莲亭。 巨大的湖泊里,满池莲花迎风摇曳,皎洁若雪,粉红如桃,魅紫似妖。各色莲花在风中颤动,清香怡人。湖中央有一凉亭,茶香袅袅,淡淡的熏香缭绕在古琴身上,清幽绝尘。 亭下荷叶上,立一青衣少年,年约十八。眉色浅浅淡淡,舒展若远山。眸子细细长长,逶迤飘渺。嘴唇苍白,透出一股病态之美。点睛之笔,便是额间的一朵青莲。莲瓣舒展,栩栩如生,莲蕊鲜红欲滴。圣洁与妖媚,奇异融合,淋漓尽致。 我站在岸边,淡淡地看着他。 “一千年的火莲,”他的声音出奇的清冽,仿若雪水融化一般清冷纯洁:“当年药王谷以万金求之,你也不卖。而今,他只是被冷风吹疼了眼,片刻便会恢复。”他缓缓抬眸,瞳孔发紫:“而你,便舍得用一整颗火莲精华为他敷眼。远歌……你将我置于何地?” 我淡淡道:“三百年前,你便了无地位。” 他长长地舒气,轻轻笑了:“许久没为你弹曲了,我……” “戒指还给我罢。”我说。 他一怔,声音微微发颤:“你知道的,当年……它并未随我来。”缓缓地,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也罢,如今留着亦是无用。”我淡淡一笑。 他僵硬良久,终于别开了眼:“你……百年未对我笑了。” 我举步,转身就走。 “你爱他么?”声音有些急促,我听见他脚下荷叶与湖水撞击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 “远歌,你不想知道老去的方法么?” 我一怔。 沉默良久,终是缓缓转身。 他笑了,三千莲花开不败,成为他冰雪消融倾世笑容的点缀。手起,满池莲花荡漾,花瓣飞舞,朝古琴飞去。 “铮——”悠长悠长的弦音,云渺万丈。 花瓣飞舞,铮鸣声不绝。有鸟自远处的林中飞出,振翅飞翔,羽毛鲜艳,鸣声阵阵,悠扬悦耳。 声止,鸟归巢,莲瓣落入水中。 “你最喜欢的《红尘》。”他微微一笑。 我漠然看着他:“莲花满池,本是极美的,你却采其瓣弹曲,何其残忍。飞鸟有声,出于自然,亦不该受内力控制。如此《红尘》,残忍无趣,如何喜欢》?” 他的脸色一白,唇色淡如冰雪,病态似已入膏肓。 “况且,”我微微一笑:“我早已不喜曲乐,更喜舞姿。” “什么舞?”他勉力问道。 “自是天下最华丽鲜艳之舞。” 他后退半步,鞋跟踩滑了足下的莲叶,被湖水浸湿。良久,方才缓缓出声:“远歌,你……再叫我一声罢。” 我淡淡开口:“青尘。” 青尘浑身一颤,气息不稳起来,急促而粗重,雪白的脸颊变得绯红。忽然长袖一挥,猛地向后倒去,落入水波粼粼的湖中。 我转身,点地而起,顷刻飞离此地。 很多时候,去期盼自己完全够不到的东西,只能是自寻痛苦。 出了青禅门,便看见轻未羽笑眯眯地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一株盛放的青莲。 我淡淡道:“拿这做什么?” “是那引路童子送我的。”轻未羽目光少有的宁远:“他说,佛语有云,予人莲花,手有余香。” “不过是胡诌之语。”我一笑置之:“夺去莲花的生命,仅得片刻残香,且只因赠与他人,未免残忍 。与佛家慈悲为怀悖离千里,意境庸俗,不可言说。” “胡说!”身后,那引路童子涨红了脸,怒斥道:“我门祖师视你为上宾,公子却如此污蔑佛门,实在无礼!” 我漠然看着他:“我并未污蔑佛门,只你青禅门,实与大乘佛禅去之千里。” “这莲花已然盛放,盛极必衰,死去已成必然,我予以他人,恰为之燃尽最辉煌一笔。”童子目光如炬:“你凭何胡言乱语?!” “若非你摘下它,它来日许成莲蓬,孕育成熟之后,再繁衍后代。如此生生不息,偱其规律,必成正果。” 童子凝噎半晌,再无可辩,拂袖离去。 轻未羽笑得手中的青莲不住颤抖,青莲幽幽,怒放之容,却不及眼前这人粉面桃花,倾世之姿。 良久,他终于开口:“相公,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与青尘再无半点私情了!” 我微眯双眼,抬脚就走。 “相公别走啊~~~相公,抱我下去……” 回程倒一路轻松。路过许多偏远清幽的小镇,明日就该回到徐州城了。 树林幽深,已是入夏时分。偶尔传来几声冗长的蝉鸣,再几日,蚊虫也该出来了。 月华如练,朦胧的光芒自叶缝间流泻而出,氤氲一地。 我坐在低处的树桠上,轻未羽靠在我肩上,眯缝着双眼,慵懒得像只猫。 “相公……”他打了个哈欠:“咱们多玩玩再回去罢。” 我淡淡地看着月亮,道:“再有五天左右,你的功力便会恢复。明日入了徐州城,我等未央来了便走。” 轻未羽坐起来,拉着我的衣袖轻轻摇晃:“我不,相公……我要和你一起。” “你太吵。”我不着痕迹地扯回袖子。 “唔……”轻未羽咬着嘴唇,眸光闪烁:“我不吵好不好……” 我侧头,微微看他。 轻未羽瞪大双眼,极力卖乖。 四周仅有蝉鸣声及风过树梢的声音。 许久。 轻未羽忍不住轻眨双眼,幽怨地看着我:“又输了……” 第10章 徐州城。 一大群人围着一处,议论纷纷。 轻未羽天生爱凑热闹,抓着我的手摇晃:“相公相公,他们在看什么啊?” 我抬眼看去,淡淡一笑:“英雄帖,一月后,各大门派将齐聚幽冥山,推选武林盟主,商讨如何攻打武林叛徒。” 身旁一个卖首饰的商贩涎着脸讨好:“这位公子好眼力,相隔如此远也能看见!” 轻未羽立马得意忘形:“那是自然!” 我淡淡一瞥他的摊子,微挑眉梢,拿起一支木簪:“多少钱?” 商贩眉开眼笑:“只需一两!” 我扬手放下一两银子,随后带着轻未羽往前走。 “相公,”轻未羽不满地皱眉:“你怎如此败家?那木簪至多值十文钱而已!” 手中的木簪造型简单,微微发黑,却透出古朴的味道。我微微一笑:“此乃千年檀木,那人已是亏了。”说着,我手指一拂,木簪上的陈漆与灰尘剥落,露出明亮的紫色,暗华幽幽,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相公~~~”轻未羽一脸讨好。 我回眸看他,随手将木簪插入他发中。 轻未羽眉眼弯弯,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动:“相公,之前那英雄帖要攻打谁啊?” 我淡淡而言:“季远歌。” 轻未羽微怔,片刻,轻叹一声:“丐帮要讨公道,为何在幽冥山举行武林大会?看来,罗千峰已被冥火收服了。” 我眯了眯眼,道:“你之前好似因季远歌要被攻打而生气了。” 轻未羽神色一肃,握拳道:“歌大哥貌比天仙,倾世绝尘。着帮老家伙,定是觊觎他的美色!真是太过分了,气煞我也!” 歌大哥…… 我再次眯眼。 片刻。 “这个称呼很不错。”我说。 轻未羽眉飞色舞:“那是自然!”我点头:“不如再亲近些,就叫大哥罢。” 轻未羽眨了眨眼。 “所以,”我微微一笑:“以后就只许叫大哥了。” “相公~~~”轻未羽扑过来。 我飞速闪开,自后面抓住他的衣领:“小妹当心。”“唔……”轻未羽扁着嘴:“这不是又回到之前了么?人家不依,不依啦。相公……” 我终是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说话的功夫,已到了客栈。 订了两间上房,坐在大堂吃饭。 轻未羽捧着细白瓷碗,夹了一截鲜嫩的芦笋放在我面前的空碗里。“相公,吃菜。”他眨眼微笑。 我看着微泛油光,色泽莹亮的芦笋,淡淡道:“不饿。” 轻未羽一怔,看着自己的竹筷,低低道:“不脏的……”虽小声,我却听得极为清楚。 他神色落寞,不再说话。 我微微叹气,抬手夹起芦笋,放在嘴里慢慢细嚼。 很快地,鲈鱼、肉丝、青菜各种菜肴堆满了我的碗。 我眼皮一跳,颇为后悔点了一桌子菜。 轻未羽睁大眼睛看我:“我很少看见你吃饭,相公啊,你这身板也该补补了,免得让人以为我亏待你……” 我看他一眼,缓缓执筷。 “相公,你吃相好生优雅。”轻未羽说着,笑了:“我家相公就是不一般!” 吃完饭,各自回房。许是因上次在扬州,他执意与我一间房,致我出门之故,轻未羽这次倒没勉强与我一间。 片刻之后,我听见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腹里一阵翻腾,我终于忍不住起身,往房里的铜盆里猛吐一番。 方才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无任何异味,甚至能清晰看到形态。 我执起茶盏,漱口。微叹一口气,轻唤一声:“火凤,出来罢。” 衣袂翻飞,一袭火红衣衫的女子出现在室内。长发如云,额间一只振翅欲翔的凤凰,如火如虹,妖娆妩媚。 火凤一脸寒霜,不悦地抓过我的手,低头静静地把脉。片刻,皱着秀眉:“主子怎如此不惜身子?明知五谷杂物你早已食不得,为何非要折磨自己?!” 我收回手,微微叹气:“无妨。” “无妨?!”火凤眉毛一挑,怒道:“你明明是因为他才吃的!那人无理无才,又聒噪多舌。在你身边如此久,仍毫不知你习性,到底有什么好?!” 我微微皱眉。 火凤一窒,深吸一口气,掀袍而跪:“火凤以下犯上,请主子责惩。” 室内烛光一闪,微微摇曳,片刻,便多了三人。 “流风、流月、火云、火凤四使参见主子,请主子责惩。”四人齐声道。 流火楼规矩,四使其一犯错,则四人共受责惩。 “都起来罢。”我淡淡开口,舒展眉头:“火凤,将清露留下便是,你们都退下,我要休息了。” “是。”四人退去。 我抬手,拿起桌上雪白透明的玉盏,轻轻啜饮一口。清凉润透,腹中的绞痛感顿时消去大半。食五谷,这是唯一能让我感到疼痛的事,我的身体已存活百年,早已无法消食。 清露自雪山冰莲上的冰露取下,伴以莲蕊制成。 我一饮而尽,闭目调息。 次日清晨。 我睁眼,起身推开窗户。 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空气里有尘埃沉沉浮浮。远处的屋檐上有雪白的鸽子展着翅膀啄理羽毛。晨起的小贩扛着大把冰糖葫芦,沿街唱喝叫卖。 旁边的窗户忽然也被推开。青丝垂下,面容白皙,透着微粉,唇红齿白,凤眸若琉璃般莹透清澈。阳光笼在他脸上,朦胧的光晕氤氲。 我侧头,微微一笑。 那人一怔。 片刻,眼角飞扬,眉梢也沾染了温暖:“相公笑起来好好看。” 远处,有雪白的鹰飞来,惊飞一大片白鸽。 我扬手,雪鹰落在手臂上。 雪鹰发出一声明快嘹亮的长啸。 我轻抚它的羽毛,拍了两下头,它展翅而去。 我回眸看着轻未羽:“未央就快到了。” 轻未羽神色楚楚:“相公~~~” 我淡淡道:“今日穿男装。” 我转身,关上窗户。 我缓缓坐在镜前,抬眸看着镜中的人。 面容光滑,眼角无一丝皱纹,鼻梁挺直,嘴唇润泽。一副少年无双之相,除却那双沧桑满含的眸子。 我微叹一口气。 百年不面镜,镜中人依旧。 抬起手指,我散开束发的锦带,取出玉冠束发。木梳微动,长发自梳齿间流线般落出。微光一现,隐有雪华闪过。 我怔住。 片刻,我瞳孔收缩几下,飞速动指,拨开如瀑青丝,仔细翻找。 浓黑如墨,深如子夜的发丝里,含着一丝银线。 是一根白发。 镜中的少年绝世倾尘,眸里流转出星辰般的光芒,唇角微动片刻,微露出皓月般的雪齿。刹那,仿佛月出云釉,晨露微光。 我缓缓笑了。 三百年了……终于长出了一根白发。 从我十八岁开始,生命就好似静止在一个空间里一般。身体停止代谢生长,更别说白发。 无尽的时光是恐怖的。身边的兄弟朋友皆相继老去,青春不再。而你,却依旧年轻无比。甚至,极个别挚友,以为你有不老不死药,欲杀而夺之。直至他们死去,你的心已苍老无比,身旁的少年却与你兄弟相称。那该是何种心情? 第11章 玉冠束发,锦衣雪白,暗纹流云飞鹤图。腰束羊脂镶银丝锦带,足上飞云锦靴不染尘埃。 原本喧闹不堪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我淡淡一瞥,抬脚下楼,往正中的桌子走去。 轻未羽坐在桌前,一袭浅紫长袍,长发束木簪,额侧垂下两缕。眼角上挑,红唇微抿,已是一身男装。 “季兄,”轻未羽手执茶杯,轻饮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似乎心情不错。” 心情好时,我便会取下发带束玉冠、穿锦衣。 “嗯。”我点头。 轻未羽噎了一会,片刻,压低声音:“你等着,我下次找准机会再缠你。待我把生米煮熟,到时看你如何赖账!” 我不置可否。 同样的话听太多次,总是不那么令人相信。 正待说话,忽听得一阵轻盈缥缈的脚步声传来。我悠然一笑,抬手倒了一杯茶,轻唤:“未央,进来罢。” 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音响起:“远哥哥!” 少女一袭翠绿的长裙,发髻简单,以几枚珍珠点饰成枝,面容雪白,明眸皓齿,张扬逼人。 “嗯。”我将茶推至她面前:“喝罢。” 轻未央欢快地应了一声,执起茶杯啜饮。我回头,看见轻未羽神色淡定,唇角含笑,脚在桌下舒展开来。 我轻抬手指。 轻未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相……季兄,你竟如此狠心?!”“我看,”我淡淡道:“你还是稍等几日再恢复功力好了。” 轻未央笑眯了眼:“哥你活该,提早几日恢复了功力,我还怕逮不住你。现在好了,被远哥哥封住了罢!” “未央,好好看住他。”我掀袍而起:“为防意外,我会让流月暗中陪你一同回去。” 轻未羽脸色苍白。 我轻笑一声,转身,足尖点地而起。 掠过重重楼宇飞檐,停在最高处的灯楼上。此时尚未到灯会时节,孤儿无人在此。 我垂眸:“流风,拿到了么?” 流风出现在身后,双手奉上一支紫檀木簪:“回主子,流风已自轻公子处悄然拿到紫檀木。流月护送他们回去。” 我接过木簪,簪身无任何花纹,透出厚重的古朴。 微叹一口气,我自袖中拔出雪夜匕首。匕首造型如弯月,匕身发寒,无尽冰霜氤氲笼罩,仿若深夜寒雪。 雪夜,天下兵器榜中,位列第三。 “嗤。”轻响声起,檀木染上寒霜,落下一片碎屑。 手指翻飞,快如飞燕,我飞快在檀木上雕琢着。 片刻,收起匕首。 木簪被塑成一枝桃花状。 我递给身后的流风,淡淡道:“交给流月,让他不动声色地给轻未羽戴上。” 流风一怔,片刻,低声道:“主子,这千年檀木您不是寻了许久么?这……” 我看着远处的白鸽振翅而去,道:“因为檀木有了更合适的主人。” 流风的呼吸微微一滞,片刻,收好木簪:“流风遵命。” “等等。”我终是转身,拔出了匕首:“木簪给我。” 雪夜划过盛放的桃花,花蕊微成。细看,却见是两个极小的字。我凝神,微蹙眉头,雪夜飞速划过我的嘴唇。 “啪。”细微的声音响起,木簪上的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 我身上唯有嘴唇才有雪夜。百年精血,能使常人体质强化,习武者功力速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能使武林群起而攻之。 我微微抿唇,取出巾帛拭过嘴唇——丝帛洁净,无半丝鲜血。 我垂眸看着手中的桃花簪,轻声道:“还余一朵桃花,便等三月后再染罢。”我的精血,三月替换一次,百年重凝。但三月的效用却远不及百年滋养的血。 “流风,”我将木簪再次给他:“去罢。”我缓缓转过身。 身后传来为不可闻的叹息,转而,衣袂翻飞之声响过,身后便一片寂静。 我握住装着檀木屑的锦囊,飞身而起。 流火楼。 流火楼为一门派,成立两百余年,是我七十八岁时一手建立的。流火楼四季如春,终年温暖,后山是一座死火山,四周有大大小小的温泉。 世人传,流火楼有座流火山,山中金银宝藏无数。温泉水可使人延年益寿,功力大增,能愈百病。流火楼主更是可以炼制使人不老不死的仙药。于是世人无不趋之若鹜,却苦于无法破解流火楼的机关阵式,难以得到长生。 人的嫉妒总是能生出许多事来,日子久了流火楼主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但百年过去,许多人也淡了想法,仅有少数人依旧执迷。 我长身而起,足尖离地,飞向远处的流仙阁。 阁楼生八角,檐角挂玉铃。风过,玉声翠翠。楼高八层,红木大柱支撑,锦纱飞舞,仙渺雾迷。 我落脚于第八层。 抬眼看去,远处凹形的火山山腰终年积雾,山顶暖气升腾,巨大的温泉池清澈透明。 “流风、流月、火云。”我轻唤一声。 “属下在。”三人自阁外飞入。 “火凤呢?”我淡淡开口。“回主子,凤使在药山采药。”流风低头回道。“嗯,”我轻轻颔首:“开阵。” 三人退分开来,流风执箫,流月弹筝,火云抱琵琶。 我转身,望着火山中那池温泉,手指微动,一枚柳叶落在掌心。微扬唇角,含住一侧柳叶,我轻轻吹气,清悠渺远的柳叶声绵延开来。 身后,箫音、筝音、琵琶音也能渐次响起。 我抬起另一只手,两指微弹,檐角上,八角各系的玉铃忽而响起,声音经久不绝。 火山处传来细微的声音,温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起来。片刻,水位缓缓下降。水完全消失后,山腹升腾起淡淡的薄烟。 我放下手中的柳叶,身后的乐声也缓缓停止。 “都散去罢,今日不必再跟着。”我吩咐一句,锦靴点地,往火山掠去。 第12章 微风轻抚,带着温泉特有的暖气,微微蒸腾。 我扬手,数十枚柳叶飞梭而去,没入松软湿润的土壤中——一朵桃花形状。 脚下的演示微微震动,一道裂纹自山中央波动开来,而后逐渐增大,直至完全裂开。 火山已然中空。 山底入目是一片澄澈洁净的蓝,雾气升腾,缠绕在温泉上方。巨大的泉池中央,巍然立着一株粉红的桃树。 树木巨大,呈圆顶形。枝繁叶茂,花朵开得热烈无比,倒映在澄净的温泉中,仿若一池粉纱。温泉四周,雪纱缭绕,飘渺无比。 “刷。”我抬指,指风拍击了一处墙壁。 一张石桌自温泉中升起。 山顶有奇异的声音呢响起,抬眼,见一羽色五彩,尾部极长的灵鸟飞来。纤长红嫩的两爪中,抓着一个雪玉壶。 我轻笑一声,抬脚,掠向山底的石桌,盘膝而坐。五彩灵鸟紧随而来,随后落在桃枝上,对着温泉中的倒影舒展羽毛。 “灵儿。”我轻唤一声,便见五彩灵鸟飞身而起,往巨大的桃树顶枝飞去。翅膀展开,四翼五彩流光,熠熠生辉。它头顶生有红、绿。蓝三色羽冠,眸点星,仿若九天神鸟。 清啸一声,它嘴角张开,一枚粉红剔透的果子被轻轻衔起,灵鸟展翼而来。 玉桃树,百年开花,千年结果。其话十年一落,其果百年熟一枚。火山池中这玉桃树已有千年,熟了三枚果。果子约小指指节大小,晶莹剔透,芬芳沁人,可愈重伤,治百毒、强功力。 玉桃果静静躺在雪蚕丝锦囊里。 我抬眸,轻抚及膝的长发。 良久,轻轻一叹。手指勾动,略微用力—— 银白如雪,剔透无暇的一根白发落在掌心。 手指翻动,银白成结,乖顺地躺在了锦囊里。 我收手,结绳,系上锦囊。“灵儿,收好。”我道。灵鸟鲜红的喙衔起锦囊,飞入玉桃树中,将锦囊挂在树冠深处,与剩下两枚玉桃果藏于一处。 我悠然一笑,足尖点地,飞掠出中空的火山池。身后,灵鸟绕着玉桃树盘旋一圈,水中石桌收起,温泉流入暗道,仅余浅池玉桃树。片刻,山顶合拢,温泉汩汩而入,盈满整池。 “流风。”我望着辽远的天际,声音穿透层层云雾。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山头的流仙阁中。 流火楼规矩,无楼主命令,无人能入火山池十丈以内。 我轻挥衣袖,飘然掠过迷雾,落在八角檐顶处。 “暗中散布消息,说我练功不慎重伤。”我淡淡道。 “是。”流风退去。 “流月。” 流月衣衫雪白,广袖舒展,行礼:“主子。” “三日后,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有哪些?” “回主子,幽冥界、丐帮、红枫山庄、烈焰堂、药王谷、天月阁为主要门派,其余小门派不计。其中,药王谷及天月阁持中立,仅是派出代表,并不出手。青禅门、轻羽派、飞仙岛并未参加。青禅门素来与世无争,轻羽派亦潜心武学。唯有飞仙岛,不日前,传闻岛主仙如月身患重病,因此并不参加。”流月低头,微微合眸。 我淡淡一笑:“取精制风露丸三枚,修慰书一封,交给仙如月。” “流月遵命。”流月转身,飞离阁楼。 “火云。”我淡淡出声。 火云一袭火红流云长裙,飘然如霞,委身行礼:“主子。” “命工匠以五彩灵鸟褪下的彩羽制成一支凤钗,暗中将消息透露给火凤。待她将消息传出去后,你便守住她,不许她出流火楼半步。” “是。” 流火楼,乃我七十八岁所创立的门派。集暗杀、情报、商贸、医术于一体。门派设四使,流风为风使,流月为月使,火云为火使,火凤为凤使。四使分管不同事务,各自为首,仅听楼主吩咐。无特殊事宜,皆暗随于我左右。四人皆是十八岁,四使十二年替换一次,即年满三十则换下一任,名字亦接替原使者之名。但必得是各领域能力极高者,方能胜任。因此在选四使时,要求极为严格,即便如此,也免不了有心人渗透,虽百中无一,但必是极有能力之人。 不过,无论如何,也总有破绽可寻的。 第13章 朦胧的烟雾氤氲,海面波光粼粼,白鹤衔芝而过。青山隐隐,大海中央,绿洲微光乍现。 飞仙岛。 我走出大船船舱,凭栏远眺,朝阳掩映,一座岛屿出现在视野中,白鹤环绕,莺转声声,丛林茂盛。 “飞仙岛如此秀丽,果真名不虚传。”我轻声道。“季公子过奖了,”身侧,飞仙岛的使者谦卑一笑:“我家岛主得知季公子欲前往飞仙岛,十分高兴。故此派我等出海相迎。现下已到岛岸,请公子移步岛主厅。”说话间,铁链声响起,巨大的锚沉入泥中。 我刻意突然移动脚步,伸手扶住栏杆。 使者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之前我已让流风传出我不慎重伤的消息,现下我“证实”一下传闻,想来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仙如月耳中。 有时候,不说话往往比说话更管用。 岛主大厅。 茶香袅袅,飞纱萦绕,侍女穿梭添茶,暗香浮动。 我看向主位上锦衣华服的中年女子,微笑:“仙岛主的飞仙岛果真为人间仙境,季某一路走来,见其风景秀丽,满目华美。” 仙如月一袭牡丹富贵蚕丝长裙,挽着繁复的发髻,珠翠满头,肌肤白皙而细腻,虽眼角已有皱纹,但保养得当,仍是风韵犹存。看得出,她十分注重外貌。 染着玫红胭脂的嘴唇一抿,仙如月目含笑意:“季楼主过奖了,飞仙岛比之流火楼仙境,恐不及其十中之一呢。昨日流火楼月使送来的风露丸果真好用。传言流火楼的丹丸从不外传,万金难求啊。”我淡淡一笑:“丹丸不外传是真,但飞仙岛于流火楼并非外人。”“哦?”仙如月眉梢微挑,精心描绘的蝶眉流转风韵:“此话怎讲?” 我抬手执起茶盏,故意泄露一丝内力波动,不出意外地在仙如月眼中看到一缕幽光。我的内力从来无人察觉,这样显露,无疑肯定了我重伤的传闻,所以与飞仙岛结盟。 我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不瞒岛主,几月前季某出门游历,途径江南,正巧遇见令爱仙渺小姐。当时匆忙,仅以柳枝为信物,不知岛主可有见到?” 仙如月美目微扬,透出一丝恍然:“原来如此。我说呢,为何渺儿自江南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望着枯柳枝发呆,原是春心萌动了……” “娘——”话音未落,便见雪纱飞扬,轻灵如仙的身影自侧厅偏偏而来,扑在仙如月怀里:“您说什么呢!”声音清甜悦耳。 “哟,还害羞呢。”仙如月掩唇轻笑。 仙渺站定,盈盈朝我施一礼,虽蒙着面纱,却也能见着飞红的双颊。正是我在江南遇见的女子。 我打开手中的锦盒,五彩灵鸟褪下的五彩羽毛制成的凤钗,流苏点点,缀满晶石。“见面礼微薄,望仙姑娘不要嫌弃。”我交给侍女,侍女呈至仙渺面前。 仙如月在一旁轻呼出声:“呀,天下独独两只的五彩灵鸟羽毛,流火山独有的晶石,价值连城,何言微薄?”她双目微扬,眼角的尾纹皱起,泄露了她的年龄:“渺儿,还不快谢礼?” 仙渺的眸子直直看着我,如梦初醒般轻呼一声,满脸通红地福身:“多谢公子。” 我起身,微微一笑,目光流转:“如此,便早日挑选婚期罢。” 仙渺一怔,美目里透出一丝嗔意,轻跺玉足,娇羞至极。仙如月显然未料到我会如此,微怔片刻,道:“季楼主,成亲未免太过仓促。况且你与渺儿也了解不深……”“娘——”仙渺轻轻拉住仙如月,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仙如月听罢美目一横:“果真女大不中留了!唉,随你去罢……免得将来你怨娘。” 仙渺娇嗔一声,飞快跑开了。 仙如月看着我,轻轻一叹:“如此,便定在下月初一罢。”我颔首,谦逊一笑:“聘礼为百枚风露丸、流火晶石三箱、其它珠玉不计。岛主用完风露丸,可随时命人来取。” 仙如月微微一笑:“我都老了,还用得什么。季楼主,渺儿是我唯一的骨肉,如今便托付与你了。” 我颔首:“季某明白。” 不日,流火楼与飞仙岛联姻之事震惊武林。 流火楼,楼主房间。 我推门,看见坐在桌前的美丽少年,心里微松了口气。 我缓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少年发中的紫檀桃花木簪。 少年微怔,随即施施然起身,后退半步,丹凤眼里含着客气而陌生的笑意:“季楼主,不知约轻某前来所为何事?” 我哑然失笑,走近他:“未羽,吃饭没有?” 轻未羽又朝后退了一大步,笑得谦卑有礼:“还请楼主明言,轻羽派还有诸多事宜待在下处理。” 我垂下眸子,沉默地再次向前一步。 轻未羽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抬脚继续往后退—— “啊!”脚跟踢到床榻,他身子不稳地往后倾斜,一下子倒在天蚕丝被中。 我脱掉他的鞋子,褪下我的长靴,抬指用劲风放下床帐。 周围陷入一片昏暗中。 第15章 流仙阁。 轻纱飞扬,楼阁高筑,满桌珍馐美食,流月、火云二使各立一侧。 轻未羽举着银箸,望着满桌美食,双眼放光。却不停地在凳子上挪动,皱着眉毛咬了满嘴的油,但始一坐下,又呲牙咧嘴地挪动了一下。 我眯了眯眼,伸手将他揽入怀里:“有那么疼么?” 轻未羽终于安分地坐在了我腿上,扁着微肿的红唇,瞪着眼睛:“相公,你好过分,居然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不是说清心修炼已久么?”我皱眉:“以后不要就是了。”“不!”轻未羽立马回头抱住我的脖子:“下次要轻点。” 我沉默片刻,道:“你说我无赖。” 轻未羽眨眨眼睛:“有么?” “说我欺人太甚。” “相公,我错了嘛~~~” “让我自重。” “……” “而且,”我垂眸看他:“你看起来很疼的样子。”轻未羽咬住下唇,眸子微微发红:“你就是不想要我。” 我轻叹一口气,伸手抱好他:“想吃什么?”轻未羽双手捧着我的脸,不依不挠:“你答不答应我?” 我眯了眯眼,点头。 轻未羽扬唇一笑,转身坐正身子,伸手在桌上指来指去:“我要那个、那个、还有这个、最旁边那个……”我执起银箸,手指翻飞,飞快地将菜肴夹到他碗中。 轻未羽得寸进尺,侧坐在我腿上,微张红唇:“喂我。”我放下了银箸,静静看着他。轻未羽咬唇,水眸里雾气飞速积蓄。 “怎么那么会装哭。”我叹了口气,端起玉碗,夹起菜肴送到他嘴边。 轻未羽刚要张嘴接住,却忽然看向另一边:“火云姐姐,你笑什么呀?” 火云面上一肃,上前施礼:“属下不敢。” 轻未羽又看向流月:“流月哥哥,你的脸好红。” 流月一惊,上前行礼:“主夫明察,属下没有。” ……主夫…… 我放下玉碗。 流月突然反应过来,突然抬头看着轻未羽,眼神中透出求助的神色。 不过轻未羽完全陶醉在那一声“主夫”里,没功夫理他。 我淡淡开口:“何时,你们也对他自称‘属下’了。” 流月和火云都是一愣。火云性子终究比较单纯,小声地开口:“流风不是说,听到主子和……”“风使回来了!”流月急道。正好流风自阁外飞了进来,打断了火云的话。 流风到底是四使中最成熟的,不慌不忙地行了礼,沉声道:“禀主子,武林大会已经结束。由幽冥界主冥火担任新一任武林盟主。如今正在集结人马,定于下月初一攻打流火山。”下月初一,我迎娶仙渺的日子。 我点头,淡淡道:“火云,继续说。” 三人脸色俱是一白,火云无措地看了看流风,没有说话。 轻未羽回过头来,凤眼轻轻瞅着我,握住我的手,微微摇头:“远歌……不要。” 良久。 我轻叹一声:“原是我太过沉闷,你们都是这般风华的年纪,我竟不知纳闷如此性情。” 三人都愣了片刻,而后下跪行礼。 我抬眸看向阁楼外,轻声道:“这么多年了,流火楼也该热闹下了。”我侧头,轻轻吻了吻轻未羽的脸:“我们成亲罢。” 轻未羽身子一僵,随即剧烈颤抖起来,猛然睁大眼睛,眸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远歌,我……” 我微微看他:“还是叫‘相公’罢。” 流风、流月、火云同时出声:“恭喜主子,恭喜主夫!” “都退下罢。”我目光一转,淡淡道:“流风,这次不与你计较,下次再偷听……就去药山把所有不知名的药草尝个遍,再记录载册。”流风神色肃然:“谢主子!” 三使入蒙大赦般退去,隐约传来调笑声。 轻未羽双眸里满是迷茫,喃喃道:“我们……可以么?”我轻笑一声:“怕么?” 轻未羽微微摇头,片刻,长叹一声:“远歌,你突然这样……我觉得仿佛是梦一般。梦醒了,我还在轻羽湖底,你还在流火高阁,两不相牵。” “未羽,你那么聪明,如何会不知道。”我淡然一笑。“可是你从来都不显露半分,我总是觉得,天下谁人能入你眼。”轻未羽眸里幽光隐隐,涌现一丝沉沉的晦涩:“远歌,真的会心疼么?”我伸手将他拉入怀里,低声道:“你纠缠了十六年,我身边可曾多出什么女子或男子?每次追我,可有恶言相向赶你走?每次躲开你,可有不派人暗中跟着?远歌酒开封,哪次没有留给你?” 轻未羽终是轻叹一声:“相公……” 我无声看着他,突然道:“未羽,其实我并非此地之人。”轻未羽从我怀里探出一双凤眼:“那你是何方人士?”我轻声道:“也许,我是这里的人。”轻未羽眨眨眼:“相公,你是……在逗我?”我失笑:“我也许真是这里的人,但却非此时之人。”“我知道,”轻未羽轻笑一声:“你三百多岁了呀。”我垂眸看他,轻叹:“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又为何将我的手握得这么紧?”轻未羽微怔,片刻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听不出感情:“那……可以带我一起走么?” 我微微摇头:“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亦是物非人非,何必回去。”轻未羽笑眯了眼,满目流光溢彩:“那你给我说说你家乡都有些什么可好?” “好。”我抱紧他,低声说话,沉磁的声音迷离在空气里,臣服飘摇,仿若南柯一梦…… 第16章 九月初一。 琉璃镂月镜中,墨发如瀑,灿灿流光,赤玉头冠高束,大红锦袍袭地,轻纱飞扬,锦带蹁跹。镜中之人墨发垂腰,眉目轻敛,淡淡眸光中,逶迤一室波泽。肌肤莹润如玉,却又苍白得透明,虚实真假,莫可辩也。 流风敲门而入,俯身行礼:“主子,流月已将仙渺迎入流火山中,还有一刻便可至宫门前。” 我凝眸,取过镜侧的玉瓶,轻声道:“好。”打开瓶塞,清冷的梅香扑鼻而来,瓶内流出火红妖娆的汁液——冷梅脂,天下最为珍贵的胭脂,千金难求,幽香无双。我轻捻脂液,缓缓用指尖勾勒在色淡如水得唇上。 几乎是一瞬间,镜中的自己仿佛突然有了颜色,墨发垂瀑、雪玉面容、唇色如火。一身喜袍迎风而舞,火红的嘴唇绝艳妖娆,刹那身后暗淡无光。 我敛眸,收回压制的内力,倏然睁眼——纯黑的瞳孔已一片姹紫。 流风的呼吸声淡得几乎停止,我抬眼,淡淡地瞥他一眼:“稍后我自行出去,你暗中守着轻未羽,有任何异变,立即禀报。”流风微怔,迅速回神:“是。”风声起,流风无声而退。 长衣轻动,我举步走出房间。长靴点地,我悠然落在群山最高处。 山腰一线火红的颜色,迎亲的队伍走在最前方,阵容浩大,声势宏伟。喜乐声阵阵,华美的轿子自蜿蜒的山路曲折而上。 火云自远处飞来,盈盈落在我身后:“主子,送亲的队伍均是江湖高手,皆易容乔装而来。约有百人,暗中跟上的不在其数。流火山的所有机关皆已待续,请主子下令。” 我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让他们进来罢,总要死个明白。”火云行礼:“是。”“火凤呢?”我垂眸问。火云眼里透出一丝鄙夷:“至今还不明所以,叫着要见您。”“也罢。” 点头:“把她放出来,今日她真正的主子也会来的。”“是。” 我蓦然转身,足下火红的长靴掠过重重高山,衣带携风,发丝萦雾,悠悠站定在流火宫门前。 身后,宫阙楼宇,满目鲜红,护卫重重,无数下属皆着红色衣袍。 锣鼓阵阵,喜乐声声,迎亲的队伍归来。流月身骑汗血马,一袭月白衣衫翩翩而舞,他下马行礼:“主子。” 我抬眸,墨发三千凌风而舞,火红的涤带交织其中,赤红玉冠灿灿夺目,紫瞳妖娆,红如火焰的唇角微微上扬。一刹那,周围尽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我淡淡一笑,轻抬手臂,宽大的喜袍展开,长袖中飞出一条鲜红的绸带,中央是一朵绸花,绸布掠过重重人影,击开花轿的帘子,落在轿中之人的膝上。 雪白修长的手指轻抬,随即紧紧握住绸带。随行的媒人掀开轻薄的软帘,扶着新娘出来。 新娘站定,却是拂开了媒人的手,双手握着绸带,拾步而来。 雪玉般的双手微微颤抖,脚步却无比坚定。火红的盖头下,看不清表情。 地毯厚重,毯上铺陈着鲜艳的桃花瓣,那人身后是漫天的花雨。喜乐阵阵,鞭炮声声,那人双手交握着红绸,小心翼翼,仿佛带着满世流光,倾城而来。 这人,不是仙渺。 片刻,此人静静站定在我身前。 我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被众人簇拥着进入高堂。我目不斜视,轻声问:“真有那般想嫁与我么?”仙渺的声音响起:“渺儿此生,非君不嫁。”此人学仙渺的声音倒学了个十成十,几乎分不出真假。 我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大厅内的众人,,淡淡出声:“各位远道而来,季某未曾出门相迎,失礼了。” 气氛略微一僵,片刻有人出声:“季楼主哪里的话,客气了。今日能来观瞻,已是我等的福气!” “是么。”我轻笑一声:“流月,关门,开阵。” “是。”流月领命而去。 室内众人面面相觑,“仙如月”突然自人群中出来,满脸怒容:“贤婿,你这是为何?”我微微看“仙如月”一眼,食指轻翻,一枚碧绿的柳叶破空而去。“仙如月”一惊,猛地一个翻身,险险躲过柳叶,脸上的人皮面具裂成碎片,露出一张极为妖冶的面容来。 “红枫山庄,枫落云,红叶公子。久仰。”我随手扔开手中的红绸,漠然看他:“我娶的并非仙渺,你也不说仙如月,这声‘贤婿’还请收回。”枫落云悠然站定,轻笑一声:“天下武器榜第一的‘玉柳’果真名不虚传,传闻武器榜第三的‘雪夜’匕首也在季楼主手中?” “各位若有本事,”我抬眸,环视室内众人:“不老药也可取去。” 话音刚落,人群突然喧哗起来。 “居然真有不老药?!” “此药还可改变容貌,你们看给予昂那脸,若非药物,怎可如斯美丽?” “流火楼百年不倒,珍宝兵器无数,若此番功成,必尽数归我等所有!” …… 众人纷纷撕下夫人皮面具,我抬眼看去,幽冥界冥火、红枫山庄枫落云、烈焰堂烈寒、丐帮罗千峰、飞仙岛仙如月……其他小门派不计。武林九大门派中,五门已齐聚此地。 我侧头,身旁乔装仙渺之人已消失无踪。 垂眸,我手指微动,数十枚柳叶散漫而去,直击五大门派之首。众人神色皆是一肃,均出手抵挡。我轻含叶片,发出声声乐音,大厅轰隆,重重楼阁退去,院外桃林迅速开合,将急于抵挡的众人围困于重重花海中。 “各位若能破了此阵,我便放任离去。但若有下次,季某必上门亲取首级。流火高阁,闲人莫进。”我挥袖,漠然转身。 流月自身后追来:“主子,那人朝流火山去了。”我点头:“你与火云、流风守在暗处,无命令,不可现身。” 我足尖点地,朝流火山而去。 流火山顶的温泉顶已然打开,温热的水汽升腾,玉桃树芳香阵阵。 我凝眉,呼吸一窒,飞速落在山腰,自暗道进去。暗道逼仄,乌黑一片,疾速前行一刻,方才见光,清晰的水声传来,我猛地止住脚步。 山口透入大片大片的阳光,玉桃树上桃花晶莹,冷香扑鼻。 轻未羽一袭大红衣衫,发髻高束,紫檀木簪幽幽发光。衣襟略松,他被挂在玉桃树枝上,神色浅淡。 温泉池中立一人。 身材削长,体态柔弱,一袭艳红的新娘衣裙翩跹在泠泠清风中。那人微微垂眸,水中的倒影精美近妖。 墨发挽顶,凤冠上的珠翠铮铮作响,五彩灵鸟羽钗华美如玉。长眉轻挑,一双艳丽至极的桃花眼中,瞳孔一片姹紫。面容精致无比,却波澜不惊,禅意萦绕,仿若神谪。 修长白皙的手中,一朵碧玉青莲熠熠生辉。莲瓣簇拥,脉络清晰,仿若真物一般。光华流转,青碧的瓣中央,一枚七彩琉璃的莲蕊闪闪发光,妖异无比——天下武器榜第二的“青华”。 那人缓缓抬头,紫瞳妖娆,额间一朵青莲,莲蕊鲜红,若杜鹃泣血般。他一脸平静,透出一股禅意,身着嫁衣,鲜红头冠,又无比妖娆。 圣洁与妖媚,矛盾地结合在一人身上,却又让人丝毫生不出一丝质疑。 青尘。 第17章 青尘垂眸,苍白的面容在手中清华四溢的“青华”中明明暗暗,捉摸不定。 他轻轻扬唇,道:“轻公子,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轻未羽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仔细看去,单薄的腰际被一条红色的绸布绑缚在树枝上。轻未羽喘息了一声,凤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波澜不惊地出声:“青尘门主既将在下困在此处,又何必再假礼相待。” 青尘也不恼,只无声笑一声,凤冠摇曳,唯一满眼波泽:“远歌今日无意娶仙渺,我见你喜袍加身,莫非远歌要你替他娶仙渺,以此刺激武林?” 轻未羽眉眼舒展,笑得轻轻咳嗽,连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若是有意对武林动手,天下谁人能阻,何需如此手段。想来今日至多也是给众人一个警告而已,否则在流火山腰,所谓的武林正士便早已尸骨无存。倒是你,传闻青禅门一心礼佛,圣洁慈悲。却不想其门主竟为助众人得虚无的不老药而扮作女子,甘嫁于人。实在是……”轻未羽淡淡地看着青尘,道:“可悲。” “可悲么?”青尘扬唇一笑,流光暗转,他伸手抚莲,绝世的面容盈着光华,紫瞳妖娆得像是精怪:“我却不觉得,我心甘情愿。” 轻未羽微微一怔。 青尘未觉,低声寐语般低喃着:“远歌……我已认识他三百零一年了。轻公子,若无错,你今年方才十八,抵这零头倒有余,却与他的世界去之千里。” 轻未羽回眸,丹凤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垂眸间发丝垂落,眸光流转,阳光轻轻落在他脸上,光华迷蒙,风姿绝世,不逊青尘半分。他轻声道:“我知道的。知道他从何而来,为何不老,及双亲之事。青尘,你信佛,可知一句佛语?” 青尘抬眸:“哪句?” “天下人,有的你天天遇到,却不一定喜欢他。有的只是萍水相逢,却可能会顾念一生。”轻未羽缓缓道。 青尘微微一笑:“这叫缘。我与远歌前世相逢,牵绊百年,亦长过一生。” 轻未羽也笑,眸里含了半分怜悯:“你并未与他天天遇到,也不是萍水相逢。” 青尘垂眸,额间火红的莲蕊妖冶无比,他目光平静,淡淡问:“你与他可有肌肤之亲?” 轻未羽一怔,未料青尘突然如此言语,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耳尖也变得鲜红:“与你无关。” “有也可,无也罢。”青尘不甚在意地看他一眼,桃花眸里尽是一片纯美笑意:“他不爱你。” 轻未羽没有看他,侧头,轻轻一笑。发丝轻垂,露出髻上的紫檀桃花簪,不再理会青尘。 青尘眸光一闪,手指微动,手中的“青华”发出轻微的声响,莲瓣破空而去,卷带着紫檀木簪而归。 几缕青丝幽幽地落入水中。 我在暗处眯了眯眼,淡淡地看着青尘与轻未羽的距离,捏紧手中的柳叶。 “爱……”苍白的手指轻轻握着发簪,青尘无意识地出声:“羽。” 紫檀桃花木簪上,一朵桃花中刻“爱”字,另一朵刻“羽”字。若非仔细,绝无法看出。 青尘指尖摩挲过“羽”字那朵鲜红的桃花,轻声道:“远歌的精血。” 轻未羽的目光倏然转向青尘,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青尘,把簪还我。” 青尘并不理会,垂眸凝思片刻,忽而又扬唇笑了,声音欢快悦耳:“虽如此,他却仍是不爱你。远歌与我体质异于常人,若与心爱之人相交,必然有衰老之像。我今日见他气质卓尔,少年无双,毫无老退之迹。” 轻未羽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看着青尘。 “轻公子,想必远歌未曾告诉你,我们的故事罢。”青尘目光清浅,浮上一丝眷恋,他声音低低沉沉,却恰好能让轻未羽听见:“我们,三百年前就已订婚了。”青尘幽幽一叹,伸手自脖颈间取下一条近乎透明的丝线,线上套着一枚光华熠熠的戒指。 他足尖拍击水面,一瞬间落在轻未羽所在的枝头,蛊惑般出声:“远歌既已告诉你我们的世界,想必,你该认得它罢。” 轻未羽半睁着眼,眉眼低垂,几乎要睡去一般。 “这叫‘戒指’。”青尘孩子气般笑了:“是远歌双亲的定情之物,我与他一人一枚,约定终生。”忽而,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轻未羽:“你可知,与你山盟海誓之人,早有更好的归宿。我不认他伤你,轻公子,我放你离去,今后,便与他各自天涯,泯笑恩仇罢。你莫要记恨与他,要恨,便恨我罢……” “铮。”“嗤。”忽而,两声轻响。 一片柳叶击碎了青尘手中的戒指,另一片划破绑缚轻未羽的红绸。 我自暗处疾速掠出,单手接住轻未羽,错身间抛出数十片柳叶,逼得青尘急速退去。 轻未羽皱着吸气,凤眼里满是委屈:“相公~~~”“嗯。”我抱紧他,抬指搭上他的脉搏——幸而只是中了软骨散。 “相公,你怎么才来。”轻未羽咬着下唇,拧着眉毛抱怨:“他话好多,我都快睡着了,和尚是不是都如此啰嗦。”我无声落地,抬眼看他:“我未曾告诉你,不生气么?” 轻未羽抱着我的脖子,大眼微弯,淡淡透出一丝自信:“我家相公向来少言,既未言说,必是些不重要亦不值一提的。” 我轻笑一声,垂眸,轻轻吻了他的唇:“嗯,不气便好。” 轻未羽眨眨眼睛:“那相公,你说的婚礼呢?”我轻轻将他放在地上,道:“等我。”轻未羽眉开眼笑,乖乖找个位置站好等着了。 我缓缓转身,敛去所有笑意。 青尘跌坐在水中,一袭火红的嫁衣湿透,他轻轻摊开掌心,铂金戒指碎成几截,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他额间的青莲染上水华,莲蕊红得夺目。 良久,终是扶着石壁起身,他勉力一笑:“远歌……” 我俯身,自水中拾起紫檀桃花木簪,擦干,插入轻未羽发中。 “我父亲戒指早已丢了,既无法完全,母亲的也不必存留了。”我淡淡道:“他并非替我迎娶仙渺。今日,乃是我与他成婚。青尘,看了这婚礼,你便走罢。” “远歌,不是你想的那般。”青尘的神色透出一丝慌乱,他几乎语无伦次:“我……并未对他……”“他若有事,你必然再无存在的必要。”我打断他的话,目光中不含一丝感情:“当年之事我早已记不清楚,自来到此处,你我便毫无瓜葛。青尘,我无意与你纠缠,你何必生事。” 青尘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哑然失笑。 “无意纠缠……何必生事……”青尘半靠在石壁上,低声喃喃,紫瞳中透出无边涩意,他哑声道:“远歌……我不要这样,不要……” 他仰起脸,水雾侵染瞳孔,哭得像个孩子:“倾城不要!” 我回头,轻轻扶起轻未羽,漠然道:“你是青尘。” 青尘摇头,头上凤冠颤颤抖动,终于不堪重负地落在了水中,溅起一片水雾。青丝如瀑般泄下,青尘眼眸迷离:“我是倾城,不是青尘,是你深爱的倾城!” 我缓缓将轻未羽拥入怀中,半合双眸,撤去所有压制的内力。 温泉池中,水汽氤氲,玉桃树幽香阵阵。山口有大片的日光穿透而来,水中倒影,绝世成双。 我满头的墨发在一瞬间变得雪白。 刹那白头。 “我深爱的,是轻未羽。”我低头看着耳尖绯红的轻未羽,道:“倾城,已死。” 我抬指,劲风拍击石壁,隆隆的机关声响起。 温泉池中的水迅速散去,玉桃树颤抖,漫天花雨扑面而来。五彩灵鸟成双,引颈高歌,群鸟应呼而入。 五彩灵鸟飞入玉桃树深处,片刻,衔着一只雪白的锦囊而来。 我抬手接住,打开锦囊。 玉桃果幽幽散发着晶莹的光泽,我放入轻未羽口中。 食指翻动,我飞快用“雪夜”自轻未羽头上取下一根发丝。 手指轻灵,墨发与锦囊中的银发结为同心结。 灵鸟衔回锦囊,高高悬挂在玉桃树冠顶。 漫天柳叶朝玉桃树飞去,花枝剥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化成一颗巨大的红心。 “虽然俗了些,不过……”我垂眸,轻声道:“轻未羽,嫁给我罢。” 第18章 轻未羽一展红袖,抬手轻轻接住几片飞舞的花瓣,红唇上扬,琉璃凤眼里却湿润成一片:“好。” 我微微一笑,用力抱紧他。 忽而,冷风袭来,莲香阵阵。 我头也不回,一挥广袖,柳叶漫天。夹着“雪夜”匕首飞去。 轻微的声音响起,柳叶没入石壁中。 我缓缓回头。 青丝铺陈,满身桃花,火红的嫁衣凌乱散开。额间莲蕊妖媚至极,青莲包裹,圣洁无比。紫瞳微合,嘴唇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 伤口没有血,被“雪夜”凝成一圈寒冰。 青尘的瞳孔涣散,无意识地望着山顶倾世的日光。扬唇,风华绝世地一笑:“远歌……我懂了。” 阳光错落,洒在他脸上,晶莹得几乎要化羽而去。 我抬手,收回“雪夜”。 “火凤,送你家主子回去。”我淡淡看着暗处的人影。 火红的人影飞梭而出,扶起青尘,足踏石壁而去。 轻未羽静静站立,垂眸,纤长的羽睫盈着一朵极小的桃花,微微颤抖,花朵仿佛有了灵魂一般。 “相公。”他轻声喊。 “嗯。”我低头,轻轻吻他的眼角。 轻未羽轻轻眨眼,羽睫上的花瓣抖动着落下,他抱住我的腰,语气轻快:“我知道了好多种姿势,晚上教你试试罢。” 沉默良久。 我眯起双眼,慢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轻未羽笑眯了眼,抬起纤长的手指,朝暗处一扬,道:“流月哥哥从民间买的书,流风哥哥口述的方法,火云姐姐陪我学的姿势。” 我猛然听见几下倒抽冷气之声,片刻,三道身影点地而起,争先恐后地朝山口飞去。 我淡淡道:“流风,我上次说了不许偷听,看来你未曾听进啊。” 轻未羽看着颤抖飞出的雪白身影,笑得人畜无害。 我抱紧轻未羽,猛然点地而起。 风声过耳,花雨弥漫,日光倾世。 怀中之人凤眸若琉璃,红唇轻扬:“相公快追呀……”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16 :偷死你大爷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