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记——王二花

作者:王二花  录入:03-11

 文案:

 这就是一个狗血的故事,来源于一个戏子与武侠的梗。结果后来自己脑补太多神展开一堆堆,变成现在这个挫样子。 没有人设没有世界观,想到哪里写哪里,所以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大家不大喜欢看的来源。 这文除却自己点的外,其他真真有人看的点击量估计不到百,因为没有什么具体的情节(也可能是有结果被神展开展走了),所以随时有写不下去的感觉。 不过一对男主与一众配角其实我都是很爱的,所以我逼着自己把他们写完,至少留个好结局,就算自己写的东西不好,我把它生出来了,它就存在着,就算我看不见,他们也有着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不能就这么放在那里不理睬了。 后面可能还有很长,也可能不久就结文,本着负责的原则,我会多写点的(凑字数的嫌疑什么的。) 还有就是,文里没有注定的坏人,每个人都是小苦逼,生活所迫而已。怪只怪作者太心软。 PS. 前面刚开始写的时候不太好,因为文风比较做作,写到后来就顺畅一些了。如果点到头一章觉得不喜欢,请不要走!勇敢的点下一章,哪里开始看都一样。因为作者的思路也不清晰。 最后,如果你来看到这本书,喜欢当然最好,给我一个留言或者鼓励。不喜欢的话……嗯,就这样吧。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青渊,花九 ┃ 配角:魏秉,长逸皇帝,南怀礼,千芒 ┃ 其它:世仇,悲剧,好纠结 第一卷:起 1、初见 打马路过的时候,记得这平遥的戏台上正是演的一出《三岔口》。铿铿锵锵倒是有力得很,只是尽着套路半晌听不见一声唱腔。慕青渊心下觉得无聊,押了半个月的镖,总算到了重镇平遥,原想好生歇息一番,在县城来来去去总是没个好去处,待骑马闲逛路过这搭得高高的戏台子,惊奇地发现居然是这出《三岔口》。这出戏,要是让他闭着眼睛,也是能忆个全乎的。那个时候慕家老爷还是当朝宰相,一家老小林林总总一百多号人,逢年过节喜欢热闹,总是得请戏班子搭台唱戏。而慕老爷最喜欢的便是这出名剧,打小耳濡目染,自是十分熟悉。 但见白衣武生扮相的任堂惠,呤呤啷啷,转身踢腿全是味道,功夫可谓十分到位。抬手亮相,转头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愣愣的冲着人群最外围的慕青渊来,大抵因为这白马少年,果真如鹤立鸡群。慕青渊看得呆了,往日千遍三岔口,到头来却不如这惊鸿一瞥来得深刻。 认认真真看到了这出折子戏落幕,三番较量,还是勒了马缰悠游自在地往城外溜去。正是太阳西沉的光景,由百姓人家着青乌瓦一溜上去,橙色的太阳就这么落在屋顶上,彩霞从旁边流过,端的是一幅美妙的图景。慕青渊突然就想起自己被父亲送出家门的那个傍晚,似乎也是这么个季节,也是这么个时辰,橙色的太阳不偏不倚的卡在马车的小窗上,望出去就好似一幅裱起来的日暮图,小孩子玩性大,用手不停的在窗上比划,似乎是想怎么样把这美景用手框下来,结果父亲嫌他吵闹,愣是将小窗上的帘儿扣了下来,那一瞬慕青渊看见了父亲脸上有他那时不能明白的凝重神色,他自然也想不到,父亲说的“送你去叔叔家玩儿几天”,一直就变成了十八年。那时慕青渊好像也才六岁,听说去台州府能看海,高高兴兴的也就去了,父亲走时,还因为贪图戏水的乐趣,也没有去送一送。 转天,慕青渊起床收拾停当就出发去拜访父亲生前好友。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将到未到的时候,便听得真切这出《霸王别姬》,字字血泪,闻者泪下。待到走到近前,虞姬双目含泪:“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留恋的回过头,又是那一双眸子!只是这次不似昨天刀般凌厉,反而是凄楚缠绵,看得人不由心酸。 周围唉声四起,有人小声讨论道,这薛家草台班子,全靠这个演虞姬的撑着呢!其他人,简直都没法看。据说这花九可不得了,旦角武生都能拿,唱得有板有眼,一般人还看不出来呢! 这虞姬,与昨天的任堂惠,必然是同一个人。这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何班主?”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精神萎靡的老者,慕青渊有些讶异,跟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青年怎么也对不上号,只得试探地叫了一声。 老者躺在摇椅中猛然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一遍站在旁边的青年,半晌才问道。 “少侠怕是认错人了吧,鄙人不姓何,这儿是薛家班。” 平遥镇并不大,这段时间也就这一个戏班在这儿搭台子,铁定不会找错的。这班主应当是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改名换姓了。从台州府出发的时候义父陈忱告诉他,何奉勉当年因为受慕家的案子牵连,虽不至像慕家一般株连九族,却也罢官发配充了军。何奉勉当年在翰林院多年,人面还是有三分。大概是使了招,发配到半路被召了回去。自此隐姓埋名带了个草台戏班子四处游走,妻儿都留在京城,也不得相认,活着却不能见面,也不比慕家好多少。因为是受慕家牵连落到这般田地,陈忱心里大抵也是过意不去的,只是这官场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好人坏人也不会写在面上。慕青渊作为慕家最后的血脉,就算是不为人知的,到底也该来看一看,陈忱是这么交代的:“要是太不济,就想个法接济一下吧。 “在下慕青渊,受台州府陈氏镖局陈忱之托,来此寻找何奉勉何班主。您可认识他?”慕青渊特地报出了自己的姓与义父的姓名,想必要真是当年的何奉勉,此时也应当能认出自己来了。 “你……是陈忱让你来的?你姓慕?”老者似乎很是惊讶,当年没听说慕家有后人还在世啊,满门抄斩,怎么还会留下一个活口。他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您是何奉勉何大人么?”慕青渊看着老者的态度大变,心想没找错了。只是这何老先生的态度跟脸色,怎么跟怕了自己一样。大概是怕被人认出来是当年逃掉的流放犯人,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也就不用再活下去了。 忽的老人似乎想通透了,全身都松懈了下来,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说道:“是,我就是当年的台州道台何奉勉,不过现在可别这么叫我了,我担当不起。你先坐下吧,少侠来此可有什么贵干?” 慕青渊看老者认出了他,心下高兴,便坐下说道:“何大人可还记得我?在下乃慕青松之子。” “真的?!你是青松的儿子?当年那个只有桌子高的渊儿?老天开眼,青松居然还有子嗣活在世上……只可惜……唉,不说这些了,都是陈年往事,提起来就恨。”何奉勉叹口气,问道,“渊儿,你义父陈忱让你来找我的是吧,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义父说您当年帮了我家大忙还受了连累,我们慕家对不住您,打听到您最近在平遥,便让我过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慕青渊心里是很高兴的,何奉勉当年与慕青松差不多是亲兄弟的关系了,慕家突遭横祸,十多年来,自己再也没见过幼时记忆里的熟人。见到何奉勉,就似见到自己的亲叔叔一般,即便他看起来并不如记忆中年轻。 “有什么好与不好呢,能保住命,混得了口饭吃,不是就很好了吗。官场这种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我们这种人待啊,我原本便喜欢唱戏,带着戏班到处走走,见见世面,岂非闲适得很?我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多年以后还能见到慕家的人,慕家尚有后人,苍天也算是开恩了。”老者说着这段话,眼里流出些许对命运的无奈,却又带着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 “那就好,何叔叔要是过得好,侄儿也能放下心了。您以后要是有什么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就派人去台州府找陈忱,侄儿一定恭候您。当年的事情是慕家对不住您,所以……” “别说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过去就过去了吧,你还年轻,别为了前人的恩怨绊住了自己,我一把老骨头了,十多年也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来了,我觉得挺好的,要是不出意外,我大概也就这么死了,算是善终。你们慕家的事情,说起来我也是心有愧疚的,不要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了。” “班主?”少年着一袭灰白布衣,脸上水灵灵正是刚洗过脸的模样,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看见有陌生人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进来。 慕青渊闻声转了身去,正好对上这疑惑的目光,呆了一呆。 2、故人 “班主?”少年着一袭灰白布衣,脸上水灵灵正是刚洗过脸的模样,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看见有陌生人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进来。 慕青渊闻声转了身去,正好对上这疑惑的目光,呆了一呆。 何奉勉道:“进来吧,什么事。” 对面的少年也愣了一楞,随即目光移向班主说:“师娘让我来问您,是不是在这平遥绸缎庄采购原料,戏服又得做了。这位是?” “这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儿,路过平遥来看看我。小九,过来打个招呼吧。”班主看花九的眼神很是亲切,是那种注满了关爱的目光。 花九轻轻的迈步进来,房间本就不大,入室两步他便站住了。正色向慕青渊作揖道:“在下花九,乃一届无名戏子,敢问少侠贵姓?” 后者连忙站了起来,回以一个揖道:“鄙姓慕,花公子多礼了。” “小九”,班主插到,“就在这平遥绸缎庄做吧,你去谈就行了,别让你师娘去了。” “如此,花九就不打扰慕少侠与班主谈事了。”说罢退出门去,反手掩上了。 “这花九,是您的徒弟吗?”慕青渊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是啊,当年我从西北逃回来,也不敢回家,隐姓埋名找生计,这才办了这个戏班子。机缘巧合另找了个娘子,有年冬天,大半夜听着院门外有小孩哭声,小九在门口蜷着都冻僵了,看着着实可怜,要是不管他,明儿一早铁定就冻死了。不能造这个孽,便把他捡回来,当自家的孩子养着。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也早,学戏也有天分,且不像我那没出息的亲儿子这么多年,倒是也跟儿子一般养了。不过要是我儿子有他一半争气,我死了便也瞑目了。” “是这样……我前日路过的时候看到他唱戏,确实是非常了得。想必何叔叔栽培得也十分用心。” “是啊,这孩子要是不在我这儿,怕是早就出名了,我小塘不敢装这大龙啊。只是小九念我养育之恩,一直不肯走罢了。他师娘嫌我太喜欢他,倒是嫌弃他得很……这些都是琐碎事情,你看我好久没跟人聊天了,什么都说……”老者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我估计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一身是病,贤侄,既然你这么有心来看我,那我就把当年那段往事,给你讲一讲吧,算了我一桩心愿,不然这些过往就要随着我入土了,倒是也没啥,你要是想听,我就讲讲……” 慕青渊心里思忖,这么多年来都是义父给自己透露一些小小的事情,不过就像是何叔叔所说,自己何必被前人的恩怨再撩住呢,那些深仇大恨再重温一次其岂不是再伤心一次。但是话说回来,糊糊涂涂的也不能过一辈子,清楚完整的知道事情的开端结尾,才是衡量与把握自己行为的前提。 我与你父亲结识,大约有30年了。我们同一年的进士,他是那年的探花,我则是二甲出身。只是那时你爷爷已经官居高位,若是将你父亲再委以重职,只怕天下人就要诟病了。青松自己知道这些,就乖乖呆在了翰林院,我俩自此相识。这翰林院虽是文人墨客的天下,但酸腐儒生们凑在一起,自命清高却又斤斤计较于辈分先后。唯青松不过问这些,与我这小小编修整日下棋写诗作画。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父亲虽是当朝宰相,可我一点也不愿意生在这看似金光闪闪的宰相之子名下。若不是这出身,只怕我会比现在活得快乐一百倍吧。我当时说是入了翰林,其实在朝中几乎是没有地位的。这同时也意味着我的事情并不多。我俩乐得清闲,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好日子过得总是不长的。那时我常常去你家拜访,慕老爷子爱听戏,得知我也爱听戏,便常常邀我前去。说来他最喜欢的,就是那段三岔口。后来朝中出现了一个叫魏秉的言官,似乎是我与青松前两年的门生,不知是以何种手段勾结了朝中文武百官,最后的目标就是拿下你爷爷宰相的位置。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开始我并不关心这拉帮结派的魏秉到底是何目的,我不求升官发财,在翰林院待得也算称心如意,勾结拉伙本就是那皇帝最痛恨的事情,我又何必趟这趟浑水。但不幸的是,我们知道这魏秉的图谋时,为时已晚。我还记得那天是腊月初八,快要过年了。我家人突遭横祸,兄长入狱,妹妹失踪,父母又气又急,双双不幸撒手人寰。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铁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设局,但是为什么是我呢?我无法理解个中因果,情急之下只好请青松拜托慕老爷子帮忙,几经周折最后落到魏秉身上,正待我与慕家老爷商议对策的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慕家也遭了秧。这其中定然的狠狠一番争斗,又如何是我这外人能知晓的。慕老爷此时已经失宠,原本位居高位,若是尸位素餐则不得民心,若是太过强硬驳了皇上的脸,那更是大逆不道,堪堪就被摘了乌纱。大概那时候的皇帝只希望找个不似你爷爷一般喜欢管事的宰相吧,这才扶持了魏秉,魏秉得了志,慕家一家上下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还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六,因为自己家的事情我还急得焦头烂额,家人也没了,哪有什么年好过。初五一过,就去叨扰慕大人想知道该怎么办。结果到了慕家大宅门口发现全是官兵,想进去也被拦住了。听围观的人说是要抄家还是如何,心急如焚,却只得等着。不多时,慕家老少全被押了出来,青松看到我,眼中全是绝望,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大约是示意我不要管。案子的结果出来之前,我还找了以前同门的师兄,当时任参知的竺宇文,求他帮忙打听慕家事情的因果,三天后他告诉我,慕家所犯的乃是造反逆上,这是诛九族的罪,切不可乱传。我当时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的事情似乎就是这朝中大换血的开端,现在想来多半是魏秉安插其党羽的手段罢了。慕家的案子七天便结了案,果真是造反罪,诛九族。我也因为与慕青松交好被污为造反同谋,因为抓不到切实的证据以充军罪论处。再后来我通了关系这才逃了回来,隐姓埋名,过这清净日子…… 家仇虽是大,但是自己势单力薄,若是单纯的寻仇不过无谓的牺牲罢了。何况家人当年把自己送出来,肯定也是不想自己今后踏入这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迷局。但是十多年没有亲人的苦,又怎是别人能想象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谁又能接受得了莫须有的罪名。 慕青渊心中犹如水草牵牵扯扯,却无论如何理不出来头绪,只好暂且放下,心说回了台州府与义父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又是一番纠结无奈,如何才是应该的办法。寻仇?抑或是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辈子过下去。后来慕青渊想,若是当时下定心思寻仇的话,大约也不会这么狼狈。只是选错了路,我不与人争,人却不放过我,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概是人人都逃不出的怪圈。 3、贵客 当天下午,慕青渊来到绸缎庄接货,收拾打点好了之后,第二天就可以回台州府。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绸缎庄正是准备打烊,慕青渊便坐在柜前的茶椅上,与掌柜的闲聊。都已经是老主顾,彼此当然也很熟络,来来去去不过也就是家长里短,生意人不似书生,没有那么多琴棋书画可以谈论,且二人本隔得甚远,只是生意往来。所以三来二去小半柱香的时间,事情说完,慕青渊起身便打算辞行。 抬头看见白衣小哥进了来。看见慕青渊先是一愣,然后微笑抱拳道:“好巧,慕少侠也在这里。 慕青渊回礼道:“原来是花公子,慕某明天就要启程回台州,帮助这李掌柜运些东西回去。这才来辞行的,花公子来此是买东西? 花九道:“正是,受了班主的嘱托来买些绸罗回去做戏服的。今天慕少侠不是也在么? 慕青渊这才想起来,拍拍头抱歉道:“恕在下记性实在不好,这才想起来。花公子你慢慢看着,我就不在这里打扰掌柜做生意,这就告辞了。 说完给李掌柜打了招呼,冲花九抱拳一笑,转身出了大门。 回去的路上想起了花九这个人,慕青渊心里就有说不清的情愫涌上来,不知是个什么感觉。他似单纯,似冷漠,但是当初虞姬那深深的哀愁,却着实演不出来,大抵这花九心里也是苦的。自己对花九也不似单纯的欣赏,而是夹杂着怜惜与喜欢。很难说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打过几个照面,甚至除了名字对其人本身一无所知的人会有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命运吧,慕青渊再一次想到,命运让我如此的对你另眼相待,我没有理由违拒,此时只希望你不会辜负我这一番美好的想象。 谁知到了半路,却被李记绸缎庄派来的小厮叫了回去,说是要从装好的货里卸一些下来。慕青渊好生奇怪,到了柜上才知,原来花九所要之材料,是极罕有的云锦,由于贵重且不易打理,所以很少有人用这种材料做衣服。李掌柜这批青帛放在仓库一年多愣是没人过问过,这才托了慕青渊运回苏杭给他的一个专给官宦家做衣服的好友,想个法把这批锦缎给销出去。不巧正好遇到装好货的时候,花九却指明要这料子做戏服,别的还不行。不过换个方面说,也是巧得花九运气不错,要是稍晚,估计他们戏班三五个月也没法添置新戏服了。 从后院装好的货车上拿好了布匹往柜台走,俩人同路,却没人说话。慕青渊觉得稍稍有些尴尬,就挑了个头,想俩人怎么得说说话,至少不这么生疏。但是花九这人就是给人一种不大近人情的感觉,冷得慕青渊哗啦啦打寒颤,思前想后于是道:“花公子,在下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嗯?”花九回头稍稍挑了眉,“慕少侠客气,但说无妨。” “花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这薛家班?”其实话出口慕青渊就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对,他不知道我知道,权当我不知道吧。不然也没得说啊。 “不知慕少侠问起这个是何意?”花九走在前面,头也没回的道,语气似乎并不高兴。 慕青渊就这么愣在了那儿,心想完了完了,太冒昧了,是不是戳中了这孩子的伤心往事。正待想辙,满脑子都是汗,花九就忽的停了下来:“在下从小无爹无娘,万幸得以戏班老板好心捡起,慕公子这厢问我在这戏班子呆了多久,是在揭我的伤疤吗? 慕青渊还在低着脑子冒汗的想对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撞到了花九身上。 慕青渊抬起头来先往后连跳了两跳,着急道:“抱歉抱歉!在下刚刚……我我我我只是…… 花九突然就笑开,唇角微微扬起,双眼似弯月,看得慕青渊就这么呆了,只觉得周遭都没了物什,世界上唯独剩了眼前这个人,却听见他说:“少侠无需在意,我只是……听到花公子这个称呼觉得新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慕青渊突然发现自己脸红了,这一发现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手中抱着的布堆里。事实上花九看到的其实是慕青渊鲜艳欲滴的红脸,然后十分羞赧的低到了胸上,然后真的埋到了布堆里,一边口中念念道:“我我我我我太失礼真是不好意思…… 花九大笑,说:“你我都是男儿,何必在意那些虚礼。若是不介意,你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慕兄,你叫我一声小九,慕兄意下如何? 慕青渊这才反应过来,也不接花九的茬,自顾自奇怪道:“为何会觉得花公子这个称呼奇怪呢? 花九摇头:“”戏子本就是最下贱的人,又有谁愿意叫你一声公子,何况,花九只是个艺名,在下并不叫花九。少侠可是愿意我这戏子高攀,叫你一声慕兄? 慕青渊倒是求之不得,这公子来公子去早把他烦透了,高兴的道:“小九好,小九挺好。我早觉得这公子少侠的拗口了。那小九你原本姓什么? 正是跨进柜台房门的当儿,花九顿了顿,站在门口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那父亲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兴许也没兴趣为我起个名字吧。说完跨步进了去,慕青渊似乎听到那声音里的黯然,亦能想到说那句话时小九眼中的哀伤。自己又何尝不能理解,同是没有亲人关爱的可怜孩儿,所幸我们都遇上了养育我们长大的恩人。 班子不大,要的东西自然不多,这么大费周章的最后只是买了四匹绢布而已。不过一个人拿着也着实费力,慕青渊便要送小九一程,二人一人抱了两匹布,踏着月光洒下的夜雾,渐渐消失在青石小巷。 将人送到屋里放下东西,慕青渊本打算就此告辞。不成想却瞥见何奉勉与一个衣着十分华贵的年轻人在里屋坐着,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何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极瘦的女人,看样子也不大年轻。 “那位是我师娘,对面那位似乎是平遥县令家里的贵客。” 花九在慕青渊耳边小声说,“不知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是贵客,见过?”慕青渊悄声道。二人就在门外悄悄往里看,不知怎么就有了偷听的意味,二人还甚是自觉,非把这偷听的动作做得地地道道。 “几天前县令儿子娶媳妇,请我们去唱了两天堂会。”花九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人与一个年纪稍长的,两人一直都是坐中间的。” 正愁听不到下文想稍稍靠近些,不想脚下踢到不知什么东西,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哐当一声吓得二人差点跳起来。房里正在聊天的人也被外边突然的动静惊动到,却听得何奉勉说:“大约是小九回来了,我这就叫他进来见您。说罢转头向师娘道:”你快去! 后者忙不迭的应道,诶!诶!边说边谄笑着跑出门来。 慕青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怕被发现,作势往隔壁房间走,猛然发现花九跟自己的想法一样,二人相视一笑,顺势花九就推了青渊一把,待他藏好。然后掸了掸衣服,对跨出门来的女人恭恭敬敬道:“师娘! 女人对待花九态度不甚亲切,黑暗中的慕青渊看着,回想起何奉勉对他说过的话,这师娘铁定是不喜欢花九的,夫君一心向着这乖巧又听话的徒弟,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女人自然比男人更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有些不平衡自是难免。 花九随了女人进去,隔着太远,什么也听不真切。慕青渊心中也在猜度,这非富即贵的公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独独叫了花九去见面。自己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现在被发现了,就算是花九帮自己开脱,也避免不了“偷听”二字的是非。人家家中的事,自己还是少管为妙吧。想到这里,慕青渊便从房间里出来,轻手轻脚的回了客栈。 4、同路 第二天慕青渊天不亮便上了路。出城门的时候,却瞥见一身玄衣的花九挑着灯笼站在这路边。心中惊讶且欣喜,跳下马差点一个拥抱扑过去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小九笑吟吟:“听说你今早要走,我就来送送。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你我好歹有兄弟情分,我还得多看看,免得以后再遇见你怕认不出了。 慕青渊道:“你要是认不出我,我还能认出你的,你可没法装作不认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深露重,你快先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受了寒。 小九道:“嗯,你先上马,我看着你们走了才安心。 慕青渊做了个揖,正了正脸色:“小九,为兄这就走了。重逢尚无期,但愿能再见。 “驾!”长长的马队又开始行进,前方无尽的路途,身后是漫天璀璨的群星。花九突然觉得,这人就像是那传说中的侠士,哪怕前方的未知的危险,他也会勇敢的踏入这无尽的黑暗。 上路的第九天,夜里慕青渊听到有人咚咚的敲门,打开门,正是花九站在门外,满脸疲惫。 “慕兄,我唯有投奔你了。” 慕青渊看着花九的气色,简直不敢多碰他一下。匆匆让他吃了些东西先休息一夜,不管什么明天再细说。花九十分听话,也不多说,倒床就睡。慕青渊感动于这一份信任,看着花九的睡颜怔怔的出了神。“慕兄,我唯有来投奔你了。”以后,我们就是同路人了么。 花九到底不娇气,第二天起得大早,换得一身粗布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与整个队伍一起出发。慕青渊嘲笑道:“你是怕自己长得太好看尽夺了路人老少的眼? 花九不好意思道:“我怕被人追杀,说来话长,反正不能连累你,只好裹得严实点。 慕青渊道:“有什么好怕,你这么与世无争的人,谁没事儿跟你过不去,再说,与我们同路,敢来挑衅的人恐怕不大多。但是你还是要说说,你这么匆忙的出逃是为了什么? 花九说:“先上路,路上再跟你详说,别耽误了赶路。 让慕青渊惊奇的是,他居然还会骑马。花九骑在马背上悠悠道,我会的东西可不止唱戏,以后你就知道了。 据花九说,出走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那天那位爷,乃是山西巡抚吴忌大人的亲信,年纪不大却深得那吴忌的赏识。吴忌与平遥县令据说是近亲,而且二人的老家就在这平遥镇。所以有了嫁娶的喜事,就亲自过来道贺,顺便看看在平遥养老的老母亲。不想这山西巡抚虽平日看起来正正经经,却好男色,来平遥看了薛家班唱的堂会,看上了花九,自己政务繁忙必须赶回太原,就要这亲信来跟何家班主交涉,将花九带回去,说是能让他去山西道最好的班子唱戏,但是谁不知道这名号下行的是禁脔之实。何班主几番交涉却引得巡抚大人大怒,连连威胁,若再拒绝就是全不顾脸面的抢人了。此时何班主心中的考虑为,花九是薛家班子的台柱子,除了他几乎没人撑得起来,要是一走,这班子委实没法好生办下去了。且花九是自己辛辛苦苦当儿子般养育起来的,无论如何都有父子般的情感,自己多年唱戏的功夫也全全教给了花九,算是承衣钵之人了,如何能让别人轻易抢走。花九要是愿意便罢,但是这里明摆着的花九不可能愿意。但是那大官的意思如何违逆,自己哪怕打得一手好太极这里也再也没法瞒过去。而师娘此时的心思却是:“花九多少年来一直抢着何奉勉自己亲生儿子的关注与爱,若是能赶走,那最好不过,况且现在硬要留下他必然是大大的打了上面一耳光,这草台班子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二者的思量其实都是以班子为重,毕竟少了花九,无非不过生意差一点,也到不了不能糊口的程度。最重要的是不敢与官作对,别人找个理由拆了这班子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花九在中间也没什么可辩驳,毕竟班主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只能这么报恩了。 对方逼得太紧,声称第二天就得拿主意,不然后果自担。何班主唯有含泪讲花九送进了平遥县令的宅邸。花九从院子里回头看见何班主佝偻的身影,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忽的就落下泪来。毕竟是十多年的父子恩,可惜以后都不能尽孝了,跟着别人走而不连累你,或许就是最好的孝道了。 巡抚那边怕花九有什么异动,就将他软禁在东厢房,派了个小厮把守。花九在房间来回剁了十多圈,终于想出了办法。若是半夜逃走,对方怪不到何班主身上,自己也不用去当娈童。可是能逃到哪里去,自己从小学的是唱戏,别的几乎没什么能糊口的技艺,力气也没有几分,再去唱戏的话不是自己往虎口钻?何况山西境内怕是没人敢收留自己了,从小跟着何班主到处跑草台班子,也没正正经经的结识过几个人,真要到了紧要关头,仔细想想却真是找了条看似柳暗花明的死路。 最后,唯有慕青渊。我不知为什么,唯独这么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与你结识不久却好似知根知底,我用尽全力日夜兼程的追赶,总算是找到了你。看到你的那刻,我就能平静下来,就能好好的睡一觉,就什么也不担忧了。 台州陈氏镖局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名号,鲜有不开眼的会来劫这好看不好啃的硬骨头。行程一个月,眼见要到了应天府,路上却出了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此时已是仲秋,入夜就下凉。这一趟镖走得不急,倒也不用急着赶夜路。路过一个叫李家庄的镇子,整个队伍就齐齐住了下来。慕青渊与伙计将马货全拴在后院,轮番守夜。货物虽不似以前走的镖贵重,但如若有丝毫闪失,也是有损镖局声誉的。做这行最看重的便是信誉,押送别人的东西赚辛苦钱,若是东西都保不住,哪有人还愿意来找你押镖。 慕青渊回房早早歇下,以便夜里起来换班。 三更时分,更夫在院墙外敲着锣路过,略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小镇,渐行渐远。 慕青渊觉得有人在推他,心想大约是让换班了,一个激灵便完完全全醒过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半夜醒过来守货的差事,找了盆凉水浇一些脸上,倒也不觉得困了。 走到后院看见上一班的伙计还在后院晃悠,慕青渊心里好生奇怪,便走上前去叫道:“三哥? 黄三见慕青渊来,笑了笑道:“这才三更天,少东家就起来了?您不是轮四更的班吗? 慕青渊道:“刚我正睡着,有人推我,我以为是让换班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似乎不大对,那人只推我,也不说话。现在才想起来,你们找我的时候,都是要叫名字的。 黄三也一脸奇怪:“不过这里一晚上都没啥动静,不应该啊?这事好生蹊跷。不如这样,我在这里守着,少东家你先回去看看,刘四不是和你一间房?你问问他?咱不怕那种明着来的,就怕这种撩一撩你又摸不明白想干嘛的。 慕青渊点头道:“也是,这事儿估计不简单,咱还是小心为妙,三哥,辛苦你再守守。我去看看就回来。 回到客房,却发现原本睡在自己旁边的刘四不见了,空落落的床上什么都没有。慕青渊心里一惊,见过劫货的没见过劫人的,何况刘四不过是镖局里一个镖师,人也四五十了,基本没有被劫的原因啊。再者,这趟货物不大贵重,不过是回乡捎带的,又谁闲得没事儿对一批布料感兴趣? 无解,无解。 慕青渊环顾了四周,发现桌上用小刀钉着一张白绢,上书:“人在我手,慕姓来赎,只许一人,否则灭口。 5、巧遇 慕青渊环顾了四周,发现桌上用小刀钉着一张白绢,上书:“人在我手,慕姓来赎,只许一人,否则灭口。 这一个队伍就只有他自己一个姓慕的了,这明显是针对他来的。这是慕青渊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以前有与劫货的结下仇怨,但是从来没有这种劫人以要挟的。果真是蹊跷的紧,白绢上没有写地址,去哪里赎?该不该与伙计们说,说了会不会乱。不说的话自己只身前去出了岔子更没法照应。一连串的问题,但是最关键的是,去哪里赎?慕青渊拳脚虽然不差,但是远远达不到传说中的千里追凶的境界,何况这事儿看起来并不是这么简单,细细虑了一遍可能的劫匪,确实无迹可寻。 余光瞟到小刀上,银色的小刀看起来挺贵重,可是慕青渊看到了最最关键的一点,刀柄上细细镶了红的“解”字。 慕青渊嘴角擒起笑意,心中似是豁然开朗,高兴地下到楼下去找掌柜的。死小子,想忽悠我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下次先把你家爱人的姓藏好了再来吧。 三更天,柜上点着晦暗的油灯,掌柜的正趴在旁边打着盹,被慕青渊叫醒是一脸不情愿。“这位少侠有事儿吗?” “掌柜的,我想问下今天是不是两个人来过店里。一个高大一个瘦弱,一看就是贵胄子弟那种。” 掌柜的想都没想,说道:“”倒是有这么两个人,身材都和你描述的差不多,不过穿得都很破旧,怕不是你要找的人吧。“ 慕青渊道:“”只要身材差不多应该就是了。你知道他俩去哪儿了吗?“ “嗨,哪儿都没去,就楼上住着呢。天字号最东头,您是要?”掌柜的看起来兴致缺缺,伸个懒腰准备继续睡过去。 慕青渊也不理睬,三步并了两步蹬蹬上了楼,掌柜的在后面叫道:“”客观您可小声点,别吵着别的客人!小店还得做生意呢!“。完了自顾自的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尚没感叹完,就听到楼上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掌柜的心想,妈呀这门铁定是保不住了。 (六) “宣白你这辈子能干点不丢脸的事情吗!你不丢人我都替你嫌丢人!下次绑票别留下带著名号的飞刀成吗!怕别人认不出来是你是吗?”慕青渊站在被一脚踢开的门口,对着里面喊道。 只见刘四在床上睡得呼呼的,看样子是被下了药。空荡荡的大房间也不见别的人,这对狗男男多半是怕慕青渊来寻仇,躲起来了。 “出来吧别藏了,宣白你这种混蛋也就算了,解秋寒你怎么也跟着他玩这种没脑子的事儿?”看来很是熟悉这个动静,慕青渊不慌不忙,等着罪犯现身。 果真后方呼一声风过耳,慕青渊抬手一挡,右手肘往后猛力撞出去,再转身抓住后方来人的手腕儿,后者就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又被你发现了。”手中扣着的少年一脸苦瓜样,“每次你都得揭穿我,有意思吗?就不能让人多玩儿会?” “每次都是同一个把戏有意思吗,玩了这么多年也不腻,也就刘四哥跟你熟,从来不跟你生气,要换我早跟你翻脸了,还下药,真是下三滥的招数啊。跟着秋寒这么多年也不见你的功夫进步点。”慕青渊语气很是嘲笑,不过也相当熟络。 “我明明是故意留下带名字的飞刀,不然你铁定找不到我。每次都玩儿同一个把戏你也不知道迁就一下我,跟你这种人做朋友真没意思,秋寒也不陪我玩,你也不陪我玩儿,你们真没意思。再有,我功夫是进步了的,只是不如你进步快,你才老觉得我没长进,我这次要是不偷袭你,你能发现我在背后?”少年道,“解秋寒更过分,不想陪我玩就算了,还说不陪我一起丢脸,帮我把刘四哥弄过来之后自己去隔壁房间睡大觉,留我一个人对付你。” “行了行了下次陪你玩儿,你俩怎么来这里了?你们不应该在应天府吗?”慕青渊找了个凳子坐下,抬抬下巴示意宣白也坐。 宣白坐下道:“”不是在应天玩儿腻了嘛,就出来玩儿两天,谁知到了李家庄正好看到你,本来想直接来找你的,秋寒说,太久没看见你了,得好生打个招呼才是,这才有这一出。“ 慕青渊满头黑线:“”这馊主意是秋寒想出来的?我可不信,这种事你以前常干,可别污在别人身上。你俩打算往哪儿走?“ “往太原府去,秋寒说带我上草原看看,他以前就在那里戍边。”宣白道。 “他倒舍得,丢了一城池的人陪你去游玩,难得有这份心。”慕青渊不无羡慕。 “你要是羡慕,你也找一个,惯着依着你的,你要天上的月亮也给你往下摘的那种。”宣白很是骄傲。 “小破孩子懂什么,我要的是让我疼着惯着的,大男人为什么非要别人来惯?”慕青渊头痛,这孩子明摆着平常给解秋寒当姑娘养了,说一不二的。 “我可不是小破孩子,我比你懂的多多了。男人才得惯,跟女人可不一样,女人越惯越坏,男人越惯越可爱。你看吧,你二十八尚不懂的事,我八岁就懂了。” 宣白说得轻易,却唯有慕青渊听得出来心酸,也不好意思再争下去:“”行行行你懂你都懂,我最笨,成了吧。明天把秋寒叫上我们喝顿酒,好久没有见面了,总不能这么空说两句话就走吧。“ 窗外更夫敲着锣,四更天。 (七) 原本定的一早起来赶路的行程,因为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硬生生变成了酒宴。李家庄镇子虽小,却出产有名的蜜酒。四人加上一干伙计,喝得那叫一个开心。 一开始宣白与解秋寒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公子还感到颇有些放不开,因为比起其他三位熟的不能再熟的关系,不管怎么样交流都觉得生疏。但是男人间的感情来得总是快而稳,就想慕青渊与花九一样,几圈下来,就熟到不行,特别是宣白这么个自来熟的,声称非要认这个漂亮的哥哥,不答应不行。因为早已不在山西境内,花九也比较放得开,只是他天生静默,加上后来的经历,所以不大爱说话,来来去去只是笑,却笑得不假,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愉快。解秋寒较之余下二人亦是沉稳老练许多,不似他俩话多,所以整个酒桌子实际上就是慕青渊跟宣白在斗嘴,二人功力相当,洋相百出。吵吵闹闹倒也乐呵得紧。 宣白喝得多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人就开始撒疯,花九不幸中箭,但见宣白左手举杯右手提壶,对着花九道:“九哥,我跟着解秋寒好多年,他最好的兄弟就是青渊啦…… 这句话没头没脑,大家都听不出下文到底能说出个什么名堂,对着花九略有些慌张的目光,慕青渊跟解秋寒都或多或少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回之一个“先听听看”的眼神。 宣白继续说道:“”当然他也是我宣白最好的兄弟!这里面的故事改天我再讲给你听,说来话可长……哦不对,我今天是想说,慕青渊这人因为太不上道,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个姑娘什么的,更别说男人了……“ 这这这……是不是有点…… “所以啊九哥,我看人,特别是看男人,眼光可是准得很,我没有自吹你问问秋寒是不是……”,说着看向解秋寒,解秋寒看着这孩子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就完全没搭理,没想到宣白纯没当回事儿,继续道:“”青渊对你倒是有情有义我可是看得出来的,九哥你是聪明人我觉得你也看得出来,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把他给收了……少让他给家里添些乱……“ 6、再别 “所以啊九哥,我看人,特别是看男人,眼光可是准得很,我没有自吹你问问秋寒是不是……”,说着看向解秋寒,解秋寒看着这孩子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就完全没搭理,没想到宣白纯没当回事儿,继续道:“”青渊对你倒是有情有义我可是看得出来的,九哥你是聪明人我觉得你也看得出来,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把他给收了……少让他给家里添些乱……“ 这边慕青渊也是醉了个是七八成,听到这话就拍桌子站起来:“胡说八道!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哥哥我可是台州府尹点名要的女婿,据说他闺女长得那是一个闭月羞花。你你你你…… 话没说完就磕在桌上睡了过去。 解秋寒看着这一出实在是哭笑不得,一把把一条腿搭在凳子上一条腿踩地上站得似弱柳扶风的宣白拉进怀里,后者也不抵抗,借力就躺进了男人结实的臂弯。少年吃吃的笑,绯红的脸散发着袭人的温度,趁男人不备偷偷舔了舔他的脖子,桌子对面的花九看得是目瞪口呆,委实是第一次见,自己从小到大没跟谁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这番香艳的景象足够他闭门思过三天。可怜一边的掌柜与小二唯有抖抖索索:“非礼勿视呀…… 解秋寒低下头轻轻哄:“乖,别闹了。然后抬头道:”小九,这孩子今天是喝多了。我先弄他回去睡着。青渊我估计着也差不大多了,你把他也弄回去先睡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也不等花九作答,解秋寒就打横抱起甜甜睡过去的宣白,轻手轻脚的上了楼。花九一个人把不住醉过去的慕青渊,叫了小二帮忙,把这酒疯子弄上床,再下楼时却不见约好的解秋寒,此时他二人房内不知是如何一番旖旎景象。花九给小二打招呼道,若是解秋寒下来,就告诉他自己在外边等他。 还没跨出大堂的门,就看到解秋寒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倒真是配得上丰朗俊逸这么个词,加上多年习武从军磨练出来的气质,满身遍是将帅之气。此时的花九尚不知道解秋寒官居何位,只知道不低,不过在宣白面前所有的气势和凌厉都不见了,换做统统的温柔与迁就,光这一点花九就钦服万分。 解秋寒对花九倒是亲切得很,可能是因为慕青渊的缘故。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解秋寒与慕青渊一样,师从台州陈忱学习武艺,陈忱家中无后,这师兄弟二人又都是孤儿,就纯粹当亲生儿子养了。解秋寒生性稳重深沉,练武异常刻苦,后来参加了武举比试,一举拿下了武状元,那时正赶上漠北少数民族来犯,便被委以重任,带兵前往平乱。后来是战功卓着,就回调到应天府做了xx而慕青渊因为家中的往事一直不愿意与朝廷有瓜葛,于是宁愿一辈子当个镖头,好生尽孝。 “青渊其实比我聪明,我是空有一把力气,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要是愿意的话,恐怕早就比我飞黄腾达的多了。”解秋寒如是道。 花九心知这是谦虚,这大大小小几十场胜仗岂是光一把力气就能换来的,便道:“”解大哥不免太谦虚了。带兵打仗在朝为官,哪一个又不要动脑子才能做好?要是如大哥所说光有一把力气,恐怕到不了今天这步吧。青渊虽然聪慧,但是没有心机,太容易看穿,放在那里都是只有被人骗。恐怕还是镖头这种不动脑子的适合他。“ 解秋寒听得大笑:“”小九倒是通透,把青渊的缺点看得一清二楚。适才喝酒的时候只知道小九的名字,却不知家世,不知小九是何家子弟呢?“ 花九看解秋寒眼神执拗却澄澈,于是大大方方答道:“”花九并非大户人家子弟,乃是一届戏子。在跟着青渊一路之前,都是跟着义父跑草台班子的。“ “噢。”解秋寒似乎有些讶异:“”看不出来,小九这般气质,却是唱戏出身。“ 花九抬头微微带笑:“”解大哥,莫不是看不起我等戏子?“ “并不是这样的”解秋寒释怀的笑:“”只是小白乃是青楼出身,你两人都是苦日子过来的,我只是为这份缘分诧异而已。“ “生父将我扔在戏班子门口,是义父将我捡回去抚养,这才得以保全。义父以前乃是翰林编修,琴棋书画样样都是通的,只是后来宫廷政变落得这个下场,但在唱戏糊口之余,还是会教教我识字读书。” “原来小九与我兄弟二人一般,都是孤儿。难怪青渊对你另眼相待,如今我也能懂得这番感受了。”解秋寒道,“但是照此说来,小九为什么又会跟着青渊同路?” 这番说来话便长了。花九将此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解秋寒听得仔细,也时不时点点头以示赞同,待得花九讲完,解秋寒突然道:“”原来是这样,当年小白与我,也是这样相遇的。这都要拜青渊所赐了。“ 见花九颇有兴趣听这段故事,解秋寒却卖了个关子笑道:“今天酒桌上小白说想亲自对你讲,若是我提前讲了他多半是要生我气的,还是改天让他亲口对你讲好了。 花九说:“解大哥如此心细如发,小白的日子想必过得是极舒坦的。 解秋寒摇摇头道:“遇见我之前,他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既然与我在一起,那我必然要用用心心好生待他。不然怎么对得起他把一切都交给我的这番信任。 花九向来早起,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却被告知,解秋寒与宣白昨天晚上被飞奔而来的信使叫走了。临走留给了二人一封信。花九将信收好,轻手轻脚的走进慕青渊屋里。这人昨天喝醉了一觉睡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的征兆,花九将给信压在了桌上,等着慕青渊起床之后一起读。 青渊、小九吾弟,昨日深夜,接驿使所传密报,悉应天府恐有大变。余乃应天府之主事,遂务立即赶回。见你二人安睡,不忍叨扰,留书一封,以示歉意。待改日吾二人于应天恭候,静候佳音。 解秋寒、宣白留 7、往事 本是打算今天再与解宣二人叙叙旧,结果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只得让慕青渊整装又拉着大队伍上了路。 路上不知怎地突然就谈起了宣白与解秋寒的相遇,慕青渊提起这事显得颇为得意,解秋寒也说过这事拜他所赐,花九对此颇感兴趣,却被前者道“不可说不可说。”装了一脸神秘,好似什么大秘密似地。花九使了三分纠缠,慕青渊只得丢盔卸甲,把这事儿完完整整的倒了出来。(出息呢) 说来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解秋寒在漠北正立了赫赫战功,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班师回朝。本就是以武状元的身份拉出去锻炼的,这下见了成效,皇帝自然要好生奖励。于是调往应天府主事,应天六朝古都,背山面水,可谓风水宝地。加之临近江南鱼米之乡,富庶非常,自然是多少人口中垂涎的肥缺。解秋寒虽是战功卓着,但毕竟资历不够,况且以武官的身份主事,不免落得好多文官言官的非议,无非不过武将不懂治理只懂打仗之类的寒酸伎俩。解秋寒有为官多年的义父陈忱作智囊,对付这些非议可谓驾轻就熟,但是初来的前几年日子还是不太好过的。某种程度上那些言官说的话还是有道理,打仗与治国毕竟不是一回事,笼络人心可比杀人要难上百倍。那个时候陈忱将整个镖局都迁到了应天府,就是为了扶持这初为官的大儿子。慕青渊随着义父也来到应天,上上下下帮了不少忙,两年时间下来,解秋寒官当得是顺顺当当:“民心安定,秋谷满仓。 慕青渊那时年纪尚小,生性爱玩,解秋寒这边稳定之后,一天到晚就闲得无事四处结交朋友,与三二好友游个花船骑个马也是常有的事。壬申年的八月十五,天气极好,秦淮河上的画舫花船,可是来来去去不断绝。除了王功权贵,剩余的花船,多半是青楼招徕顾客的杀器,可谓厉害之至。那天傍晚时分,慕青渊与朋友正在河边闲逛,忽的却从旁边窜出一个小孩,身材十分瘦小,借着不明朗的灯光能看到尚稚嫩的脸,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上下。那孩子许是见他们这一队人多,左拱右拱就钻到了慕青渊与另一好友之间,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他说:“帮帮我躲躲这群坏人,要是被抓回去我可就惨了。言辞中恐慌之意甚浓,倒不似说谎。慕青渊向来心软,听得小孩声音微微颤抖,当下就决心帮他一帮。 抬起宽大的袖子一挡,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原来这后面还躲着人。不出片刻,果真有三个人沿街寻来,甚是焦急蛮横,慕青渊也被问及,三言二语挡了过去。那三人眼瞅这一群人均是侠少公子做派,便没多寻事,又沿着街寻走。 待得那些人走远,那小孩才抖抖索索的从慕青渊袖子后钻出来,大眼睛眨眨,端得一副俊逸的好相貌。十三岁的孩子眉宇举止间仍旧带着稚气,抬起双手作揖的时候慕青渊觉得煞是可爱,小小孩子装大人,总是不像的。 那孩子作了揖道了谢,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跟着慕一行人有些害羞的走了一路,直到到了解府门口,慕青渊与同路的人作揖道别,这才发现身后远远的一直跟了个小影子,藏在街角的阴影的,无助又心酸。慕青渊招手示意他过来,就着大门口的灯光,这才看清楚这孩子并不是自己想的流浪儿什么,相反他穿得十分精致,裁剪合体,颜色艳丽。本来救他就因为心下三分喜欢,但是自己横竖不能捡个流浪儿带回家的。何况这小子根本不是流浪儿的样子。 慕青渊打算问问清楚再把他送回去,这般娇贵,多半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儿,贪玩怕被家人抓回去这才撒了个慌罢了。一问之下却惊了一跳,这孩子名叫宣白,原来是凤求凰的少爷。虽听说这应天府男风日盛,却不知原来男色已经跟女人的身子一般能买卖了。少爷不过也是个俗称,凤求凰乃是此地有名的青楼,住的不是姑娘而全是男子。此时的应天府上流,官商而上,全是攀比男宠,所以凤求凰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生意大了什么事都能出,宣白今天就遇到这么一出。 富甲一方的米商范家少东范进,是凤求凰的常客,此人虽出手阔绰,但骄横跋扈,从不把人当人看,这里的少爷大多不敢接待他。接了他只怕钱没赚到俩反倒落下一身病痛,那才不值。这凤求凰里的少爷多半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小被卖到此处,另一种便是家中穷困,自愿出来挣钱的。宣白有个关系极好的少爷,名叫迟童,自幼失父,家中还有重病老母,只得出来挣钱养家。不巧今天这范进不知发了什么疯,偏偏就看上迟童,可怜迟童娇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一夜下来,待那范进走了,宣白才到房里扶了迟童,已经是不成样子。可恨那范进走的时候还道喜欢迟童这幅弱柳扶风样,隔天还来找他。若是隔天再来,迟童万万受不起这番蹂躏了。更心痛的是迟童却道这范进大方,一次给够了他娘半年的药钱,吃点亏无所谓。宣白悲愤交集,隔天范进来的时候,就在他酒里下了药,把这骄横少爷毒得不省人事。 宣白本就生得动人,加上性格讨喜,在凤求凰也是红红火火的,所以出了这么大般事,老板依旧向着他,毕竟得罪一个客人,比失掉一棵摇钱树实惠得多。只是范家当然不干,派了人过来要人,宣白翻窗而逃,弯弯绕绕才甩掉了追兵。 “谢谢你救我。”宣白又说道。 慕青渊心中想,这小子可是得罪了范家,我要是再把他包庇起来,岂不是就跟范家结仇了?开口就打算问问他还没有别的去处,这小人精却抢先说道:“我知道我得罪了范家你不敢留我,只是我也没处可去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被抓到铁定就是死。不过贱命一条,倒是无所谓。 说得轻巧,表情却是沉重。 慕青渊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这里是解府,想必你也认识,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跟范家没有来往?不会直接把你送过去? 宣白突然笑道:“我们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谁不会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呢。我知道这里是解府,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救我。所以我就跟着你来了。 慕青渊说:“只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件事我必须先给我哥哥说说,毕竟范家不好惹,何况我俩无亲无故,你好好想想,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宣白道:“不需要理由,你如果愿意救我。 说这话的宣白在慕青渊眼里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十分可笑,但是慕青渊想,能说出这种话,肯定也是有了十分自信。先救着再说吧。 回家将宣白安顿好,慕青渊就找解秋寒谈了这事儿。这时候慕青渊才知道,原来范家一直与应天府前主事有钱权交易,这才保持了范家一直首富的地位,但是前主事调走换来了解秋寒,这位仁兄向来是刚正不阿,滴水不漏。范家就一直怀恨在心,双方结下了不小梁子。这下倒好,自己无意间救的小孩子到头来居然算是本家的恩人。解秋寒十分高兴,称借这个机会将范家打压一下,灭灭其气焰。大半夜的还要去跟恩人道谢,慕青渊好说歹说拦下了:“人早就睡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8、往事(2) 可怜的慕青渊又一次被架空,第二天起床到了院子里,就发现这二人已经详谈甚欢。再一细问,甚至二人连如何整治范家的计划都有了个大概。这下换慕青渊不放心了,而宣白的读心术再次将他的疑问堵在了喉咙里:“你救我的时候是什么理由,我帮你就是什么理由。放心,在下一届戏子,犯不着编这么长的故事来骗你。 慕青渊摸了摸头很是不好意思,道,你二位继续谈,我去逛逛。自己横竖也帮不上忙,计谋什么跟自己简直沾不上边,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可能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知怎地慕青渊就有了种做了红娘的感觉,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这位英明神武的哥哥会爱上另外一个男人,可惜他越来越发现,宣白是不一样的男人,他敏感细腻,古灵精怪,逗得人开心用得了脑子,这种人留在世上除了祸害广大男性估计也没有多少好处了。偏偏后来又出了巧合的事情,慕青渊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 正当慕青渊想着明明是自己救回了宣白为什么自己就像局外人一般被二人排除在外的时候,范家倒是不怕死,明目张胆要人来了。 虽然解秋寒此时为地方主要官吏,但是也不至于一手遮天,毕竟来的时间不长,加之行事刚正,全不似那些一天到晚拉帮结派的官吏遍地都是关系。而范家在这一代盘踞多年,尽管是正经商人,但各方面的关系多少年来时刻打点,关键时刻总是用得着。至少下面的官儿要是都反起来,这主事也是要烦死的。 且范家所针对的并非是解秋寒,而是慕青渊。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人证物证,硬说是亲眼看到宣白下毒毒死范进,况且这次的事情确实是范进被人害死,范家没有先挑起事端,正当途径上状子,丝毫没有越矩,解秋寒只得硬着头皮审。 凤求凰的小二一口咬定是宣白下的毒,并说自己在门缝里不小心看到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另有解府家丁供出了慕青渊那天晚上带了陌生人来,查证之后表明就是宣白。一来是宣白的杀人罪成立,二来有慕青渊的包庇罪,慕青渊若是将罪责揽下,知情不报是肯定的了。但是慕青渊若是不承认,弄得不好还可能连累到解秋寒。这场官司本就宣白无理在先,饶是冷静聪明如解秋寒,一时也拿不定主义,只得以官府尚未调查为由,强行要求退堂,改日再审。 毕竟闹得沸沸扬扬,宣白与慕青渊二人只得先压进大牢作嫌疑人待。这头解秋寒与陈忱日夜想对策,实在不行就把这事情强压下来,找人替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被这范家得了先尝了甜头还拿了把柄,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本来自己正正经经做官让你找不着空隙钻,我便不怕你。这事儿只怪自己大意。解秋寒心里也纳闷宣白来到的当晚,自己明明知道他杀了人,为什么还高兴的收留他,完全没有想到可能害了自己。可能自己当时过分的笃信自己的感觉,自己觉得这个人做事可靠,觉得这个人足够聪明。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小孩子,经历再多也不能如成人般稳重。他尚需教导与历练。 当与义父陈忱静下心来讨论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个死局并非无处可破。对面有证人自己也能有证人,范家的证人证词是真是假尚不确定,但是官府的主动权多多少少自己占优。手下带的老少师爷伙计也并非等闲,宣白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自己心里虽然急怒但是并不至于失去理智,杀人的后果他必然知道,因此事情做得更为细腻,出岔子的几率少之又少。有这做底,解秋寒放心不少,一来二去,找了另外的证人证言推翻了小二的说法。解府家丁也因为卖主求荣受了不少唾弃,最后主动供出了范家给自己钱要求自己做假证词。 就此范进被杀一案最终成了无头悬案,饶是范家有钱有势,抓不着确凿证据却也无可奈何。何况此处陈忱坐阵,此等小妖魔鬼怪均入不得法眼。这算得漂漂亮亮的赢了一仗,只是与范家的梁子结得更深,以后保不住还有恶战。解秋寒有时又想回来,范家人虽然爱拉关系,毕竟生意人也是无奈,商不与官斗,是这个朝代公认的。要想生意好做,就必须先护好这群祖宗。况且范家毕竟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了一个孩子,人命是无论如何抵偿不回来的。大家都不容易。 解秋寒心里想这孩子果真是足够聪明,至少没辜负自己当时的期望。若不是事情做得漂亮,这场官司多半是打不赢的。当解秋寒去大狱探望宣白与慕青渊的时候,他看到宣白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草垛上,背影单薄萧瑟,跟那天与他侃侃而谈的宣白完全不一样。解秋寒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义务,让这个人永远只能在他面前露出这脆弱的一面,因为宣白这样使他动心,以前可能让许多人动心,以后将会让更多人如此,所以他不允许。他突然觉得宣白应该是他一个人的,拱手江山博君一笑,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为了让你快乐,我哪怕倾尽所有。从来不相信的一见倾心,果真是要亲身体会才能感受。 多年后才得知,范家那时并不知道是宣白杀了范进,只是想找人偿命而已,而恰巧得知宣白与解家突然有了关系,这才想出当时那么一计想害解秋寒,只是儿子的性命换来的机会并没有让他们得逞,反倒白白送了命。天道有常,即使自己是受害的一方,但凡心怀不轨,终归要得报应。可喜天怜这青楼出身的孤苦孩子宣白,除恶得好报,亦不枉这份侠义心肠。 慕青渊讲完,见花九一直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脸红。 花九似慢慢苏醒了过来,道:“一生能这么拥有一份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情感,岂不也是一件快事。人活一世,原本就没什么意义,只要活得开心,就不枉来一场。 慕青渊看着天上漂浮的云彩说:“人家说两个人之间是相互的,能吸引对方说明你们是相似的,有足够好的你,才能有足够好的我,反之亦然。秋寒与宣白,大约都是那种足够好的人吧。 马蹄与车轱辘的声音悠悠地和在一起,不紧不慢,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时间就仿似静止在这一刻。其实不管路有多长,要是能身边有你,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 9、教诲 回了台州府,慕青渊便带着花九回去见了陈忱。把花九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陈忱得知花九是何奉贤的养子,连连感叹了世间事果真是因果轮回,慕家欠何家的,最后又流转到了下一辈身上。也道花九即是何奉贤之养子,又是慕青渊的兄弟,在他陈忱这里,自然也是要当义子看了。让花九不必将自己当外人,既来之则安之,回不去了就勇敢的向前看。与慕青渊一道在这里做事吧。 花九自此在台州镖局住了下来,拿了与解秋寒慕青渊一般的地位,其他人对他都是尊敬客气得紧,所以这些日子除了略微担心何奉贤,其余来说是非常过得去的。 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花九每天几乎是与慕青渊同进同出,一来熟悉地方,二来混个脸熟。慕青渊沾了义父的光,在台州府这片地界人脉广得可以,一天一处的走访,小半年下来也才走了百十户。要是想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这些都是必须的工作,花九心里都知道,所以从来十分积极。慕青渊天天带着小可爱四处走,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小心思干着这件其实无聊透顶的事情,破天荒的和谐。 寻了个花九在家读书的日子,慕青渊独自去找了陈忱,仔细地说了在平遥与何奉勉的那番对话。 那天倒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慕青渊与陈忱就坐在园子里的小榭中,有一搭没一搭,就聊到了这。陈忱听后沉吟了片刻,将桌上的茶壶拿起,倒了小半杯茶,端起吹了吹,然后又放了下去。慕青渊看到义父布满老茧的手,这是习武之人特有的记号。当年自己被送过来的时候,依稀记得陈忱跟父亲一样尚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却已是苍暮之年。只是练武的人终归是硬朗的,即使头发略微花白也显不出疲态。 陈忱这时开口道:你六岁来我这里,已经是十八年了吧。 慕青渊应道,确实已经是十八年了。 陈忱踱到水边,望着塘里穿梭来去的金鱼,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慕青渊问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将慕家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慕青渊被问得一愣,从小到大,他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年朝夕相处,陈忱却从没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过自己。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瞎子也看得出来陈忱是真心待自己如己出,父母不可能害自己的孩子,若是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理由。抬头对上陈忱的眼睛,慕青渊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你爷爷吗?”陈忱又转回了脸,背对着慕青渊问道。 “当然记得……”慕青渊答,还没说完却被打断。这才意识到陈忱这句话好像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讲一个故事的开头。 “你爷爷还没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之时,就与我父亲是故交了。当时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任职,一文一武,默契异常。私交也非常好。但是你爷爷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可谓志于鸿鹄,为人也是聪明努力,家世也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后来坐上那个位子并非偶然。我父亲却不一样,他是个粗人,却也非常聪明,他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朝,定是斗不过那些机关算尽的王公大臣,何况到了那个时候,肯定是身不由己了,与你爷爷的关系说不定也会因为一些原因崩溃,这自然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后来你爷爷入了朝,我父亲便来了台州府,从朝中退下之后就开了这家镖局。这几十年中与你爷爷推心置腹,两家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再后来我也因着你爷爷的原因入过朝,与你的父亲的关系就与上一辈一模一样。相同的,我也选择的同样的路,只是我退得更早,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也正是如此,慕家在落难的时候还有一个可以放心托付儿子的地方,这是当时我们两家都非常庆幸的事情。你爷爷是个非常好的人,只是官居高位,哪里有能做得完美无缺的人,无论怎么做,总有人挑你的刺,权利太大,威胁到了最上面的那个人,自然无法全身而退。这就是所谓的骑虎难下了。你的父亲也是个不喜欢权利的人,他若不生在这个家庭,大约会成为一个诗人或者是画家吧。因为不喜欢,所以也不爱过问,你爷爷一个人,没有人商量,一人之力对阵千刀万剑,现在想起来,换谁也没有那个魄力吧。 慕青渊听得没头没脑,不由得发问:“义父,我不大懂,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陈忱从回忆中被惊醒,也没有回头,抬头望着天叹道:“你看我都老了,老了就爱回忆当年的事情,这些事,其实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爷爷当年嘱咐过我,要我永远的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大约是不想你知道然后去报仇的。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和让你去找何奉勉,这已经是违背了当初的诺言。但是,青渊,我要让你学习到,心里虽然明知有仇恨,但是不要去报仇。知不可为,便不为。这才是活在世界上唯一的道理。来到这个世界上并非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让自己活得轻松且高兴,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 慕青渊听完这番话,心中百般滋味纠缠,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对自己来说,失去亲人的时候太小了,以至于几乎无法体会那种悲伤。而且后来的十几年跟着陈忱的日子,非常幸福,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但是明知身负大仇却不报,却是对这些年来读的书的一种颠覆,古人谓之尊严,谓之家国天下,谓之仁智礼义信孝,哪一个不是要求着有仇必复?义父的苦心,爷爷的安排,这些过来人都是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又怎么能浪费了这片情谊…… 慕青渊心中纠结不止,突然没来由的就想到了花九。现在的日子,有个性味相投的知己,有个洞穿世事的老爹,有着不必费心打理的家业,还有什么能追求的,况且复仇哪里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不如就搁置在一旁,若是有契机,再做打算不迟,总不能让自己成天沉浸在这飘渺的臆想里。 想到这里慕青渊就微微笑起来,如释重负。毕竟感觉身上唯一的重托暂时的卸下去了。陈忱见此,也笑了起来,他觉得慕青渊似乎懂了。 春风轻轻地吹过去,暖阳照着复苏的柳条儿与鱼塘。如果会想的话,其实生活没有什么不美好的。 10、浮生 这天起床,慕青渊照例在园里四处走走,方不负天赐的大好晨光。遛到西苑再叫花九起床,这已经是几个月来形成的习惯了。 花九本也是不贪睡的,只是早上醒了无处可去,这些日子在这里与慕青渊一起经营镖局,就算废了从小到大的营生,何况正经人家也没有天天站个人在园里吊嗓子的说法,所以干脆就赖着不起,等着慕青渊天天逛完园子来叫自己,反正他每天来得也不晚。 镖局其实在大众眼里都算是粗人家,所以没有成群的小厮丫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至多有三两园丁定时来打理园子,其余时间除了主人与伙计,几乎没有闲杂人等。 江南的夏天,早上四处笼罩着流岚。慕青渊到了西苑,就起手敲门,咚咚咚三下,出不了意外里面就会有人应道:“起了起了,这就来。 天天如此,慕青渊有时想,这么早叫他起来干嘛呢?这之前自己一个人会在早上遛完园子之后练个把时辰的武术,强身健体不说,还能长功夫。但是花九不是练武的人,就算是练功,那也不是一家的功。何况自从来了这儿,花九就没再练那些身法台步什么的了。 但是想归想,两个人在一起,再无聊也有得玩乐。花九道自己怎么也算是镖局的人了,不会点武功防身可不行,何况仅仅会防身也远远不够,怎么也得练到能派上用场。这以后慕青渊天天就教花九练基本功。所幸从小唱戏的花九基本功也是很扎实的,虽然武功讲究力道,台功讲究灵巧,中间多少也有共通之处,花九从小练习,身体的柔韧度非常好,慕青渊常自叹自己老胳膊老腿,踢不起来弯不下去,花九就笑他,非得帮他摁着练软功。 有时也是有例外,慕青渊还记得当时花九来投奔自己的那天,出发的时候自己因为他会骑马而吃了一惊,花九骑在马背上悠悠道,我会的东西可不止唱戏,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来了台州数月,慕青渊算是懂了什么叫不止唱戏,几乎过一段时间,就会看到花九玩新花样,时时更新不见重样,只得道一声惭愧惭愧。 刚到台州不久的早上,慕青渊照例四处走走,临到西苑的时候,隔着院墙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琴声,绵绵不绝倒似陶醉其中。心中震惊,不知是谁在这里弹琴?但是这西苑唯独住了花九一人,难道他还会弹琴?想再听听试试,可惜慕青渊对这些从来没什么鉴赏能力,听着觉得似乎都差不多,分不出个好坏真假。这时候尚早,也不好直接进去扫了这一番对风拂月的雅兴。 小半柱香过去这琴声却没有要停驻的意思,舒缓流淌,不疾不徐。慕青渊站在墙外心想,还是进去吧。入了西苑的门就看见花九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把古琴,小巧得紧。没想到花九还真会弹琴,果真不能小觑。 正在弹琴那位听见有人进来,伸手就按住了琴弦,嗡嗡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兄今天比平时晚了些。”花九笑道。 “我在院外听到有人弹琴,正觉得奇怪。小九你居然会弹琴,好生厉害。”慕青渊满脸写着惊讶,逗得花九噗嗤一声。 “我不是说过嘛,我会的可不止唱戏,你也不用这么一脸崇拜的看我,我会的东西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技艺,不足挂齿的。”花九道:“”倒是慕兄你们这些一身绝世武艺,那才是厉害。“ 一脸笑意一通话语,慕青渊倒被夸得不大好意思,本就是粗人,就算念过两天书那也是蒙混过关的,哪里受得了这么直白的夸赞,慕青渊就摸了摸后脑勺,道:“绝世什么的言过其实了吧,小九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超过我了。我要是学这些东西肯定是学不会的,小时候被义父逼着,找先生在家教识字吟诗。我没事儿就爱恶作剧,后来满城的先生听到说是来教我,都不敢来了。 花九调笑道:“原来慕兄还有这么段历史,从小就出这么大的名,除了方仲永原来还有仁兄,在下可长了见识。 本就是冲着这文盲去的,这边正在搜索枯肠冥思苦想,怎么也觉得方仲永这名字好生熟悉,以前的先生似乎多半都提到过,但是也就堪堪只有一个印象而已。不得已追问道:“方仲永是谁?这名字好熟就是想不起来……做了什么从小就出名了? 花九说完上一句话之后就一直盯着慕青渊看,看他眼神往左,往右,往左,往右,眨巴眨巴,嘴唇紧紧的抿着,想什么东西就是想不起来,模样甚是可爱,索性撑起下巴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围观。待慕青渊一脸苦瓜的来求问答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前者尚不明就里,看着面前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又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而且没完,苦瓜脸就更苦了。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就看到伸过来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摸了两下,跟抚毛似地,然后听到有人说道:“别怕,你不会泯然众人矣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众人了…… 听到泯然众人矣,就像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黑暗中的慕青渊记忆中的那位须发皆白的先生,他当时拿着右手拿着戒尺左手心里是慕青渊的小手,要是背不出来伤仲永就打手十下。 童年果然是惨烈的回忆啊,慕青渊只想捂脸。 结局当然是慕青渊被打了十下,这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的事实。不过十下戒尺打着还是很痛,慕青渊就借着痛记住了这个故事,给花九这么一笑,全都想起来了。 这时候慕青渊才发现自己被花九已经嘲笑了好久,还一而再的嘲笑。果然人迟钝了点就是容易吃亏,迟钝的人就爱用暴力解决问题,于是花九就被慕青渊追着被迫做了一次晨跑活动,路程为绕着镖局园子好多圈。活动量为全速奔跑附带发笑能耗,几圈下来直接累趴下了投降,果真是比不得从小练武的人。 坐到慕青渊面前气喘吁吁的顺气,看着对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青年,花九心想即使不跑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啊,干嘛非要跑呢。 慕青渊看着跑断气的花九心想:“又不能打你骂你,就只能追着你跑两圈泄愤了。 唉,春光甚好,白瞎了这一早上的美妙琴声啊。 11、浮生(2) 自打那天晨跑事件过后,慕青渊跟花九之间的关系突然近了好多。以前两人之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隔阂,虽然彼此相信,但是想达到亲密无间却还是差了这么半步。原因大概是秀才跟兵的差异实在太大,一方秀气文弱,一方粗犷鲁莽。这两人虽然不是秀才与兵,不过也差不大多。这种情况下要是言行稍有不合适,很容易就鸡同鸭讲,不然就起争端。难得有个契机此二人得以这么亲密的开玩笑,自然成了拉近关系的钥匙。 后来花九以各种形式,向某文盲展示了自己琴棋书画俱通的丰富才艺,惊得后者连连大呼上当受骗,早知道就不把你捡回来让你自己出去卖艺。最后讨价还价达成了慕青渊天天教花九习武,而花九则安排课程教慕青渊下棋与弹琴。原本花九是想将书画什么的都一并安排了,结果慕青渊非常惶恐,直道自己对这种写写画画的东西真的是一窍不通也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不然也不会造成当年闻名全府的惨状。 下棋也就算了,弹琴这么个东西真的是我这种天天拿剑的人能玩的吗? 那当然,能下棋为什么不能弹琴,人道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琴才是最陶冶情操的东西。 大男人弹琴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你觉得我弹琴奇怪吗? 你倒是不奇怪但是放在我身上…… 话真多,你到底学不学? 好吧那就学。 因为花九刚来,也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家里,让慕青渊出去走镖。带着出去更是妄想了,所以陈忱就下了令让慕青渊在家与花九交待相关事宜,了解了解这个行业,带着出去跑跑熟人,教教武功什么的。跑镖的事情伙计去办。这一来二人就纯在家闲着了。 伙计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少东张牙舞爪的摆弄那把风中摇曳的小破琴,然后看着风中摇曳的花九少爷非要跟着少东学虎虎生风的通臂拳,这个不和谐的场景怎么看都是这么有笑点。 花九或是天生聪颖,时间不长,全乎的把慕青渊的武功都学了个像模像样,只是套路看归看,能不能用还是另一回事,不过至少看起来倒是花里胡哨颇有行家之风。 慕青渊这边可就苦了去了,原本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被逼着学这些风雅之物,几个月下来几乎是全无长进,碍于二人间相互教授的君子之约,便拉不下脸面来说自己不想学了。学得烦了慕青渊就开始耍赖,这天腰痛这天腹痛,反正隔三差五就一脸苦色赖床不起表示自己今天身体抱恙学不得那些非得一脸闲适才玩得转的风雅物。 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每天天不亮就有个白衣翩翩的云端客在庭院里顺着熹微的晨光练剑,末了待太阳初升,便漫步到东苑拖某人起床。初始花九还觉得他大约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心下着急非要拖着去看医生,后者就以练武之人身体强壮,岂有动不动就投医的道理搪塞过去。日子久了就发现虽然喊痛的频率略多,不过一到午时饭点,此人必定就生龙活虎起来,吃完饭就嚷嚷着要出门。饶是单纯如花九也看出来这厮用的是苦肉计,为的就是躲那早上摸琴的苦事。不由得打心里觉得这厮煞是可爱,纯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这么就能放过他,花九想,既然这么可爱,不如就让他再可爱一点。 可怜慕青渊碰上这么个腹黑的冤家,明摆着自己是装病这回事,那人竟是丝毫看不出来,反而心急火燎非要拖自己去看病,好不容易搪塞过去了,又非得留在房间照顾自己。老天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就是不想摸那该死的琴吗!看起来实在是非常违和啊!没看到满院子伙计都在笑我装斯文吗,真是一想到就能掩面哭泣一场。 可惜正坐在床边给自己掖被子那位的表情实在是真到可以以假乱真,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故意的迹象,倒真是一副关切的模样,你这样叫我怎么演得下去这出苦肉计,脸皮再厚也挨不住这么热情似火的炙烤。慕青渊被花九真真切切的关怀搞得很是尴尬,明明以前就讨论过关于男人弹琴是不是很别扭的问题,明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就是不别扭。但是自己确实是天资愚拙,无法驾驭。这位仁兄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慕青渊瞪着可怜楚楚的大眼睛用被子半掩面腹诽了半天还是没勇气说出这番话,因为知道说出来必定会被花九无视,甚至知道自己是装的之后生气也说不定,进退两难真的好苦啊,由不得潸然泪下。 花九掖完被子就这么坐在床边,也不走也不说话,就笑吟吟的看着床上躺着装病的这位。慕青渊看着看着觉得真累啊不如又睡过去吧,但是看到花九这张温柔的脸又觉得睡过去不大好吧,但是这么泪汪汪的看着他又说不出来想说的话岂不是更难受,还不如找点话题。慕青渊睁着眼微微皱眉翻遍了记忆,又把这从小到大住着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模样的房间从左到右看了个遍,事实证明这么尴尬的情况下,脑子确实是不大好使的。 当然脑子不好使的情况下,慕青渊自然也看不出来花九脸上不小心溢出来的笑意。花九心里觉得自己要是再憋一憋大概能憋出内伤了,聪明如斯,自然知道此时慕青渊的心结,但是正是这样子的慕青渊才显得尤其可爱,大眼睛转来转去脸憋得像个包子,因为捂得太久皮肤透出暖暖的红。会忍不住想摸一摸。 因着出身,花九对这方面并不陌生,男人喜欢男人,这个时代看来,是非常合适的。自己随班主跑过无数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 看上花九的倒也不在少数,只是不知为何大家都觉得戏子不入流,即使勾搭不过也是玩玩儿这张脸罢。何奉勉自然不会让花九去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聪明如花九,又怎么不明白。这么多年,几乎从没遇到过这么一个让自己觉得可爱觉得想与他更接近的,慕青渊,是头一个。 心无城府的单纯勇敢,全似小孩心智,可爱得一塌糊涂。 12、浮生(3) 慕青渊心里虽是一直喜欢花九,但是这种喜欢其实与宣白和解秋寒之间的喜欢还不大一样。这是一种纯欣赏的,不带任何欲望的喜欢。自己看着他的时候不会有把他扑倒扒光了的冲动,反倒是喜欢看他抚琴,看他与自己对弈时微微皱眉的样子。这种喜欢,也只是一直在心底的,如果给花九知道了,他这么干净的人,还会跟自己这么亲近么。只怕不会了,他会觉得脏,觉得烦吧。 慕青渊这边正在想着怎么跟花九说出自己不想练琴了这回事,无论什么理由听起来都很幼稚。却看到花九的手轻轻的拂到自己脸上,笑得恬淡。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看着花九,后者却突然收回了手,好像回过神来似地眨了眨眼,道,都知道你是装的了,快起来吧,再这么睡下去,可得变成猪了。说罢有些难为情的转过头望着窗外,可能觉得刚刚自己不由自主的动作有些唐突。 “小九。”身后传来慕青渊的声音。 “什……”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尚未看得清明,只觉得什么东西向自己扑过来,嘴唇被狠狠地堵上,但就这么一下,又退了回去。 花九惊讶于此说不出话,只得微张着嘴呆呆看着面前笑得开心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还是暗暗窃喜的,至少没有把他推开的想法。 慕青渊细细的啄了花九的唇,调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小九真聪明,花九害羞的撇过脸道:”那就不练了,看你这样,确实也挺累的。连装病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多大了。 那以后你弹琴,我在你旁边舞剑,如何? 如此甚好,琴心剑魄,高山流水,算得上人生难求的美事了。 之后花九就不再拖着他练琴,好在下棋慕青渊倒还是比较有兴趣的,不管是练武学文,下棋都可以锻炼人的耐性与谋略。于是这之后,熹微的晨光里就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身影舞剑,合着犹如秋潭水落的琴声,好似武侠梦里的片片光景。末了二人就在园亭里斗一早上的棋,日子过得这般闲适,说是恨煞神仙也不为过。 仲秋时节各家户都张灯结彩地过,屋外桂花的香味飘了满园。花九喜静,却也挨不住慕青渊在跟前软磨硬泡,跟着去逛了庙会。男人逛庙会与大小姑娘逛庙会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看着满眼的花灯惊呼好漂亮,也不会一会儿买糖球一会儿买糖葫芦。花九百思不得其解慕青渊到底是喜欢逛什么,但是看他那兴奋直像小孩儿的样子,心情不由得也明朗起来。跟在慕青渊后面把这长长的街逛了个遍,手里仍是空空如也。二人合计不如带些糕饼什么的回去,反正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多了也不嫌多。 慕青渊反手抓住花九的手掌,将手掩在花九宽大的袖筒里,沉沉的夜幕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微微有些出汗,但是不愿意放开,哪怕被人看见,也不愿意。 满月当空,庙会人山人海,却难得的是一副人间烟火美景。唯有人间,才能如此热闹安逸,古人谓之大隐隐于市,不外乎是这个道理。 可惜越是美妙的时刻,越是有不尽如人意的事情。这样繁盛中兴的一个时代,也免不了有穷得卖儿女的乡民。 慕青渊与花九二人提着满手的糕饼吃食,从桥上过来,却看见对面桥头围着好多人,这回怕是有热闹看了。二人对望一眼,花九眼神示意你进去看看。然后双手接过了那些大小盒子,就这么站在人群外面等着,料想他马上就能出来。不想一会儿功夫没等到人出来,反倒是听到人群中间爆发出一阵惊惶的叫声:“杀人啦快跑啊! 杀人了? 杀人了! 慕青渊还在里面呢! 花九逮过一个正在跑开的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谁杀人了? 那人惊恐万分,腿直打颤:“喏,你自己看,就那几个人。您快放了我吧,一会儿误伤了可不是小事。 花九回头见围观的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原本围着的中间确实有一群人在打架,看样子还挺厉害。再细一看,以一敌五的那个人不是慕青渊吗!怎么跟人打起来了!?花九自恃跟着他学了两天武功,扔了手里的东西想冲上去帮忙,不想对方几人绝非等闲,三五招下来花九被逼到了角落,眼见拳头落下来,闭上眼听见面前一声惨叫,原本准备护住头的手臂也没有受到料想中的打击。 “待那儿别动!”是慕青渊的声音。 一阵混乱过去,花九怯怯的睁眼看,却见那边几人已经不见踪影,慕青渊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走过来把花九牵起来道:“都解决了,走吧。 花九慢吞吞的站起来,吐了吐舌头:“我本来是想来帮你的…… 慕青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啊,但是你以后记得要先保护自己……我是谁?是那么容易就撂倒的吗。 花九斜他一眼道:“是是是,下次要有这种事情我就先跑,留你一个人,免得冲上来还拖累你。 慕青渊大笑:“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花九气极,捅了一下慕青渊的腰道:“什么叫就是拖累你,啊? 后者笑得不行,捂住腰跳开道然后连连摆手道:“错了错了,怎么都不是拖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眼见那位生气的大人摇摇摆摆的开道去了,慕青渊只得小心跟上,路过那摊已经被踩成泥的糕饼时叹道,真是浪费啊,下次还是换我拿吧。 又遭遇一记眼刀,慕青渊掩面求饶:“不行不行,您拿您拿。掉地上我也高兴。 花九提腿作势要踹,纠结一会儿又放下了。心里喃喃道:“怎么跟这混蛋一段日子自己就变得如此暴躁,不妙不妙。还是要跟他保持点距离才好。 话是如此说,走到半路花九突然想起,便问起慕青渊为什么会跟人起了纠纷。 慕青渊说刚有个老汉在卖女儿,那小姑娘顶多也就十一二岁,甚是可怜…… 嗯,你就心软了想带回去?花九问得轻巧。 慕青渊挺了挺胸:“我是那种人吗?我进去的时候,正有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非要带走那个小女孩儿。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的,死活不干。老汉可能也心疼,就忙说不卖了不卖了。结果那厮不依不饶,扔下钱就想把小女孩强行带走。老汉怎么磕头乞求都没用,我看不过就冲上去了,结果他居然带了五个人,这不就打起来了。我还觉得纳闷儿,谁家的家丁身手这么好。而且奇怪的是,尚没分个胜负,那五人之中的一个就吹了声哨,好像是个信号似的。几人也不恋战,迅速的跑掉了。那老汉跟小女孩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儿。 花九说:“他本来就理亏,倒也不必在意。幕少侠武功盖世,怎的会惧怕那等鼠耳小辈~最后一句花九愣是挑起来打了个弯,唱得那叫一个柔肠百转。慕青渊楞了个神,眼中的花九似是跟当年在平遥戏台上的他的影子又叠了起来,心里暗叹,世事无常,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所以回到家时院里已是漆黑一片,看来大家都已经睡了。 走到花园中央,二人分头往东西苑走,慕青渊轻呼了一声,好像是吃痛。花九回头道:“怎么了? 慕青渊皱着眉:“刚跟他们打架的时候,可能动到哪儿了。没事儿我先回去,明天起来再说吧。 花九摇头:“不好。我去你那里吧,帮你看看,要是要抹点红花油什么的也好帮忙。 也不等慕青渊说话,径自就走向东苑,廊门处停住,回头见慕青渊没有跟上来。花九微微一笑:“过来啊,愣着干嘛。 ——第一卷·起·完—— 第二卷:承 13、新路 等把外衣脱下来看见慕青渊的背,花九倒吸一口凉气。见慕青渊背上有一大片的青紫,轻轻一点,慕青渊就忍不住嘶嘶的吸气。花九用手掌最柔软的部分轻轻地抚摸,问道:“是因为帮我挡的那一下吗? “不是,之前也有的。不过,帮你挨的那一下稍微重点,可能。”慕青渊尽量斟酌着用词,摆在面前的事实不能看不见,就只能稍微说的轻些,免得花九心里太内疚。 花九摸下床,在柜里翻着问道:“红花油呢? 就在那儿,你再找找。 花九捏着小瓶子轻轻地走过来,就这么直直的站在坐在凳子上的慕青渊面前。慕青渊抬头看见花九眼里隐隐有亮光,忙笑着说:“没事儿真没事儿,这点不算什么的。我从小到大挨的这种伤多了去了。 花九蹲下来仰起头看他,道:“但是那些都不是为了我。我不愿意……因为自己无能连累谁……”说罢低下头,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的落下去。 慕青渊双手捧起花九的脸,吻去了他的泪道:“看着我,听我说。我愿意爱你,愿意保护你。你对于我,不是连累,是我的幸运。以后永远不要说连累谁这种话,也不要因为这个自责。你要相信你自己值得。 花九连连点头却止不住泪水,咬了咬唇道:“不要说了,去床上躺着我帮你抹红花油。 慕青渊闻言乖乖的上床躺好,花九抹着红花油却一直在掉眼泪,看着面前的人背上的伤痕就只能责怪自己笨,心里比谁都痛。 慕青渊趴在床上始终觉得身后那个人不对劲,吃力的回过头来看到眼泪和着红花油在背上翻腾,心里觉得温暖,却又有些想笑,伸手抹掉小九眼里的泪,笑他说:“你再哭,红花油就冲没了。我这伤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 花九破涕为笑,手下一重,慕青渊吃痛大呼:“我说小九你也忒狠了,你把我弄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可没想过。你要是死了,我就回去找我义父,下半辈子就唱戏。反正也干不了别的。要是我先死了呢? 你要是先死了……你不会先死的,我在你跟前,怎么也轮不到你先死。 这样的闲适的日子过得太久人就难免变得没了追求,陈忱见这二人倒是什么都学的差不多了,就渐渐的让慕青渊带着花九走走近的镖,毕竟以后花九就要与慕青渊一道走这条路,锻炼总是必要的。 如此慕青渊带着花九走了两三次近镖,均是一路顺风顺水,陈老爷子也就放心下来,打算开始交些正事给二人干。毕竟两个人不似慕青渊以前一个人,相互有个照应,出了事有两个脑袋想问题,能够办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比以前多得多。 这天傍晚时分,陈忱忽然叫了正在院子里练剑的慕青渊,说是有新货要走。让他把正在房里看书的花九叫上,二人一同来到陈忱的书房。 陈忱见二人推门而入,道:“来了,先坐。 二人依言坐下,均是觉得这次不大寻常,因为之前的两三回,陈忱都没有亲自与花九交代,全是让慕青渊代传。花九也就是跟着慕青渊当个伙计,见见世面而已。 而这次搞得如此正式,花九心里不由得有些怵,也不知道陈忱老爷子要给自己个什么任务,毕竟是第一次亲授,紧张难免。可反观慕青渊这边却是轻松愉悦,可能从小到大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多了,早就习惯了。花九忽的觉得自己有种秀才上战场的感觉,纸上谈兵的东西终归要拿出来受检验。 见二人坐下,陈忱就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一封委托书,京城来的。青渊你先看看。 慕青渊接过来细读之下,发现委托人名叫郑岩,官职为京城左督参军,虽是官家,但是此次委托却是以私人名义,托镖局从蜀中送些东西到京城去。 京城?隐隐觉得不大妥,但是却想不起来。 慕青渊问道:“既然是东西在蜀中,为什么不让蜀中的镖局去送?那虎威镖局,镇远镖局,哪个不是声名远扬的?怎么会找到我这偏远的吴越之地来寻个镖局。 陈忱道:“这信是台州府尹托人送过来的,传了话说是送的东西甚为私密,其他全不肯透露。我心想不妥,便逼那人说出实情,结果这趟镖送的是那郑姓官家外宅的家财,京城皇畿之下,有些东西外人也是说不清的,那些官家人一二外宅四五姨太倒也是常事。毕竟官场混乱,一点把柄给人抓不得,大约也只能出此下策,据说人已经先行一步,东西随后托人载运,所以找远些的镖局反倒安全。而且约定给的镖银也相当可观。 花九觉得有些好笑,道:“这郑姓官家,倒是个什么底细,不过是房姨太,倒也弄得这么大费周章。 陈忱有些严肃道:“那些人的事情,我们如何知晓。但是这事儿是台州府尹托我办,况且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无非跑远些而已。而且主家说会派人一路跟着,想来这趟镖应当是不难走,你们到底年轻,四处看看总是没有坏处。我看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你们大略收拾一下,转天就可以上路了。 这事情算是这么定下来了。第二天一清早,二人照对方嘱咐带了六个伙计,骑着马儿就上了路。台州到京城赶路快的差不多也得大半个月,对方并没有十分急切的样子,所以给的话是一个月之内到了蜀中即可。手中握着台州府尹给的信,赶路赶得轻轻松松。 路上花九与慕青渊并排骑着马,心中却还是有些觉得不妥,便道:“青渊,你说一个女人家的东西,能有什么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不远千里请人过来押送的?我为什么始终觉得其中有诈呢? 慕青渊嘴里叼着根草儿,不以为然的道:“也说不定,人家心里女人的东西就是贵重。说不定有个什么房契地契卖身契之类的,丢了可是不得了。再者说台州府尹与我义父是多年交情,断然不会胡乱给他找事,咱们这趟至多也就是绕个路而已。不过正好也四处看看风景,人说巴蜀之地风景如画,我可是期待了好久。 花九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心中这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14、绑架 赶到蜀中的一路上无惊无险,甚至比了约定的时间早了两天到。约定的地点有个壮汉来接应,交换信物确认身份之后,便道请各位先休息一夜,明天主人家的人来了便可上路。本身就是外来,既然主人家这么安排这边自然也不能非要马上走,不如就歇上一夜,养精蓄锐,路上也能走得轻快些。 一行人被壮汉带到了城西的一个驿站,约好明早出发。此时尚才午后,伙计们就商量着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无聊,不如就分散出去到处看看,晚上回到驿站集合即可。大家都赞成,慕青渊也点头同意,待伙计们三两散去,花九正好从驿站老板那里打听了些消息,城外不远有个皇泽寺,据说是座极有名且灵验的古刹,花九兴致高涨,拖着慕青渊就说去见见菩萨。 为什么非想与你一起去拜佛,因为希望能有一个东西,能承认我们的存在,至少能给我们以心灵上的鼓励,万能的菩萨广布恩泽,自然能容纳我们这小小的愿望。 慕青渊听花九这么说,笑得十分高兴,道:“傻瓜,何必别人来承认,我们两人在一起,自己能承认自己不就很好了么。 花九忙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话:“嘘,可不能乱说,这个时候,我是宁愿什么都信的。 慕青渊摸摸花九的头,真乖。 皇泽寺寺依悬崖,下瞰交流,气势不凡,颇具巴山蜀水之秀丽巍峨。 一路爬上山累得不行,花九站在寺门外远眺风景,慕青渊道,你在这里歇息一下,我去求个签。 花九说你等等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 慕青渊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么累就好好歇一会呗。说罢握了握花九的手:”把你的运气给我,让我为我们求个好签。 花九笑:“无聊。 慕青渊跨入大雄宝殿,回过头看见山间的风吹起了花九一袭白衣,忽然想起一句诗:“翩翩白衣云端客,生死为谁一掷轻。 跪着叩了三叩之后,闭着眼想了想,拿起签筒晃了几晃,就见一只竹签掉落出来,满怀欣喜的捡起却发现是根下下签,慕青渊心道怎么会这么不吉利,解签的大师通常在大雄宝殿外,于是拿起竹签出门叫花九一起去解签。 跨出门槛,却不见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再左右四顾也没有人影,下面是悬崖,不可能掉下去了!?! 疾步走到花九原本站立的地方,地下脚步凌乱,四面八方都有。神仙也辨认不出那一副是小九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从这里跳下去,想到这里慕青渊先松了口气。小九好美景,说不定自己溜到什么地方去看风景了也未可知。 路过的僧人看到慕青渊颇为焦急,仔细回想之后告诉他:“刚刚站在这里的白衣少年似乎是跟三四个男子走了。并给慕青渊指了方向。 慕青渊原本放下去的心又吊了上来,陌生男子?五六个个?会是谁?为什么会冲着花九来?如果是仇家的话也不应该针对花九啊。若是想用花九来要挟自己,这步棋走得倒是精妙。看来却是有知根知底的人干的。现在无法确认对方身份,唯有先救花九,要是花九在自己手里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原谅自己! 慕青渊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桩事情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几乎不结仇,台州镖局在道上也是数得着的,花九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这样子也不像是劫财的样子?那应该是怎么样。虽然慕青渊心里觉得绑架这个事情十分俗套,但是他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非常能难倒人的,何况对对方一无所知。 顺着和尚指的方向一路过来是个几乎废掉的院子,在于寺庙相悖的阴面半山腰上。也许是以前有人家住着后来搬走的,荒凉破败,一片狼藉。再也没有其他路,独独只有这座低矮草房,再向前走便是陡崖。慕青渊轻手轻脚的贴到房屋侧面,果不其然听到里面传来嘈杂声,大约有五六个人。各自发表着意见似乎有吵起来的趋势,一时半会儿听不出来头绪。 只听见其中有人道:“不如先把这小子做掉吧,免得夜长梦多,我看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个练家,怕是不好对付。 另一人道:“怕什么,我们这里五六号人还怕他一个?再说咱们这地儿这么偏,一般人也寻不来,咱走的时候也没落下什么线索,他凭什么能追到这里来? 又有人道:“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看还是尽快解决了为好,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怪罪下来我们可当不起。留着有什么用,光看着不成? 听声音似乎是分成了两派,这群人的任务似乎是要把掳来的人杀掉,但是到了这里出了分歧,有人想杀有人想留。 又听得道:“这小子娘们儿叽叽的,看起来也没几把力气。不过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白净得很。我这么大岁数,光听人家说男人玩儿着爽,可还没亲自尝过呢?不知道这滋味儿跟女人能差多少? 这么一说就有人附和道:“咱们兄弟天天在外头这么刀口舔血地过,多久没吃过新鲜的了。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反正这小子一会儿就得做掉,不如咱们就…… 不行不行,大家都想尝,咱得一个个来,反正有的是时间,不如咱们抽个签。 滚你丫的,老子当然是第一个。不过这小子这么晕死在这儿可是一点乐趣都没了,老六你身上常备着的那药呢,拿点来让爷给这细皮嫩肉的小子加加料,哈哈哈哈。 接着一阵哄笑。 慕青渊在门口听得心里鬼火起,之前不敢盲目往里冲是因为摸不着对方底细,现在这么一听,知道这群多半是打家劫舍专干这勾当的山野马贼,心里马上有了底,这种不入流的喽啰,他慕青渊一手能掐死仨。 里面正为着先后顺序闹得不亦乐乎,只听得最靠着窗的马贼一声惨叫,重重倒地,背后一条尺把长的巨伤,正汨汨的冒着血。众马贼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懵了,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齐齐望着破掉的窗户洞紧张得不住后退,手里拿着马刀准备来人就给一刀。可惜天不遂人愿,来人并没有从窗户再发起进攻,反是看见原本就腐朽的大门轰然倒下,尚看不清面目,这边马贼又被挑死了三。 独独剩了一个,这马贼长得长脸细眼,颇有几分奸相,大家慌乱之时,他知道后身拐的这个人才是来人要寻的正主,拿他当挡箭牌起码自己能多一分希望。慕青渊这才定神看,发现花九手脚均被绑死,表情甚是安详,可能是被下了昏迷的药。在房间角落里,瘦瘦的一团。可是旁边却有一只颤抖的手拿着刀,搁在花九的脖子上。那马贼虚张声势的喊道:“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慕青渊笑得温柔:“我不过来,但是你也杀不了他。 倏忽间眼神一变,一柄银晃晃的东西就冲着那马贼的手臂飞去,听得那马贼“啊”一声惨叫,再睁开眼来花九已经在慕青渊怀里。那马贼疼得龇牙咧嘴,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跟勇气,只好改换套路,可怜兮兮的开始求饶。 慕青渊见他磕头磕得诚心,道你先起来,我问你两个问题,再决定杀不杀你。 那人一听有了转机,立马眼里放光:“您问!我什么都说!!我家里还有妻儿老母,我不能死啊!! 慕青渊道:“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给他下了什么药?说话间眼神指向怀里昏迷的花九。 马贼看得明白,声音颤抖道:“我们都是小弟,大哥接的活儿,咱就干。大哥您饶了我,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大哥说把这小子弄死就行,我们绑的时候给下了点迷药,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大哥,大爷您饶了我吧!!我家里妻儿等着我呢!真的! 慕青渊道:“你大哥是谁? 马贼说:“刚被您从窗边一剑劈死那个就是。我没说假话!真的!您放过我! 看样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这么大的梁子,直要花九的命,会是谁干的? 一边马贼还在不停的磕头,慕青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马贼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然后拔腿就开跑。不出十丈便惊觉背上一阵剧痛,意识也渐渐模糊,这人怎么……不是说过……不杀我的吗…… 慕青渊在房间里看到渐渐倒下的背影,道:“留着你通风报信,那可不行。何况你们刚才竟有如此龌龊的想法,怎留得你。低下头看看怀里的花九,面色发红,好像有点发烧的感觉,难道是山风吹得感冒了? 慕青渊突然想起自己冲进去之前那群淫贼说的加加料,加的是什么东西?难道给小九喂了什么药?料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尽快下山回了驿站再说吧。 15、夜愿 爬上山的时候费了好多时间,下山就轻松得多。可惜路程长短摆在那里,纵使慕青渊健步如飞,背着这么个死沉死沉的晕过去的花九,路走到一半,花九在背上醒了过来,睁着大眼到处看,面红耳赤思维浑沌,觉得在谁的背上这么抖着抖着地也挺舒服。就是这么一股子的劲儿往上冒,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的感觉就往天灵盖上冲,没了出口憋得特别难受,花九张口不能言,好在还有三分理智,半记呻吟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慕青渊感觉背上背的不是个人而是个火炉,自己不大累却一直出汗,花九的呼吸沉重浑浊,往慕青渊耳后呼呼的冒。脖子耳朵本就是敏感地方,哪里经受得住这么明目张胆的挑逗,慕青渊从脸红到了脖子根,耳朵更是要冒出血来,背后的罪魁祸首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听到那半句呻吟,慕青渊总算是反应过来,今儿这事情怕是不大妙。 此时天色偏暗,眼见到了城郊,慕青渊无论如何也是迈不动步了,因为背上那位闹腾得实在厉害,左右晃着不带停,双手扒着自己的衣服嘴里喊热,非要找个地方歇歇。折腾得够呛,慕青渊举目四望直叹气,巧的是路边居然有一座破庙,慕青渊泪道天助我也,我再也扶不住这祖宗了。哪怕是座破庙,就算是座好庙,只怕也要菩萨开恩我佛慈悲救苦救难渡我上船了。踉踉跄跄的奔着庙去。 深秋时节,入夜天气下凉得极快,晚上寒风吹着就有点沁骨头。慕青渊把花九放在佛台上,这里是唯一一个庙里可以下座的地方了。心说看花九热成这样多半是受寒发烧,得找点水喝。背过身准备出门找水却被身后人一把拉回去,这爪子力大非常,拉得慕青渊回头一踉跄,扑在花九身上。被压住那位丝毫没有感觉,摸索着抱住慕青渊嘴里喃喃道:“冷,冷。慕青渊好容易腾出手摸了摸花九的额头,非常烫,身上也是,皮肤透出了烧起来的般的红。这么热还叫冷,莫不是疟疾?这可不是小事这得马上看大夫啊!挣扎着想起却被牢牢箍住起不来,接下来慕青渊就被花九吓得七窍滚了六窍,看大夫什么的都是浮云了!面前这厮这哪是得病了啊,这这这,这——慕青渊一拍脑子,自己这个迟钝得,小九是被人下药了啊! 慕青渊好歹年轻时候还是混过两天风月场,没吃过猪肉怎么也得看过猪跑,花九躺在佛台上,左手死死箍住慕青渊的手腕儿,右手不停的在身上划拉,先是脱了外衫,眼见要脱内衫了。慕青渊心里这叫一个小鹿乱撞,不是不安而是兴奋,虽然自己这时候兴奋得简直想自扇两耳光,不过慕青渊也逃不过所有男人都会有的反应,最喜欢的人在你面前呻吟着脱衣服,这诱惑是人抵挡得了的吗!!眼里虽然看着心疼,不过双手还是不由自主抖抖索索的伸到了花九衣下,心中一半把天杀的马贼全家骂了个遍,另一半就只有嘿嘿嘿嘿笑着按住花九狠狠吻了下去。 ……(春光四溢) 怀里的小九又昏过去了。慕青渊觉得自己也被折腾得精疲力竭,看着怀中人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褪了下去悬着的心总算放了放,怕再出点什么意外又丝毫不敢大意,就这么直愣愣的一直盯着小九的脸。由着潮红退向苍白,慕青渊这时候冷静下来也想给自己两耳光,刚刚花九受不了直呼停的时候自己可是一点没听见哪。丝毫想不到小九那小小身板怎么经得住自己这么折腾,下午那会儿是中了迷药晕过去,现在怕是真正精疲力竭痛晕过去的。 回到驿站的时间不算晚,花九也一直没有醒过来的征兆,脑袋靠在慕青渊肩上在背上睡得宁静。慕青渊把花九轻轻放在床榻上,突然想起什么事,拉了门出去。 在城里转悠的伙计们回来得差不多了,慕青渊对大家说了今天花九被绑的事情,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不外乎可能是哪些仇家冲着谁来等。慕青渊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继而说道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很是吃亏,只希望大家留个心眼,路上要是遇见什么不对的事情,及时的汇禀,这趟蜀中之行,来得轻易,想走恐怕就难。 当时在家的时候二人的疑问被陈忱驳了去,现在这个状况看来这趟镖本就是个计,用在谁身上尚不知,以后可千万不能干这种冒险的事情,谁出了三长两短都不是小事。后面这几句慕青渊并没有说出去,因为保不准一句话就动摇了军心,到时候内讧比外贼还可怕,大家齐心的话,遇到什么难事还能有个想头。 吃完饭慕青渊特意让厨房做了白粥,自己用碗端了施施然就飘上二楼准备负荆请罪。被负荆请罪那位此时已经醒了好久,斜靠在床上一副体力不支的娇弱模样。料想也是,这么一天的重体力活下来,再是神牛转世也只有倒地不支的命。花九其实满脑子的问号只关于为什么自己明明在皇泽寺门口看风景醒过来居然在驿站里,天居然已经黑尽了,更奇怪的是一身剧痛好像骨头被打出来重新装进去一样。自己一天的记忆被生生的抹去,是一丝一毫都找不到。看到慕青渊端了白粥进来一脸狗腿样,花九料想今天肯定没有出什么好事,要是直接问,那厮铁定就找个话儿搪塞过去了,这可是他的长项。不如借计盘问一番,思及此花九沉下面色,推开慕青渊端粥的手,道:“我明天先回台州府去了。 慕青渊一惊:“为什么。 花九心道,你这个样子自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既然是对不起的我的事情那肯定就怕我走,既然怕我走我就偏要走:“不为什么,你说这样子要是天天下去,谁受得了。 我x!慕青渊本以为这事儿虽是算不上两厢情愿,但是……那个……我俩这么……两情相悦,情到浓时那啥一下也不为过吧!虽然你不是主动的,但是我主动一点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完了完了冲动果然是魔鬼:“小九你听我说,这事儿确实是我冲动了,但是吧,我看你那个样子我也觉得心疼嘛不是……这才没大忍住,你就原谅我这回呗,下次要再有这种事情我坚决地先求得你的同意! 花九内心窃喜,有戏!听慕青渊这么说那肯定就是有事儿瞒着自己,花九其实也是孩子心性,做事并没考虑周全过,这时候想的全是可能的恶作剧,诸如慕青渊把自己推下悬崖当捉迷藏什么的(这个略玄幻)完全没想到是那回事,还在高高兴兴的等着那厢一把血一把泪的招供:“你先说说,我看看你的诚意,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慕青渊双手扶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从绑架开始到破庙之行一溜儿全说了出来,一路还不停的加上为自己辩解的词儿,他开始以为花九是有记忆的,谁知道花九被下了药什么都不记得了。被花九两句话诳得只差自杀谢罪,怎敢不说实话。 花九的脸色白变青变红,一会儿是吓的一会儿是羞的。原来这一天这么多事儿,绑架什么的已经是他生命中经历的最危急的时刻,后来居然还有……而且是在自己全然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花九突然觉得玩心重真是害人害己,尴尬不已,只得将脸埋道粥碗里一个劲儿喝粥。 慕青渊见他肯喝粥了定是原谅自己了,高兴得不行,男人嘛!喜欢跟自己老婆亲热有什么不对!一边看着花九一边高兴地继续赔罪,小九我下次肯定不这么硬来了,这不也是没办法么,下次下次……¥……&*……&@#%花九只觉得自己后面一阵疼痛,被滑溜溜的粥梗了一梗,整个头埋到了碗里。 16、侠女 花九一夜无眠,倒是慕青渊睡得香甜,把头埋在花九的颈窝熊抱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寅时,慕青渊就被小二叫醒,道楼下有人找。花九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感到身边人有动静,一下又清醒过来,想来是主家的人来了,二人急忙穿好衣服下楼接应。 下楼看见小二站在一个戴着黑帽的人身边,朝着这边笑,想来就是这位了。慕青渊远看此人身材瘦削娇小,心想主家派了个少年来跟哨?走到跟前才发现,这黑衣黑帽,竟是个女人家。细看下来长得是十分周正婉转,巧笑嫣然。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慕青渊不经意的挡了眼中惊讶的神色,留着的尾巴却被对方捕捉到,听得一声娇俏的笑:“慕少侠不必如此拘谨,小女子尹俏,这趟去京城,还得望少侠护我周全。事出特殊,各种因果不便多说,还望海涵。 慕青渊心里一紧,难怪这次说得这么委婉,还非得找这么远的镖局,原来运的不是个东西是个大活人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居然安心交给镖局的糙汉子护着走这么长一段路,这是要多大的胆量。 正思量间听到花九在后方也是音中带笑道:“尹小姐可是孤身一人? 正是,所以此行甚是不便,但是……别无他法。‘尹俏抬起头,下颌微颔,眉间轻皱,拿那双剪水秋瞳瞅着花九:“小女子还望二位多尽些心力。 花九几时见过这种阵仗,被这女人不带刺的犀利吓了回去,男人毕竟是男人,哪怕爱人是同性,也架不住女人声情并茂的撒娇,何况对方又是个闭月羞花的美女。花九心想:“这小娘子这番可怜模样,我见犹怜,路上真的好照顾吗? 慕青渊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杀出来的奇怪的货物,让慕青渊突然没了办法,但是应承下来的事情总要办,自己跟花九对这女子肯定是没有想法的,但是放在其他伙计身上就不一定了。一旦路上有劫道劫色的,到时候把这小娘子掳了去,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路途遥远耗费心力,女人事多又麻烦,保不住出个岔子,闹个身体不适。想起就头痛。 却听得那尹俏又道:“二位想必是觉得带着我未免太过招摇。我一身男儿打扮,这个倒也不必担心,况且小女子带了马车,里面运了些衣物细软,要是觉得太麻烦,我就一直躲在马车里便好,只是如此就要请二位路程上赶些,免得把我闷死在那车里了。 花九跟慕青渊听了这番话均是一脑袋黑线,这小娘子说话倒也不拐弯抹角,看她那样子娇弱得很,不知能不能撑得住这一路,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是个办法,黑帽黑衣只当装成一个牵马小厮,躲在马车里谁也不会起疑。 照着这么就上路了。慕青渊一开始并没有把一路过来重重的疑点连起来,觉得虽然一路上事情成堆,细看却并无头绪,花九骑着马与慕青渊并排走,踟蹰了半天道:“你不觉得这小娘子不大对劲吗? 慕青渊斜乜一眼花九,做皱眉状:“你说说看,我有点理不大清。 花九说,具体什么不对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反正正常人家是不会让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娘子独自跟着陌生人走的,何况这小娘子有心计有胆量,想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真是只是送到京城便罢,要是有其他什么意图……算了不想也罢,我是被那天的绑架吓怕了大概。 慕青渊对着花九笑了笑,觉得这样是不大平常,说疑点满是疑点,说线索毫无蛛丝马迹可循。一行人一路下来相安无事。正待二人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的时候,劫道的果然出现了。 要说这趟镖走得说值钱也值,说不值钱也不值,就只有两车细软连珠宝都没有,劫道的估计是看着人多货少,猜想可能是好货,这才敢下手。 山贼都拿麻布蒙着面,清一色着灰黄色的衣服。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但是看来人不少,起码比这边多一半,十几个人哗啦啦围了一圈,点名要那辆金丝银缎的马车。 慕青渊跟花九脑子里均是嗡一声震响。这天杀的马贼要什么好偏巧要这个,倒是纵观马队也没有什么看起来能比这个更值钱的了。以少敌多不是办法,让马贼把马车抢去,人货两空,怎么给人主家交代。女人可不是货物,拿钱也不好赔。 思前想后,只有杀出重围。 两人加上六个伙计,背着马车围成一周,马贼们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压过来。伙计们都是台州镖局的老伙计,虽然不知道马车里装的是什么,但是这趟镖来得蹊跷,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这下看着主子都这么誓死保护了,自己也拼上了老命,反正大不了鱼死网破,千万不能砸了台州镖局的招牌。不战而退,那可不是好汉干的事。 花九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就是块短板,马贼要突破,铁定是从他这里找出口。因为这八个人,只有花九最为瘦弱。 果不其然有人观察到了。一阵眼神交流,两边均向花九处靠拢来。花九心想,完了这次又是拖后腿的料。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废柴的昏过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花九感觉旁边好像没有人,索性闭上眼开始胡思乱想,上一次自己昏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生了那种事,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门开了,有脚步声,很轻,应该是个女人。 是尹俏? 她在脱自己的衣服?她想干什么!? “我也是被雇来的,我也不想杀你,我就看看,要是你真是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 谁雇的?为什么要杀我?看什么?是什么? 花九感觉有刀尖在自己的背上划过去,要是再不醒过来,尹俏会不会把自己就这么结果了? 还好尹俏在背后,睁开眼看了看,自己似乎躺在地上,面前也很空旷。聚力往前一滚,花九右手顺势卡到了尹俏的脖子上:“你要是动一下,我就掐死你。 尹俏不怒反笑:“看来你醒了很久了已经,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我都打算放你一马,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你说你要放过我吗?你明明说的是我要是真的是你就杀了我。花九心想。 手上加力,尹俏右手的匕首拿不住滑了下去,表情变得痛苦,花九道:“谁雇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大哥,杀手要有职业道德。尹俏呼吸困难却还依然很嘴硬,看样子已经快要被掐断气。花九道:“你不说,他肯定还得雇人来杀我,你不是第一个了,你这儿问不出来,我可以问下一个。 尹俏说:“你的相好在我手里。!!! 花九一失神,尹俏从手里滑下去,顺了半天气。抬头哀怨的盯着花九道:“我可是好心好意要救你,没见过这么恩将仇报的,要是那人真要找下一个,可不像我这么好对付。 花九道:“慕青渊人呢? 尹俏站起来,跺跺地板笑道:“在下面,应该没什么事儿,不过你这么贸然下去,不但救不了他,自己都会搭上去哦。 花九心里又气又急,但是听尹俏这么说,青渊应该也还好。这女人实在是诡异,被人雇来杀自己却又想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看她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就来气,连问的兴趣都没有了。 尹俏看着花九这个样子觉得好笑,说道:“小弟弟你不要这么小气嘛,想知道的话,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反正你在我手里你相好的在我手里,姐姐说给你听纯粹是同情你,但是你要保证你不激动哦。不然我也不能救你了。说完也不管花九的白眼,继续道:”那个人叫魏陵,你认识吗? 魏陵?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杀你?这下轮到尹俏迷惑,那人让我看看你腰上是否有颗红痣,有的话,就杀了你。这还没看到呢,你太害羞了。 花九面红,腰上的红痣?自己好像没什么印象,那个地方自己又看不到,谁知道有没有,不过慕青渊应该是知道的,想到这里花九的脸又红了一红。 尹俏道:“想什么呢脸这么红,姐姐对你这种小朋友可是没什么兴趣。既然这么害羞,我也就不看了,一会儿你去把你楼下的相好接走,以后再也不要来蜀中了。 花九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长得跟那个人……很像。 17、红痣 “就这么放我走了,那个人不找你麻烦吗?” “小弟弟你怎么这么多事,姐姐我爱帮谁帮谁,几时轮到你来管,再说,这地方是我的地盘,求我办事的还好意思说我办事不利?快走,再不走我可改主意了。过会儿你跟你相好的天人永隔了我可不管。” 我只是,只是怕,再看到你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就会忍不住回想以前。 花九被这莫名其妙的美女变侠女的传奇摆了一道,半天回不过神,出了门就发现慕青渊早就在门口候着自己,真怕尹俏一会儿翻脸,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是早走为妙。 二人寻了个场镇的客栈住下,这下好了,无镖一身轻,直接打道回府得了。花九心下没来由地就觉得不应当把胎记这回事告诉慕青渊,便想了法子搪塞,只道尹俏说自己与她的故人很像,这才放了自己。虽然这么说着就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但是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不过这一路过来的追杀劫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玩意儿,花九思前想后也没觉得自己以前得罪过什么人,还有那个魏陵,到底是谁?跟这个主家郑岩又是什么关系?这些怕是要回去找找陈忱的关系才查得到,二人合计了之后,决定先回台州府,再到处走只怕还有危险。 晚上睡觉的时候,花九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净是想着尹俏今天的话。慕青渊本来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无奈身边人动作过于频繁,又被吵醒过来。睁眼看到花九垂着眸显出发呆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把自己枕在花九颈项下的手臂轻轻地挪了一挪,花九这才觉出来旁边的人醒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我们相爱,不论出什么事情,我相信你会保护我,所以我不应该有所隐瞒。于是花九看着慕青渊有些羞涩的说:“今天尹俏把我绑了去,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在脱我衣服。 慕青渊一愣,这小娘子,敢情来的是这出?原来这一回跟上一回的缘由还不一样?纯是为了劫色也太扯了。 花九见此就知道慕青渊在胡思乱想,瞪他一眼道:“你听我说完罢。她在我身边自言自语道就是看看,本不想杀我,要是真是的话,也怪不得她了。 慕青渊与当时花九听到这话的时候反应几乎相同,这次学乖了没搭话,等着花九慢慢说下去。 听完这一段,慕青渊疑惑道:“那你身上到底是有没有那颗痣? 花九气结:“我怎么知道!那地方我又看不到。再说……再说……你不是见过吗!? 慕青渊这才想到,上次太过匆忙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这下好了,小九肯定得生气,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否定了上次的意外啊。慕青渊心里瞬间闪过了一万个法子又一一否定,最后觉得对小九这种敏感的孩子,就应该用野蛮的办法,哄人自己是不擅长的,多做做做到小九习惯了就不害羞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慕青渊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心思关心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了,一心只想怎么把面前这敏感脆弱的小东西弄得服帖一点。男人的劣根性与征服欲真是可怕,所幸的是有人心甘情愿的让你征服。 花九还在气结中,上次的过程自己虽然是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过了之后浑身的酸痛那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才不过几天,尚没有好全乎,如果自己拔了衣服让慕青渊看的话,后果是可想而知的,花九还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人散发出来的强烈欲望,腰上已经有一只大手捏了过来。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花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异常准确的,这件事情说出来之后就能迅速的变成另外一件事情。推是无济于事的,慕青渊从背后双手轻轻地环住花九,顺势就在耳旁吹了口气。花九全身颤抖几欲想跑,无奈腰被人死死箍住逃无可逃,却没有勇气转过头去。温软的舌头适时的窜进耳朵里,玩笑似的一转,又退出去。再有气息粗重的传进耳朵,本是火热刹那转凉,激得花九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那种袭人的温度从羞耻的地方冒出来,窜上头顶。 顾不得羞涩恼怒,只想转身找那个人,狠狠地接吻相爱,不出意外的遇上带笑的眼眸,花九感觉自己哪怕就是掉进去了,也是自找的。 慕青渊左手垫在花九腰下,右手把住花九的后脑勺,先退了三分,眯起眼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脸。花九此时面颊微红眼神迷离,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后一秒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慕青渊带着火样的温度就这么侵犯进来,把花九的唇舌游离了个遍,还不够,还不够,双手往下伸展却惊喜的发现花九自己在解着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腹。 慕青渊觉得自己此时还能忍住,让那欲望留在体内,却禁不住想把这身体揉进自己。握住花九的双手十指相扣,将他的双手摁在脑旁,翻身坐上花九的腿,直起腰就能完完整整的看见小九此时起伏的胸腔和浊重的呼吸,眼里湿润的和着亮光,身体有微微的颤抖与摆动。 “青渊……”花九喃喃的吐出这么一句,“吻我。” 若是不说也会照做的,慕青渊俯下身,从眼睛开始,就这么一个一个吻细细的落下来,到最爱的你多情的目光,到温软的唇舌,到细长的颈项,到细腻微微凸显着肋骨的胸前,到那最为敏感的红点。 花九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扭动的幅度变大,使劲咬着唇却说不出话。还好身上那人是贴心的爱人,懂得如何恰到好处的消解你的激动与不安,用最合适的地方触碰你最昂扬的爱,轻巧的抚摸揉转,花九几乎是要忍不住,毕竟自己从来没有意识的经历过这般,甚至慌乱不知所措,只好这么躺着任慕青渊动作。 慕青渊看着花九突然笑出声,忽然弯腰脸抵着身下那人的脸,全身贴那人的所有部位,让呼吸相互交换结合。 慕青渊喘着气吻着花九道:“小九,忍着点。 花九此时已经不能思考,全身的精神都集中在慕青渊的唇舌上,吻到哪里哪里就是最为敏感火热的地方。伸手抱住慕青渊的颈项狠狠地吻,慕青渊力道稍减,花九趁势入侵,像他对自己一般长驱直入品尝了所有的美好。 花九觉得自己就要化了。 突然毫无防备的撕裂痛把花九活生生的拖出梦境,本能的往后一退,却又被抓住狠狠往下摁。真的好痛!花九疼出泪水,蜷起双腿不想再来。 慕青渊觉得自己忍得很痛苦。脑子里还有嗡嗡的欲望在回转,几乎已经顾不得身上那人满脸的泪水,强行抓住他用力侵入。 “痛!慕青渊!痛!”花九哭号,这种把人活生生撕开的感觉从那里一直延伸到腹里,一口咬上慕青渊的肩膀,似乎还能稍稍缓解:“”你别动,别动,好痛……“ 慕青渊几乎都能感觉到花九两行清泪顺着自己的肩膀往下流,这个时候,如何能不动。不止花九痛,其实慕青渊也很痛。 “乖,乖,忍着点,马上就不痛了。”慕青渊用手抚摸花九的背,试着艰难的动一动,花九咬得更重,但是看得出来在努力忍耐。 慕青渊看得心痛,动作既轻又缓,花九慢慢的开始有了动作,渐渐开始寻找。 …… “小九……小九……”慕青渊沉沉的一声呼唤,身体僵直颤抖不已,在花九体内迸发了所有。怀里的花九一直咬着唇痉挛不止,几乎同时,二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在床上。 18、秘客 晨光铺上了床,花九被太阳光明晃晃的刺醒,发现慕青渊正温柔地看他。 看我干嘛?花九笑道。 好看呗,不好看我看你作甚?慕青渊眨眨眼。小九睡觉的时候就像小猫,手抱在胸前,呼吸安稳。 花九有些羞涩的看了慕青渊一眼,习惯性的往后让一让,结果后面穿来一阵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又弄痛了吗? 自然不轻松,不然下次你试试?花九调笑,不过心里还真有这个愿望。 那要看你行不行,什么时候你要是能打过我,我就甘愿在下面。慕青渊笑得开心,这明明就是欺负花九不是? 你技术如此之差,下次换我试试,保管你…… 花九话没说话自己就笑得不行,连自己都受不了说出这么淫劣的话了。 慕青渊看着花九,突然正色道:“小九,我,我昨天看到你后腰,却是真有一枚红痣。 真的吗?在哪儿?花九翻身起来,右手在背后摸索,眼不住后望。 不必找了,极小的。只是,尹俏没有告诉你,那红痣代表的是何意思? 没有。花九摇头:“一路过来意外不断,只怕也是与这个有关联。青渊,我……我确是不知情的。若是会拖累你,不如就此别过,免得受牵连,尹俏说,以后的人恐怕就不如她好对付了。那人自然是冲我来的,个中缘由还是我独自去寻找较好。 慕青渊看着花九垂眸,伸手抱紧了他道:“怎么说这种丧气话?若是因为连累,我们指不定谁会连累谁,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么,爱你护你,是我甘愿。只希望你不要轻易的就放弃我。 慕青渊心里打了底,知道这事可能真与自己无关了。只是牵扯到小九,自己如何能坐视不理。忽的想起当时在何奉勉那里听来的过去,彼时自己是一心弃了这家仇,只愿为平凡人。却也想不到,事情终究会找上门来。曾经的事情就像是飞鸟,离得再远也能投下清晰的阴影。 一路来蜀中路上行了十多天。回去自然也是相同的路程。 顺长江而下到应天府,再改道向台州府。长江沿岸多重镇,武昌汉阳等早已是声名在外的繁华。此日二人正在酒楼,叫了桌菜尚没上全,却听得外边一阵喧腾,听四周人的议论,大抵是那新任的湖广总督上任,赶巧给碰上了。 慕青渊笑道:“这么大的排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官罢。这一方人民若是遇不上好父母官,那可是得遭好一阵子秧。 花九道:“好官也不好当不是么,为民为君,终究是有冲突的。 二人的桌子在二楼上,正好有个向外的阳台,慕青渊兴起:“小九稍微等等,我去看看那新上任的官儿倒是个什么派头。 见慕青渊起身,不知何时一直跟着他们的玄衣男子也从隔壁桌站起,疾步向这边走过来,装作不经意的撞了慕青渊的左肩。慕青渊抬头欲问,却被一个“莫声张”的表情拦了去,玄衣男子与其擦身而过,不知塞了个什么东西在他手里。 慕青渊边走边摇头,这年头怎么人人都神神道道的。走到阳台才发现围观人群已经散的七七八八,那长长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临街。 这时才想起刚刚那人塞在手里的东西,展开却是张纸条,上书:“欲知花九之身世,子时凤来楼,万万独往,恭候。 又是这种东西?这次不可能是宣白了。人生地不熟的武汉,会写这种东西且能找到他们的人,多半是真的知道内情,不论如何事关花九,仗着自己一身武艺,不怕一往。 此时尚是中午,本打算不在武汉逗留继续赶路,既然有这么一出,不妨就留一天。 慕青渊笑着对花九道,听说黄鹤楼乃千古名楼,好不容易来了武汉,不如去瞧瞧吧。那古人不是说什么,白云一去不复返,黄鹤千载空悠悠? 花九笑道:“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也是,来到武汉不上黄鹤楼一眺长江壮景,那也是人生一大遗憾呢。 慕青渊陪着花九眺了一下午的长江,听花九就这么一句接一句的吟着自己或熟或陌生的古诗词,那些得意的失意的人,哀伤的高兴的事,也就随着江水滔滔的流走,随着白云悄悄的消逝。有什么值得这么执着追逐的,得到的,失去了,失去的,留在心里。人生不过数十载,自天地初开鸿蒙初现,到而今,到以后,这恍若蝼蚁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午夜,凤来楼。 本应是早就打烊的酒楼,此时却亮着迎客的灯笼。人影全无的青石板大街,被月光投下的清辉笼罩,真是个寒冷的夜。白日里应该是人声喧嚣的酒楼,从门处放眼望去,只有大堂中间的桌子,坐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看上去倒是颇具威严气息。 来了,请坐。那人并未回头,却撩起衣袖开始斟酒。 慕青渊一头雾水,疑惑的坐在了这人对面。这时方看见此人的容貌,不同于解秋寒的英武亦不同于花九的俊美,此人却是一种夹在二人之间的气质,应当是个能文能武的人,说不上玉树临风,倒也是出众。 这位……仁兄,不知深夜让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那人并不语,先将斟好酒的杯子双手奉于慕青渊,坐稳之后道:“中午传话的信上应该写得明白,你身边那位公子,可是叫花九? 正是,不过…… 那人摆手:“我知慕兄疑惑,只是先听我说完如何?一路过来你们被劫道或是绑架,我都有眼线看在眼里。慕兄不觉得十分蹊跷么?要说花九的身份,只怕说出来慕兄要吃惊了。 慕青渊道:“你是何人,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月白衣衫一笑,也不理睬:“你可知那花九,乃是当朝宰相魏秉失散多年的独子?! 慕青渊如遭雷击,半晌不能言。怎么可能……小九……怎么可能是杀父仇人的儿子,自言自语:“不可能,你一定是胡说。 对方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效果,道:“慕兄这般反应,看来是非常不愿意相信了。不过我切实调查过,是否胡说,你听我慢慢道来。花九可是被那充军逃回的何奉勉抚养长大?他可是被大字不识的生父扔于戏班门口?况且,后腰上有红痣这种私密的事情,恐怕是造不了假吧。 慕青渊此时虽不愿相信,不过对方言之凿凿,无可辩驳:“仁兄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知你慕家当初因党派纷争诛连九族,独独剩了你一条血脉。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慕老爷子一夜间成了阶下囚,和美的大家庭一个不剩,你不参与政斗的父亲依然逃不过此劫难,你心里就不恨吗?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魏秉的人!你难道就不想替你们慕家报仇洗冤? 爷爷……父亲……当初全家围着戏台听三岔口的日子,当然是记得的,当然是想要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下子被全部夺走,温暖慈爱,一个不剩。这比生来什么都没有更加残忍。只是,那是魏秉,是当朝宰相啊,一手遮天,怎是自己能说扳倒就扳倒的? 慕兄不必纠结,你身边的那位,不正好就是最好的武器么?那魏秉当年因政斗,为了保留血脉将亲生儿子送出,却不想意外失散,此时正发动所有力量寻找,而他,花九,恰好在你手里。 那人语气阴恻恻,慕青渊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 你把那花九除了,断了他魏秉的后,岂不是比杀了他本人来得更爽快? 慕青渊此时终于明白过来,这人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要自己除了花九?怎的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原来为的竟是一个如此不可能的目的,若是要让他慕青渊去与当朝宰相魏秉一搏,倒是有可能,若是要他除了花九,万万不能,况且花九从小与家里失散,就算是上一代的仇恨,又与他哪有半毫联系? 不知仁兄尊姓大名?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消息?又为何要挑唆我杀了那毫不知情的无辜花九?慕青渊连出三个问题,这来历不明的男子着实让人生气,无来由的就想借刀杀人,谈何容易? 我与你目的相同,不管如何,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慕兄请牢记。你现在若是狠不下心,只怕以后要后悔。我只能说到这里,是与不是,自己斟酌便罢。我看这顿饭亦没有必要再吃,就此别过,慕兄保重。 月白衣衫说话间就不见了踪影,留下一脑子浆糊的慕青渊,呆呆看着杯里的醇酒,似乎倒映出了花九的笑靥不论如何,不论如何,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要利用的那一个。 19、突变 轻手轻脚的摸回客栈,花九还在安睡,慕青渊舒了口气,慢慢的解了衣服爬进被窝。 无意触碰到花九,却发现他手脚冰凉。这个季节,倒是个乍寒还暖的天,小九瘦弱,体寒也难免。想用自己的双手捂一捂,却长久也没有暖和起来。慕青渊就这么僵硬的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躺着,双手握住花九的双手,双脚盖在花九的脚上。瞧着花九安静的睡靥,再想起今天遇到的奇怪的人,觉得天道真是弄人,明明是最不可能的巧合,却偏偏就是这么巧。 仔细的理理头绪,从陈忱接到这桩奇怪的案子到而今,遇到了各种各样不明就里的暗算追杀,至今却不知幕后主使是谁。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物却道小九乃是当朝宰相失散的独子,那么要杀他的,定也是那宰相的仇家。但是,这与他慕青渊是无甚关系的,那月白衣衫从哪里得知慕青渊乃是慕家举全家之力才保留下来的血脉,若是如此,他肯定也是当年参与那场大政斗的人之一了。再其次,何奉勉如今已是退隐江湖隐姓埋名,几乎无人知晓那薛家班主薛宜就是当年的何奉勉。月白衣衫知道如此多不为人知的过往,这个人的身份好生可疑。可惜自己对其一无所知,花九的身份特殊如此,以后不知还会遇到什么风险。只是,只是,他这般无辜,仅仅为了那未曾见过的生父,便要背上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债。天地不仁如此,却也道了个让人心碎的轮回。 花九在慕青渊手里翻了个身,背向了他。 慕青渊凝望花九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若是这天下逼着你去死,我也不会独活。到了绝处,我二人寻个山村,隐姓埋名,哪怕山栖谷饮,焚林而猎,只要能够没人打扰与你白头,我都甘愿。 一路顺江而下,再没碰到过那神秘的月白衣衫,追杀劫道的似乎也销声匿迹了。来不及去寻这来由,船已行到应天,慕青渊很是高兴,非要拉着花九去解秋寒家里做客。 花九心道:“我二人现在还在被人追杀着,怎的你还能这么逍遥地到处游玩? 慕青渊看得明白,便道:“应天乃是秋寒的地方,在此处逗留,若是有人再继续找我们那才正巧,借着秋寒的力还能查查那些人的来历,岂不好过我俩单薄的赶路? 你总是有理。花九嗔怪。 总是想着怎么为你护你,怎么会没有理,对天下人都没有理,对你也是有理的。慕青渊浅笑,伸手摸了摸花九的头发。 自上次与解秋寒李家庄一别,已经一年有余,一个中秋换一个中秋,物非人非。 离当年慕青渊在应天帮解秋寒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再来时几乎什么都不认得了。二人反正得闲,不如慢慢走着去解府。从城中码头走到西市,一路慕青渊絮絮叨叨地给花九讲,当年这里是什么什么,当年这里还没有房子,当年我特别喜欢来这里看戏,当年……当年这里便是遇到宣白的地方,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却聪明得不行。当年与秋寒在这里遇到过当街伸冤的人,最后秋寒恁是把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这里是你的过往,你回忆的承载之地。什么时候能够带你回我的故地,带你走过那些有过我脚步的地方,让你见证我的成长,参与我的过去与命运,想要的不只是今后的生命与你同行。  二人一路走过来花九笑着倾听,好像从这些就能了解慕青渊的过往,若是可以,也想进入你最开始的生命,陪你一直到最后。比所有人更早的找到你,或是被你找到。 当初李家镇一遇,花九虽与解秋寒宣白相处时间不长,对却这两人充满了好感,一人成熟稳重一人古怪精灵,有人喜欢闯祸有人舍得包容。特别是宣白,那种刁蛮与可爱却是花九一直想却成为不了的,与他在一起,肯定能过的非常开心罢。花九转头看看慕青渊,又自顾自温柔的笑了起来,不管别人是什么样,喜欢的是你,唯一的你,哪怕别人再好也无法代替。 李家庄一别时,解秋寒留下的信里却说应天府恐有变故。但这一年中他仍然与陈忱频频通信,与往常一般无二,且内容均是安好念安,一切平常云云。大约当初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下午时分应天热闹如常,一路上慕青渊却隐隐听到路人在议论解主事如何如何,表情颇为神秘虚浮,天机不可泄露之感溢于言表。 慕青渊下意识就觉得不对,什么事会大街上都有人讨论?看那路人躲闪的目光,只怕多半不是什么好事,秋寒做事向来谨慎有加,哪里出得了这样大的岔子。此时慕青渊并没有想到,他爷爷当年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却依然落得这般下场。命运,岂是因为你的谨慎小心就能改变,君臣争斗,永远都是个鸡蛋碰石头的惨剧。 本是兴冲冲的来,待转角看到解府时却是如都头一盆冷水下来。花九不明所以,看到慕青渊突然停下来,颤抖不止,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那暗红的大门上端的正是解府两个大字,可是大门洞开,俨然站着两排官兵把守,不停的有人被押解出来。 这……怎么会这样! 慕青渊冲上前去想进入解府,却被官兵用刀拦住,那官兵边将他往外推边说道:“解秋寒犯得乃是欺君大罪,罪名已定,按律抄家。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违者按牵连罪处。快出去!不然把你抓起来问罪! 欺君?抄家?! 花九抱住慕青渊的腰把他往后拖,慕青渊先是大喊大叫,随后便呆立不动,任着花九把他拖去了巷里。 花九将慕青渊放在不知哪家的屋檐下,看着他抽了力般瘫软下去,花九抓着他的肩膀不住的摇:“你倒是别这么丧气啊!有什么事情总要调查清楚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你都这么放弃,谁来解大哥跟宣白? 慕青渊此时方才醒过来般,呆滞地看着花九道:“是啊……我要是都这样了,谁来救他们?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慕家当年遭此一劫,今天却又在我大哥身上重演,为什么天就不能仁慈一些,同样深重的打击,却要我遭受两次。 花九尽力的设身处地去了解慕青渊的感受,意外的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去安慰他,只得握着他的手,静静的坐着。 咚——面前飞来一个小石块,不偏不倚的砸在慕青渊膝前。 花九举目四望,却看见不远处墙头缩着一个脑袋,露出了半张脸。不是宣白,又是何人!? 20、交换 宣白在那边墙头,瑟瑟缩缩似是在防备着什么,小心翼翼的伸了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花九脚下,然后便不见踪影。 花九激动得站起来,看得真切,那人就是宣白无疑,看这个样子,多半是逃出来的,事态紧急,先去找到人再说,手却被紧紧的抓住,低下头看到还在喃喃自语不理世事的慕青渊。花九心里突然泛起酸楚,使劲攥了攥冰凉的慕青渊的手,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道:“快抬起头来,你看,宣白过来找我们了,秋寒大哥肯定还有救的。 慕青渊茫然的抬头,宣白?宣白不应该在解府里面吗!没人啊。 花九道,刚那边墙头上有个人,我看得清楚,就是宣白,他让我们现在去找他呢!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快点,不然更麻烦。 慕青渊木讷的点头,缓缓站起来,他让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倒是没说,不过……花九突然想起宣白临走在他脚下指了指,脚下?那块石头!?急忙捡起来仔细看,石头上果真拴着小纸卷儿,摊开便见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凤求凰。 慕青渊这时差不多已经完全清醒,从背后走过来道:“有什么东西吗? 花九将小纸卷展给他看:“喏,凤求凰,是什……话没说完,花九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是以前宣白待的那个地方! 慕青渊神色有些狼狈,大概是惊惶过头尚未平复,心急却又无力的笑了笑道:“记性真好,那凤求凰在江边上,离这里倒是不远,快走吧。 凤求凰看起来,好像比十年前,更富丽堂皇。男风日盛,确实是挡不住的风潮。 见慕青渊跟花九从大门走进来,便有头戴青布帽的小厮走过来,客气地道:“二位爷随我来,这里为二位安排了地方。 花九虽觉得疑惑,但是心想既然是宣白让他们过来的,大约早就安排好了,不应有诈,便不做他想,拽着慕青渊就跟上了那小厮不算慢的步伐,七拐八拐,渐渐远离了鼎沸的人声,最后小厮挑着内间墙上的一副山水画,下面居然是一道门,那小厮躬腰道:“等你们的爷就在里面,二位请进。你们谈事,我就不打扰了。 慕青渊与花九对视一眼,低头先进了去。花九跟在背后紧接着入内。 跟原本期待的完全不同,本以为会是宣白在里面坐立不安的等待,不想那正对门的太师椅上,坐着的却是一名月白衣衫的男子,眉间带笑,正看着他们。 花九心下奇怪,看向慕青渊。后者脑子一窒,猛然想起来,这便是在应天府城夜里约他见面的月白衣衫!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角落传来“呜呜”的声音,二人转头,惊讶的发现那角落被绑成一团塞住嘴的人竟然就是宣白!宣白身边站着两玄衣男子,皆是黑面罗神模样,跨立握刀,好生凶悍,慕青渊突然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在应天府酒楼给他手里塞纸团的人。 既然把宣白绑成这个样子,什么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只怕都是骗人的吧。 慕青渊气上心来,反手拔剑就想上去给月白衣衫个好看。手却被硬生生的掐在腰后,不用想就是看管宣白的那二人无疑。 这时月白衣衫收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朝着这边走过来,示意慕青渊身后的人放开他。慕青渊的手腕立刻得到了解放,不满的甩了甩。 那月白衣衫道:“二位不要这么心急,我请二位过来,只不过想做笔交易。那天与慕兄弟交易没做成,今天就只好把二位都请过来了,委屈了一下地上这位小公子,在下先在这里道个歉。 宣白模糊不清的发出“哼”的声响,想说什么没法说,翻了个白眼之后气呼呼的闭上眼。 慕青渊却发现花九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不禁有些难过,此时却不能告诉花九,那月白衣衫所谓的上次是什么,只有待以后再说,再一看这似笑非笑的男子,无名火便往上冒,把两人骗来,多半是要找花九的茬了:“你要做什么就直说,别拐弯儿抹角的。 那月白衣衫好像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却转过去对花九说道:“在应天府的那天晚上,我把慕兄弟约出去叙了叙旧,看样子,小九不知道? 花九摇头。那天慕青渊半夜出去,其实他是知道的,但是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他回来,自己便睡过去了。第二天慕青渊也丝毫没有要提起晚上出去干什么了的意思,自己便也没问,看样子,这件事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慕青渊在旁边叫道:“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我是谁?告诉你们倒也无妨,反正你们也跑不掉了。我叫魏陵,那天晚上与这位兄台见过面的。慕兄可还记得? 你这人!那晚明明是你约我去!你让我……你让我…… 我让你……我让你做什么了?魏陵忽又转过头来对慕青渊笑,你倒是说呀。 慕青渊自知失言,便缄默不语,沉寂了半晌,却听得花九沉沉问道:“这位……兄台,你到底是谁?把我们都抓来,所为何事?在这里调笑了我们几个这么久,我想也够了吧。若是没什么事情,麻烦你就把这位小兄弟放了,我想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兄台何必为难我们?我们几个尚有急事要办,拖沓不起。 魏陵大笑起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说得倒是轻巧,放了你们容易,只是,你们确定要走?我要是放你们走,下一刻我就下令杀了解秋寒,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一听解秋寒在他手里,慕青渊跟宣白同时都喊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把秋寒怎么样了!(宣白:”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为了跟几位做个交易,没想到你们几位这么不诚心,我看也没有什么交易的必要了。反正解秋寒在我手里,生死一句话,要走请自便。魏陵一脸诡谲的笑容。 此时唯有花九稍显镇定,走上前道:“不好意思,我带他们赔个不是。这位兄台不知是想用我大哥交换什么东西?若是能拿出来的,我们必定尽力为之。 三人心里均是咚咚打鼓,这人说秋寒在他手里,但是秋寒明明是官兵抓走的,那么唯独剩了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人控制着官兵。但是又能是谁呢?连官兵都能随意调遣。宣白确信自己跟解秋寒在一起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魏陵转身坐下,端起桌上的盖碗茶啜了一口,慢条斯理的道:“这才像话嘛。这交易便是,拿花九换解秋寒。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惊!宣白心中想的是:“为什么要拿花九换?难道与花九有什么瓜葛? 花九心中则想:“为什么是我!?此人我并不认识,况且用抓解大哥这么大的手笔来要挟我们,有没有太过分? 慕青渊心里最为复杂:“这人那晚上告诉我,花九乃是当朝宰相的亲骨肉。而他自己与我则是一个目的,他又知道我与魏家之仇怨,他肯定是要对花九不利的。魏家!?等等!魏家,难道说,这魏陵……就是那当朝宰相魏秉的义子!? 21、困局 当初义父陈忱在与自己讲过往的时候,提过那当朝宰相魏秉只有一个早夭的儿子,后来再无香火,为了继承其家业 ,便捡了个流浪的儿子收为义子,当亲生儿子对待。那月白衣衫若是宰相的义子,一路下来这些行为倒确实是有说头了。 慕青渊皱眉沉声道:“你可是那魏秉的义子!? 魏陵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这你不用知晓,你只用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可以了。 慕青渊低头:“料来也是,你没有理由这么干。 魏陵道:“那慕兄可考虑好了,把小九让给我?你一句话,解秋寒就可以官复原职,反之,就怕你见不着他了。 宣白:“唔唔唔——花九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茫然的望着慕青渊。 慕青渊脑子里花九与解秋寒交错闪过,最后一个也没有留下。慕青渊痛苦道:“能给个时间考虑一下吗? 魏陵冷哼:“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所有东西都在我一手掌握,让你选不过是看你可怜。‘忽而又笑:”也行,情人相别倒也是世间美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你相好的说清楚!’然后对着玄衣男子道:“让他们去哭会儿吧。你们俩守好喽,丢了一个拿你们是问!‘说罢背手而去。 玄衣男子对视一眼,守到了门外。 眼见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慕青渊赶忙将宣白身上的绳子解下来,却没顾上花九在身后几乎落泪:“有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连提都没有向我提起过?我二人之间,难道还不如外人值得信任么。那魏陵走时,却是要你好好跟我说清楚,有什么事情,会严重到要这么正式的”解释“。 宣白手脚得到解放,立刻就扯下了嘴里塞着的布条。抱着慕青渊先是嚎叫了一声,看着慕青渊一脸疑惑,委屈道:“在墙头叫小九跟你来这里的确实是我,我本是布置好了一切的,结果被那狗厮发现了反倒把我绑了。 慕青渊急忙问道:“秋寒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宣白听到秋寒两个字,语气立刻急了三分:“我不知道啊!明明之前都是好好地,今天一大早就有官兵过来,说是什么欺君之罪,把秋寒抓走了,还要抄家啊!府里老少是一个都没放过,我见机从院墙外翻出来的,本想找凤求凰的老板求助,没想到遇到你们了。 慕青渊心下奇怪:“什么说法都没留下吗?怎么会这么突兀就定了欺君大罪?这个可是开不得玩笑的呀! 宣白急得脸都红了:“我本打算赶回台州找陈老的。现在又遇上那个叫什么魏陵的,听他的意思,好像是秋寒在他手里?他一句话就能放人? 慕青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人我是见过的,哎,说来也是话长,咱们先说说这儿怎么办吧。秋寒是肯定要救的,只是他这个条件…… 慕青渊说到这儿才突然想起身后的花九,转过身去却见花九满眼幽怨看着自己道:“你与他,到底是什么过往,应天府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先说吧。若是不说,我就自己去找魏陵换解大哥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用,连信任都不值得。 这句话着实让慕青渊惊住,一拍脑门又反应过来,原来花九一直在为魏陵那句那天晚上他让他如何如何的话生气着,并非我故意不说,只是这事情事关重大,我却是想说不能言。 气氛僵了一会儿,慕青渊忽然坐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说了吧。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正是如此我之前才没有告诉你。“瞄了瞄花九,”应天府那天晚上,魏陵约我半夜相见,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包括我们进行完了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到他莫名其妙的消失,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谁。那天晚上他告诉我,小九,可能是当朝宰相魏秉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说完,慕青渊顿了顿,眼睛扫过花九与宣白,二人的惊讶神情溢于言表,嘴里都是喃喃的道,不可能。 慕青渊自顾自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当时大约也是跟你们一样的反应,我想怎么可能,小九怎么可能是……我仇人的儿子。 面前的花九退了两步,倚着墙角慢慢的蹲下去,望着慕青渊道:“青渊,你说下去。 慕青渊觉得心痛,只得又重复道:“可能不是真的,小九,你不要……哎,算了,那魏陵后来却又说出了小九的身世,以及我慕家的故往,纵使我有千般疑虑,此时也不得不信了。却不知那人到底是何目的,盘问之下才得知,他是要我,杀了小九。 慕青渊抬起头,闭了闭眼睛,没敢看花九的表情,继续说道:“他说,魏秉现在正在发动所有力量寻找小九,我要是杀了你,便能报我慕家家仇。至此我仍然不知那人到底是何来头,为什么出来就逼我除了小九,他却道他与我是相同的目的,我那时觉得,他可能也是与那宰相有仇之人吧。只是,要我对小九不利,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干得出来。所以……所以才没敢对你说。 花九平复了一下,心里却又冒出不知是幸福还是酸楚的东西,扑上去抱住慕青渊声音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可能瞒我。谢谢你。只是现在,我们都被抓过来了,还连累了秋寒,怎么办…… 宣白此时却严肃道:“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秋寒听到也是会生气的。只是我们现在全处于被动,应该怎么样保住小九,又救出秋寒。要是一着走错,只怕我们四个人都逃不过这劫了。 慕青渊道:“这魏陵当年要我除了小九,一计不成,只得用秋寒来逼迫我们,小九是万万不能交出去的,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是,解大哥怎么办。 宣白心中思量,眉头紧皱,半晌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此时倒真的是没有两全法了,那魏陵到底是什么人,怎的有如此大的能量,在应天都能一手遮天? 花九此时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个决定,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了解大哥,这无疑,用自己去换解秋寒,到底是不是现在最可行的办法,能不能有两全的办法,保住自己又保住他们。如果把自己愿意去换解秋寒的事情说出来,会不会遭到反对。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必须先想好对策,自己不能白白地去送死,怎么样能拖延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来救自己,如此釜底抽薪,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算了,那就这样决定了。 慕青渊与宣白此时正焦急的筹想对策,世上难寻两全之法,却不见花九在旁边偷偷的展露了笑颜。 花九轻轻拍了拍慕青渊的肩膀道:“我有些饿了,得出去跟守门的大哥打个商量,出去寻点吃食。 宣白与慕青渊同时抬起头来:“不是吧,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提如此无关紧要的要求。 花九粲然一笑:“人是铁饭是钢,要是不吃东西,救不回解大哥我们反而饿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说,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我突然想吃台州镖局旁边那家饼铺的云片糕,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吃到?说罢也不等他二人开口,就掀了画帘跟门口守着的人小声说了什么,然后里面就只听得两双脚步哒哒而去。 房间里面的两个人满头黑线,这厢慕青渊想:“小九平时这么着调的,关键时刻怎么感觉行动都这么怪异呢?那厢宣白想:”小九平时这么正常,关键时刻怎么就有种掉链子的感觉? 二人对视一眼,安静的房间里却突然飘起了奇怪的咕咕声响,果然,刚刚太紧张了没发现,原来大家都饿了。小九说得也对,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两个人在发现原来小九说的原来是真理之后,就一人挑了个凳子坐下来开始冥思苦想计策一边等着小九能带点吃的回来。但是大约个把时辰过去了,门外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宣白已是饿得头昏眼花,喃喃道:“小九怎么还不回来,真要把人饿死吗。这时候要是饿死了,那就真的做不成饱死鬼了。 突然,听到旁边咣当一声,宣白看见慕青渊拍了桌子猛地站起来,神色焦急不已。尚来不及询问,慕青渊便开始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九要这么干!我怎么没想到!小九明明是最重要的人质,门口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人,我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宣白你听到刚刚小九说什么了吗!? 宣白翻着白眼想了想,小九就说要吃饭啊,要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啊……草!不会吧!难道说小九…… 小九这么善良,他肯定是觉得解秋寒是因他受困,所以自己去找那魏陵换人去了!怎么能不跟人商量就去,难道就不知道自己走向的肯定是死路一条吗! 二人顾不得再讨论其他,齐齐扑向门洞,想出去找那守门的问个清楚。却正好遇到门帘被挑开,一个人缓缓走进来,抬眼看居然是解秋寒。解秋寒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看来是没有受什么难为。进门便看到里面两个人面色如见鬼般慌张,一时愣在那里,三人两两相望,说不出的诡异。 还是宣白先反应了过来:“秋寒!?你怎么……那个人把你放了!?小九呢!!?边说边往门外看,外边却什么都没有。 小九?解秋寒一脸茫然,小九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人突然又说上面的旨意又变了,就把我放了,说有人在这里等我,带着我过来的,我还以为可能真是搞错了,圣意怎么可能一天三变。 宣白又问道:“那还抄家吗?你可否官复原职? 解秋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太过蹊跷,莫名其妙的被抓又莫名其妙的被放出来,我一会儿可能要去找找上面才知道。突然瞄道一旁的慕青渊,又问道:”小九去哪儿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青渊摇摇头道:“有个人抓了我们,以拿小九交换你为代价,说放不放人只是一句话。小九刚刚说肚子饿了去吃东西,现在看来多半是去找那魏陵了。你看你都回来了…… 解秋寒更迷惑:“魏陵又是谁?怎么跟小九又扯上关系了? 慕青渊这才把事件的始末讲给了解秋寒听,后者听完之后面色青黑,心中震惊不已。花九居然是当朝宰相的亲生儿子,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慕青渊,却是与那宰相不共戴天的仇人,造化果真是弄人,而这魏陵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看起来真是能量非常。不过其他尚且不说,花九这个人,不光是慕青渊的爱人,自己对这个人亦是很欣赏的,聪颖善良。况且花九从小从未受过宰相的教养,除了生身之恩,其余与他全无瓜葛,何必非要将他与宰相扯出关系来。决不能让小九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胁迫着去送死,非抓出魏陵这个阴险小人,救了花九不可。 只是现在,守门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更不知何处去寻那魏陵。况且自己对他,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其他一无所知,要救小九时间紧迫,却无从做起,三人觉得紧张得不行了,争分夺秒的事情,一点点都耽误不起。 再说到花九从房间里出来,把自己大概的意思跟守门的人说了一声,那二人一番商量,就由了一个人带着花九去找那魏陵。其实就在凤求凰的楼里,七拐八拐不知到了个什么房间。 推开门便看到打眼的月白衣衫,确是魏陵无疑,他看到花九独身来找,听随从禀明了意思,眼中透出三分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胆量,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来,我得考虑让你死得高兴点。 花九笑了笑:“来了便不怕死,我人在这里了,你先把解秋寒放了。 魏陵道:“我做人向来说话算话。说罢招手叫来随从耳语两句,看来是放人去了。 气氛僵了下来,花九心想,这人既然是要杀我,自然是越快动手越好了,只是这里是凤求凰的地盘,总犯不着在这里动手。便问道:“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与魏秉有如何的仇怨?若是把我当他儿子杀掉的话,至少也得先让天下知道我的身份吧,不然,就这么杀掉我,谁都不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听完这番话,魏秉哈哈一笑:“确是如此,谁都不知道你是谁,杀了你也没有意思,但是,唯独我不一样,我要杀的,不是顶着那个的那个名分,而正好就是你这个活人。因为我就是那魏秉的义子,杀了你,我才能保住我的位子,留着你,迟早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22、心结 花九听完魏陵这番话登时愣住了,来之前本来是有几分思量的。因着那魏陵并不暴露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所以花九觉得,只是宰相的仇人的话,只需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去认亲的打算,若是有必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况且魏陵摆明了知道慕青渊家的仇怨,也知道自己与慕青渊的关系的,既然如此,完全有必要相信自己。 只是,只是没想到,那魏陵却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更是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身份什么的,都是假的,要杀的只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那宰相大约就是托他去寻人,却不想从中作梗的恰恰会是他。 花九略一思忖,对他说道:“既然如此,若是我保证不会被找到,永远不会去认这门不知道哪里来的亲,那我还会有活路吗? 魏陵突然有些哀伤:“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这种个性,大概早就受不了恩怨争夺自杀了吧。 这些年,做一个政斗上位的宰相的儿子,你都不知道那有多难。 花九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他会突然与自己聊起这些东西:“难道因为我马上要死了,所以你会忍不住说出找不到人说的话吗。 呵……大概是吧。尔虞我诈,本来不应该落到我头上的,这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你来经受。到如今我终于熬过来了,却要求把你找回去,光明正大的接受这些好东西,我当然不甘愿。为什么我胆战心惊的摸爬滚打却是为了你做嫁衣? “我不要的。”花九摇头道:“”这些东西,若不是你们找上门来,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哪怕到现在,我都觉得这种东西是天赐但是更是天谴,我不想要。“ “你这么通透豁达,可惜,只可惜是这么个命运。”魏陵道:“”纵然我欣赏你的聪明,但是我们都是凡人,无法扭转自己的命运。这么多年,我唯独学会的一个道理就是:“斩草必定除根,否则后患无穷。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你的承诺,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魏陵突然眼里起了杀机。 花九心中一阵狂跳,终于是要到这步了。面对死,其实是不后悔的,因为自己害得秋寒如此,这当然要由自己来拯救。他们一家人还能好好地在一起,自己唯独对不起的就是慕青渊了。可以的话,是想跟你一辈子一起。江湖任他去,与你哪怕隐居,哪怕山栖谷饮也可以。当我抚琴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在身边舞剑的潇洒声影,每天早上期待与你博弈一局,就是到了晚上,也只有与你一起才能安睡。 不行,不能就这么乖乖的就死。起码拖延拖延时间也好,给自己一点转圜的余地,这个时候只有期待奇迹的出现了。 “那……”花九慢慢的说道:“”反正我在这里了。你要是不害怕我跑了,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我想你大概也没有什么人能倾诉了,告诉我也无妨,死人是一定会保守秘密的,你不用担心。“ ……?! “你这个人好生有趣,都要死了却不慌不忙。”魏陵有些讶异:“”我倒是有些佩服你。我们的身份如此特殊,这么说来,大概能理解我的,却也只有你了。换个时间与身份,可能会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如此,你就暂时将我当成好友,告诉我你的过去如何?你既是替我受难,最后你也应该接受自己的功绩,不要把自己当成我的替身,否则你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心结。”花九有些遗憾的说道,面前这人虽然要杀自己,但是自己却无意中对这人有种怜悯之感。就像自己本来期待平淡幸福的生活,却无端冒出这么一档子事情,卷入其中就身不由己。那魏陵的命运,又何尝是他曾希望的? “也罢,反正也没处可说,难得有人愿意听,居然会是自己绞尽脑汁要除掉的人。老天果然是爱开玩笑的。”魏陵顿了一顿,说道:“”坐吧,我们都坐下。“ 花九环视一周,房间里独有两张太师椅,便挑了一张坐下,此时心情倒平静了很多,仔细看看魏陵确乎没有了仇人的感觉,反倒是一个抗争命运洪流的萧瑟身影,让人忍不住叹息。 魏陵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端起茶先抿了一口。那一瞬间花九似乎看见他笑了一笑,但只是一瞬,魏陵放下盖碗儿,开始缓缓的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我被捡到宰相府里的那年,才六岁。那年我的家乡发了大水,人们纷纷逃难,我爹娘带着我随着到处流亡的荒民到处奔走,最后爹娘染上疟疾死在了路边,那一片荒地里到处都是饿死病死的荒民,爹娘染了病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把吃的都留给了我。我只好一个人开始到处流浪,没过多久就没有食物了,我倒在城墙边奄奄一息,心里觉得可能这辈子也到头了,反正家人都没有了,死了就死了吧。大概是我命大……当时觉得是命大,在我有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我的眼前,然后就昏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也变得干干净净,房间里飘散着香味。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爹娘说过的极乐世界,睁开眼睛看到旁边围着人,有丫鬟高兴的说:“醒了醒了。我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也想象不到有一天居然能在这么漂亮的房间里睡觉。 醒过来之后也只有丫鬟照顾我,我那时只是饿昏过去了,两三天调养下来就又生龙活虎了。丫鬟告诉我,这里是宰相府,是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的府邸。我太小,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这样自己可能要长时间的生活在这里,就连父母死去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高兴了。 待我身体渐渐好起来,每天就会有丫鬟跟着我,提醒我去吃饭,或者是去念书。每天会有先生来府里授课,学生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不管如何,这个时候我觉得是很幸福的,有吃有穿,也没有什么管束,在孩子的眼里,可能这比有爹娘管束的放牛日子要开心百倍。 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男人过来看我,问一问丫鬟我的饮食起居,或者跟我说两句话,不外乎都是好好听话乖乖在家等等,非常之温柔,但却从来不对我笑。丫鬟告诉我,这个人就是宰相,这世上只有皇上能管住他。我那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后来才渐渐明白。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的时间,可能有好几年,渐渐的男人来的次数多了,会提问我一些问题,也会说一些事情让我解答。奇怪的是,我那时年纪不大,先生教的无非也只是之乎者也,但是每次回答的东西,虽然神情还是很严肃,但是我能够看出来他似乎都很满意。 再长大一点,他便会带我出去拜访一些人,有人来府上他也会让我出去一起待客。那时我已经十多岁,人事多少知晓,他对别人介绍的时候都说,我是他的义子。 他依然没有对我笑过,有一次我便问他,为什么在待客的时候笑得这么周到而对我就从来不笑?他是这么说:“这么多年过来,我已经不知道高兴为何物,笑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骗人的工具而已。我不想对你露出不真实的自己,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对你笑了,那我就不再真心对你了。 虽然从来不会笑,但是他对我的悉心与照顾还是能深切感受到,因为这个我也成长了许多,我本以为就这么一直跟着他,躲在他背后就很好了,但是渐渐的,他将我推出去,推进那些黑暗的东西,让我适应,让我成为最懂他的人,每次与他一起见完某个人,甚至不需要说话,我就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人前他是堂堂宰相,虽是政斗上位的但是也没人说过几句不是,毕竟该做的基本都做得很好。人后却是我,一直是我,背着那些恶名在黑暗中,帮助他除掉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我曾亲自对付过企图告发他却被发现了的言官,那人家里全是老弱妇孺,却是一根筋犟到底,只好无声息的灭了他全部的家人。我后来又做过很多相同的事情,知晓了很多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有一次我亲手掐死了一个婴儿之后,我终于发现,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对是错,我都无条件的服从他的意愿,这是为什么。那些老弱妇孺,何罪之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他们只是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意见?难道就是因为意见不同所以就要杀人灭口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平可言吗。 我有一次问了他,他却不回答我,只道斩草除根,只有够狠够稳,才能压倒一切。我记得他亲自教过我仁智礼义信,这些被他建立起来的东西,却也被他一点点的瓦解崩析。 我曾有一瞬想过,自己的下场,会不会与那些知晓他秘密的人一般,却又舍不得这么想,我始终觉得自己是唯一的,他唯一肯对我执着的不笑的人。我是他的武器,是他的眼睛,他不会舍得我。 但是后来,当有一天,他托我道:“我有一个多年前送出去之后,不幸失散的亲儿子,你帮我把他找回来吧。说完之后他对我笑了笑。 那时我心里豁然开朗,压抑了好多的感情终于有了出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的存在,只是为你铺平道路的,他终于肯对我笑,意思便是,他终将有新的武器,新的眼睛,他不再需要我,他要找回他亲生的儿子去继承他庞大的事业,而他明白,只要是他的话,我一定会服从,一定会找到你然后乖乖的给他送回去。若是他高兴,大概会念着这多年的情谊放我一条生路,若是不高兴,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也将成为杀死我的最重要的一刀。 我只是捡过来用一用罢了,找到你,我便再也没有用处。 所以我不甘心,这么多年我用尽心力不顾自己的为了他,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真相。所以我不能留你,我不能让他找到你,我要留在他身边。 所以,花九,对不起。 23、决定 魏陵说这段话的时候,很轻,很慢,甚至嘴角噙着些许的笑意。花九听得仔细,心中却是一阵激荡,原来,他为之痴狂的并非地位身世,而是那个人。可惜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心思。 花九听着那句对不起,喃喃道:“命该如此,有何对得起对不起之说。只是,你为他做尽了自己所能为的事,他能感受到吗? 魏陵摇头道:“不需要他知道,这份心思,我埋在心中便好。爱他助他乃是我自愿,尽我绵薄之力只要能帮助他成就他,无论什么我也甘愿。 “将我送回去,不应该也是他最为希冀的事情吗,为何你又不愿意做到?”花九反问道。 “我便是这点恨自己,舍不得离开他。”魏陵苦笑:“”这将是我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违逆他的事情了……“ 花九缓缓闭上了眼睛,匕首反射的寒光晃过了他的脸。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再也没有可以拖延的理由,此时不知青渊他们三人能焦急成什么样子。听完了魏陵的话其实觉得自己要是死了能成全成全他也是不错的,可就是苦了自己与慕青渊了。还好就要死了,要是这时候死不了,回去也得让慕青渊怨死的,那样就更受不了。 脖子上没有传来凉意,血也没有吧嗒吧嗒往下流。 凉风吹过,面前的人一声痛苦却隐忍的“啊”,睁开眼看见魏陵一双手臂扎满了飞镖,难受得跪在了地上,再转头看见门口站了两个黑色的人影,模糊看不清脸孔,却有种无形的压力传来。 这算是……得救了? 魏陵双手用不上力,趴在地上用艰难的转头瞪着门口来的人,惊讶如见鬼般,嘴里喃喃道:“是你,居然是你,你为什么会来。 门口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了过来,过了屏风花九这才看清二人的相貌,前者四五十岁模样,器宇不凡,眉间却带着戾气,走路步子稳健,不慌不忙的踱道魏陵面前。后面的那个却是黑衣黑面,表情严肃,跟着前者的步伐却停在他两步之后,背手跨立,就这么看着那人的动作。 魏陵吃力的看着面前一尘不染的靴子,想努力的抬起头来看,却又无力的垂下头去,压抑的哭出声:“你一开始就怀疑我,对不对。 那人蹲下去用手抬起魏陵的下颌道:“”我太了解你,我都害怕自己这么了解你。所以你要做什么,我简直不用想都能知道,只是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一步。“说罢手上用力将魏陵的脸撇到一边,站起来厉声道:”把他带回去。 身后那黑面汉子举起手拍了两拍,便从门口进来两个人,将魏陵扶着出了门。 花九看着这么一幕从面前哗啦啦的闪过,一瞬间似乎这个局面就变了。自己丝毫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这后来的两个人似乎是来救自己的?但是又不大像,看魏陵的反应,这个人难道就是……? 还没等自己想清楚个中因果,却见面前的中年人温柔的对自己说:“你也跟着我回去吧? 花九一愣,话却已脱口而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那人却笑:“你跟陵儿在这里说了这么久,我以为你至少也能猜得出我的身份了。没想到你还挺笨的。 你是……魏秉?花九不大确信,说来就来,这宰相不应该在京城吗? “总算猜出来了,还不算笨。怎么?不打算跟爹回家?”魏秉表情平淡,眼神确乎是仁慈的。 “回家?回京城吗?就算我是你的儿子,但是你并没有养育过我,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花九心里有点虚,毕竟面前站的是一只手就可以握死自己与慕青渊的人,虽然他可能不会这样做,但是违逆的话,大概后果也不会好。 魏秉似乎被问住了,大概连他也没有想过,这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找到的儿子,居然会不想认自己,自己的名誉权势,难道连这点吸引力都没有? 见他一时无语,花九接着说道:“魏陵跟着你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对你的忠心绝对胜过你手下千万人,甚至可能的我。 “魏陵?魏陵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我养的人,如何对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想回去,怕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吧。”魏秉语气严肃了起来。 “你如果都知道,为什么要来问我?什么都在你掌控中,不如就照你的想法做好了,又何必问我?想让我跟你回去,直接让你后面的人把我绑回去,岂不方便?”花九对他这种阴阳怪调的语气感到极为厌烦。 “你若是不从,我就杀了姓慕的小子。反正当年留了这么个活口,也是我的疏漏。”魏秉眼中透出凶光,语气近乎威胁。 花九不怒反笑:“你为什么就非要逼我呢?就因为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吗?你这么强迫我跟你回去了,我并不愿意,又有什么用。明明身边有得力且忠心的人,为什么不用?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一连串的问句问得魏秉有点失措,原本一开始就算错,以为花九会乖乖跟自己回家。一个慕青渊一个魏陵,让他似乎更坚定了不跟自己这个一点养育之恩的父亲走的决意。 “你何必知道?”魏秉道:“跟我回去,等你以后坐上我的位子,你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那姓慕的小子若是还在,在一起也无妨。你若不跟我走,我现在便杀了他,你们天人永隔。你愿意选哪个?” “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我愿意要你的位子?不是每个人对权力都这么痴迷。再者,你不怕培养了我反而到时候威胁了你?”花九觉得这个人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了,为什么非要做一些看起来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 “那不用你管,你只需回答我,走或是不走?不用怀疑我,我做的一切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我决定的事情我必须做到底去。”魏秉看出来花九的心思,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 花九彻底被击败,这个人似乎能洞察自己的疑惑却还是一意孤行,毫无转圜余地可言。若是自己不与他去,只怕他所说的要了慕青渊的命也是做得出来的。现在就唯有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联系慕青渊了。毕竟虽然魏秉做事莫名其妙,但是害自己的可能性不大,跟他走的话,至少有命在,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办了。 24、拙着 再说慕青渊他们一行三人兵分三路,开始四处打听花九或是魏陵的下落。宣白就守在这凤求凰里,靠着自己以前的人脉询问。解秋寒起身去应天府司刑处过问事情始末,看能否打听出魏陵的身份。而慕青渊便从凤求凰开始沿着大街挨个询问路人可否见到那白衣黑发的俊秀少年。 慕青渊那里自然是没有什么消息,询问时路人皆是摇头,当然他们不知道,花九压根就没有出那个地方。这个时候他们寻找的白衣少年正在凤求凰最隐秘的房间,与一位一直想杀了他的青年促膝谈心。而由于那名青年的身份权势胁迫,没有人敢告诉宣白,花九正在里面,包括以前很照顾他的老板,所有人皆是闭口不言,或是委实不知,或是不敢。唯有解秋寒此时算是稍许查到些线索,他从司刑处得知自己被抓乃是那魏陵威胁司刑官假造,其目的就是逼迫花九,而为什么魏陵能如此轻易的胁迫于司刑官,原因便是,他确实是当朝宰相魏秉的义子,如假包换。 待到约定时间三人便回到凤求凰碰头,交换相互取得的消息。此时离花九出走已是两个时辰有余,而三人查到的区区情报根本无济于事。慕青渊却是无比愤慨魏陵那个奸诈小人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倒被宣白一句话给堵了去:“他只是说不告诉你而已,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何错之有。再说,既是对你不利,告诉你他的身份好让你去寻仇?你脑子果然越来越不好使了。”慕青渊想回嘴却发现没话可说,他不像宣白,这种情况还挪得出心情来开玩笑。 三人焦灼的你看我我看你,一张桌子上摆着三杯茶已然凉透。挥手让小二进门换壶新茶,推开门的一瞬,对面楼梯一行三人正转身离去,眼尖的宣白拔身而起也顾不得冲撞到手捧热壶的小二,扑到扶栏上看了个明白。那一个中年一个莽汉,中间夹着走的那个白衣少年岂不正是花九? 身后二人发现宣白的异常跟着也追了出去,看到此一幕三人却齐生生的静默着没有出声,相互看了一眼,三人眼里俱是疑虑与惊惶。好像是默契般,花九抬起头看着这边,死死的盯着慕青渊,眯起眼睛,悄无声息的摇了摇头。 慕青渊起身欲追,手把着扶栏蓄力就想跳出去。却被解秋寒单手拦住,与宣白两人把他拖回了房里。魏秉听见楼上的异响,抬起头蹙着眉往这边看,什么也没有,料来是慕家那小子,不过就这么个毛头小子掀得起什么风浪?转过头看了看花九,他却还担忧的望着楼上那扇紧闭的门,脚下也慢了下来。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花九赶忙转回神来,跟上脚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停的祈祷:“慕青渊你可千万别冲动,千万不能来救我啊。 慕青渊房间里不停挣扎,无奈手脚被解秋寒制住,嘴巴还被宣白用力捂住了,呜呜嘤嘤愣是发不出声音来。待得片刻,解秋寒总算是放松下紧竖的耳朵,放开来一直捏住慕青渊的手道:“行了开放他吧,都走了。 宣白也松了口气,放开慕青渊之后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解秋寒道:“怎么了?那个人是谁?怎的如此惊惶?这个时候追上去,凭我们三个,怕还是能追回来的吧? 慕青渊手拍着自己的脸,含糊不清的吼道:“小九在他们手里啊,你干嘛非拦着我?我得追出去!”说罢紧了紧腰带就准备抬脚开走。 解秋寒伸出手臂发力把人拦在身边,沉声道:“你们不认识那人,我却是认识的。那就是当朝宰相,你的仇人,魏秉。 原本吵嚷的慕青渊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一种窒息感涌上心来,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半晌才嘶哑道:“怎么会是,他……不是说是魏陵吗? 一只手攀上了慕青渊的肩膀,解秋寒拍着慕青渊震颤不已的后背,轻轻道:“若是魏陵,我便也不拦你,跟你一起追上去。但是这是魏秉,是当朝宰相,是你慕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且不说你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就凭你可能拦住小九这一条,就够他宰了你好多次。 “魏陵呢?那魏陵不是要害小九吗?怎么又变成了魏秉?谁知道是个什么戏法,小九现在很危险,我必须去救他!”慕青渊听不进去话,喊叫着,却又挪不动步子。魏秉,不共戴天,仇人,花九,这些东西混到一起之后,自己好像就什么都不清楚了,但是自己害怕了,自己害怕那个曾经使整个慕家蒙难的人,而他,现在又带走了花九。为什么就总是针对自己一个人呢?慕青渊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的冤仇没有了解,现在却又纠缠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宣白也坐在慕青渊身边柔声道:“小九既然是魏秉的亲儿子,他肯定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况且你看小九不也摇头吗,他自己肯定知道轻重,这才让我们先退回来。咱们先弄清楚情况,从长计议行不行? 解秋寒接着道:“魏陵既然是背着魏秉出来想杀了小九的话,现在已经被发现了,多半凶多吉少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既然宰相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找回小九,自然不是为了绑他回去再弄死他的,小九暂时不会有危险,跟着宰相,比跟着你其实安全得多。 慕青渊听这个话怎么也不对劲,不过细一想来这却是真的事实。小九也不傻,总该懂得保护自己,既然他向自己摇头,应该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过也说不准,小九这么善良,就算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为了自己与秋寒宣白,他也不会说,只会由他一己去承担,独身去换秋寒,不正是如此?若就是让小九跟着宰相走了,自己是不是一辈子就见不到他了,毕竟殊途,更何况有世仇?此时在宰相心里只怕慕青渊早就打上了“该死”两个字的印记。 我会把你抢回来的,哪怕一人之力对付千人万人。我反正早已没了家人,我唯独找到的人生的意义,便是你,若是你再离我而去,用不得见,那还有什么意义?身为男儿,报不得家仇,护不了爱人,活在世上岂不只能受人耻笑。 让我死在寻回你的征途上,也好过自己独身一人了此残生。 宣白与解秋寒看着慕青渊突然安静下来不吵不闹,终于舒了口气。三人当下便计议这事该如何是好,到底是回台州找陈忱商议,还是就找人劫道来得妥当? 慕青渊带着一脸轻松的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你们俩饿不饿? 这么一问,宣白先反应过来,胃里一阵发空发痛,捶桌顿呼饿死了。解秋寒此时也惊觉从早上开始自己就没有吃过饭,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自己都忘了要吃饭这回事。 看着二人的反应,慕青渊道:“看吧还是我了解你们,待我去叫桌酒菜,咱们从长计议,毕竟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吧。 宣白道:“谁说要死了,咱们得用计,用计。别傻愣愣的往上冲,那是鸡蛋碰石头。 慕青渊拍了拍宣白的头道:“对对,咱用计也得先吃饭。你们先坐着,我出去叫小二进来。说罢不等二人搭话就出了门,反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25、追寻 宣白此时虽然饿得浑身乏力,不过调情的功夫还是有的。特别是这种差不多生离死别的时刻过来,看着眼前几乎是死而复生的解秋寒,突然心里就涌起一阵暖意。解秋寒见宣白满脸痴笑盯着他,不动脑筋就已经知道这小鬼在想什么。伸手揽过宣白的腰,让他坐到自己怀里来,柔声道:“担心了吧。 “嗯”,宣白有些害羞的点头:“不过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我当时在想,你要是回不来,我可就直接上大牢劫狱去。” “胆子还不小,你若是去劫狱,还不如找到官差大人说,我想坐牢,就挨着那个姓解的。” “是想跟你在一起的嘛,不过,劫狱还是好的,至少有希望能试一试啊。就算明知拼不过,为了你,我还是愿意一试的。”宣白吐了吐舌头。 “当初捡了你这么个小鬼,当真是福气。”解秋寒笑得甜蜜,看着宣白伸出来的粉淡小舌,不由分说就卷了上去。 宣白此时才想起一会儿慕青渊进来看到可不大好,虽然他已经看到过好多次早就习惯了,不过这种时候毕竟不是调情的时候。这小半柱香功夫,哪怕是去厨房也得该回来了吧? 宣白心中起疑,轻咬了解秋寒的唇舌挣脱他的怀抱。打开房门却发现小二一直站在门口,便问道:“刚刚那位少侠不是出来叫酒菜吗?人呢? 小二躬腰道:“那少侠叫了酒菜之后,说有点事出去一趟,让我不要告诉二位爷。还说,若是二位爷发现了,让不要追。我也没听懂什么意思,但他走得挺匆忙的…… 话没说完,就见宣白抬脚猛踹了墙一脚,一声暴吼:“解秋寒快出来!出事了! 解秋寒不明所以,急忙出门问道:“怎么回事?青渊呢? 宣白抓了解秋寒的手带着他撒腿开跑,边跑边说:“我靠我怎么就这么笨!我说那段话听着这么熟悉,他娘的慕青渊那个傻蛋追花九去了!!! 二人从凤求凰大门一路风火杀到大街上,才意识到时间隔得太久想追的人只怕已经走了好远。解秋寒一拍头道:“魏秉接了小九,此时铁定要往京城赶,我们去北门守着。 再说到慕青渊背着宣白与解秋寒自己孑身一人追了上去,其实心中什么也没想,什么魏秉什么宰相都不重要了,唯独想着若是花九就这么离自己而去,那就是真的再不得见了。追出凤求凰门口的时候那辆锦缎华盖的马车正好从街尾转了角,留了一溜烟尘。慕青渊眼尖便跟了上去,一路向北,看来正是想直接回京城。 若是这么徒步追上去,怕是三两下就被甩脱。 城门口通常有驿站马厩,来不及跟马倌儿解释,心中只想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慕青渊扔下一袋子钱,随便挑了匹看起来不错的马,勒缰就往北追赶,可那马车到了城墙下时却突然调了向,向着右边岔路开进。右方明明是集市,怎么出发之前还要补给补给? 马蹄踏上青石板,答答的声音煞是刺耳。却由不得慕青渊快慢,那马车在城中亦是快速驱驰,颇能赶上点横冲直撞的意味了,还好今天是寒天并未赶集,大街上算得上空旷,这才由得一车一马上演追车好戏。慕青渊尽量压低声音跟得紧密,那马车两边窗幔随着狂奔带起的小风上下翻飞,慕青渊隐约看见里面白衣闪动,刚才的疑虑被这一抹刺目的白全部打消,料来是没错了。 马车走的路越来越奇怪,由着大路转了小巷,七扭八拐倏地停在了一个小路口。慕青渊急忙拉紧了缰绳急唤一声:“吁——。这一下拉得太急,枣红马儿被缰绳勒得疼了抬起前蹄就是一阵长嘶。若是刚刚这么大张旗鼓的追赶都没有被发现的话,这一下是铁定会被发现了。 慕青渊愣愣的看着马车停在这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四下顾盼一番才发现,这一代不是应天有名的花柳地么?这马车好死不死为什么会停在这里?魏秉打算带着失散多年的儿子过来一亲花柳芳泽,以尽多年来没有尽过的教育之义务?这不是明摆着扯淡吗。 车里的人伸了只手拍了拍车夫的肩,马车夫倾过耳朵去隔着帘子听着里面的话,眼神渐渐就挪到了身后的慕青渊身上,满眼的嫌恶,似乎是对着里面的人点点头,然后骂骂咧咧的跳下车,冲着慕青渊就走过来。慕青渊此时还沉浸在“魏秉带花九来花柳巷”的臆想中不能自拔,虽然对车夫的举动看得清楚,此时却无暇分神顾及到这车夫是过来干什么的。 那车夫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停在比他高出好多的高头大马面前对着慕青渊道:“你小子走路不长眼啊,这么多路你不走偏偏走这条?一路跟着我们也就罢了还弄出这么大动静。我们家大人给你吓得都不敢下车来了。 慕青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道:“你家大人是谁?为什么不敢下车来?再者说我并非跟踪你们,只是恰巧同路,大路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走不得? 马车夫突然环顾了四周,发现已经有几人在围观,便压低了声音:“这位少侠你到底是不是跟踪的我们管不着,不过若不是,那你就快走吧,我们家老爷不容易来找沁月姑娘一次,每次都是小小心心的,几时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过。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不得了的。 慕青渊更纳闷了,这话说得,意思是宰相没事儿还来应天找姑娘?还是常客?这算闹得是哪出。那车夫倒是说得没错,要是宰相没事儿来青楼找姑娘,传出去确实是不得了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岔子一出,怎么也得先看清楚里面坐的到底是谁,便对马车夫说道:“我这就走,对不住你家老爷。”说罢勒了缰绳拐进旁边小巷,探头出来看着外面。 马车夫见慕青渊确实是走了,就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屁颠屁颠的回到车旁,掀开了帘子弯腰做出“请”的姿态来。车里人先是伸出黑底金绣的袖子,正是那宰相所穿!再跨出黑布官靴,慕青渊看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隔着太远,那车中人戴着帽子更是辨不清面目。若真是那魏秉,自己便可以趁他进花月阁时劫了马车救了花九。 马车夫狗腿地扶着那人一摇三晃,慢慢走进了花月阁,里面一片莺莺燕燕之声忽起。 这边慕青渊虽在顾虑车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不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管不着了。趁着马车夫与魏秉都不在的机会冲上去,撩开布帘第一刻映入眼中的确是黑发白衣的小小少年,还没高兴起来,却发现那张脸满含稚气与恐惧,少年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抖抖索索的说道:“你是……是谁!这可是……巡抚李琼李李李大人的座驾,怎由得你……随意上下! 不是花九!?巡抚李大人?娘的跟错了!!不可能吧,什么时候? 26、殊途 那边解秋寒与花九料想得倒是不错,两人凭着秋寒的身份上了城楼,远远便望见烟尘滚滚,不知城中哪里杀出来的一车一马正追得欢快,待看清楚骑马的正是慕青渊之后。宣白便在城楼上大声的叫喊他的名字,可惜那时慕青渊心情过于急切,除了前面马车的轱辘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到。二人从城楼急急忙忙的赶下来,车马都不见了踪影,似是向西奔去了。但是没有出城的话肯定就是在城里的,慕青渊应该跟不丢。 解秋寒跟身后守城的军士交代了两句,晃眼看见一行三架马车冲出城门,速度极快,也不知是哪家贵胄子弟。 那马车出城不久,城门前关检的军士却呈来一份文谍,大批人货出城是要有记载的,这个慕青渊心里自然清楚,军士看他守在这里,便呈上来让上级检查工作,这也是有明文规定的。 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这种贵胄子弟外出游玩的事情一天少不了三五趟,漫不经心的翻开硬质的纸面,里面头一页却赫然是鲜红官印大字:“丞相金印。 花九跟着魏秉出了凤求凰接着上了一乘马车,一个人待在里面颠颠簸簸也不知到了哪里,在某个地方稍作了停留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奔驰在了路上,看样子应该是出城了。应天到京城应还是比较远,魏秉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坐在车里连撩起帘子看看窗外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不管到哪里,反正自己也不识得是什么地方。目的是明确的,路途自然就没有意义了。花九心里倒是乱糟糟一片,跟着魏秉直接回京到底是对是错,这个决定会影响些什么?至少现在来看的话,这个决定能救自己的命也能救慕青渊的命还能保住解秋寒,算是一举三得。不过这么一走自己与慕青渊以后还能相见吗?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怨了,这么一分别,再想在一起,那不是痴心妄想?还有那魏陵,想起来便是一阵心痛。花九这时觉得魏陵其实一点都不可恨,只觉得可悲,千万般险事难事做尽只为他,那人却丝毫感受不到,甚至最后死在他手里,换在谁也接受不了的。不过看魏秉的样子并不想杀了他,是何缘由有何目的,自己现在也没有资格去探讨了。 花九一心想着,若是自己现在逃跑了,应天那三人能保住吗?魏秉会不会一怒派人把他们仨全给解决了,当年对慕家不就是这样?何况现在他们几个的权势在魏秉面前都不值一提。 还有魏秉那个神奇的神经病的感觉,花九老是觉得这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与行为违和的感觉,他所做的事情,至少是在自己与魏陵的事情上,没有一样是能够明显看出来是有利于他自己的。伤害了对他忠心不二的魏陵,换一个与仇人儿子关系亲密的所谓亲儿子,而且这亲儿子也没有心甘情愿认他的意思,这值得吗。活了这么多年,魏秉难道还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吗,用蛮力逼来的东西最后只怕会给自己以蛮力的反击吧。 倒是也不会,怎么说自己也是魏秉的亲儿子,自己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也罢。终究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情拿出去说的话,大家就只会觉得这花九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放着天上飞来的飞黄腾达不要。换做自己,扪心自问到底愿意不愿意,权力对于人的吸引力到底大在哪里,掌握生杀大权对有些人来说是不是比得到天下所有的财富更让人欲罢不能。 这些东西和在一起让花九回想起刚刚被何奉勉捡到的日子,与班里所有的小孩子一般,天天鸡鸣破晓时,就站在河边吊嗓。每天基本功从早到晚,所谓唱念做打,手眼身步法,样样都要到位。 何奉勉严厉非常,拿着竹杖冲着一排抵着墙拿大顶的孩子一个个打过去,花九虽然亲近,但是练功的时候也不得例外。何奉勉会在纠正完所有人的姿势后,在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叫喊里大声训斥:“做人,要正,要直。唱戏,也是一样,莫说世人看不上唱戏的,但是咱们是正经营生,行得正坐得端!就跟你们拿大顶一样,手,腰,腿,一个不直,你就撑不长久。你就要倒! 那时的花九觉得,练功是世界上最苦的事情了,但是同时也知道,若是不练功自己以后就没有营生没办法活下去,所以再苦也要坚持下去。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虽然苦,却只是在身上,也是快乐的。练功之余与班里的小孩玩闹,听班主心情好了哼唱一段,什么也不用想,每天白天只要咬着牙顶过去,就又是开心的晚上了。 哎,哪里像现在。没有人逼你练功,没有人教你做人。莫名其妙的被推进了这个什么也看不清的事件里,原本的爱人成了仇人,可能再不得见。原本觉得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达官显贵变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并不想继承其事业却被硬逼,甚至还因此得罪了人招来杀身之祸? 花九突然想起,从头到尾自己都在顺着别人的意思走,自己在这一个事件里甚至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实践过自己的任何想法,命运就像是洪流,让所有人身不由己,有谁又有主宰的权利呢?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被别人的想法摆布着,但却不知道其实每个人的选择是毫无选择。 马车驱驰在宽敞的大路上,一路走向远方。 慕青渊终于被解秋寒与宣白找到了,他们俩在西市遇到垂头丧气的马与马上更加垂头丧气的慕青渊。解秋寒心中甚是纠结要不要告诉慕青渊这个不带眼的傻子他慌里慌张的跟错了人,却被慕青渊缓缓道来的这一路的闹剧逗得憋出内伤。 饶是宣白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调侃他,毕竟此时心里最着急最痛的当然是慕青渊。任是谁也无法了解,若只是普通的关系,说不定以后两个人还能相见,但是他们两个人,更加特殊,世仇这种东西,哪里这么容易解。 三人思索先回着家里再做商议,慢慢的走在路上,三个人却都是无言。慕青渊一路低头思量,心中恍然滑过一丝不宁:“自己若是莽撞的去救花九,且不说能不能救,自己就算是拼上命也敌不过宰相的一个手指头,到时候人没救着自己反搭上了。这么倒也无所谓,若是一辈子不得见不如就这么天人永隔,还不用受着相思苦。 问题是,花九愿意吗?自始至终,慕青渊都不知道,花九到底愿不愿意跟宰相走,自己去怀着去救他的心,最后会不会却背上毁了他前途的骂名。宰相的亲生子,光着一个身份就足够飞黄腾达一辈子,好好哄好了皇帝,权倾天下还不是指日可待?权力这个东西对谁的吸引力其实都是一样大,不喜欢的人,大抵是没有尝试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爽,当你一挥手就能夺走别人的所有,掌握生杀大权,一而再再而三,任谁都欲罢不能。 花九你,会不会? 27、离逝 思绪回到当年刚刚与何奉勉见面的时候,那时花九水灵灵的模样还隐约在眼前。那时只是单纯的欣赏与喜欢,并不知道后来可能发生的这些事情,若是时光倒流,宁愿选择不在一起。那时候自己思索的是要不要报仇,最后却被陈忱劝了回去,他说告诉你是让你知道不可为便不为,让你知道有些东西注定不能反转。 明知不可为,就不为。哪里有这么容易。 三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还是回台州找找陈忱问问的好。 应天到台州不过几天路途,那时魏秉的车马还在半途,终归还是有希望。慕青渊这样想,自己一心想着怎么在半道劫了人,却不知从凤求凰出来的那刻起,他就再没有机会把花九夺回来了。鸡蛋碰石头,谁说不是注定的悲剧。 陈忱见着风尘仆仆扑进门的慕青渊,差点吓出脑栓塞来。这时候他们不应该还在蜀中去京城的路上吗?怎么就回来了,还是孤身一人。花九呢?伙计们呢?一脑袋的问号还没处说,就被慕青渊虚不受补堪堪晕厥的样子震惊,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先安排人来把慕青渊拖去怎么收拾整理一下再出来,让自己这把老骨头先适应适应。奈何慕青渊这时候固执得要死,愣是一刻都不肯耽误,好似等着刀下留人一般。 二人急急忙忙到主厅里坐下,陈忱急忙命人做些好用的粥饭,一边却心疼慕青渊精疲力竭的样子。 慕青渊使劲灌了两口茶算是平复下来,长话短说将这一路的风波告诉了陈忱。 陈忱的面色越听越阴沉,听到花九是魏秉的亲儿子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看,讶异加上后悔的表情不停的在他面上转换,听到被魏秉带走时,陈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慕青渊只看到面前人影一晃,没等反应就听到一声闷响。 陈忱的年纪并不算大,六十挂零在那时却已算是苍暮之年。怒气攻心导致气血上涌不省人事,在那个年代亦属多见。慕青渊想不到会是这种局面,陈忱晕过去的一刹那他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冲上去扶一扶。 在慕青渊的记忆里,陈忱一直是一个睿智且英武的形象,虽然没有赫赫战功,虽然没有显赫名望,却难得有一身好武艺,甚至有一番吟诗咏志的多感情怀。慕青渊曾经读过岳飞,那时的他觉得义父陈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文武双全的存在,同岳元帅一般文韬武略,却有胜过岳元帅的隐世之道。他几乎通晓人心所有的善恶,由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活得久了,见过的东西终究要多一些。他却从不曾教过慕青渊与解秋寒如何用计使绊儿,只告诉他们,善者因善而为之,识得时务才做得好人。他以身作则的告诉孩子们什么是仁与义,那时他与慕青松的君子之交便是最好的例证。 此时的陈忱却躺在躺椅上,不受意识控制的涌出浊泪,他意识不到,手脚也不听使唤的不停颤抖。慕青渊几乎要跪在跟前。何时见过顶天立地的义父露出过如此虚弱的模样,曾经一口气练完一套长拳套路的潇洒身影,在面前这具瘦削的身体上一丝影子也找不到。这次出门不过月余,怎的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为什么强健如斯却衰弱得如此不可想象。 一丝心酸涌上心头,慕青渊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义父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关心过他的身体是否康健。每天都会打着照面,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心中想象的永远都是他很健康他很好。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之后就很难改变,待到意识到他已经老了,就好像太迟了。 大夫细细的诊疗了一番,开了方子却叹了口气。走的时候只道人命天定,尽力为之。 陈忱双眼紧闭,任是怎么叫也像听不到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慕青渊与一同看护的伙计稍作了商议,自己就回了东厢想办法打理一下自己。也派了人去应天通知解秋寒。回家的时候陈忱就央他先整理整理,却拗不过他这么心急,走到东厢再看熟悉的景物,样样都能触动自己。与花九鸣琴舞剑的时候,对酒当歌的时候,对弈厮杀的时候,历历在目。转过头看看正堂,义父正躺在那里,都怪自己过于执拗,不然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天注定追逐你就要失去我所有吗? 收拾干净,义父也是愿意看到的,却怕这是最后一眼。 正好穿好衣服便有伙计匆匆过来找,说是老爷醒了。慕青渊放了手里的物什飞奔到陈忱跟前,老人家现在醒了过来,眼睛却睁不大开。听到有人急忙忙走进来,便试着呼道:“青渊? “是我,我在这里。”慕青渊只觉得鼻头酸楚,用劲握住陈忱的手。 “你在这里就好了。这次我活不了了我知道,我对不起青松。这么多年把你养大却没有让你过好。亏得他当年这么信任我,我实在是不安哪。”陈忱眼珠不知为何有些发白,直愣愣的盯着屋顶,手里发力,握得慕青渊都有些疼。 “义父,义父!不要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爹的。你养我教我,我无以为报,只恨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体恤过你,现在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却已经太迟了。”慕青渊终于落下泪来。 “我不知道你这次去蜀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怪我老糊涂了,这么危险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子去?我后来想明白了,就追不上你们了。我也就想,反正你们是要长大的,我这把老骨头也看不了你们一辈子了,也就由得你们去。青渊,我这就要死了。秋寒我已经安心了,他本就比你踏实,又当了官,以后也就不愁了,但是我教出来的人,我还是清楚地,你给我带话给他,太老实了会吃亏的,该是聪明的时候就聪明一些。官场不像其他地方,说着就是要掉脑袋的。宣白是个好孩子,脑子也好用,有他在,大概能帮上他不少忙。以前我反对他们,甚至不认他们,现在我也想透了,随他们去吧,老头子也不懂情啊爱啊,在一起高兴就好。”陈忱说道这里列起嘴笑了笑,继而又收了回去:“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了,青渊。你年纪不小,也没有成家。成天爱玩也不知道想想以后,我原本觉得你跟着我,我还能养你护你个十年二十年的,看样子是不行了。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你丢出去自己闯荡,当初爱你现在却是害了你。我这一走,台州镖局得靠你撑起来,反正我死了也看不到了,爱怎么折腾随你吧。只不要委屈了自己就好了。花九那孩子也是善良过余,你是大哥,有机会的话,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你们两兄弟靠着镖局活下去倒是不成问题。” 陈忱说话非常费劲,说得极慢极慢,慕青渊听着却全是拳拳的父母心,养大于生,自己对陈忱的爱绝不亚于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此时就这么突然的离去,临走还在为自己计划将来,慕青渊觉得心被人抓住一把把的揪起来,情不自禁的喊出声道:“不要再说了,再说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这么不成器,我怎么对得起您!” “傻孩子,我为了你着想,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心甘情愿,没有对得起对不起 ,你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以后一切都靠你自己了”陈忱安然道:“生死有命,我也不能逆天而为。我这一辈子活得虽累些,但是尽兴,值当。我做了想做的事情,养出了两个成材的儿子,阎王叫着我,我也得高兴的去。” 陈忱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慕青渊已经整个脸伏在手臂上小声的抽泣,听着他话里带着笑,心中不好的感觉登时冒出来,抬头看见陈忱脸上挂着安详的笑意,双眼紧闭,跟睡过去了一般,胸口却已经没有生命的起伏。 慕青渊退后三步,砰地跪下,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28、故往 丧事进行到第二天,解秋寒跟宣白才赶到。马车疾驰而来停在镖局门口,解秋寒跳下车,望见满目白花,低下头稳了稳情绪,疾步走进灵堂,宣白匆匆赶上。 解秋寒走到灵堂门前却住了脚,接过旁人递来的麻衣,仔细穿戴好,这才步履沉重地走进来。慕青渊是唯一的孝子,披麻戴孝正跪迎来吊唁的亲友,见解秋寒来到,便从门边站起来,二人对望一眼,齐齐站到了灵位前跪了下去。 丧事足足办了五天,解秋寒来了之后便接替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慕青渊,让他去歇一歇。慕青渊却摇了摇头表示这个时候自己睡不着,只窝在侧厅的椅子上闭上眼小憩。陈忱前半生为官,后半生一心一意的经营着这个镖局,两者皆是需要强大的人脉关系。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直到第五天才算是稀落了下来。 指挥着让人扫洒干净,送走最后一批前来吊唁的人,慕青渊与解秋寒均是觉得精疲力竭,相顾无言,慕青渊扯起嘴角无力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宣白站在解秋寒身边,见慕青渊这副样子,仰起脸看着解秋寒,大眼睛满是求助的意思。后者点点头说道,让宣白送送你,精神这么恍惚,别半道摔着。 慕青渊就笑:“哪有这么严重,我才二十来岁,又没有未老先衰。”话说这么说,他转身出门的时候,宣白还是追了上来搀住他,满眼的不放心。 走到院子中央,慕青渊边慢慢走着边对宣白道:“我自己能回去的,我真的没有未老先衰。你还是回去看看秋寒吧,他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比我累多了。你要不去看着,说不准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他就倒地不起了。 宣白也不放手,小声说:“我知道的。 “你知道那你还不去?”慕青渊觉得奇怪,情侣果然是不能理解的生物啊,回想自己跟花九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矫情,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暖。 “他让我来扶你,我就来呗,他心情不好,这时候我也不好打扰他。他需要点自己的空间,不是每时每刻都适合展示给别人看。”宣白说得轻松。 “真是善解人意。”慕青渊忠心夸赞。 宣白粲然一笑:“那当然。” 慕青渊一觉醒过来,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努力的睁着眼适应了好久,才终于借着月光辨明自己不是劳累过度瞎了眼,而是夜。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只觉得自己现在清醒得不行,疲累一扫而空,只觉得饿。拉开房门,月光铺了一地,举目之处清晰可见。月亮正挂在东天,墙外隐隐有更夫打更路过的号子,三更天。 七拐八绕想去厨房搜罗搜罗吃的,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都有些打晃。路过正院前的小亭子,却意外的发现有隐约人影晃动,待得走近分辨清了,原来是解秋寒。 解秋寒自己静静的坐在小石凳上,旁边的小石桌上放着小坛子酒,二碟小菜,却是动都没有过的样子。听着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便回头看,看到是慕青渊,露出惊讶却欣喜的神色:“你终于醒了,两天两夜,我们都怕你就这么一睡不醒。” “我睡了这么久?”慕青渊吃惊,然又明白:“怪不得饿成这样。” “半夜起来到处游走,想来也不是你的习惯。” “原来你也是半夜饿了,起来找吃的?还是颇有情趣嘛,月光清幽,配上陈年老酒。”慕青渊斜眼乜到桌上的酒菜,调笑道。 “那是下午摆的,一直没动,也没让人收去,早就凉透了。”解秋寒盯着月亮,话中有道不出的感伤。 “无妨,能顶饿就行。看你恍惚的样子,不如一起喝两杯?”慕青渊被解秋寒感染,突然就发了酒兴,既然不高兴,那就让酒陪自己高兴高兴。 “也是。”解秋寒笑得释然,说着便就着桌上的碗倒满酒:“咱们两好久都没一起喝酒了。” “我可是刚醒,可不想马上又醉死过去。”慕青渊苦脸,“就是陪你喝一喝,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也不枉我一直羡慕你的大大咧咧,难得糊涂,有时候看来确是福气。”解秋寒先自斟自饮,“义父这么去了,留下这么大一桩生意,我那边还有事没法顾着,但是你……” “当然是我来接。你那边比这里更重要,怎么能丢?我向来帮着义父打理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还说什么难得糊涂,我可是什么都想过。”慕青渊说得轻快,端起碗先灌了一口,却被辣到得几乎流泪,“这是什么酒,这么烈?” “义父他老人家的私藏,放了好多年。”解秋寒说:“人家是道女儿红,咱们家居然有男儿红。” “得了吧,明明是他自己想留着没事儿小酌一杯的,倒给你享用了。”慕青渊嗤之以鼻,却又突然落寞下去,这样子的玩笑话,说着就好像他还在世上一样,可他明明就已经不在了。 “你不也一起喝了?咱们可算是共犯。抓着了也得一起挨打。”解秋寒说着便笑起来,慕青渊也跟着笑,好像就想起了小时候因为贪玩儿一起挨打四处逃窜的时光。 笑着笑着,就好像闸门突然关掉了一般,安静了下来。静得连风过耳的声音都听得仔细。 “青渊你,明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沉寂半晌,解秋寒突然一句。 “我知道啊。”慕青渊喃喃:“我知道的……但是,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呆坐半夜,却依然想不出。换在我身上的话,大概我也会不知所措。”解秋寒看看慕青渊的脸,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向来都是自在随性,从未见过他这么苦恼的时刻,越是如此便越为自己的无力感到哀伤。 “换在你,大概你会先以事业为重吧。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慕青渊直视他,月亮躲进乌云,此时的解秋寒面貌模糊一片,什么表情都看不到。 “并不是的,把你对小九的心,放在我与宣白身上,你就能明白,我与你,其实一般无二。”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解秋寒的脸孔坚毅硬朗。 慕青渊觉得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硬,便站起来绕着亭子走了半圈,靠在廊柱上:“义父说,花九是个好孩子。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哈哈。” “义父他,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么?”解秋寒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倒,这二人这么明目张胆,原来在家里竟是一直秘而不宣的。 “嗯,不知道的,我这次回来本打算对他说的。结果,还没等我说出口……他临终时对我说,这个镖局,让我与花九一同经营,哪怕是懒惰如我,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若是他知道,他会支持你吗?大概是会的吧。”解秋寒自问自答,“当年他一开始这么反对我们到最后接纳我们,甚至将宣白当儿子一般对待。老人家不知道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斗争。有了我的前车之鉴,对于你应当更加包容才对。何况花九这么讨人喜欢。” “是啊,可能是吧。花九这么讨人喜欢,这么讨人喜欢。”慕青渊笑着念叨:“唯独不好的是……他是魏秉的儿子。而且,你知道吗?秋寒,我一直在想,我这么一厢情愿的想去救他回来,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跟着我一辈子。他会不会被宰相的权势所迷惑,你知道的,手握大权,又有谁不爱?我这么贸然的去,会不会反而被责为毁了他的前途。” 花九在马车上打了一个喷嚏。 “你在侮辱花九。你不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解秋寒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峻:“如果你这么怀疑着,你就不要去。你去了也救不成,因为你打心里就不相信他对你的爱。” “我相信,我相信他,也相信我们之间。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此时的无用,我拼尽全力不能碰到他一根汗毛。花九只怕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对我摇头。”慕青渊双手锤头,几乎垂泪。 解秋寒看他这个样子,一时词穷,想不起任何话语来安慰或是鼓励。是的,他明明都想到了,他确实也是无路可走。 “所以,秋寒。”慕青渊抬起头盯着他道:“我现在不会去送死,这不代表我不爱他,不想救他。我要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我需要一个周密完全地计划,以保证我能一举成功。所以现在,我要用心的经营这个地方,我要先让义父能放心的走。” 解秋寒仿佛看到慕青渊一瞬间就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子。只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得多,花九要等到你几时?但若是相信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一连七八天,花九一个人闷闷的呆在马车里,没日没夜的赶路。偶尔会车队会停下来休息,却也没有下车去看看的念想。每天到了时刻就有个可爱的小丫头过来送饭,虽是在路上,吃的也不算简单,餐餐都没有重复的菜色,可见用心。 马车外面装饰得越是繁复,里面就越是阴暗无光。把帘子放下来里面就跟黑了夜没什么两样。赶长路用的马车里面的设计并非是为了坐,而是直接能让人躺下,褥子铺得满,花九便躺在里面没日没夜的睡。睡醒了就坐起来背着墙抱着双膝发呆,当初自己对着慕青渊摇头示意不要追上来,看来是他听进去了。一路上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得慕青渊变得沉敛了一回。只是虽如此,自己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望,这是什么矛盾的心态?还是别来的好,宁愿你一个人好好地活着,别来送死。 魏秉一直没有过来看过花九,也没有唤他过去,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倒是小丫头十二三岁,相当伶俐,餐餐过来时悄声唤起花九,然后等着他吃完饭再将餐具收了去。停留的时间虽不长,但也总有机会找话对花九说,时而谜语时而笑话,这算是一路上唯一的慰藉。 之前赶路赶得急,一路上没有停留。一晃过了十多天,大约离京城也不远了,这天傍晚,太阳差不多落山,小丫头的笑脸却没有如约而至。倒是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听着四周渐渐有了人声,看样子是进了某个城镇。七拐八绕,不知在哪里停了下来,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过来掀开了帘子,笑得甘甜:少爷,咱们到徐州了,老爷说停下来歇一歇。 花九点点头算是应承,好多天来头一次下车,掀开帘子光线好生刺眼,小丫头双手扶住了他。用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便适应许多,环视四周青砖大墙,乃是后院模样,料来是哪家客栈的后院了。除了自己与小丫头,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已经进了前院。终于,到了直面魏秉的时候了。 进了房子里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却又兀自笑道,堂堂宰相,怎么可能带着大队人马住客栈?那正堂上一边太师椅可正是魏秉,另一边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二人谈笑风生,当是旧时相识。 周遭的人都是生脸孔,花九畏畏缩缩有些不习惯。倒是小丫头把他往前推了推,这一推不要紧,这么些许不平常的动静给魏秉看在了眼里。花九站在一排整整齐齐的人之间显得突兀非常,魏秉对那老者说了些什么,然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一路也累了,我们在徐州休息一日,明日出发。 众人皆应,然后散去。花九也想跟着人们就这么散了,转身向往门走却被叫住,魏秉正招手让他过去。小丫头也随着刚刚的人下了去,厅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白发老者露出不悦的神情:“明日便走?十多年不见你过来一趟,竟是如此匆忙,不留些时间给老头子叙旧么?” “怎么敢,只是这次事出紧急,我去应天乃是接我寻儿,裴公你还记得吗?”魏秉将花九往身旁拉了拉,好让对方看清楚。 “寻儿?魏寻?难不成是……”老者恍然想起:“难不成是多年前我送出去的那个孩儿。” “正是他。”魏秉显然对老者的反应颇为满意:“见过裴公。” 寻儿?你可没告诉过我我叫魏寻啊!!?突然杀出来一个名字谁知道你在叫谁?花九心中很是郁结,不过好歹脑子还是够用的,魏寻当然是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不知道这裴公到底是什么身份,先见过了再说。 “晚辈魏寻,见过裴公。”花九学着江湖架势做了揖,都是从慕青渊那个流氓那里学来的。却不想惹得裴公哈哈大笑,直对魏秉说道:“你这寻儿长得虽秀气非常,不过倒是颇有江湖豪气。难得难得。” “这些年他都跟着些舞刀弄枪的人,所以难免有些匪气,裴公切勿见怪。我也怪自己办事不力,这么多年才将他找了回来。”魏秉如是说道,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花九听魏秉这么说着实生气,怎么到了这人嘴里自己以前跟的人都变成了匪类?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也奈何不得,何况这人还跟那家人有仇。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我,当初要是我能找个更稳妥的人家,后来也不至于出这些差错。”听这话的意思,当年似乎就是这裴公将自己送出去的,或许他能知道更多? “裴公切勿这么说,当年若不是裴公以身相保,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何况为我魏家留住了血脉,这份恩情是怎么也还不清的。”魏秉说着就站起来,倒真是一副谢恩的架势。 这两人这么聊下去估计得聊到天亮,有一句没一句却都是不着边际的家长里短,当年的事情刚刚一带而过就再没提过。自己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听着他两人聊天当真是无聊透顶。不过这二人也是十几年没见,聊着聊着也扯到了一些陈年往事,花九假装无意实则用心倾听,终于大约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当年慕公正是处于权力极顶,皇帝昏庸软弱,沉溺美色,甚至整日净想长生不老之事。朝中有一派官员亦是投其所好,日日进献丹药,吹嘘有长生不老,金刚不倒之功。皇帝每日留连后宫,几乎不上朝,事事信得过慕公这三朝老臣,几乎是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太久,皇帝体内药性紊乱,身体日渐虚弱,半年不到居然就驾崩了,而且由于连年纵欲,竟没有子嗣。唯有找了本是皇帝亲弟的北方藩王之子即位,那藩王向来手握兵权,负责镇守边疆,可谓重权在握。本就对一力把持朝政的慕公颇有不满,却又无法施为。这下自己幼子即位,岂不就等于国政大权落到自己手中?持天子令诸侯,这下他也尝到这畅快的滋味。 慕公纵横朝野多年,自然不会就此束手就擒。朝野里分为两派,奏章弹劾满天飞,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新帝自然不能亲自动手对付这劳苦功高的三朝老臣,便暗地里扶持了代理人,此人就是魏秉。那时魏秉只是个小小言官,但是心计权谋无一不通,唯一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新帝上位,朝中党派纷争不断,正是天赐东风。小言官魏秉看准了时机,拉拢党派的同时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以犀利无匹的笔墨掏心挖肺地写了一篇一边倒洋洋洒洒三千文的“帝党必胜论”。新帝心花怒放顿时决定此人就是此后帝党之首,吾之亲信耳。 朝中之事说来是血雨腥风但归根结底也就是皇帝的好恶问题。魏秉接着皇上的东风扶摇直上,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当然都是在皇上的授意下。短短几载已经有压过慕公的趋势,此时慕公早已是廉颇老矣心力交瘁,只愿全身而退,拱手让贤。 但凡对官场有些了解的人,皆知道妇人之仁终将害己,留得你一丝希望难保你东山再起。 魏秉深谙此道,一心赶尽杀绝。慕家被逼到墙角只得做困兽之斗,那时慕青松将儿子送到退出官场多年的老友陈忱身边,而魏秉就将花九交付给了裴公,让他寻个可靠人家托付。天下事总是这么巧合,两方选择了同一时间动手。只是魏秉背靠大山,慕家却是咫尺悬崖。魏秉带着大批官兵来慕家抄家时,慕家人计划好的火烧魏家楼也正式开场。 结果便如后来所见,慕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魏秉就正式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 不巧的是裴公将花九托付的那家人,后来不知因什么变故失散,自此再也没有消息。 29、熟悉 裴公与魏秉二人忆苦思甜欢愉无限,月上西天明明灭灭。魏秉终于觉得留着花九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只倾听似乎有些不合适,温和地让他下去先歇息。花九站了半晌该听的也听得差不多,脑子浑沌略显困乏,拱手致意之后便退了下去。 门口有下人负责带路,领着花九路过前院走去西厢房,夜色深沉走得慢,四下静谧无匹,深秋时节连虫鸣都鲜有了。花九一思索,便和这下人搭上话来,大略的问了问裴公的身份情况之类。只是这下人刚来不久,只平时负责打杂,对裴家的情况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裴公以前也是一个言官,年纪大了就功成身退,已经在徐州休养了好多年。 到了地方,那仆人躬了躬身就退下去了。西厢房里灯火通明,看来并不止他一个人住。因着住在别人家里,也不能苛求那些虚礼。推门入内,发现小丫头已经趴在堂厅的桌子上睡着了,连花九推门吱呀的声音也没有吵醒她。 花九看小丫头睡得踏实,也不忍叫醒,又怕深秋夜凉这么睡着会得风寒,还是拍了拍她,让她去床上歇着。这西厢拢共三间房,除了堂厅就左右两间卧房。自己睡一间,小姑娘应当就是另一间了。小丫头睡眼惺忪,双手半握拳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看见是花九这才猛醒,口中忙道:少爷不好意思我……我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不打紧的,你在这里趴着夜里肯定会着凉,去床上睡着吧。不用管我。”花九对着小丫头淡淡地笑,可能这几天下来,潜意识里就把小丫头当成了信任的人。 “那……既然少爷回来了,我就退下了。下人住得远,晚上有什么事情也不知能不能照应到,出门在外,少爷就多担待一下。”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倒颇像大人。 本以为是住在两隔壁,听意思原来小丫头不与自己一起睡啊,想着就问出了口。 小丫头就笑他:少爷真是,我们下人怎么能与你住在一起?这西厢是上好的客房,当然是老爷跟少爷住。 老爷……跟少爷?意思就是晚上自己跟魏秉一起住? “哎你等等……”喊声也没拉住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身影,就看见她消失在转角处。确实是常理,自己少见多怪罢了。一起住就一起住吧,一起住又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以后也要一起住。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点睡意也没有。这种夜晚,慕青渊你,是不是也一样。 东想西想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屋外吱呀开门声,听得出走路动作皆是小心翼翼,应当是魏秉回来了吧。自己的房间早已灭了灯,堂厅里的烛火却一直亮着等着他回来。人影打在窗格纸上,魏秉似乎在花九的屋外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掀帘子进了来。 花九赶忙闭上眼睛装睡,浑身战栗紧张不已,月光依然明亮,隐约能看清楚屋里陈设。人影慢悠悠的移了过来,站在床边,半晌没有动静。花九心跳得极快,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却又不敢睁眼看,只怕他会发觉。再一会儿,那人仍是不动不语,花九这时才想透,因为背着光,自己就算是睁开眼,他也看不到的。 “唉……委屈你了。只是为了他,我不得不这么做。”魏秉的话轻如未闻,接着又轻轻地出门去。 为了谁? 第二天大早,队伍就整装出发。这次不同的是,花九被安排与魏秉同乘。待上了马车,惊奇地发现车里除了魏秉,小丫头居然也一脸烂漫地看着自己的惊奇神色。 魏秉宠溺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道:就知道你调皮,把你哥给吓坏了。小丫头吐了吐舌道,我这不是怕他不亲近我,这才装了下人的。 花九不明就里,一脸疑问的上了车,这个意思,小丫头原来不是下人? 魏秉哈哈大笑,对着花九道:寻儿,这是你妹妹,叫一一。一一性格调皮,之前的日子她天天嚷着要见新哥哥,拗不过她,就让她揽了送饭的活儿。 花九看着一一温柔地笑,夸她道:一一这么可爱,我当时还想,这么开朗的小丫头确实少见,头一次见面就跟我聊得开心。 一一还是一副灵巧的模样,对花九道:我知道小九哥哥是极好的,这才愿意天天跟你聊天解乏,小九哥哥高不高兴? 魏秉脸色忽的暗了下来,对着小丫头沉声斥道:小九是什么?谁告诉你他叫小九的?嗯!? 一一自知失言,马上双手捂住了嘴巴,睁着大眼不住地摇头。魏秉一再逼问,一一才含着泪说是陵哥哥说的,说爹爹人家跟着陵哥哥一路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魏秉脸色明暗不定,当着花九的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需要隐瞒不好发作,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乱叫,这是你寻哥哥。还有,魏陵已经不再是我魏家人,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花九与一一被这句闪着寒气的话惊吓到,均不敢再言语。 一路上魏秉脸色难看不已,其余人自然就不敢再说话。经一一这么一说,花九倒想起了魏秉,自那天出了应天,就再没见过魏陵了。照理说既然留了他的命,也应该把他带回京城才对。在裴公那里的一宿,应该是大家都到齐了,唯独没有见到魏陵。想到这里花九偷偷瞄了瞄魏秉,说实话他长得非常俊逸,表情虽不好看,但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有一种成熟的气质,何况他手握大权,浑身上下更是隐隐有着唯我独尊的气场。 那天傍晚停车在一个小镇吃饭,再上车时魏秉的面色就正常了许多,与一一花九偶尔聊天说笑,气氛轻松了许多,一一见父亲大人不再生气,就又高兴起来使尽浑身解数逗乐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管是说话表情动作都有些娇憨的意味,更显可爱,接下来的路途倒也不无聊,净指着一一逗乐。 后来的几天路程与魏秉一同在车上度过,他说话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会看着一一与花九,脸上流出慈祥的神情来。有些人对于冷淡的人会怀有莫名的好感,花九便是其中之一。大概是觉得冷淡的人相较于话多的人更神秘,能与他们取得更多的交流会更有成就感。但是花九对魏秉的感受就止步于前一条,他不敢与魏秉有更多的交流,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胆怯,大约那天在车上呵斥一一的那一幕,给花九留下了些阴影。 到了京城之后的日子与之前相较其实差别并不大,从来的那天起,花九就开始了每日招待宾客的噩梦时光,天天前来道贺的人踏破了门槛。魏秉几乎想让所有人都认识花九,他这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儿子。其实更多的人只是来一瞻花九的容貌,大家对这一段传奇般的往事,都有着无比巨大的八卦欲。 但是让人欣慰的是魏秉对自己的态度,当初在应天时自己被魏陵的事情激到,对魏秉真是生了一腔的怨气,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情。至少在花九面前,他通常是以温柔仁慈的形象出现,处处显出关怀来。闲暇时候找人给花九上课,念些古文兵法,花九好学,读书时不懂的东西便去问,魏秉通常都能十分清晰的为他讲解,并不时的与花九讲一讲他的人生哲学。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之前的生命里不曾有过的,父亲的感觉。 30、它途 花九发现自己似乎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怀有好感,自己几乎没有对谁有过憎恶的感觉。这人若是对自己再好一些,就能将他归入可信赖的人的范畴。魏秉即是如此,首先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怨恨他,当年机缘巧合的失散也并非魏秉所愿。费尽心思的找回自己,昭告天下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告诉自己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扶上高位,这一切都是加分的理由。所以花九神奇的发现,他已经渐渐地无意识地将魏秉与父亲二字等同起来,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当年对何奉勉的情感。当年在戏班里何奉勉对自己虽然对自己尽心尽力,但最后落到花九心里却只有恩重如山的份,整日所想皆是报恩,并不亲近。 自然不是没有过疑惑,魏陵看到的,当真与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只是现在尚看不出任何端倪,对于沉浸在与生父和谐相处的喜悦中的花九,暂时并没有心思去细究这些事情。 两个月倏忽而过,不管是谁,都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慕青渊每日忙于打理镖局事物,少有精力分出来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自义父去世,慕青渊整个人就一夜之间突然成熟了,解秋寒看在眼里,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就好像从小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整天只知道摸鱼玩乐的小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跟着你奶声奶气的叫哥哥,却承担起那些原本让人觉得他担不起的东西。解秋寒一直觉得慕青渊太嫩,聪颖却略显轻浮,自己与义父无微不至的关爱是慕青渊成其为那样的主要原因。自己与义父的心情其实如出一辙,慕青渊从小招人爱怜,谁也舍不得让他多受半点罪。二人费尽了心力不过是图能多保他个十年二十年,哪怕需要庇佑一辈子,能看到慕青渊活得开心,也不枉此一遭。家世原本已经是慕青渊身上让人最不忍直视的疮疤,这次却阴差阳错由他自己一手揭开,造化弄人,谁知道当初只是单纯的拜会故人最后能落成这样的局面??陈忱此时在天若是有灵,大概也是心如刀绞后悔不已。 解秋寒隔个月余会带着宣白一起回台州看一看,两个月里慕青渊似乎整个心血都扑在了镖局上,堪堪维系住了陈忱在世时的大部分生意。毕竟年纪小,毕竟没经验。付出几倍的努力能换来这个结果外人无法体味,整个镖局以慕青渊为中心有条不紊的运转,俨然已是正东家的派头。 慕青渊气色如常,甚至在解秋寒面前也显不出一点虚弱,像是振奋的事业反激励了慕青渊一般。慕解二人吃饭时小酌一杯,轻描淡写的聊聊家常,回忆回忆往昔。现下一个事业起步一个官场腾云,生活简直和谐地像春日阳光。除却慕青渊做事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某个身影,要疯狂的找事情做才能勉强将他的音容笑貌盖住,其他的其实都非常好。 终于是明白了什么是心中发空发痛。其实自你走后,我就极讨厌月光,清浅淡薄却将世界照个通透。我仍然记得与你初识时平遥镇青石小路的朦胧月光,八月十五灯会下你一个人走向东厢的背影。每日每日的就着现在的月亮回忆旧时往事,可惜汉朝月与今时同,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午夜梦回,自虐般的在心中勾勒你的影子,你就在手边,伸手就能触碰到你的容颜,你对着我痴笑,撩人如此,我便不饶你,尽兴欢愉。而后却风云突起,魏陵,魏秉,义父,镖局,天降数物横亘于你我之间,然后我们就越走越远。 周而复始。慕青渊在想,大概习惯习惯也就好了。男儿志在当下,连义父都说识时务才是俊杰。知不可为,我便先不为。我尽量地不想你,这样……总行了吧。 反观花九,此时他正如初生的小兽,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与慕青渊的分别愁绪偶尔会被其他各种奇妙的想法冲淡,觉得生活其实无比有意义,除了跟你相隔千里。更多的时候会猜测,你在干什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还好不好。我想了个法子,写封信给你,但是现在找不到机会送出去。 小白如花九,对官场这一塘黑黢黢的浑水是一点都没有感觉。花九的生世说起来虽然坎坷,但是他并没有受过多少罪。幼时何奉勉庇护得佳,哪怕走南闯北也没让花九受委屈,花九生得好看,难免引得人有非分之想,多少莺莺燕燕龌龊公子全给凶悍的老人挡在门外,花九少能见到。碰上有钱有势的执意要人,也是师父师娘挡在面前,谈判不过就跑,反正都是四处游走的草台班子,死活不能把花九给那些想法龌龊的人。后来跟了慕青渊,就更少能直接接触到各色人物,有些事情自己虽有耳闻一知半解,但是直接说道与人打交道,那确实是经验欠奉。所以,此时的花九当然是辩不出真假好坏,魏秉好像也没有要教给他的打算。但现在反正乐在其中,每日见识不同的人,与之客套的招呼,听其虚伪的夸赞,也是难得的经历。 魏秉每日上下朝非常规律,但也极少在休憩时间被入宫里。此时登门拜访的人已经消停下来,花九整日醉心于学习,与魏秉不时讨论之乎者也兵车马谏,吟诗作对也时而有之,一一也常常来找自己闲聊,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的美好。 冬天已经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大地,京城干冷,今年却反常的下起了大雪。隔三岔五就纷纷扬扬的飘一天,地上积雪还没化,新雪就又覆上了。 魏秉一早就去上朝。大雪天先生也不来,花九早起无事,随意撩了本《抱朴子》,坐在炭炉旁边迎着阳光品读。冬天的太阳从窗格里照进来被切成了一条条,隐约看见芜尘飘动,耳边的炭炉不是传来轻微的噼啪声,木炭悄悄的开出小花。花九读得入神,世界就陷入了无声。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一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旁边。 她穿得极厚,头上有融掉了的雪花,应当是从外面刚回来。 花九先是一愣,下一瞬便如往常般笑开来,迎接这位每日都来看望自己的开心果。可惜后者今天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她并没有带着招牌的弯弯月牙儿,表情倒是颇为严肃。花九有些措手不及,心道是谁不长眼敢惹大小姐?嘴上跟心里一条线,轻易就冒了出来。 一一并不理睬这份调笑,大眼睛裹着忧郁,与平常全然不同,也没有直视花九,垂着眼睛一直盯着红旺的炭炉,浓密的睫毛上尚有未干透的水痕,不知是雪天露重,还是哭过? 二人一时无语。 花九看着一一突然心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小姑娘今天是遇了什么事闷闷不乐。这件事情,只有她能帮自己了。 想到这里花九便把住一一的肩膀,盯着她说道:一一,你…… 尚没说完,便见一一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抿了抿嘴唇,忽的抬头直视花九道:小九哥哥,我要把你送走。 31、机会 魏一一一句话让花九如坠云里雾里,怎么也搞不明白这小丫头古怪的想法从何而来。送走?去哪里?为什么? 花九使劲眨眨眼以确认自己是否听岔了,魏一一肯定的目光直接卸掉了花九的疑虑。轮到花九迷糊了,把手贴到一一的额头上:小丫头被雪天冻得发烧了?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说完花九才猛地发现,一一今天叫自己:小九哥哥。自从那日来京的路上魏秉发了这么一小阵火,后来一一在二人面前对此时都异常敏感,从未出错。哪怕是魏秉不在,花九面前的一一也是尽量叫着寻哥哥,花九虽不适应,慢慢地也差不多习惯了。今儿恍一换了称呼,倒让人奇怪起来。 “小九哥哥,我知道你在原本的家里有喜欢的人,你们很相爱。所以,我帮你,让你走。”魏一一说是这么说,但是神情绝不像真心帮助有情人成眷属的小天使来得活泼自在,满脸的心痛写得清楚。 “一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花九疑惑不解,一一怎么知道自己与慕青渊的事情,而且还这么自发主动的要求成全自己的,小姑娘平时虽然心善,但也绝到不了这一步。 “没什么,”一一换了笑脸,略显牵强,“你就说你想不想,爹这些日子虽然管得不严,但是我看得明白,小九哥哥你的处境跟软禁没什么区别。当初将你硬找来,想必你与心爱的人分离是很痛苦的。所以我帮你,将你送走。” “软禁?为什么要软禁我?”花九纳闷,凭他的观念简直是不可理喻。 魏一一有些无语,觉得话题被岔走了,又不动声色的拉了回来:“先不管是不是,你最近出过门吗,每日都有人紧紧的跟着是不是?我虽然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但是你当初一声招呼不打就被拉走,爱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你想过吗?” 这事儿就有点天上掉馅饼儿的味道,花九咂摸咂摸老是得不了这个劲,始终觉得不对。此时却找不到端倪,只能归咎于一一真是好姑娘,一片菩萨心肠。自己现在就算走不了,问问总是没错的,提前打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亦无妨。 “你打算怎么做?”花九换了思维不去想为什么,尽想怎么做,果真是轻松了许多。 “山人自有妙计,你已经答应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得到花九的应允,魏一一瞬间高兴了起来,确实是年纪小,心里藏不住,全都写在脸上。 花九觉得魏一一的反应太奇怪了,就算是天生红娘心,也不能这么开心牵成了一桩苦命姻缘啊,直接问当然不妥,换个地方旁敲侧击:“你把我放走了,你爹不怪罪你吗?” 魏一一此时神采飞扬,表示自己考虑周全:“我有什么好怪罪的,要是发现了就说你自己走的呗。反正当初你不愿意来,你走的理由可多得是。” 花九又一次被小姑娘煞到,这么说下去没个结果,干脆直插主题:“死丫头心机真重,你这么帮我,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有为什么吗?”魏一一大眼睛眨巴眨巴:“天生心善所以见不得棒打鸳鸯,这算不算理由?” “那我就不走了。”花九虽然对一一帮自己逃跑非常心动,但现在好像不是时候,小姑娘的动机十分可疑,不下猛药套不出话来。 魏一一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看着花九满眼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涌出眼泪:“你明明答应我要走的,怎么能出尔反尔?我不管我必须把你弄走……”平时说话时大人模样十足的魏一一,关键时刻受了欺负小孩面貌毕露,牵住花九的衣摆嚎啕大哭。 总算听出来点意思了,反正魏一一这意思是在赶他走。 “为什么要赶我走?”花九抚着魏一一的背,问得轻声细语:“你要是跟我说了,我就答应你。” “真的吗?”一一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小脸看得花九一阵心痛,眼里闪出希望:“我就知道小九哥哥是个好人!” “那你快说。” “是为了陵哥哥。”魏一一摆出千言万语的架势,转身坐在凳子上。 心中的模糊场景一股脑儿被串起来,几乎下一秒花九就知道了魏一一的意图。当初在马车上魏一一说过一句:“爹爹人家跟着陵哥哥一路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 “陵哥哥怎么了?”花九关切。 魏一一道:“自从应天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陵哥哥就被爹一直关在城郊别院里。我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爹更是连提都不准我提起。我只知道你来了之后陵哥哥就变成这样,所以我觉得你要是走了,陵哥哥肯定就能回来,跟以前一样了!” 花九心中震颤,要不要告诉魏一一实情,着实值得商榷。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为着魏陵甚至不惜背着父亲的意愿放走自己,想必对魏陵有着一番特殊的感情。另一方面花九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横着插进别人美满家庭的一棒子,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里,被自己这么一脚搞得七零八落,心里罪恶感倍增。 “那一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要陵哥哥回来?” “因为喜欢陵哥哥啊……从小时候起就跟他一起长大,陵哥哥可好了,特别温柔,人又博学多识,还会带我去逛庙会。”回忆起这个,魏一一小脸又漾满笑意。 小孩子的心里果然是单纯得很,花九扶额。 魏一一才懒得理花九,继续道:“我一直以为陵哥哥是我亲生的哥哥,所以一直喜欢却不敢说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陵哥哥并不是爹的儿子!我可高兴坏了,这样我就能嫁给陵哥哥了……我以前还告诉爹说我要嫁给陵哥哥,爹却斩钉截铁的说不行!我问为什么的时候,爹却说我还太小……我就想,我长大了是不是就能嫁给陵哥哥了,所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陵哥哥也越来越优秀,我便觉得此生唯他,其余人谁也不嫁了。我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便可以嫁人。前段时间,爹派陵哥哥去应天办事,我死皮赖脸跟着去,爹忙着工作也没发现,等到发现了我们已经上路了好几天,便也没有派人来追。谁知道后来就出了这回事,那天陵哥哥告诉我他有些事情要办,让我在下榻的府里等他,说他中午就回来。谁知道到了下午也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等来的却是爹!爹见面没骂我,反倒问我跟陵哥哥在应天干了些什么,我就说游山玩水,其他确实什么也没干。爹就挺高兴的,也没责罚我偷偷跟出来,下午就急急忙忙的带我上车,说要回京。” 花九心道,原来小丫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就问爹说,陵哥哥人呢。爹说犯了点事,以后就不再是我魏家人了,而且他给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就是你了。”魏一一说到这里,又看了看花九的眼睛,“我吓坏了,不知道陵哥哥犯了什么事情,爹这么严肃,又不像是开玩笑。一路上我就特别想知道陵哥哥在哪里,爹不让我下车去。我就只好说自己很想见新哥哥,爹这才答应,让我先去试试你好不好接触。” 原来自己是被拉出来当挡箭牌的…… “我怕你不接受我,我才装了小丫头先接近你,发现你人还不错。”魏一一的脸又晴转多云:“每天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所以花了好几天,才问到后面的马夫,陵哥哥没有与我们一道回京,而是在后面的马队。回来之后我又四处打探,原来陵哥哥被安置到了城郊的别院。” “所以你今早去看他了?”花九语气有些肯定。 “嗯,”魏一一道:“其实当时在应天,除了最后一日我不知道陵哥哥到底去做什么,其余时候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所以你们的事情,我都知晓。今早去见陵哥哥的时候,我发现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以前的风采都没有了,整个人形销骨立。我完全知道他心里多痛,明明这么受爹的信任,因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爹这么责罚,甚至不认他。他肯定好难受……” 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花九觉得有些头疼,哄小姑娘自己是一点经验都没有。魏陵这个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走了就能把他弄回来。小姑娘这么尽心尽力的,自己不帮忙简直说不过去。这么说又有些得了便宜卖乖,毕竟逃出去也是自己的意愿所在。先不要纠结要不要把魏陵这段憋屈的往事告诉一一,反正现在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不如姑且一试? 32、来信 当然试试是可以的,也不能盲目的去。 花九费了半天劲把魏一一哄好了,然后告诉她自己需要先发一封信出去。一一当然帮忙,当即拖着花九到了书房欢快的帮他研磨。 看着一一高兴的模样,花九也觉得挺温暖,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再艰难,心里也是充满力量的吧。 花九识字,也是何奉勉的功劳。虽然教得不精,但怎么也算摆脱了文盲的阴影。来京两月,跟着先生学习经史子集,对自己的文化修养可谓大有裨益。手小的人天生写字秀气,魏一一一边研磨,一边观察花九,凭心而论,除却花九抢了陵哥哥的位子,其他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花九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自己这么接近花九,除了想着救陵哥哥,另外便是花九确实是让人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不自觉的就想靠近他。他就像个软软的枕头,不仅外表光鲜,内里也是温柔软糯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危害。 花九左手轻轻地撩住右手的宽袖,露出精致的手腕,微微用力的把住笔杆蘸取墨汁。余光瞟到一一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花九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一边在心里思索怎么下笔,一边温柔的问道:看什么呢呆呆的。 魏一一挑眉一笑:小九哥哥长得真好看,我在想啊,要不是先认识陵哥哥,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小九哥哥哦。 花九一窒,正色道:喜欢一个人是很正式的事情,没有那些如果可能,每一个人都可能喜欢上的话,说明你原本其实根本不喜欢那个人。 “我就知道,你个老古板,跟你开玩笑的啦。”魏一一吐舌,“就算先认识你,你也赶不上陵哥哥在我心中的地位。喜欢一个人什么的,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感觉,不然我也不会为他做这些事情了。你说呢?” “丫头净知道拿我开心。不过你年纪小小,却能想通透到这一层,着实不易呢。我们这些老古板看来是真的比不上了。”花九咧开嘴笑一笑,自己明明没比她大了多少,怎么被小姑娘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黄土埋到脖子上了?还是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自己的心就疲了倦了显得老了? 魏一一没有接他的话,大眼睛看着雕花镇纸下厚厚的一摞纸张,挑了挑眉。 花九当然知道她是催自己写信,几句话下来自己也思考得差不多,便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一封信简洁明了仅仅百言左右,不过字少并不代表内容少,花九此时只担心那个连诗都背不齐的文盲能不能看懂自己写了些什么。 其实信的内容大概也就是平常的问法,此时的花九并不太放心,信中若是写的太明显,被逮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慕青渊的命,自己与魏一一的生活,怕都不好过了。所以第一次通信,自然是小心为上。 魏一一看花九认认真真的将信纸叠好,塞入小信封中,表情专注且神情,便不由得问道:收信的那个,就是小九哥哥喜欢的人吗? “当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与爱人。”花九说得自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一面前说出这些话,也不知道一一能不能明白,但是心中就是觉得太久了,要是不让自己证明证明,我们就会被忘记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魏一一眨着大眼睛。 “他啊……他有点大大咧咧的,也不是太温柔。不过,我很爱他。”花九坚定的看着一一。 “嗯……”一一似懂非懂,“既然不这么优秀,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看陵哥哥就是温柔又博学,所以讨人喜欢,小九哥哥也是啊。”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看他是不是优秀或者温柔,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什么理由啊。或许以后一一会遇到比陵哥哥还要好的人,你非常非常的信任他,连命都可以交给他,他对你也是一样,彼此离不开,那个时候你就能明白了。”花九觉得自己就像大婶一样啰嗦。 “一一只喜欢陵哥哥,不会有其他人。小九哥哥,既然离不开,为什么你们又分开了?”看来魏陵并没有告诉一一所有的来龙去脉,大概是怕小姑娘太小,信息量太大接受不了吧。 是很长很长的故事,想听的话,就乖乖坐下来,慢慢给你讲。 花九的计划是自己先书信与慕青渊把事情联络好,再让一一帮忙自己逃出去,里应外合,应该就不会出现什么差池。一一也含泪表示只要能成功这一会会儿自己还是能等得起,陵哥哥在自己的照料下开朗了好多,自己有信心让陵哥哥回到以前的样子。 一封信来去需月余,所幸魏秉似乎对二人私下的计划并无察觉,也没有觉出花九跟一一平日有什么不对,三人一起的时间还是比较和谐,花九的心也落下了。 台州的冬天跟京城不同,虽没有大雪飘飘,却也冷得刺骨。慕青渊干脆就窝在书房里看一些陈年旧档,将近年关生意也稀疏下来,大家都忙着操办过年的事宜。 过年……么?你不在,义父不在,秋寒与宣白多半也回不来,还过什么年? 屋内烧着炭炉微微有些呛,坐久了人就昏昏欲睡,慕青渊坐在凳子上腿麻,起身换个姿势,就听见屋外有伙计在大呼小叫:少东!少东!有您的信! 得了慕青渊应许,伙计忙不迭的扑进来,帽子上居然有纷纷点点的雪花,冻得直跳:“咱们这儿居然也下雪了,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少东您的信。” 慕青渊手拿了信,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上面只书了慕青渊亲启字样,展开薄薄的信纸,满是娟秀小楷,忽的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伙计蹲在炭炉旁搓着手取暖,看到慕青渊不大对劲,便试着问:“少东……您怎么啦?” 慕青渊摇摇头:“没事儿,炉子有些呛。” 伙计笑道:“今年的炭就是有些呛,咱们那房里也抱怨了好久了,下次就不买这家的炭了。我先下去了,您要是有事儿就叫我!” 待伙计走了,慕青渊又坐下来从头细细看了一遍这封信,内容确实是家常得很,结尾处却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一句话戳中心里痛,两滴泪就嗒嗒两声掉在信纸上,不仅因为你,更因为这段时间的苦。 自己研了墨却咬着笔杆无处下笔,字难看都不重要了,有什么好对花九说的?此时慕青渊的心情就盼游子的母亲,总想着报喜不报忧。只好大略回了一切都好,除了想你不好。只字不敢提义父过世的事情。 33、推拒 除夕佳节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庙会灯会层出不穷。镖局的伙计有家室的都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的一些虽然都是粗老爷们儿,不免也有玩心。非拉着慕青渊一起逛庙会,美其名曰办年货,慕青渊也不推辞,高高兴兴的就跟着去。 陈老爷子去世,换了少东做主,年纪轻轻的慕青渊开朗讲义气,与伙计打成一片,全然没有东家与伙计的隔阂,慕青渊高兴于他们的热情与接受,伙计们也愿意亲近他,一群人也不分老少尊卑和谐得很。 年关时比中秋时冷得多了,但是逛庙会的人更多,挤在人群中间就全然不觉冷。滚滚人流里慕青渊忽的就停下来,往人群里寻找,久久地站着。伙计发现少东不知在找什么,便上来关切的问。慕青渊只道丢了个东西,可能找不回来了。伙计问到底是什么他却又不肯说,连连说算了算了,推着伙计就继续逛庙会去。 明明就找不到,干嘛还要找。 宰相府里比外面热闹许多,本来主仆加起来就是一大群,加上丫头的数量多,一个府邸里都是叽叽喳喳高兴的声音。发给慕青渊的信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按理回信是该到了,花九走过长长的回廊,心里念叨着。 那厢魏秉正在书房里批些常规事务,随从悄悄的进了来,递给他一封信。 “查到了?”魏秉头也不抬,细细的拿针挑封口。 “嗯,截下来了,相爷看完了我再送回去。”随从道。 魏秉将信封完好的打开,抽出信纸迅速的浏览完,似乎显出些失望的神色,然后将信封递给随从道:“封好了送回去吧。下次把发出去的信也拿过来。” “相爷,这个不太好办啊,大小姐亲自去送信,我们拿不过来。”随从一脸为难地接过信封。 魏秉大袖生气的一甩,斥道:“养你们何用?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你们还奈何不得?” 随从一窒,不敢再说话,躬了躬腰默默的退了出去,低声抱怨道:“我们要是如何了大小姐,相爷还不得直接吃了我们?做人真难……” 还不到晚饭时间,花九无聊,便挑了灯在房里看书。院里忽然起了鹧鸪叫,咕咕两声,接着房门笃笃响了七声,没等里面答话就有人推门进来。花九微笑,知道是一一。 “只有你才想得出来这种稀奇古怪的暗号。”花九看着一身大红袄的一一,觉得这小丫头真是精灵古怪可爱的紧。 “这么秘密的任务,当然不能让大家都知道啊。”一一扬了扬手里的信,然后藏在背后,一脸奸诈:“我把信带来了,怎么报答我?” “你陵哥哥的小命儿在我手里。”花九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腹黑又恐怖,直接装出魔头状,吓得小姑娘直接眼睛一红缴械投降。 回信与自己去的信一样什么实在的内容也没有,但是花九至少确定了一点,就是信是可以信任的联络方式,并且慕青渊现在过得不错,自己也就放下心来。再等等,再等等我们就能见面了。 晚饭时候大家都特别高兴,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魏秉偷偷瞟了花九一眼,见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心中冷笑一声,反正一切尽在我掌握。 晚饭后魏一一吵着要去逛庙会,极力邀请花九同去,扯着花九的袖子就往外走。花九看着魏秉犯了难,自己来京这么久,魏秉从没有允许自己出门过。这次却是例外,魏秉坐在太师椅上微笑看着自己,点点头居然就允了。 花九欣喜万分,转了头跌跌撞撞的就跟着一一跑出门去。魏秉在身后对着随从点点头,随从心领神会,跟着消失在黑暗里。 魏一一带着花九出了门,七拐八拐不知到了个什么地方,黑漆漆的巷子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人家门口的红灯笼还能辨得清。一一在暗中咳嗽几声,随后就听到马蹄答答的声音慢慢靠近,黑暗里看不清魏一一的表情,只听得她说: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鬼使神差的上了车才想起问这到底是要去哪里。魏一一不回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路程好像挺长,二人在车上坐着有点相顾无言,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无比茫然。魏一一突然问道:小九哥哥觉得我今天穿这身好看吗? 这突然的问法花九有些不得要领,茫然答道:好看啊,大红袄子看着格外喜庆呢。 魏一一轻轻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莫名其妙的氛围又蔓延上来,好在似乎到了目的地,车夫一声长吁,马车就稳稳的停下来。 “小姐,到了。下车吧。”车夫这么说。 花九跳下车感到一阵寒气飘过来,这地方好像是远离闹市。面前矗立的是一座不小的宅院,大门上却什么字也没有,花九茫然四顾,等着魏一一下车来。 “进去呗,带你去见一个人。”魏一一走在前,推开门径直进了去。 花九踟躇,然又默默跟了上去。穿过前院尚没走入正堂,便听得里面有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来了?” 魏一一本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到了门前却换做欢愉,装出一派乐天可爱。扑进去先给了个熊抱,然后撒娇道:“陵哥哥每次都猜中,就不能给点神秘感吗?” “小小丫头还要什么神秘感,那些都是成熟女子才有的哦,一一还小哦。”魏陵的声音也满是宠溺,看得出来他很是喜欢这个小妹妹。 花九还站在门口思索自己要不要进去,魏一一带自己来见魏陵,目的何在? 发现了门口还站着人,魏陵先是疑惑地看了一一一眼,再仔细观察才发现门口是花九。看他站在门口将入未入,魏秉便笑说:小九兄弟不如先进来?我现在是囚犯之身,对你没什么威胁了。 花九觉得尴尬,自己其实不是害怕啦……好吧其实也是。 慢慢的走了进去,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着魏陵。魏陵也看着花九,二人均不知小丫头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把两个人拉在一起想说什么? 魏一一粘着魏陵小娇撒得差不多,这才停下来,对魏陵小小声说:“陵哥哥,我知道因为小九哥哥回来了,爹才把你锁到这里来。所以我想知道前因后果,我想让你回去……” 魏陵一愣:“让我回去?傻丫头,你爹生气了不要我了,怎么回得去?” “小九哥哥答应我了,我要是帮他回到他喜欢的人身边,他就不回来了……小九哥哥不在,你肯定就能回去的……”魏一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虚,大概因为这么做太有牺牲花九的味道了。 “胡闹!”一一没说完,魏陵便拍案而起:“你不能送走花九,花九是你的亲哥哥,也是他一直一来想找想要的人,怎么能给你说送走就送了!?” 一一吓得呆了,不知为什么陵哥哥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花九知道魏陵的心结,这时候并不好搭腔,自己毫不知情的被魏一一拉来这里告白,这丫头真是做事不想清楚呢,果然是小孩子。 一一委屈地哭起来:“小九哥哥本来就不想来这里,他家里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团圆?再说小九哥哥走了陵哥哥你就能回来了……咱们高高兴兴的不好吗?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开心的……一一,一一不想陵哥哥这么痛苦……” 魏陵坐到椅子上,将一一拉到面前,擦掉她的泪水,直视着一一道:“小丫头,我知道你对哥哥好。但是小九哥哥是你爹一直想找回来的人,也是陵哥哥帮他找回来的。只要有什么你爹需要的东西,陵哥哥都会做到的。所以陵哥哥哪怕在这里,也过得很高兴,一一别哭了,以后别提什么把我带回去的事情了,你爹那个人我是最明白的,他把我放在这里不杀我,好歹是念了旧情。我也满足了。一一以后就好好地跟着小九哥哥玩儿,没事儿也别来找我了,你爹要是知道了会怪罪你的……陵哥哥挺好的,真的,不要担心了丫头。乖。” “但是……但是这不公平啊,凭什么小九哥哥回来了,陵哥哥就要被这么冷落,陵哥哥以前不也是爹的心腹吗?一一虽然小但是也是知道的,为什么现在陵哥哥就要被这么对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一不依不饶,非要魏陵说出个所以然。 魏陵看着花九苦笑,这小丫头这么闹着,分明哄不过去了。 “唉……一切都是陵哥哥自作自受呢,因为陵哥哥当时想杀掉小九哥哥,不让他回来。所以爹才会这么生气,才会把我送过来这里啊……”魏陵说得轻巧,但是谁又知道他心头会痛成什么样子。 “啊?”一一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说来可就话长了,反正一一知道陵哥哥不能回去了就好了。别来了一一,以后都不要来了。到时候反倒连累你。”魏陵笑着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再晚你爹就要生气了。” 魏一一这时候明白过来,陵哥哥说你爹生气了,其实意思是自己要是再不走爹就会把陵哥哥杀了也说不定。这才点点头答应回去,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大门。 花九走在后面,魏陵跟着送出来,对花九说:“小九兄弟……姑且让我妄称一句兄弟吧,我现在已经高攀不起了。以后一一就靠你照顾了,我知道她对我的意思,但是……你知道我心里,明明只容了那一个人。你也别想着回去了,那人一只手就能捏死慕家那小子,你要是为他好,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毕竟年轻,等以后他作古了,你们还有机会的。” 魏陵一席话说得诚恳,花九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全在理,便作揖道了声谢,这才离开。 路上一一坐在车里不停的哭泣,花九没法安慰,只好一直拍着她的背,权当劝慰。自己心里一面也在想:之前一听一一说能帮自己跑出去,就兴奋起来开始拟画方案,现在看起来真是幼稚无比。也许魏陵说的对,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等待。 34、征途 魏秉的随从比花九他们先一步到了宰相府,简明扼要的向主子报告了几人在别院的动向及对话内容。魏秉听完有便沉默,挥了挥手让人先下去。 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会不明白。 大年喜庆的气氛给魏一一这事儿一搅,顿时让花九觉得兴致缺缺。二人乘了马车回来时间恰好,家里人正以为他们逛了庙会回来,一路都有人关切的问庙会好不好玩儿,有什么之类云云。魏一一强颜欢笑却说不出话,花九跟在她身后一一回答了家里人的问话,一直把魏一一送到卧房里。扑到床上一一抱着被子哭得撕心裂肺,花九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只恨自己没生得一根如簧巧舌。 说起来事情都是因自己而且,不管魏陵或是魏一一都是受害者。若真是找魏陵的说法,自己要是逃跑了再找不到,魏陵其实是可以被找回来的,毕竟之前他是魏秉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得力的手下。花九此时心中恨死了自己自私,为了自己为了慕青渊,居然无意里伤害了这么多人,而今仍然不想悔改。 魏一一哭着哭着想起身后还有人傻乎乎的站在那儿,便哽咽着说:“小九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没事儿的……” 花九心道你那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又不敢说出来。 “我真的没事儿……既然是陵哥哥这么说……我当然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了,我就是觉得有些委屈……哭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哭一会儿。”魏一一头埋在被子里声音含含糊糊听不大清。 反正自己站在这里确实是没什么用,先回吧还是。 魏陵让一一以后不要去看他,确实是有他自己的一番思量。好在魏一一不知道魏陵心里的想法,不然小姑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子,想死的心怕都能有。 花九躺在床上又是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办。心里就似二人博弈,相互厮杀不分伯仲。一边是自己硬留在这里,与慕青渊天各一方。一一魏陵二人也是伤心欲绝。另一边自己出走,与慕青渊好生在一起,魏陵也回来,一一也有了陵哥哥。自己本就不稀罕这天降来的奇怪运气,还要背上一堆奇怪罪责,一走便能让一切恢复如常,何乐而不为? 花九激动得一下坐起来,翻身下床去。也顾不得天寒冻手,掌了豆大的小灯连夜给慕青渊写了封信,把前因后果全倒了个遍。封好信心中激动不已,好像明天自己就能离开这里就能又回到以前一般,就等着明天天亮找着魏一一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楚了。 毕竟年轻毕竟幼稚,此时花九的想法全照着自己的臆想走。丝毫没有考虑过有一些不可控制的因素,比如魏秉。因为此刻花九兴奋难抑觉得自己终于想通透了以后世界便尽在自己掌握,就完完全全的忽略了原来这一场大戏的策划者还在自己身边,牢牢的盯着自己,准备看这出好戏。 几乎是天不亮,花九便轻手轻脚的摸去了魏一一的房间。二人的住地一东一西,须得穿过长长的院子回廊,居然还有夜雪。 花九在门外学着她的样子咕咕呱呱学了鹧鸪叫,然后又敲了七声门,自己就忍不住笑出来,真是无比稀奇古怪。魏一一估计也是一夜没睡,不等花九敲完,门就吱吱呀呀的开了。 “小九哥哥这么早过来做什么?”魏一一惊愕,眼睛肿肿的。 花九窜进门去反手关了门,扶着一一的肩膀轻声道:一一,我想清楚了。我要走,你要帮我。 魏秉手里拿着随从送来的信,冷哼一声,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年后不久,四处都冷清得很。集市尚未开门营业,一条街上也是人烟稀少。慕青渊寻思难得碰到清闲的天,不如就赖床不起。躺在床上就想起当年躲着花九不想学弹琴的日子,现在要说让自己去学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只要花九在身边,随便怎么样都行啊。 上次回了花九的信之后,也不知道下一封信什么时候来。你在那里过得不错,我也放心了,要是这样子能让我们好好地活着,不在一起也无所谓。 伙计笃笃的敲门声把慕青渊从被窝里拉起来:“少东!少东!又有您的信!” 又有信?想来是花九了。慕青渊嘴角勾起一丝笑,披了大衣翻身起床,找着书桌正襟危坐好,这才敢让伙计进来。才不能让他们看到东家这个懒散的样子呢。 伙计跟上次一样,蹲在炉子边搓手烤火。看东家喜笑颜开,渐而表情凝重,便疑惑道:“东家这次的炭不是换了家么?怎么还呛?” ……呃。怎么有这么不开窍的伙计。 可爱的是每次慕青渊语塞的时候伙计就自动隐匿,还知道乖巧地关上门。 可惜的是东家被信的内容吸进去了,丝毫注意不到。 慕青渊把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不下十遍,确定了每一个字的意思,又静坐了半晌。再然后在呆在自己房间聊天娱乐伙计们就惊奇地看见少东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声叫道:“陈七哥李四哥,帮忙备马,咱们上京去!” 伙计们大眼瞪小眼,这少东是发了哪门子疯,大过年的上京做什么,天冷路滑,心力交瘁。 “别磨蹭了,咱们去接小九!”慕青渊补了一句,算是解释。 什么?接小九?这么一说伙计们倒是兴奋起来:“小九去探亲回来了?”“过了年也该回来了,你看最近把咱少东累得。”“就是就是,咱们这就动身。”…… 看来花九还是比较讨人喜欢,在这里的几个月,伙计们都对这个温柔单纯的小公子满怀好感,他居然琴棋书画都通一点,这自然是这些粗人都特别敬重的。 花九那边每天催着一一盯消息,自己不能随意出门,但是一一可以。所以花九在信中与慕青渊约好了会面地点,到时候让一一去先与他碰头,具体计划再做定夺。 慕青渊意气风发,带着两个伙计当即上了路,往京城进发去。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装出来的老成持重全然卸了下来,犹似少年行。因为是关于你,所以脑里已经全是你的音容笑貌,其他危险意外都顾不得顾忌了。 小九,等着我。 35、重聚 行程完全可以总结为一路高歌猛进,慕青渊心中是跌宕起伏心潮难平一边又有些畏畏缩缩羞涩难当,反正就是有种天花乱坠之感。 花九这边等得也是焦急难忍,毕竟是私自出逃这种事,自然是早解决早好,多拖一天便多一天危险,日日催着一一盯消息,小姑娘都有些受不住,直道花九是久旱逢甘霖,饥渴难耐。花九听得就想一掌给她拍过去,这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应当想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花九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被一一看出来之后觉得害羞又尴尬而已。 这时花九与小姑娘二人都沉浸在美妙而天衣无缝的计划中,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丝毫没有露馅的意思,眼看希望的结果渐渐有了雏形,两人脸上都是抑不住的欢喜神色,旁人看来却只当是过年高兴罢了。 魏秉看在眼里,却笑花九真真比一一痴长几岁,居然跟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同谋划,她天真如此,你居然也信任,不等于作茧自缚吗? 大年十五元宵节,一年的喜庆气氛到了顶峰,漆黑的夜色不停的被烟花划开,摆出一道道靓丽的风景,映出人们欢笑的脸庞。 下午一一与丫鬟一同出门买些东西,顺便打探了夜里庙会的消息,说是晚上要带花九一同出去。晚饭时,宰相老爷还拿着筷子一点点细细地挑着鲈鱼刺,一身红衣的魏一一便欢腾起来,吵着闹着逛庙会。 相爷停了筷子眉头一蹙,问说你不是下午才出去逛了一圈?怎的晚上又去? 小姑娘跟个小灯笼似的散发着光热,又蹦又跳又撒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魏秉也笑,只得挥挥袖子允了,道去吧去吧,成天只知道玩儿,以后保管嫁不出去。 一一吐吐舌头说不劳您费心,咱以后摆个擂台比武招亲!顺手便拉了花九急急忙忙奔出门,魏秉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低头吐鱼刺,这倒让花九跟一一松懈了好些,觉得可能相爷对自己是真的放心了。 跟年前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场景,却有不同的目的与心情。 花九此时还被一一拉着不情不愿的走,在后面拖着声音好似撒娇:“咱们不是才去过庙会吗?怎的又去啊……” 魏一一觉得拖着真是费力,便停下来一脸神秘的对花九说这次可不是逛庙会了,带你去个好地方,不去别后悔。 看着小姑娘小脸上装出来的奸诈相,花九嘁了一句威胁道不好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上了马车一路飞驰,花九莫名的心跳加速,脸红地像发烧。自己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还以为是染了风寒,拉着魏一一的手试了试自己额头,还一脸认真的问她:是不是很烫? 魏一一看着花九痴头痴脑的模样笑得岔气,边笑边说不是不是,你这是心病,没药治。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花九知道自己这果然是心病,华佗再世也医不好。 慕青渊下午到了京城碧梧楼,进了大堂坐下不久就有人过来询问,对了信息之后那人道好生歇息请候佳音。慕青渊心想没想到一一年纪小,办事还是比较妥当。静候佳音也不知几时来,按理说不会太久,那人没给个准话,自己这颗心可悬着呢。随从的两个伙计看少东一会坐一会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站在一旁三人一起犯难。慕青渊看得心烦手一挥放了二人一晚上假,让他们自己出去逛逛我大京城。 剩了慕青渊一个人在客房里,出门怕错漏了消息,不出门又无聊的紧。时间过得比乌龟爬过还慢,插在一边香炉上的檀香才燃了半截,他已经把桌子凳子床能站能坐的地方辗转了个遍。始终找不到一个好落身的姿势能多保持一会儿。再过半柱香时间慕青渊已经把自己与花九相识相知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的东西事无巨细的理了七八遍,转头一看三炷香仍是冒着淡淡青烟全然一副天地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姿态,慕青渊觉得它好像在嘲笑自己。 说好的佳音呢。 慕青渊深深的感受到自己现在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将使时间过得更慢,于是他决定要冷静一点。房间一侧书桌上备了纸笔,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常常写些契约公文,一手字比以前好看了不少,此时真算得上是度日如年,同来的伙计又被自己赶出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唯有写写字聊以慰藉了。你看,我这么讨厌舞文弄墨的人居然有一天要靠写字来找乐子,全都拜你所赐。 提笔却又犯了难,这时候难道要自己写青罗三百匹送至长顺府吗,或是台州镖局您值得信赖?平时候写的倒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现在写这些,到时候给花九看了未免也太……奇怪了。 附庸风雅也得像个样,慕青渊搜索枯肠找出了花九教他背过的一首诗,其实也记不全,独独记得其中一联: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连着铺天盖地整个房间地上都摆满了这两句诗,花九进门时吓了一大跳。以为书圣再世正闭关自修,自己误打误撞闯错了地方,心中一边激动一边骂一一真是粗心鬼,给个信儿还是错的。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肯定不是慕青渊!!他不可能写这么多字! 花九心中笃定,伸手就准备掩门下楼找一一算账去。窗边那人听得响动慢慢转过头来,豆大的灯火映着他的脸若隐若现。 分明就是你。 二人隔着满地的白宣痴痴对望,这个场景只像是午夜梦回。谁也不敢往前踏一步,生怕自己一动面前的人就会化为片片泡影,毕竟你现在活生生的在我眼前,哪怕只能看着,也舍不得再失去。 魏一一料想他二人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放放心心地召了丫鬟一起逛庙会去,留了两个人在此守候。相府里,魏秉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随从站在一旁禀告刚刚传回来的消息,颇有无奈的说大小姐在一旁我们都不好下手云云。宰相大手一挥,意为我要休息过会儿再议。随从走到房门处却又听身后发来命令,心领神会的退下,反手掩了门。 36、爱恋 “过来,”慕青渊笑着招了招手,“让我看看。” “我不敢,我怕我过来,你就飞走了。”花九摇摇头,并不动,就这么看着他:“你是假的吧,慕青渊怎么可能写字。不过长得倒是挺像的,看看就好了,我就看看也觉得值得了。” 慕青渊哭笑不得:“哪里像假的?慕青渊会写字不也拜你所赐,你看我记性也不好,老爱忘事儿,不知怎么就独独记得你教的这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 说到一半的话被扑进怀里的人儿生生打断,慕青渊呼吸一滞,迅速的拥住他,紧紧的困在怀里。花九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头埋在慕青渊的胸口瑟瑟发抖,话音也是一颤一颤:“居然是真的,不是在做梦。”谁知道自己梦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却每次都是一碰就破,醒过来便是夜凉如水孤枕寒衾。 慕青渊一只手抵着下颌抬起花九的面庞,日思夜想的小人儿精致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泪,看在眼里那泪便如小火苗,一跳一跳地燎地慕青渊的心里生生的发痛。捉着柔软的嘴唇吻下去,正是那个人的味道,真实的触感让慕青渊手脚战栗,直到此时我才确定你是真真实实的在我怀里,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真的这么爱着你。 我予你的第一次,与我在你身上夺走的一样多。 一开始是你,最后还是你,唯独你的味道是我这一生最深刻的记忆,你教会我最初的爱,最初的吻,甚至是最初的悸动。 男人的吻带着火热地夺取,却不同往常的有些畏缩,太久了,时间太久,心中便满是害怕,害怕你不再接受我了。 花九感受到慕青渊那奇怪的举动,没来由地就懂了他的心思。原来纵使是你我之间,也是害怕时光的侵袭。我与你不同,我一如既往的爱你恋你相信你,所以我此时满腔的思念只愿化作真实的需求,不要这么小心翼翼,你完全可以久违地,占有我。 花九张开双唇,伸出软糯的舌头在慕青渊的口腔里肆意搜刮,一点都不放过。原本环在慕青渊腰上的手也不老实地慢慢动作,悄无声息的解开了他的腰封。 慕青渊难得被动一回,先是被花九并不熟练的吻技伺候的身心舒畅,待他发现自己的腰带已经旖旎的滚了一地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事情似乎不大对劲,慕青渊稍稍离开花九的唇,呼着浊气问道:“小九……你今天……” 向来是被动的花九今天难得一回主动,觉得真是累死了自己,偏巧这小别重逢的日子,那呆子却仿似不开窍,畏首畏尾生怕伤了爱人。花九此时神色已经捎带着意乱情迷,手被慕青渊牢牢的捉住,不得反抗的境地反而让花九心生了强烈的快意,凑上身去附在慕青渊耳边道:“我是真的。” 花九的声音带着邪气,像小虫子跐溜溜的钻进慕青渊的脑海,一把火燎得是惊天动地。 手被坐在身上的人恶狠狠的摁在头两边,腰被他的双腿紧紧的卡住,真的是动弹不得。花九心中一阵兴奋又无奈:这把火貌似是燎得有点过。 慕青渊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身下的人儿,与以前一样的精致可人,久别的味道让自己更加想念,俯下身去先霸占了你的唇舌,再流连到脖颈,再到雪白肌肤上鲜红的花蕾,再向下,再向下,每一处都吻得极深极久,把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用我的唇丈量清楚。 再向下…… 本来躺着接受抚慰的花九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与往常不一样,那人难道是想…… 慕青渊先用手跟小花九亲切的打了招呼,再整只手环上去感受他的火热。花九惊得跳起来,那个地方,明明以前都没怎么关注过,这么羞涩的地方怎么能够…… “别!青渊!那里……”花九双手离了慕青渊的桎梏,此时羞涩地不知是捂脸还是捂下身。 慕青渊全然不顾花九的反对,只消用手在他腰侧轻轻一划,花九整个身体的敏感点就呼呼全滑到了腰上。果然自己才是最了解的。 伸出舌头先舔了舔,然后再整个的卷进口里。其实味道还不错,少年的清爽怡人,与他的主人一般无二。慕青渊这方面算无师自通,不然就是天资过人。反正小花九受不了他的伺候,三五下就缴械投降,连带他的主人一齐喘着粗气全身疲软地瘫在某人的怀里。这个倒也怪不得它,毕竟以前都是用手伺候,忽的换了个温暖潮湿环境,而且还这么灵活,换谁也受不了。 慕青渊把小花九伺候了一番,留了满嘴的白浊。 花九虚弱地半睁双眼,看着慕青渊从自己腰身上匍匐上来,带着一脸的坏笑。下一秒留在二人唇舌间的就剩了淡淡的腥味,滑腻腻的感觉。 这个是什么……花九使劲咽下去,睁着眼睛仿似在问。 慕青渊便笑:自己的味道如何? 花九一时害羞,无语低头,却看见慕青渊那里还站着,顿时不大好意思起来。自己被伺候得差不多了,这下轮到我来整治你了。 下半身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让慕青渊眼前一烧,而后才明白小九好像一点也不擅长这回事。慕青渊低头吻了吻小九算是安抚:乖,别怕,来先打个招呼。 捉住花九的手教他怎么一步一步的逗弄自己的兄弟,比自己亲手上的感觉可差得多了。小九的手凉,一下下撸下去,与本来火热的地方反而呼应到位。慕青渊觉得自己受不了两下就得求饶了,可不能让小九觉得自己不行,不然本攻颜面何存! 欺身压上小九,刚刚留下的白浊还在他腹上残留了好些。右手蘸了些许就送往那个地方,慢慢的打圈揉弄,渐渐地它就软软懦懦。 太久没有做,太心急可能会弄伤的。 慕青渊虽然火热难忍,思及此还是觉得慢慢来为好。右手继续抚弄,左手垫到小九腰下将他捧起来一下,再找着樱唇调戏一番。 花九再一次被慕青渊抚慰得欲罢不能,双腿就这么自然的环上他的腰身,胸也靠上去贴在慕青渊胸膛上,两个人就完全地连在了一起。我可不要你这么慢悠悠的:“快一点……” 慕青渊本来就熬得一颗心好似蚂蚁吞噬痒麻难忍,听花九这么一说马上就稳不住。扶住小九完完全全的坐在自己腿上,再坐直了身体,倏地就侵犯进去。 果然是太久没有在一起,插入难以想象,慕青渊觉得自己那地方都生疼,何况是花九。瞥见面前的人儿紧咬薄唇面露痛苦,却没有哼出一声。 慕青渊试着活动,花九却受不住惨叫出声。只好停止了动作细细的爱抚他的身上,好让他别这么紧张。 感受到小慕青渊在体内有节奏的跳动,那些血脉与自己好似连在一起,花九不由自住的就动了一动,慕青渊激动得将他推倒,正常的体位果真是好用许多,好像也没这么痛了。 …… 慕青渊动得热切,花九蜷着双腿半是感动半是舒爽,居然就哭了出来。这一下吓得身上人赶忙劝慰,问他是不是弄痛了。说是说身下也没有停止动作,反而更是激烈。 花九狠狠地咬住慕青渊的肩头,哽咽说道:我很喜欢…… 一句话好似猛烈的催情药,特别是在爱人一边喘息一边呻吟时说出来,效果尤甚。年轻力壮的慕青渊少侠也扶不住这种刺激,缴械投降。 房中一点灯如豆,只模模糊糊看得清身前人的剪影,花九倚着慕青渊的胸膛,伸手轻抚他的面庞,眼中满是爱恋。 我们走吧,马上就走。 37、保全 慕青渊紧紧抓着花九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不无感叹:你看我当年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那个清清亮亮的少年,也不爱搭理人,冷冷淡淡的。一同经过这么些事情之后才发现,原来你那些冷淡都是装出来的,谁知道我的小九居然是这么温柔却火热的呢…… 花九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想感叹什么,细一想觉得他说得不错,自己从前那番冷漠的心境,遇到慕青渊之后就一点点的丝丝瓦解,最后竟被这人的热烈呆萌完全同化了,才发现原本自己心软温柔至此。 所以唯有你,拥有改变我的力量。 冬夜总是浓重的,半夜三更,整个世界已经沉入安眠,就好像死了一般。 一一告诉过自己,只负责送自己过来,什么时候走如何走,她就不管了,一切全靠自己斟酌。这个时候她恐怕早已经回了相府,虽说平日看起来魏秉并没有发现他二人的计划,但是拖久了毕竟风险大,趁着夜色赶快走吧,因果缘由路上再讲与慕青渊听。 刚刚温存过就被拉起来赶路,慕少侠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自己到底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这么千般哀怨最后也得起床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 跑到隔壁把同来的伙计敲醒,这就打算上路。 急急忙忙从二楼走下来,意外地发现大堂里整整齐齐的站满了——官兵。四个人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什么?本来还在千万个不幸中稍稍的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这些人不是为自己来。但是花九眼尖扫到大堂一侧坐着喝茶的熟悉身影,马上一颗心就化为片片粉尘,这事儿没救了。 那人坐在远处欣赏够了四人的喜怒爱惧,好像看戏般拍着手就走过来,面上还带了三分嘲笑:“慕少侠胆色过人,孤身千里也敢来劫人,看来是全然不把老夫放眼里了?” 这张脸虽与慕青渊只有过一面之缘,却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魏秉。现在这个情况摆明了自己是寡不敌众,难道就唯有束手就擒了吗。明明早就有了深仇大恨,现在再被逮到,哪里还有活路?悄悄瞥一眼花九,他好像也不明白这一幕是怎么出现的,一张小脸上满是紧张凝重。 “寻儿也不错,在我府上待得好好的,怎的想跑?还是说我这个当爹的对你不好?”魏秉见两人不说话,又继续道,“寻儿,为父再教你一条,想成大事,最好找靠得住的人一起商议。一一年纪太小,你与她共同计划,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两句话听来说是教诲,更像是嘲弄。魏秉此时心里也非常火大,自己做到这份儿上,这二人居然还是要跑,摆明了不放老夫在眼里,上次心善放过慕青渊,看来确是是下着,绝不会有第二次。 两边就这么僵持着,魏秉不下令抓人,官兵自然不敢动。花九与慕青渊这边心里恐惧无比,饶是慕青渊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换了打过仗的解秋寒此时怕还有三分脑子能思考,换在这两身上,就只有发呆的命了。 再不说点什么,两个人都逃不过去。至少保住花九,他是魏秉的亲儿子,多半不会被怎么样。慕青渊心里这么想着,沉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花九他并不知情。这两位伙计也是不知情的,你把我一人抓走,切不可伤了他几人!” 魏秉听得一笑:“慕少侠死到临头了,还想对老夫发号施令?你几人均在我股掌间,怎么处置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有哪里轮得到你来说?再者,这些是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本想听你能说出什么让老夫惊讶的话,看来你是没那本事,我也就不陪你们玩儿了。年纪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来人!都给我押走!” 花九看着魏秉的模样,心中犹如排山倒海,现在这个阴冷无情的男人,真是相府里那位与自己相谈甚欢的魏秉吗?他明明不是这么个模样,他明明是温和谦逊的啊!怎的一夜间居然变化如此之大,自己已经一点也找不到他原本的影子了。你不是我亲爹吗,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无情呢…… 四个人被分了三路押走,花九被送回了相府,关在房里整日有人看守,一步也不得迈出。这几天魏秉与一一都没有出现过,除了送饭的丫鬟,花九连人的面也没有见到过。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过,恨自己无力,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左右。更别谈去救不知身在何方境况如何的爱人了,自己这里除了失了自由其他尚且过得去,只因为自己的身份。这一点花九是清楚地,但是慕青渊的身份与自己何止是天差地别,他此时肯定不可能与自己一样在相府的房间有吃有睡,那么他在哪里。更让花九惶恐的是,他现在是否还活着,根本就没法确定。 “我知道你担心他,”房门被推开,魏秉慢慢走进来,还是这么笑吟吟:“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一看?你的爱人,现在是什么样?” 花九本伏在床铺上,听得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看魏秉,却又觉得他的表情里隐含了什么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意思。不管如何,去看一看总是有个数,好过自己在这里独自惶急。 跟着魏秉,来到相府角落的小院,自己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地方,至少外面看起来,比自己原本想的阴湿的地牢要好一些。花九稍稍松口气,心中暗自祈祷。 “这地方你应该没有来过,我平时也很少用到。不过对这个特别的客人,我觉得得有些特殊的待遇才行。本来慕家的后人都没能有这份礼遇的,但是——”魏秉话锋一转,伸手轻轻拍了拍花九的头,“他居然想拐走你,这我当然不能答应。这才请他来这地方做做客。” 说话的时候全是带笑的,花九却忍不住有些汗毛倒竖,慕青渊就在里面,心里早已做好了面对各种情况的铺垫,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推开了门。 魏秉跟在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花九的反应。 啊啊啊啊啊——!!!!!!!!!!!!!!!!!!!! 扑通一声但见花九跪倒在地,再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反是转过身来扯着魏秉的衣摆,止不住的泪滴滚落下来,嚎哭道:你不是带我去看慕青渊吗!你倒是带我去啊!这是谁啊你为什么带我来看他啊——魏秉也不顾花九的哀嚎,伸头看了看房里的光景,稍稍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蹲下身来对花九道:“我没骗你,他就是慕青渊。你自己过去辨认辨认。”说罢转身退出了大门,留着花九一个人坐在地上,既不敢回头望,又舍不得出门去。 这是一间几近空荡的房间,除却墙角凌乱散着的各种刑具,唯一的物件,就是地上倒着的蜷成一团的血红物体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九终于又站了起来,一步步好似走在刀尖上,慢慢的靠近墙边的人。那人跟记忆的慕青渊真是一点也不像,原本束起来的整齐干净的长发,凌乱的散着,额前与鬓角的头发有些甚至被血水粘在了脸上。原本清秀阳光的脸上青紫红肿一片,看不出的模样来。原本宽厚的肩膀与胸膛,此刻却遍布了鞭痕与划伤,有些已经化脓,高高肿起,皮肉外翻,好似狰狞的怪物。修长的手脚软绵绵的瘫在地上,似乎再也撑不起主人的身体来。 要我怎么辨认得出,你是我的爱人? 花九失魂落魄的走到他的身边跪下来,伸出颤抖的手在他鼻翼下试了一试,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还好你还没有死。想用力的扶你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用手一探才知道那骨头已经不再完整。将你拖进我的怀里,拨开你脸上缠绕黏着的发丝,你受不了身上传来的疼痛嘴里轻轻地吸气,微微睁开了眼睛。我是花九,青渊你可还认得我?豆大的泪滴打在你的脸上,这时你居然对我笑了,我知道你想说话,但是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为什么当时要做那种决定,为什么要你来接我,而不是我一个人逃回去。早知道是这么个下场,打死我我也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明明知道是一出鸡蛋碰石头的惨剧,为什么我以前就想不通透,为什么还要笃信自己有那份运气。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要什么在一起了。我只要你能活下去,哪怕我们以后不能见面也无所谓,我要的是完整的你,你清秀的面庞,你温暖的怀抱,你颀长的身躯,你充满迷恋的眼神。哪怕那些以后可能不再属于我,我也甘愿。一切因为而起,也要我来做出最后的决定。 花九将慕青渊轻轻地放在地上,决然地走出房间。魏秉正站在冬日的阳光下,闭上眼享受那一份温暖。 “爹,”花九就这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你放了他,我以后再不跑了。” “你看他这样子,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魏秉反问。 “哪怕是废的,他也是慕青渊,也是我的爱人。”花九摇头,“求您,放了他。” “他是我魏家的仇人,当年独独漏了这么一个,一而再再而三 ,再这么下去,我怕他那天再心血来潮,想杀了我,怎么办?” “那我就替你杀了他。”花九咬牙,拳头紧握。天知道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按捺住杀了眼前人的冲动。 “寻儿果真是聪明孩子。”魏秉一笑,“不过,不要想着杀我,你现在还不行。乖乖听我的话,等以后你坐上那个位子,想要了谁的命,都由你说了算。” 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为了你,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但是你要知道,纵使这样,我依然爱着你。救你并非是为了让你更爱我,而是想让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独有保全你却放手,才是我真正爱你的方式。 如果有缘,哪怕三十年,我也等得起。 ——第二卷·承·完—— 第三卷:转 38、经年 时光好似一场春秋大梦,等到再醒过来,整个人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每日清晨早起,与魏秉同去上朝,再一同回来。花九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掐指一算居然已经是三年。 魏一一出嫁那天,梳完妆被婆子从闺房里扶着出来,花九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与那时一样的一袭红衣,现在的一一穿起来更是妩媚妖娆,眉目清秀,却再难寻见那天真小丫头的影子。反正在自家宅院里,一一顾不得他人在场,将出门的那一霎又奔回来抱住花九,大声的哭泣。媒人丫鬟倒是看得欢喜,大姑娘出阁总要哭这么一遭才作数的,不哭的也算不成体统。 “终究是嫁做他人妇了啊。”花九就与以前一般无二的轻抚着她的背,“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姑娘长大了总得嫁人不是?我跟你爹挑了又选,那常公子样貌好气质好家室好,方方面面都是一等一的,还怕亏待了你不成?”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不是魏陵啊……” “傻姑娘,都到了这份儿上,怎么还说这种话呢,你看,你看,周围的人都在笑你呢。咱们一一都十八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丫头长大了,就得嫁人,留在家里,就是老姑娘了,老姑娘别人就都不喜欢。再哭,再哭,妆就花了。就不好看了,陵哥哥若是能看见,也希望咱们一一漂漂亮亮的,开开心心的,你说是不是?” “那我走了,小九哥哥怎么办?” “我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了我?傻丫头,这时候了还想起关心我来,小九哥哥好得很呢,自己知道照顾自己,你乖的话,我就少一桩事情不是?” “那……小九哥哥,你答应我,早点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照顾你。” “知道了知道了,小管家婆,我比你大了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嘛,忙完你的事情,小九哥哥就专专心心的找媒人去。快走了,一会儿人夫家等得急了,错过了吉时,我可是重罪。” 长长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半晌余音才从巷尾消散去。花九站在院门边呆呆地怔了好久,脑中尽是魏一一的话,找个媳妇吧小九哥哥。自顾自的笑了笑,找个媳妇倒是不难,只怕自己却提不起这分心思。 “走了?”魏秉扶着拐杖站在堂屋门口,眼中依依有眺望神色。 “嗯,走了。”花九回过神,走到他身边去:“既然这么舍不得,刚刚为什么没有出来送一送。女儿出嫁爹居然没在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怕落人诟病。” “就是舍不得,才不敢出来送。人老了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胆小惧事。”魏秉抹了眼里的不舍神色,又转过身对花九说道,“诟病什么的我是不怕的,这么多年下来,什么贬言没摊上过,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习惯了。只是觉得身边的开心果儿走了,毕竟宠了她十多年,突然身边没了她吵闹,反倒是不习惯。”“我也是,一一走了,少了个能说话的人。”花九有些无奈。 “有何事只对一一能说,对我却不能说的?”魏秉笑言,着实像是句玩笑话。 “一一毕竟不谙世事,很多事情难得的心如明镜。我们都是受浊世污染的人,再也不可能像她一般敞亮。所以好些事情,宁愿对她说。”花九正色道,“再者,我这一路走来,全靠您庇佑,没有您,就没有我花九的今天,又怎么可能对您有不信任?” “寻儿,为父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做得太过,但是那都是有苦衷的。”魏秉毕竟是老了,面对意气风发的青年,竟然有些萎顿求饶的姿态在里面。 “我明白的,爹。您不用这么委婉的跟我说话,我会不习惯的,您还是跟平时一样的好,我这人皮厚,受不得别人软言细语,怕自己飘起来。”花九只是笑,柔和无比。 “一一出嫁的好日子,你也不打算跟我和和气气的说几句话么?” “一一出嫁不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您这位当爹的好像觉得当年什么地方对不住女儿,连出嫁都不出来见一面。”花九说完便觉得这话有些过分,赶忙收住了还想说的那几句。抬脚走到桌前,拿起小铜壶往盖碗里冲水,认真之至。 “这么多年,看来你并没有打算原谅我。”魏秉的眼神跟着他一路走过去。 “本就没有对不起过,何谈原谅不原谅。”花九放下铜壶,走向门外,“下面新贡的极品雪芽,看来圣上依然信任您。” 转过廊门听见堂屋里一声拍桌,紧接着是壶碗落地,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惊得大小丫鬟家丁赶忙过来收拾,生怕气着了老相爷。 花九却好似没听见,手脚轻快的穿过回廊,跺回屋去。这不是十年来二人第一次谈崩,两人对这种境况应当都是驾轻就熟,似乎打从花九跪下求魏秉的那刻起,二人的关系就变得难以调和,表面上平常还能正儿八经的说上两句话,谈到关键处花九却老是跟石头似的,言语上虽然和气,心里却是硬顶硬撞,怎么也解不开那个心结。 老相爷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铁青,手伏在椅背上是一副欲站未站的模样。丫鬟见此却也不敢说话,匆忙收拾了残局退出屋去,生怕多逗留一会儿便成了老相爷怒气的泄口。 好你个花九!竟如此猖狂! 其实凭心而论,花九也觉得自己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在里面,这些年跟魏秉虽然一直心上不对付,但实际上魏秉确实是一直在帮着他。不顾他人非议的举荐花九为官,那几年当朝皇帝还比较喜欢这位相爷,说的话好歹也是有分量。好在花九为人也十分争气,算是没有给举荐的魏秉丢了脸面。 毕竟经过那次事情,花九心中老是憋着一股劲儿,总想着怎么把魏秉能整下去,一想到他又充当了恩人的角色,就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忿恨。本是温柔贤良的花九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甚至魏秉偶尔也会有种错觉,花九怎么城府如此之深。 上面那位当时对相爷倾力举荐上来的小官关爱有加,几次召见之后发现此人十分对自己的胃口,变得更是亲睐。换着法儿的宠信着,这下花九便是扶摇直上,官虽不大,说话却是最有分量的一个。 魏秉敏锐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境地似乎与当年那一场政斗一般无二,只是自己的角色被掉了个个。他即将成为被讨伐下去的那一位。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养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掘墓!你是老夫一手带大,你的心思手段我都是了若指掌,一切都还在我掌握中,就让你再嚣张两天罢。 39、少年 “师傅,师傅。”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在花九眼前不停晃荡,“讲着课呢您居然就发呆。” 花九被这么一惊,方才如梦初醒,奇怪自己也记不得刚刚在想什么,感觉好似魂飞天外。眉清目秀的少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整个人呈现一种背过来的姿态。 花九伸手一推,让他看向前面,小小声道:“你也知道讲着课啊!” 上面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手捧着厚厚的书本,半闭着眼睛侃侃而谈,下面整整齐齐坐了七八个皇子,年龄参差不齐,却都无一例外地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没事的,先生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少年不知悔改,转过头来对着花九笑得开心,露出两颗小虎牙。 “好好听课!到时候你父皇过来抽检的时候,你要是背不出来,受罚的可是我。”花九无奈,自从做了七皇子南怀礼的伴读,就没消停过。说是伴读,不过是皇帝给皇子安排的随身侍应而已,上课时间寸步不离,有时明明无事,贪玩的皇子也会召花九进宫去玩耍一番。 好容易挨到下课,通常情况下花九这时候就能打道回府了。 “师傅,今天多留一会儿罢。”七皇子面露委屈,明摆着是在撒娇。 这一招花九早已是司空见惯,想都不想便回应:“又让我重新说一遍今天先生上了什么课不是?你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让你上课好好听你偏不信,下课净知道折腾我。今天说什么也不行,我家里有事。” 说这少年年仅十六,其实站起来也是与花九差不多的身量,甚至还稍稍高出这么一点,缩成一团扮小可怜,还是颇有难度。这惯用的招式不好使,换一招铁定能管用:“师傅要是不给我重新讲过,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背,我要是不会背……”说到这里,南怀礼稍稍抬了眼装作难过的样子看着花九,“要是不会背,父皇肯定会怪罪师傅的,我可不忍心看师傅受父皇的责罚。” 花九当下便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孩子会这么诳自己。皇命在身,又摊上这么个不听话的主,也只得委屈了自己。好在南怀礼除了不听讲,其余时候该撒娇撒娇,该卖萌卖萌,之乎者也不会多少,哄人的技艺倒是好得一塌糊涂,也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傲气与跋扈。几年下来,跟花九混得是风生水起,就差称兄道弟。 当然是不会称兄道弟的,怎么说花九也比他大了快两轮,该有的基本礼仪也不会逾矩。所以南怀礼这种时候就只有撒娇卖萌力求留住师傅,而不是吆五喝六的命令他。 “今天先生讲的是《云溪友议》,你知道是什么吗?”这小祖宗要是说没听,那一准就是一点也没有听,只得从开始慢慢讲起。 “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七皇子一点不打梗,利利索索地就背了出来。 “真是难得,你居然知道,还能背出来。”花九微笑着盛赞,当真是头一回。 “这种简单诗句,小爷我当然是轻轻松松。”南怀礼一脸不屑,转又把脸凑过来问道:“师傅你不是吧,这首诗是你教过我的啊!你怎么给忘了!” “我教过你吗?我怎么会教你这个?”花九仔细一回忆,好像还真是忘了,什么时候居然教过他,偏巧还是这首诗。 “因为那时候师傅说,经过了好东西以后就什么都看不上了,这就是曾经沧海的意思。师傅说爱过一个人,所以再也没办法爱上别人。”少年一脸幽怨,就真的像是嗔怪花九记不得了一般。 “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诶不对!你等等!师傅我怎么可能教你这种东西,更不可能跟你说过什么爱过不爱过的事情,你个小骗子,想套我话是不是!”花九怒了,这小东西居然敢算计他。 “不是不是!”南怀礼作势要跑,“这首诗确实是师傅教过的,不过不是口授而已。那时候我在默背先生布置的论语,师傅你在一边无聊就拿着笔写啊写。我当时看您写得认真就没有打扰您,就偷偷瞄了瞄……” “然后呢!这跟你今天的罪行有什么关系!”花九继续怒! “然后我觉得很奇怪嘛……因为您写得太频繁了……”南怀礼很委屈,“所以我去问了先生,这首诗是个什么意思,先生说就是刚刚那个意思,我就在想啊,师傅心里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不然不会写这些东西的吧。”顿了顿,少年用一只手指着天说:“我只是关心您!绝对没有打探您过往的意思!一片赤诚天可鉴!” 花九见他一脸真诚,顿觉可爱,权当你就是真的关心了,不由得面上的表情就放松了下来。少年见状,马上恢复了游鱼摇头摆尾的姿态,撒出满眼的金光:“师傅,看样子您是真有这么段过去,不如说来我听听,好当个前车之鉴……” 这小子表情着实讨打,花九忍不住就一掌飞过去,正正打在后脑勺上。周围侍女都掩着嘴嬉笑,她们看这对师徒戏闹已经习以为常,早没了当初那种拘谨,反倒引以为乐了。周围一出声,花九便觉得这么大庭广众地打皇子颇有些以下犯上的意思,赶忙正色咳嗽扯袖口,努力端正自己的形象。 “既然七皇子都了解得这么透彻了,那下官也没有什么逗留的必要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告辞了。”花九声音听上去清冷得很。 讨了打的小少年捂着后脑勺皱着一张脸,想说什么好像觉得不妥又收了回去。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当即大声呼痛,扮得有模有样。 这下倒好,周围的丫鬟小厮全围了过来,生怕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一屋子的人都怕性命堪虞,这可不是小事。连带花九一开始都觉得自己这一掌不重,他平时应该都挨惯了,决计打不出个事端来。但是周围人一闹腾,加之中间那位事儿主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甚至有人慌慌张张地要去找太医,花九这才觉得今儿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平时打了也就打了,最多也就抽抽两声作数。今儿这光景,待花九拨开人群来看时,南怀礼还双手抱着后脑磕在桌子上直闹腾。今儿这壶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 花九拿开他的双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有任何异样,就算自己练过两天,也不至于一掌拍下去就得内伤啊?管他呢,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下狠手往少年白嫩的脖子上一捏,大家就看见了医学史上奇迹般的一幕,刚刚还痛不欲生的七皇子一瞬间跳了起来,简直是生龙活虎。出门准备请太医的小厮也被这一幕深深的震慑住了,心想还好没有请太医,不然那群老头子过来了,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到时候吓晕过去了,那可不得了。 众人瞬间觉得受了欺骗,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只留了两个人在桌子旁边。 “说吧,这又是哪出?”花九扶额,这小祖宗真是能折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说师傅,你打人真疼,练过的吧。”南怀礼满眼亮晶晶。 “嗯,不过没练多少,都是些套路功夫。”花九不大好意思承认,自己在台州镖局跟着慕青渊舞了几天到底算不算练过。 “那你教教我吧!师傅在上,你不答应我就先拜了啊~!”少年退身两步,作势就要三拜九叩。 “唉唉唉!!我说你这到底演的是哪出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是说跪就跪的?再说你这生在帝王世家的孩子,我怎么觉得跟市井流氓似的,想到哪出是哪出啊?”花九有些火,自己水平有限,真是管教不住。 南怀礼这才算镇静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师傅不喜欢我这样吗?” 看着少年无辜的脸,冒了满心的邪火又呼啦啦的退散去。分明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天性如此,自己又何必非要要求他循规蹈矩,这个世界那么多条条框框,最后圈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虚伪的人,若能护得他少一分约束,能不能有更好的下场? “你是帝王家的孩子,你以后很有可能会继承皇位,成为执掌万民生死的人。你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以后总要学会怎么收放自如,不然总是那你这幅犯浑的样子出去,怎么取信于民?”花九这番话说得官方,也不知南怀礼能听进去几分。 “做皇帝就非得是循规蹈矩的吗?那个时候就没人管我了呀,我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已经是执掌万民,为什么还要约束自己?”少年依稀还有些迷惑。 “正是因为没有人能管束,才要约束自己,靠别人来管束的人永远是掌握不了命运的。”花九说得抽象,“你以后就懂了。” “师傅呢?”少年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怎么了?”花九被问得云里雾里。 “我说师傅你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死小子又欠打了……我刚说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40、画师 转了个不上朝的天,花九难得睡了个好觉。本想着去看看魏一一,这才想起小丫头已经嫁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之前每每遇到这种天,就会和小丫头待在一起,看着她写写字做做女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也就混过去了。 闲得在相府里闲逛,意外地没有碰到魏秉。换在平时,这时候相爷应当是抓了把摇椅躺在院里晒太阳的,魏一一以前经常笑他过的是老人的生活。魏秉便说自己确实是老人家了啊,一把花甲年纪,膝下虽是有子有女,院子里却怎么也不热闹。这下更好,女儿嫁出去了,留了个跟自己合不来的儿子,本是应享天伦的年岁,却无儿孙承欢膝下,想来也是件悲哀的事情。 空荡荡的院子,独独中间摆了个大水缸,里面常年养着三五尾金鱼,水面漂着几片莲叶。金鱼儿摆着尾巴来来去去,悠然自得得很,人生在世,还不如一尾游鱼,成天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甚至寻不到一片荫蔽的莲叶。 “小九,”来人掩了房门,悄悄地进来。 “刘佐?你回来了?”花九认清了来人,笑了一笑:“偷偷摸摸的作甚?又不是外人。” 来人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府里太安静了,我怕声音大了吵着别人。”说罢左右看了看,显出非常小心的样子。 花九见状微微一笑说:“没有其他人,连老爷子都不在,查到了什么,直说就行。” 刘佐缓了口气,说道:“依旧没有消息,我在他府里安排了人,自己也在应天逗留了快一个月,半点消息都没有查出来……” 看着花九眼中黯淡下去的神采,刘佐说着说着就有些迟疑,等着花九先给个反应,再决定下面的话怎么说为好。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这么多年了,这个人难道就真的从世上消失了。“那,解秋寒呢?” “他还好,一切如常,不过我觉得……”刘佐顿了顿:“只是猜测而已。解秋寒在应天那个位置上已经蹲了十余年,照他这样的资历能力,不可能一直不升官的,而且应天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起了谣言,说是解秋寒占地为王,有犯上之心……” “你的意思是……”花九看着刘佐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地下,“这个人搞的鬼?” “刘佐愚钝,不过这种话,就只敢跟你说说,你就当听说,也别当真。应天那边我还看着呢,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你就别担心了。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也过去了,如果一直不出现……”这人似乎十分在意花九的感受,说话处处透着小心。 “要是一直没有消息,那我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花九反倒笑起来,“那样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辛苦你了。” “没那种事,我反正也是游山玩水,举手之劳而已。”刘佐笑称,“不过你得好好的,别陷太深,前车之鉴可到处都是。我差不多得走了,不然给人看见可不好。” “知道了,大恩不言谢,花九记得刘佐的人情。”花九抱拳做了一揖,神情恳切。 “好,保重。”玄色衣衫一闪,人就消失在门外。 刘佐走了之后,花九坐在房里发呆,想起与刘佐相识,倒是挺传奇的一件事情。那还是跟着何奉勉跑草台戏班子的时候,有一回游走到了开封府,安顿下来之后,班子里的年少人儿好新奇,便结着伙出去闲逛,瞧瞧这方风土。那天正好是个大集的日子,街上人满为患,做生意的吆喝声络绎不绝,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各种小摊儿从街头一直绵延到了巷尾。纵然是这么纷乱的街头,依然有个地方很是引人注目,人群围起了一圈,花九等几人在外围什么也看不到。少年郎毕竟好奇心重,几人摸着空子钻了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个画摊儿,有个少爷模样的人正站在摊前,好像在挑事儿。 画摊摊主是个玄色衣服的青年,看样子好像在嘲笑那少爷。 问了旁边围观的人才知道,原来那摊主除了自己作画,也卖些淘来的名家字画。那少爷路过时,看上了这摊上一幅前朝名家季承的山水图,买回去不多时,却又回来找着摊主说这幅画是赝品,非要退掉。 摊主一口咬死自己是真品,非要那少爷拿出证据来,对方却含含糊糊说不出个具体的地方来,两人就这么僵持上了。 围观的人们都是指指点点,却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的。花九站在人群里被推推搡搡,一不小心就被推了出去,正好扑在那幅画上。好死不死画幅就被这么活生生的撩了个口。 这下人群里一阵惊呼,那少爷与摊主也是惊诧不已,一个想完了这货肯定退不了了。另一个想真好这次不关我的事情了。 那骄横少爷叫苦不迭,直让花九赔,自己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山水给你活生生糟蹋了。 这下轮到花九傻了眼,这下完了,一百两银子自己到哪儿去找。但是脑中灵光一闪,便昂头说道:“你不是说这画是赝品吗?赝品自然就不值钱,凭什么让我赔你一百两?” 那摊主见状,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今天这一出真是难得一见,巧了去了。 本是摊主与少爷两个人的纠纷这下落到了花九与少爷身上,花九作为被害者真是叫苦不迭。心中正想着怎么办,余光一瞟却发现身下这幅山水好生熟悉,仔细一看心中便有了底,总算是舒了口气。 那少爷在旁边立即改了口道:“当然是真品!你必须得赔我一百两!”现在反正是这个倒霉蛋有错在先,当然是要捞回被黑心摊贩坑掉的钱来。 花九问:“你确定是真的?” 少爷涨红了脸:“当然是真的!!” 周围的人群一片嘘声起,纷纷指责这少爷真是黑了心肠,出尔反尔。那画摊摊主更是憋出了内伤,既然那少爷自己承认了是真品,自己就完全可以推了责任了。 花九道:“你这山水是假的,不要骗人了。别说赔你一百两,一两都不值。” 那少爷进退两难,揪住花九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花九心想虽然自己确实知道这画是假的,但是真要说怎么辨别,自己还真的没个法子,只得看着这摊主,希望他能发个慈悲拯救自己。 那摊主见状倒确实是站了出来,问那少爷道:“刚刚你说这山水是真的不是?” 少爷点头称:“对啊!当然是真的!你不也说是真的吗?” 摊主一脸鄙夷:“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了?你还真是天真得很。这是真品那是你承认的,可不是我说的。现在我要告诉你,这幅画是我临摹的,可不是真品哦……” 人群中一阵唏嘘,这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家都是晕头转向。 那少爷满头是汗:“你说是假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呀?” 摊主邪魅一笑,拿了把小刀挑手割开了裱纸与宣纸结合的地方,边说道:“名家作画,可都是要留下姓名的。”接着拿起了被切割开来的宣纸面向围观的群众道,“这藏在裱纸中的乌篷小船,可是我专有的,原作上你是找不到的!”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似乎是看了场精彩的好戏。那少爷本是受害者,结果因为出尔反尔,非要讹无辜的花九,使得周围的人对他均是由同情转为鄙夷,反倒喜欢起那玩世不恭的摊主来。 少爷自知理亏,便带着割得不成样子的山水匆匆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 那摊主好像玩得尽心了,整理东西就要收摊走人,花九站在旁边看着他,心想怎么感谢一下。 “你怎么知道那画是假的?”摊主边收着笔墨,头也不抬的问道。 “因为……因为真品在我义父手里,压箱底的。”花九有些羞涩道。!?原来如此!摊主抬头惊诧地看着花九,随即又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以为你个小兄弟也是行家里手,原来有这么段因由!” 花九不好意思,也跟着低声地笑:“还好是这幅画,换一幅的话,我就只有认栽了。” “那不会,”摊主正色道:“我主要是见不惯那少爷明明不懂,非要装模作样,这才耍他一下。要是他非要讹到你身上,我铁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来你还挺侠义心肠的……”花九低声称赞。 “那当然,小兄弟怎么称呼?” “花九。” “我叫刘佐,这么一遭也算是缘分,咱们就算认识了。不过我这人好跑,希望以后跟兄弟还有机会再见。我得回家了,保重。” “保重。” 41、画师(2) 那时花九对这快意恩仇还颇具侠肝义胆的刘佐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但人海茫茫,此后数年间,二人再也没有遇到过。待得再见面,二人的身份都已发生千般变化。 且说花九在相府安安分分地待着,打那次与慕青渊分别,自己也断了再走的念头,魏秉好像也看出来花九这次是真的赌咒发誓安下了心,对他的管束也少了许多。偶尔有得什么人要拜访,有什么事要差人去办,也放心的放花九去。 话就回到那日,魏秉差了花九去与相识的刘姓言官带个信儿,正是冬日暖洋洋的好天,早早的就叫了车夫赶着小马车往城东去。 到了刘府上,花九先与那官员直说了来意,后面便免不了两人一阵客套,末了聊些家常拉拉关系,然后那大人救力邀花九在家吃顿便饭云云。 二人还在其乐融融的聊着家常,就听得有家丁在院里扯着嗓子叫喊:“老爷!不好了!三少爷他又跑了!” 茶桌面前二人,一人是不明就里,一人是尴尬不已。刘姓大人赶忙站起来说道:“魏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犬子不安分,我这就看看去。您在这儿稍作歇息,我去去就回!”说完就提着衣摆急急忙忙的奔出去,院子里乱成一团,不时听到有人说在哪哪哪看见,随后一群人就蜂拥而去。 花九见这家里这状况,心道自己在这儿呆着反而妨事,人家自家的事情,自己这个外人在说不定也不大放得开,反正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不如就先走。 刘大人此时正是焦头烂额,倒也没有挽留,花九从大门出去跳到了马车上,开走了才发现狭窄的马车里居然还藏着个人! 这下花九吓得不轻,正欲叫车夫先停车,来人却先捂住了他的嘴巴道,“你先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 细一观察才想起,这人正是当年开封府遇到的刘佐,若干年过了,他的相貌也没有变几分,甚至身上依然是一袭玄色衣裳,好认得很。 见花九认出他来,刘佐就放下了手,嘿嘿地笑了两声,知道对面的人一肚子的疑问,也不等他问,就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你要问的很多啦,我就是这刘景同家的三儿子,为什么要跑呢,因为我爹非逼着我娶那李大人家的女儿,我见都没见过,怎么能娶嘛,再说我这种人,以后也不想做官只想四处游玩见识人事,一个姑娘家跟了我,岂不是害了别人?你说是不是?” 花九被这一席话说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木然的点头,嗯嗯,就是。 刘佐得了反应,就继续道:“我当然就不干,结果一次不小心给我爹派来的人抓回来了。咱们认识那时候,多少年了呢,我想想,反正多少得七八年了吧,那时候我是逃出去,免得我爹非逼着我去考科举,结果被抓回来吧,他为了拴住我,非要给我娶个老婆,还好遇着你,不然这次肯定又跑不了。” 花九觉得哭笑不得,面前这位老兄的反抗意识未免太强烈了,不过这么随心所欲,自己也好生羡慕,便问道:“你这么走了,你家里人不担心吗?这就不打算回去了?” “是啊,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现在都出人头地的,家里也不少我这一个,在家我爹就得逼着我做这个做那个,我还不如自己出门摆个画摊儿来得自在。”刘佐笑说。 “真羡慕你,能这么自在……”花九有些感伤。 “话说回来,当年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开封府的百姓呢。没想到你老弟居然是宰相他儿子,咱们这也算是缘分啊哈哈哈。” “唉……当年我确实是百姓的,只是中间的话,说来可就长了……对了你等等。”花九突然打了住,掀开帘子对车夫说道,“先不忙回府,找个酒楼停一下。” 刘佐就笑他,你真是从善如流。 下车的时候马车夫见上面蹬蹬居然跳下来两个人,吓得不轻,刘佐哈哈一笑,拍着车夫的肩膀就闪过身去。花九也笑,对车夫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马车夫盯着刘佐,好像要出这人是哪里飘出来的。花九也有些好奇,便问道:“车夫应该是一直守在车旁边的,你进去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发现?” 刘佐一脸神秘:“山人自有妙法。” 接着二人在酒楼点了桌子小菜,边吃着边聊,花九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倒给他听,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却十分信赖。 刘佐听完也是一阵沉默,心里波浪来去翻滚,对眼前人的印象不知不觉又变了个模样。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又免不了想体谅他帮助他,便自己提出了帮助花九去应天查消息。 花九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麻烦了他,刘佐却道自己反正都是要到处游走的,应天那个地方自己没有去过,去见见世面也算好。而且自己搭着花九的马车才算逃了出来,怎么也得报这一乘之恩。 这话说得巧妙,二人间的气氛瞬间又开心起来。细细商量了具体的事宜,喝了两盏小酒。花九是不胜酒力的,刘佐也不强求。待得二人从酒楼出来,四处已是灯火通明,二人就此别过,借着长巷的灯光目送刘佐而去。 此后几年,刘佐隔半年或一年便会来与花九会面一次,只是次次都没有个好结果。渐渐的二人也看出些端倪,花九虽然不相信魏秉做人会如此背信弃义,但也不得不承认,慕青渊确实是没有消息了这个事实。书信已是不敢再相信的办法,只有等刘佐下次看能不能带些好消息来,虽然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这么一发呆再醒转过来,时光倏忽的溜过去两个时辰。吃完午饭的功夫,大门口施施然飘进来一名宫里的随侍,说是皇上召花九去觐见。42、天子 汉白玉石栏阶梯,走上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都要淹没在这皇城的威严里。 饶是当年一袭白衣的谪仙人,现今也换上了蓝黑镶暗金的官服,前襟一羽白鹤展翅欲飞,早已失了当年的灵净清秀。 站在大殿面前,听得里面声声的禀告传过去:“魏大人到——” “宣——” 此时是天昭皇朝,皇帝本家姓南怀,名呈,国号长逸。 长逸皇帝此时正撑着下巴一脸严肃地翻动着面前案桌上的奏折,花九轻轻地走进来,抖抖袖子叩下说:“臣魏寻,参见皇上。” 长逸帝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正是方才召见的花九,轻轻地舒了口气,微笑道:爱卿平身吧,我这里有桩事情难以决断,还望听听卿的看法。 花九闻言站起来,微微躬了腰道:“圣上请讲。” 今年是长逸二十八年,长逸皇帝七岁登基,今年也已经是三十五余。花九受宠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所以他面上这种凝重表情,花九似乎并没有见过。 “今天早些时候,你的父亲魏秉大人,给我上了一封辞呈。”长逸帝声音略显清冷。 “啊?”确乎是让人吃惊的消息,花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书案背后的人。那人并不抬头,伸手轻轻招了招,示意花九过去。 把面前厚厚的辞呈推到花九的面前,顺口让人看了坐。 花九心中仍是难以接受,那人怎么这么突然的,就做出了这种决定?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落了座之后再翻看奏折,里面魏秉非常细致地罗列了自己意图引退的缘由,林林总总几十条,包括自己身体不好无力再为国效力,以及现今国运昌隆盛世安稳,治世能臣层出不穷,自己后继有人,最后,他推举了现今任户部尚书的杜郁宁。 “你怎么看?”长逸帝默默地等着花九细细看完了奏折合上,才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不明白。”花九摇头。 “噢?”皇帝一挑眉,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此话怎讲?” “我……”花九心里千头万绪却说不出话,反正心里总觉得魏秉不应当这个时候引退,他舍不得这权力的,应当是另有算计罢。沉吟半晌才知失言,又改口道:“臣……” 长逸皇帝本来等得辛苦,听他这么一改,便笑出声道:“爱卿不必这么拘谨,朕也没有这么可怕。” 花九脸红,被帝上这么调侃,自己在他面前确实是紧张了些,就算外边说自己无比受宠,其实也是仗着自己是七皇子的伴读,见皇帝的机会多些,并没有外边说的这么如鱼得水。 “朕调查过你的身世。”长逸帝又抛出一片火光,“所以,朕也了解你的心情。有什么话便直说,不必思考太多。” 说得倒是轻巧,花九心想,今天还百般宠爱转天就上了断头台的人历史上可是多得很,伴君如伴虎,自己对这个道理还是清楚的。而且调查过自己的身世,调查到了哪一步,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意思到底是觉得自己与魏秉关系不好可以尽力出卖呢,还是要觉得自己应该保住这个失散多年的爹? 最后只好找了个稳妥的法子:“臣以为,现今朝野上尚未有人能持此重任,魏宰相老成持重,官居此位多年,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罢。” 长逸帝笑着怪他:“想不到你也是个和稀泥的,我本以为你能给朕指些明点呢。不过也是,他怎么也是你的亲爹,让你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花九心中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七皇子那边如何了?”长逸帝把收好的奏折放在一边,换了个话题问道。 “七皇子一切皆好。”花九如惯常答道。 “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今天这长逸帝像是专门来找茬了,就是不放花九敷衍过去。 “这个……”花九心里奇怪今天这皇帝怎的奇怪得很,逃不过去了,照实说吧,“七皇子活泼喜动,但是天资聪颖,臣觉得他十六岁了,先生教的之乎者也他已经学得差不多,再学下去也没有大的裨益了,圣上应当让他试着接触朝政,以免陷入死读书的怪圈。” “说得倒是有道理,只是……”长逸帝叹了口气,“朕最近正在烦立太子的事情,当初先父荣亲王在世,还能给朕些意见,只是他已经仙去几年,这事便也搁置下来。爱卿你来说说,朕立谁合适?” 立太子之争可是史上著名的杀手级的题目啊,一句说错人头点地,猜不透皇帝的心思绝对是最可怕的。九位皇子各有优缺点,皇帝的态度也很暧昧,自己身为七皇子的伴读自然不能说其他皇子是极好极好,也不能一味推举十六了还全是孩子心性的七皇子,最后无法,把九位皇子照着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也没具体说谁当立不当立。毕竟这种话不像吃小葱,吃了也就吃了。这种笃定的话要是说出来了,到时候立的不是你所预言的那位,党派之争可就唯你为敌了。 长逸帝离了荣亲王的桎梏,独自执政也已经五六年,心中多少城府深些。平时官员里的言论均是皇帝脾气极坏,喜怒无常。花九接触以来,却极少见他不高兴或是发脾气,哪怕是对这别人怒吼拍桌,对自己也从来没有过大声的时候,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大约这也是外面传言花九受宠的原因。 长逸帝听完花九这么一席温吞水一般的话,倒也没有出他的意料,面前站的这个人,永远都是善良而温柔的,舍不得害谁,偏偏却做得一副难相处的模样,让人怎么都觉得可爱。拿他没有办法,只有笑着嗔怪两句,既然他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那就干脆让他单纯地做个伴读,与那娇俏可爱的七皇子作伴,既能经常召过来见面,又能护得他不受这潭黑水玷污,当真好。 “你知道当年慕家的事情吗?”长逸帝忽然问了一句。 “知道。”花九脱口而出,然后转了个折,“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稍许听说。” “现在魏宰相的境况,朕觉得就跟当年慕家很像。”长逸帝看着花九笑,“你可懂我的意思?” 43、安排 “现在魏宰相的境况,朕觉得就跟当年慕家很像。”长逸帝看着花九笑,“你可懂我的意思?”说着便撑起上身凑了过来,越过案桌正正落到花九耳旁,暧昧至极。 花九一惊,连忙退了三步去,低下头道:“臣愚钝。” 皇帝莞尔道:“不必如此惊惶,不懂便不懂罢。懂了就放在心里,对谁也别说。以后朕的安排你只需遵从便好,朕保证不毁你害你。” 以前虽然偶尔也会有这种奇怪的言行冒出来,却一次也没有过这么直白。花九唯恐自己是听错了,不由得抬头疑惑的看向那个人:“皇上的意思是……” “我记得你虽然内敛,却不笨啊。”长逸帝道,“你以后,如非必要,不要踏进这个污浊的官场,朕舍不得。你这种人,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当个伴读,留着你那份明净,朕累了,看看你,就还能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全都是脏污。” “所以皇上今天这些无解的问题,都是为了来试探臣吗?” “是,却又不是,试探你也不止这一两天,应当说很久了。或许就从魏秉推举你那天开始。朕说得足够多也足够明晰了,你还不明白?”长逸帝严肃。 “臣懂了,皇上是希望臣以后就乖乖地待在七皇子身边,不要参与政治纷争,不要参与党羽争斗,就轻轻巧巧的明哲保身谁也别沾别碰就行了。”花九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冲,颇有些气话的感觉。 “是。”那人倒是坦荡。 “那皇上恕罪,臣可能做不到。”花九直截了当,以下犯上话敢就这么说,倒是不怕死。那人定定的看着自己等着下文,反正说都说了,不如说完:“臣入朝为官,不求其他,独求取魏秉而代之,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这话或许说得不人道,但臣心中,独有这一个念头。” “他不是你的生父么,为何恨他至此?为官之道所在为民,这些你全都忘了,如何做得了好官。”长逸帝此时的语气颇像是与好友谈论,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所以臣觉得这话不人道些。”花九笑,这从未对人说过的心里话,头一次倾吐的对象,居然是那个最不可能的执权杖者,自己还全然放着心的说,“皇上不是调查过吗?还需要臣再说一遍?” “这个话说了就不可爱了。”长逸帝嗔怪,“朕总是不知道,才问你,知道的朕当然不会再费口舌。不过,那个人,值得你费了你全身心的去针对你的亲生父亲吗?” “值得。”回答的声音并不大,却是斩钉截铁。 “那好。”长逸帝好似花了大力气才抑制下来,“你先下去,我改日再宣你。” “臣告退。”花九默默的叩了首,悄无声息的退了去。 长逸帝坐在案桌后,忽的站起来发怒似的掀了一地案卷。原本被支出去的随侍听着响动纷纷跑进来,看着主子的表现却都不敢上前去,只得低着头在门边站了一排,大气也不敢出。 自己明明这么拉下脸去对他说那些话,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敢这么直接的不理会自己。你心里那个人是有多重要,值得你这么为他,值得你心外无物。 花九心事重重地从大殿出来,想着回去魏秉多半又要叫自己去谈,他自己设的局,他肯定知道各方会有什么反应,甚至能想到长逸帝必然会找自己去,自己摸不清他的想法,也看不懂皇帝在说什么。不过魏秉能做到这一步,必然留了后手。皇上那边,说得明白,自己也听得清楚,对这个事情不仅仅是惶恐更是本能的抗拒。他其实说对了一句,就是自己装作冷漠不近人情,其实心里是舍不得伤害别人的,这种心态,终究是成不了大事。 千头万绪搅成一团乱麻正愁无处发泄,身后不知何时就扑上来一个娇俏的小子,猴子似的轻轻巧巧就攀到自己身上。正是出大门的当口,守门的兵士纷纷侧目观来,花九面上绯红,总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 花九本还不如这个小猴子高,给他这么往后一拉近乎就要仰过去。还好总还是知道适可而止的,看着师傅的脸双颊飞云只怕又要挨一下的那霎,小猴子果断就下了来。抓着花九的手往自己宫殿拖,嘴里还在撒着娇:“师傅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进宫来?难不成几天不见我就这么想我啦?” 花九真是想一掌劈到他脖颈上,这小子什么时候不挑净挑这种乱的时候。不过手上没有反抗就由着他拉着去,面对这个孩子自己总是狠不下心去生气,只好弱弱地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因为刚刚父皇召见了我啊,我刚好出门就听到里面在宣师傅你,所以在这儿等着你咯。” 听到七皇子这么说花九突然就想到前两天背诗的事情,便笑问他:“你父皇让你过去背诗吗?” 七皇子听他这么说,转过头来鼻头一皱:“才不是呢!我都十六了,父皇当然不会还天天揪着我背书。父皇问了我关于北边动乱的看法,然后问了点南边赈灾的事情。父皇以前很少问这些东西的,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么说来,应该是关于立太子的事情了:“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想一味的靠军事来打败他们是不够的,收复了被侵占的地区之后,最好与这些地方人民通商,当有了相互依赖的关系之后,北边那些蛮夷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进犯了。”七皇子闪着大眼睛答道,“不过我觉得这些都还不完整,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太多来。” 花九对这个回答很是欣慰,没想到表面一向不理世事的七皇子能说出这么一番清晰的言论来,不由得夸赞他道:“还不错嘛,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七皇子一脸不屑:“好歹我也是熟读兵书的人,这些当然是懂的。”转又有些黯然,“不过只是知道兵法,一点武功也不会,要是能亲自上阵杀敌就好了。” “你们不是都有专门教武功的师父吗?”花九不解。 “是啊,不过那师父教的太过浅显,全是些粗人功夫。”七皇子有些抱怨,“师傅你不是练过吗,你教教我呗,上次让你教我你又跑了。” “我那才是三脚猫功夫呢,全是套路,一点用都没有。”言语间全是无奈。 “没事啦!!你平时劈我那两下就比师父有劲儿多了!”七皇子看着花九好像有妥协的意思,高兴地喊起来。 那是因为你师父不敢像我这么劈你!花九心想。 二人你来我去终究花九还是没拗过那七皇子,答应先打个套路给他看看。到了他住所门口的空地,花九捡了树枝权当是剑,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就比划起来。 一个套路舞完再睁开眼,看见七皇子也捡了根树枝跟着自己一手一脚的学着,小小心心地可爱得很。 那个恍惚的瞬间,花九突然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孩子与自己心里那个人,几乎是十成十的相似。 那时是你来教我,终于轮到我来做提携的那个人了。 44、亲征 匆匆赶回相府已经是晚饭时分。 “回来了?” “嗯。” “先吃饭吧,老夫找你有些话说。” “好。” 相爷今天难得的吃得极快,竟然比花九还先吃完,遂而站起来慢慢的跺回书房去。 “找我?”花九也没有敲门,直接进了书房反手扣门。 “嗯,先坐。”看对面的人客客气气,一句一个动作,便继续道,“下午你进宫去,想必圣上也都问了你。” “是,”花九冷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明明放不开这个位置。” “谁说的?”魏秉轻笑,“这个位子,我已经坐厌了,尔虞我诈,防着有人与你争权夺利,做得太过功高盖主上面那位更加不高兴,怎么做都是错。” “为什么推举杜郁宁?”其实不解的地方太多,唯有这个能问出口。 “其他还有人选吗?”魏秉反问。 “他是你的门生,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能保证……?”能保证他就不会对你不利?留着你一把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的老骨头,岂不对自己不利? “不能,但是他是我唯一能稍微信赖点的人了。其余?更不可能。好歹有些旧情,他应该做不到那一步。” “真悲哀。”花九轻叹,多少带些鄙夷,半辈子的心力交瘁换来的就是这么个无力的下场? “是啊,活到这个岁数,我现在才懂,这一辈子,除了几十年的虚名,其他什么都没有得到。”魏秉说起这个话,多少有些难过。 “我对皇上说了,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杜郁宁现在太年轻,很有可能守不住。”终究是说了实话。 “你心中,真是这样想的么?”你果然还是不够狠,果然还是善良,哪怕看得出来是个计,也愿意这么坦诚相待。 “是,至少现在,确实是没有人能与你抗衡,你并不老,你还能在这里牢牢坐稳个二十年。”这是实话,因为只想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再来亲自对付你。 “呵呵,你的想法如此,谁知道上面那位是不是呢?老夫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怕是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了。” “那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全身而退。” “那须得仰仗你。”这才是一直的计划的事情。 “我你应当是仰仗不到了。作罢吧。”上面那位说过的话,岂容我等随意改变。 “不说这个,最近北方匈奴南下,占了我朝好些地方,你可有听说?” “偶有耳闻。” “圣上没有问你么?”不是百般受宠? “我不过是个伴读,圣上哪里用得着事事都问我?”看来大家都觉察出上面那位的意思了。 “也是,那老夫问你,你怎么看。”魏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下来。 “打了,灭灭他们嚣张气焰,我大天朝的地盘,哪里轮得到那鼠耳小国侵犯?”花九说得轻巧,并没有上心去。 “到底是年轻人。”魏秉轻笑他。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不等回应便站起身出门去,身影消失在长廊里。 “师傅!”隔天早早的去上书房,就遇到不出意料的热情接待,南怀礼神秘兮兮对花九说,“师傅我告诉你哦。父皇给了我一个大任务!!” “你父皇能给你什么大任务?”花九满脸的不信,七皇子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能给个什么任务。 “父皇让我随军出征讨匈奴!”南怀礼说起来几乎都要手舞足蹈。 “什么!!?”花九都要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南怀礼一把把花九拉下来,顺手做了噤声的手势:“师傅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可是好期待呢~” “你父皇怎么能让你去?你什么都不会,不怕你战场上给人打死了?”花九说得直接,心里也真是担心得很。 “因为父皇说这次比较严重,他又不能亲征,就派我去咯。怎么也算是皇室亲自督战,军士们也能更有信心啊!”南怀礼闪着大眼睛,说得高高兴兴。 “可是你……”花九欲言又止,这孩子明明还这么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带兵出征,别说能不能赢了,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个问题。这种时候放皇子出去亲征,大约也是为了立太子做打算吧。 “我怎么啦?”小猴子倔强得很,对花九的质疑表示深深的不满,“我可是饱读兵书三千本,怎么也得让我去检验检验啊。” 当然不行!放你出去打匈奴,且不说自己安宁能否保证,一旦失败岂不毁我国威?长逸帝向来英明,怎的这次能做出这种决定来?我得找他去! “诶!师傅!师傅!你去哪儿啊!不上课啦?”南怀礼眼见花九急匆匆的冲出门去,也不管还在上课,扯着嗓子追出去。 “七殿下!太傅尚在教课!这可使不得!”门口的侍从紧张地拦住他,确是怎么也拖不住。 此时走在前面的花九转过身来喝道:“你好好上课! 我去去就回!不准坏了规矩!”罢了又疾步走远。 既然师傅都这么说,自己也没有办法,垂头丧气地回去上课,这魏师傅也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呢…… “圣上可在?” 御书房守门的侍卫看着魏大人这么一副马上就要举火燎天的模样,再联系起平时所听说的他最近极是受宠,简直就没敢下力去拦,急忙撺掇了另外一个人进去禀报,一边赔了笑脸道:“魏大人稍安勿躁,圣上正在歇息,马上去通报。” “宣——” 待得花九风风火火推门进去,门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再是受宠,也没有这么嚣张的啊。 本是坐在御案后安安静静批阅奏折的长逸帝,听着来人禀告说是魏寻大人,心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人那天明明冷冷淡淡的拒绝了自己,照他的性格可不应该这么快就回头的。不过想起他来莫来由的还是会暖暖的。 一路纠结的思由还没有梳理完,就看到花九快步走过来,张口便问:“圣上,为何要让七皇子独自带兵征匈奴?” 这边长逸帝还没有反应过来,看花九怒火中烧原来就为了这个事情,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先不接花九的茬:“爱卿这么个行为,可是不符合人臣该有的礼节。” 这才想起自己这么急匆匆的以下犯上好像是有些不妥,花九跪下行了大礼:“微臣魏寻,参见皇上。臣有一事不解,还望圣上明示。” “说。” “七皇子年纪还小,从来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带着大军亲征匈奴?若是失败了且不说七皇子的个人安危,只怕我天朝国威……”花九心中紧张,话说到嘴边才觉得有些不妥,急忙霎了嘴,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长逸帝。毕竟还未开伐就谈及失败,这种话可乱说不得。 “你先起来,过来。”长逸帝见他跪在下面抬着脸望自己,忽地心中就涌起一阵气愤,好似他就在无声的抗拒自己,始终不肯亲近一步。好在花九还是懂得听话,听得皇上这么说,乖乖的就坐到他旁边。 见他坐定了,长逸帝这才说:“谁告诉你他是独自一人的?” 啊?花九给长逸帝一句问得摸不着头脑,“七皇子自己说的啊。难道不是么?” “朕的儿子是什么能力,心里当然是有数的。断不可能放他们送死去。朕就照你说的,不让他们一直死读书,这才让南怀礼跟着大将军骆辰与傅长安同征,只是做个副将出去见见世面而已。而且这次那群蛮夷人势力不大,朕派了二十万军亲征,两位大将护着,也是为了护他周全的。” “原来是这样……”那个小猴子居然不跟自己说实话,还得自己这么冒失的跑来找皇上兴师问罪,这可丢人丢大发了。 长逸帝见花九表情放松下来,就知道他肯定是听话的时候没听完,这才有了这出冒失冒犯的戏码,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你对我那七儿,倒是真真的关心。” “七皇子本就聪慧可爱,招人爱也是正常的。毕竟臣跟在他身边时间也不短,关心不也是常情吗?”花九这么说,“不过七皇子这次可害得臣冒犯皇上了,臣心里还在犯嘀咕说,皇上平时决断英明,怎的这次能出这种差错。” 这两句话说得真心,就跟老朋友间谈话似的。虽然君臣之分不能逾矩,但是花九这个语气还是让长逸帝心中一阵高兴:“可别怪罪他了,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来找我不是?” 暧暧昧昧的话听得花九面红心跳,上次的事情没解决,这次自己这么硬生生的闯来,果然是算错了着:“皇上请别……” “别?”长逸帝又皱了眉,“别如何?朕原本就没有打算对你如何,你又何必如此惧怕。” “真的吗?我以为……”花九知道自己想多了,原本的龌龊思维到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以为朕会接你进宫来住?将你做禁脔?”长逸帝说得直白,看花九脸都红起来,就又说道:“并不是那个意思,说过不毁你害你,只要你不愿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强求。但是唯独希望你听话,你那些害人害己的愿望,还是放着吧,活得好好的,岂不比什么都强?” 45、开伐 “死小子你怎么骗我?”花九回到上书房的时候,正巧碰上下课,先不管愁眉苦脸的南怀礼,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啊?”南怀礼果真是一脸迷茫加无辜,“师傅你刚刚去哪儿了,我话没说完你就走,还这么气势汹汹,我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你了……” “你告诉我你父皇派你一个人带兵征匈奴,我当然觉得奇怪啊,这不就找你父皇理论去了!结果!结果!结果他告诉我两大将军保驾护航,你就是去见见世面的!害得我差点以下犯上你知道不知道!”花九这么说着几乎就想伸手去拧那嫩滑的小脸,特别是罪魁祸首现在还正是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 “我哪有不告诉你……明明是师傅太冲动,我刚打算说,你就冲出去了,叫也叫不住,还不准我跟着!这怪我吗!”小猴子被委屈,简直是愤懑加哀桑。 “是吗?”花九斜眼,怎么看你都是故意的。 “那当然啊!”小猴子看花九气消了,急忙扑上来撒娇,“我怎么会骗师傅嘛对不对,我最喜欢师傅了~” 小猴子一撒娇,基本上花九就没辙,狠不下心来说他,就不了了之。 二人一路从上书房慢慢走回七皇子的住所,花九就特别不放心,问东问西,不过大多都围绕着出征的有关事宜。他自己对国事方面其实并不是很了解,毕竟有官位的限制,很多东西不会经过他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说长逸帝无事便叫他去商讨,多半也是调戏调戏就作罢,哪里有什么真正过问的。这下真真落到七皇子头上了,才觉得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有了切实的关联,真的梳理起来,倒是麻烦的紧,远不如自己想象得简单。 “说是兵马未动,粮秣先行,这些东西可都置办妥了?”花九问道。 “妥了妥了,这些东西都不归我管,其实说到底我也就是跟着跑一趟而已,具体的东西大约要等路上让骆傅二将军教授与我。”小猴子答得心不在焉。 …… 由于花九的对带兵打仗是真的一窍不通,怎么也找不到个问法,小猴子也是一副蹙眉思索的样子,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诶!师傅!不对呀!”小猴子忽的冒了这么一句来,语气中满是不满。 “哪里不对了?”花九完全不知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所指为何物。 “明明是你自己激动了没听我说完话,怎么反倒变成我的错了,你还生我气?”小猴子一张小包子脸气鼓鼓,铁了心找着这人要理论清楚。 听了这么句话,花九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就用手摸了摸小猴子的头道:“我说你这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原来一直在想这个啊?小气鬼!” “我就觉得很不公平嘛!明明我都没有错,师傅居然还一直说我不对,害得我刚刚一时吓昏了头反倒觉得你有理了。”还是气鼓鼓。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小气鬼!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师傅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才这么生气嘛,关心你还有什么不对么?好啦好啦师傅错了好不好?”花九简直没辙,这小猴子原来纠结了半天就是在想这玩意儿?小孩子心性果然是单纯,细一想来这确实还是自己不是,因着小猴子态度太好自己反而当成了理所当然,没法只有低头认错哄哄他了。 “这还差不多……”小猴子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师傅这么关心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嘿嘿。不过说起来,师傅胆子真大,居然敢直接就去找父皇理论,我平时都觉得他挺厉害的。连皇兄皇弟都不敢在父皇面前造次呢。” 这…… “一冲动嘛,嘿嘿。”花九有些尴尬,自己敢这么直冲冲的去找长逸帝理论,说到头来心里还是怀了几分侥幸的,因着长逸帝那天说的那番话,花九便下意识的认定这人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这才有那份以下犯上的胆子,但是怎么也不能对南怀礼说这种话吧,也只好搪塞了。 “我也是听说了师傅最近很受宠呢。”南怀礼眨了眨眼睛,“我要是真走了,没几个月肯定回不来的。师傅你要好好努力啊,升个官儿什么的,以后我要是能成太子,师傅你就能辅佐我了。” “那你也得好好加油不是?你父皇现在交代你的东西,你都给他一件件做好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是有机会的,现在就别想那些了。师傅当然也会努力的,师傅心里也有要奋斗的动力嘛。”花九笑着对小猴子鼓励,现在这个情况,看来这次他要是能凯旋,太子的位置也就有了一大半了。 “嗯,父皇说准备准备大概十天后就出发。这段时候也不用去上书房上课,要筹备些其他东西,师傅就不用按时来伴读了。”小猴子先是说得正经,“不过师傅要是想我的话,也可以直接进宫来看我的,很欢迎哦!” 看他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花九心里欣喜之余,又觉得难过,像南怀礼这么不谙世事的孩子,将他推上太子之位,真的合适吗。就像长逸帝说不希望自己参与宫廷纷争,终究护得一片单纯。自己对南怀礼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思,到这里突然也能明白了长逸帝的用意,原本捂在心里的柔美洁白的羽毛,谁又舍得让他沾染不必要的灰尘呢。 只是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何况我花九只是个外人,更无权置喙了,单能在这些纷争中能保住自己尚算可取,再央求其他可就是贪心不足了。 少年终究是要长大的,当年自己不也是一袭白衣的清俊少年,世事浮沉,谁又躲得过。 天昭长逸二十八年,九月初三,由七皇子南怀礼受大将衔,代上亲征北面匈奴,傅长安将军任总将,骆辰将军任督军,领二十万精锐兵勇,力求毕其功于一役,护我天朝之疆土,还我之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46、小盖 伴读说白了去本就是无官职无俸禄的衔儿,南怀礼带着兵浩浩荡荡出征之后,花九就闲下来,整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除却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看书,当真是百无聊赖。长逸帝过了好多天不见花九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心里想着反正那人没事干,不如赐个闲官儿,让他过来陪着自己,于是招了旁边的人去相府把他召过来见见。 侍从接了令匆匆来到相府时,却意外发现找的人并不在,老相爷魏秉还在见客,丫鬟说少爷好像逛街去了,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的。这下可是犯了难,皇上给的命令自然不能带不到就这么回去,直接去找魏大人好像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侍从平日紧跟着长逸帝,眼力见自然非常,这二人间调来调去总归是个情趣,虽然魏大人的意思不甚明朗,但是长逸帝那边好像是笃定的很。自己还是不要自作聪明,果断回去禀告的好。 长逸帝抬眼看了看气喘吁吁的侍从,听着说没找到人,莫名地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兴起道:“备车,朕要出宫去。” 侍从一边大袖筒抹着汗,刚在想还好自己聪明,皇帝没发脾气怪自己办事不利。下一刻听到这位爷平白无故居然要出宫,吓得差点要跪下去。 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拦主子,恐怕世界上能拦他的人早已全不在了。得,您说要出宫,那就出宫吧,乖乖备车去。 长逸帝自然不知道一旁的侍从心里咕噜噜到底嘀咕的是什么,只顾着高兴地出门,现在到底那人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么莫名其妙的兴冲冲,也确实是难得。特意嘱咐了墨绿车盖的小驾,怎么样也要把“微服”的名义坐实,明晃晃的黄色大乘赶着出去,只怕全天下都得吓跑了。 再说到南怀礼跟着自己名义下的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由北京出发,顺着北方边境一路燎过去,经大同府,顺着黄河往上,经由宁夏中卫,最后直至祁连山路的凉州卫。匈奴此时倒是没什么胆子打到离京师不远的大同,不过西边的肃州卫与凉州卫的百姓已经是叫苦不迭,那些游民靠着自己马匹结实身强力壮,简直就是硬生生的抢劫。却又不占领你的地方,反正没吃的就来抢一抢,抢完了就回去安分两天,比老鼠都烦人,边陲的百姓被抢得穷了烦了,就拖家带口大批大批往中原流,时日一长,这大片疆域自然就是无人看管,堪比拱手让人。 “现今那些蛮夷还没成气候,不敢大张旗鼓的侵略来。”长逸帝是这么对出发前的骆辰与傅长安将军说的,“此行不止行驱赶之功,更求剿灭蛮夷,一劳永逸。” 骆辰与傅长安看到长逸帝眼里闪过的寒光,不禁心里都紧了紧,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以前的小打小闹不作数。但是这次更艰巨的是带在身边的七皇子,战役输了可以再战,地方丢了可以再夺,唯独这位爷可以一点闪失也出不得。此二人虽是武将,也算是在这泥潭摸爬滚打好多年,这点眼力见也是有的,皇帝在这种时候把皇子拉出去试炼,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预备着立太子。这么一来就更大意不得,路上对这位七皇子也必须处处照料到位,这位爷活像是安在军营里的刺探,而且还不能避让,大事小情纵然他不懂,也得跟他汇报。想起来骆傅二位将军就觉得犯难,与一个丝毫不通用兵打仗之道的形式上司相处,可是天大的难事。 路上若有任何照顾不周,且不说等回朝时南怀礼在长逸帝面前告他二人一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等着七皇子南怀礼若是真能做了太子,那这点点照顾不周,以后都是乌纱掉地的因由。 京师一路到大同,骆傅二人一直与南怀礼同乘一驾,共同商讨讨敌战略方法。此二人惊奇地发现原本看起来颇有些稚嫩的七皇子说起兵法来头头是道,大人的神采在他脸上昂扬,虽然有些看法略显单薄,但显而易见更多的东西,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原本害怕的这位爷靠着身份压制他二位将军,会骄横跋扈的一意孤行,到现在也看不出丝毫端倪。南怀礼在他二人面前显得恭谨从容,勤思苦学,竭力的想学到些带兵打仗的真本事,骆傅二人看在眼里,心中不住点头,果真是没有选错人。长逸帝登基二十多年,一直没有立太子,这本就属异常,满朝官员颇有微词,也数次上书请立,但是皇上态度强硬,一直不肯,这事儿也就慢慢的淡下来。这次出征讨伐匈奴,果真是立太子的前兆,他骆傅二将军其实也在各位皇子中摇摆不定,这下熟悉了南怀礼,觉得此皇子的人品性格均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便纷纷对他心生好感,况且长逸帝只让他一人出门,其余八位皇子仍在上书房天天读着书,明显长逸帝对南怀礼也是别有一番用心。骆傅二人便悄悄把自己归到了七皇子名下,以后若真是有太子之争,自己也有个靠处。 这次出征讨伐匈奴,对外虽号称二十万大军,其实只有十万。那些蛮夷只敢小股入侵劫掠,不敢大肆进攻占地,这说明他们现在还没有实力,说得差点,恐怕十万军都是牛刀杀鸡。大同过去沿着黄河往上游走,路上偶尔遇到小股骑兵,也是见着这长不见尾的大军就吓得落荒而逃,穷寇莫追,根本就不予理会。 但是骆傅二人心中其实另有一番思量,匈奴王与长逸帝之间的使节来往已经断了数年,这次讨伐说白了其实也是不宣而战,国内虽然吵得热闹,真正的战术送没送到还值得斟酌。如果七皇子亲自带大军出征的事情被匈奴王打听到,狗急跳墙也是可能的。皇子不同于普通将领,要是能捉到他几乎就能起统治战局乃至威胁皇上的作用。所以匈奴王极有可能安排人手劫人,白天自是不必想,到了夜晚安营扎寨的时候可得多加提防才是。 远在京师的长逸帝乘了墨绿小盖摇摇晃晃的出了宫,只带了两个侍从跟着,一个扮马夫一个扮书童,像模像样的富家公子做派。在城里慢慢悠悠的遛了一大圈,这才指着路子向玉湖去。那个扮书童的侍从就是早上去魏府寻花九的那位,他本以为自家爷出宫怎么着也得有个目的,哪怕不是明目张胆的去找魏大人,但总也没有这么漫无目的四处乱转的理。正是一脑袋问号的时候,主子在耳边就发了话往玉湖去,实在是顶住了没敢问您干嘛要去那种凄凉地儿,等到下车一看却惊得目瞪口呆。 “你俩都留在车旁边,不要跟着我。”长逸帝跳下马车就这么发话,直接把俩侍从定在车上。 看着主子步子轻快的向湖边走去,视线顺走他去,那坐在岸边的白衣人岂不就是自己早上去召见的魏寻魏大人?奇了怪了,主子平白怎么会知道他在这种地方?两个侍从对视一眼均是不知所以,但心中倒是笃定一件事,皇帝这次可是认了真了。 47、重出 “国务繁忙,你居然有心到这种地方来闲逛?要是百姓知道了,怕是要骂你政务不勤的。”花九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站着的人,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国务繁忙,皇帝也是人不是?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会受不了的。”长逸帝轻轻笑了一下,顺势就坐下来,“儿子在外打仗,我心中自然也是担心,不过担心也没有用,还不如就放心的任他去。” “你倒是会想,”花九叹了一声,“七皇子小小年纪,没想到就必须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生在帝王家,倒真是身不由己。” 长逸帝转过头看了花九一眼,眼神中有着摸不透的神色,转又说道:“你旁边就是帝王,说话可得小心点。” 花九嘴角一提:“玩笑都不许?” “当然许,只许你。”长逸帝眼里漾出温柔来,裹着花九放不开。 花九有些接不住,转了个话题道:“不说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倒是真心想知道的,自己喜欢来的这个地方,明明偏远荒凉,居然也被他发现了。 “我早上遣了人找你去,结果你居然不在,我就料想着你可能来这儿了。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当然是查过的。”长逸帝说话的眼神飘忽,好像真的怕这人会怪他。 “跟踪的?” “嗯。” “也难得,这种地方都能找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找得到。”花九微微笑,对这事情好似并不上心。 “七儿出去了好久了,所以你也很久没进宫了。朕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 长逸帝说得直白,花九哪怕想装听不懂也不行,这么直接的调情,哪里是他说过的不逼迫自己跟他在一起?人都说到这份儿上难道我花九还能回一句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您您请回吧?当然不能啊!这个皇帝说得好好的不强迫自己来的就是这么一招?花九心中真是犯难,思前想后找不出个招儿来避着。这时候湖面小风吹过来,夹着秋风其实冷飕飕,花九突然回想道,自从长逸帝头一次对自己说了这么回事,好像自己就慢慢的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仔细回想二人的对话语气行为,哪一点有君臣之礼?只怕就是自己这点点潜移默化的屈服,才让长逸帝觉得花九可能内心是接受他的,至少是不反对,不然作为臣子怎么会与君王如此不分上下的亲切? 就是这样的!花九简直忍不住给自己两个耳光,就是因为自己逾了矩,才让长逸帝产生了错觉,怪就怪自己太笨,一点都想不到此间的关系所在! 长逸帝温柔的表情还在侧边,含笑看着自己。 “皇上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花九望着湖面泛起的轻轻涟漪,冒出这么一句。 “你若是愿意对我说,那当然好。要是有什么不方便,那朕就假装不想知道咯。”长逸帝听出来身边人语气里的莫名惆怅,干脆就开了句玩笑。其实自己内心也是纠结万分,自己虽然喜欢眼前的人儿,但是确实是没有把他带回宫的意思,管不住自己的想法直接就冒出来了那句想你,把自己都惊了一跳,心里忐忑那人会怎么回答,怎么回答却又都不好。还好,你居然会顾左右而言他,你以前的事情,我是想知道,却又是不想知道,怕的是你对以前念念不忘,永远都忽略我的存在,想的是更懂你更了解你。其实不管怎么说,占有欲还是强烈得挥不去,碍于你我天下,这才不敢明目张胆的拥有你。 玩笑终究还是博得那人微微莞尔,看在眼里这笑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既然都对你说了,怎么会有什么不方便。” “我怕你是为了推拒我,才会把你的往事倒给我听。”确实是真心话。 “你是天下之主,你真的强迫我,我怎么会有还手之力。还好你不会这么做,至于到底我的目的为何,你仔细听完,大概就能明白了。”花九笑着摇头,觉得自己拿长逸帝与南怀礼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没法子,一个娇蛮一个诚挚,都是实打实的心眼。作为皇帝,这么真心待一个人,大概是真不容易。 故事还得从平遥开始讲起。 …… 长日行军,纵使粮秣充足,也免不了将士身心疲乏。军队行至宁夏府,目的地前的最后一站补给地了,干脆就下令安营扎宅,好生歇息一番。 大营扎在宁夏府城外十里,也是顺着河的地方。骆辰陪着南怀礼带了一小支卫队,上宁夏府城里去与督卫见面,谈谈征战相关事宜。那宁夏府督卫早已收到通知,如今见了皇子真人并不太慌张,与南怀礼骆辰二人仔仔细细的说明了时下宁夏府的情况。宁夏府不在国境边陲,相对来说安全许多,至今也没有发生过蛮夷抢掠的荒唐事。但是因着本地人多为回民,多年也是游牧为生,所以与匈奴百姓有不少生意往来,马匹布料,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城中也常年住着好些匈奴商人或百姓,但时日已久,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马上要入冬,那些匈奴牧民一年两度卖牛马的大市又将开启,应该就在这前后,到时候会有大批匈奴人进城,还需好生提防。 “我天朝早已与匈奴王失了交,为什么还不停止与匈奴的贸易往来?”南怀礼有些不解。 “虽是失交,但是并没有对外宣布断交。就连这次您带兵出征,不也是密传的口令吗,与周边的地区往来早就是多年传下来的习惯了,那些匈奴商人都是正经商人,这么多时候也没出过岔子,所以我便没有勒令禁止贸易,把他们赶出城去。黎民百姓要过日子,总不能凭一己考虑就断了他们的生计。”督卫说得头头是道,语言虽然不敬些,但处处为百姓着想,不失为一个好官。 “督卫说得有理,只是我现在兵马带着杀去他们老家,这些人只怕不会干吧。”这自然也是一份疑虑。 “仗要打,生意也要做。双管齐下,才能得真正安宁。毕竟一个国家不可能不吃饭不生活,大家都跑去打仗。侵略抢劫的不过是一小撮人,大部分百姓都期望和平的,灭了那部分图谋不轨的,与他们进行友好的经济往来,匈奴百姓才能真正信服我天朝,与我天朝形成良好关系。”督卫如是说道。!!原来是这样!自己当时与父皇说的,不也正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并没有仔细的去斟酌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倒给一直驻扎在这里的督卫一席话说得清清楚楚:“多谢督卫!既能为百姓着想,又处处护我天朝国威,不愧是好官。我们各司其责,我负责清剿那些图谋不轨的蛮夷乱兵,你负责带领百姓与匈奴经济来往,双管齐下,定能使我边境安定!” “七皇子过奖了,这不过是长期驻守此地,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罢了,既然你如是说,我便也领令,咱们共进退。”督卫拱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过两天马市开市,不如将士们就先留在这里,看看此地风物,看看那些匈奴商人到底是不是流传的那样穷凶极恶。” “军队正在行进,耽搁久了总是不好。宁夏府有督卫在此,我自然是放心的,早一天到达凉州卫,早一天解决烦恼,百姓不就早一天安宁?” “七皇子说的是,是微臣肤浅了。” 本准备歇息一天拔营继续赶路,结果这过两天就要开始的马市,已经陆陆续续引来了不少商人,一时城里喧嚣杂乱。不安的暗流悄悄涌动,一伙蒙面商人伺机埋伏在督卫府外,好似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挂着被风沙朽化的不成样子的茶字招牌,茶摊的生意随着马市也兴旺起来。玄色衣服的青年一个人叫了一个座,定定的在这里看了一上午。 接着,他快步走进了督卫府。 48、行刺 “启禀大人,外头有人说要求见七皇子。”督卫府的护卫匆匆从外边跑进来,跪在几人面前说道。 “找我?”南怀礼听了消息有点莫名其妙,“这里人生地不熟,来这里也是将才的事情,怎么会有人来求见我?”说着望向督卫。 督卫也是一脸茫然,猜不到来人的来路,便问道:“来人外表如何?” “来人着玄色劲装,佩剑,当是江湖人士。没报姓名,只说带了重要信息,若是不见,只怕……”兵士欲言又止。 “只怕如何?”督卫与南怀礼异口同声的问出来。 “只怕七皇子会有不测。”兵士眼神瞟了两位大人,说得小心翼翼。 “怪事,”南怀礼道,“倒是让他进来,看看这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督卫挥手下去,兵士就蹬蹬跑出去带人。不一会,玄色衣衫的男子就站在了大厅里。南怀礼仔细打量了这人,一身玄色衣衫,腰上佩了长剑,面上似有风霜,眼里竟带着执然,倒是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 “你是何人,求见我可有何事?”南怀礼先发了问。 “我是谁不重要,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城内有一伙蒙混进来的匈奴人,蠢蠢欲动,怕是要对你不利。”声音很冷,说的是关及安危的话语,语气却是一点关切的意思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相信你?”南怀礼几乎想笑,当然不能就这么轻信了,这人也是个来路不明的,搞不好他才是想对自己不利。 “信不信,你自己斟酌。我敢孤身前来,当然不是来找死。”来人坦荡得很,全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好像确实不是来找茬的。但是世上哪有这么菩萨心肠的好人,无缘无故,必定有所图谋。 “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这个消息有用,并且救了你的命,那么我也有一个要求。”玄色衣衫闪了闪眼睛,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南怀礼。 “什么要求?”果然是,有预谋!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不过肯定是你能办到的,等你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再说不迟。”玄色衣衫一脸笃定的样子,看样子是拿得准准的消息了。 “你怎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你是当朝七皇子,当然不可能失信于天下,只要你答应了,在场所有的人,都能为证。救命之恩,我坚信你不会是有恩不报的人。” 南怀礼看见对面的人笑了笑,心中觉得这人来路虽不明,但确实不像是来找茬的样子,说不定他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原本骆辰与傅长安两将军就聊想过这种事情,由今天看来,说不定这事会成真。面前的人这么笃定,肯定是抓了实实在在的把柄,他现在说得忽明忽暗,明了个显的是留了一手,意思是我还得求他说个实情? 南怀礼脑子里哗啦啦转着弯儿,对面的玄色衣衫看在眼里就笑了:“七皇子,这件事只是有一些可能,我也并不笃定,来找你,我也不过是碰个运气而已。若是碰巧成了真,你提前有个准备得以轻松渡劫,我也能借你力气成了愿望,岂不是两全其美?另外,我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行动,我对你也没有隐瞒,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将我抓起来。但前提是你到时候不会后悔。” 玄色衣衫说的话是句句都挨着坎儿,说得南怀礼心里叽里咕噜就冒泡儿。这人说话还真是不饶人,不过让人莫名其妙都相信。 “如此,我就先撤了。”玄色衣衫说着就朝外走,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来,转过身道:“不必考虑找我,我会暗中跟着你们的。如果有事我会出手相助,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来找你。” 骆辰碍于主子在旁完全插不上话,督卫看着两人相谈甚“欢”也是呆在一边无语凝噎。最后等到玄色衣衫转身欲走的时候二人才差不多反应过来,这就是要走啦? 南怀礼对这人简直是一团乱麻,说话不客气,想把他抓起来吧,他说的话好像又是真的对自己有利,放着他走了始终觉得不妥,一句“诶你等等”卡在喉咙里面没说出去,就看到那人疾步如风,蹭蹭不见了。 这算是有了切实的根据,就算是虚惊也总比到时候出了事追悔莫及的好。出了督卫府就觉得城里涌动着密密麻麻让人窒息的暗流,多少有些杯弓蛇影的味道。路边的小贩一脸祥和的背后好似隐藏着若有若无的瞟过来的目光,马贩子粗糙的大手左右摸索好似在检查衣内的暗器,茶摊小二提着大铜壶肩上搭着布巾游走于顾客,好似在传递着消息。身后带着十多个人的卫队,怎么都觉得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骆辰在南怀礼身前半个身位,不动声色的左顾右盼,手里悄悄捏了汗,真怕出什么差池。无意间感受到身后的皇子微微的颤抖,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软,果真还是小孩子,再怎么成熟稳重,始终都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真刀实枪的战争,不是一下就能完全适应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这动作放在平时是绝对逾矩的了,但是在此时,它仅仅是一个长辈,一个过来人对初涉战场的新人的一份不露于外的安慰与保护。 南怀礼本来被自己想像出来的十面埋伏吓得颤抖不止,因着走在大街上,全然不敢表露于外,不管怎么样,自己始终还是皇子,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也是守护者,如果自己都害怕了,人民还怎么相信你能保护他们?哪怕心中颤抖,手心冰凉,也不能在大街上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常来,最好是微笑着看着满街民众投来的或信任或怀疑的目光,再用轩昂的气势向他们宣布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毕竟,毕竟都是装出来的。真正想到枪林剑雨,真正想到血泪合流,真正想到同胞将为了保护自己倒在自己面前,又有谁不怕? 右边臂膀被礼貌性的拍了拍,回头看见骆辰鼓励的目光,南怀礼登时觉得心里有了底。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可以依靠的同伴。 哪里容得里想象得好?城中大道此时正是热火朝天的交易时刻,不知哪里窜出了受惊的马儿,长嘶着胡溜溜的狂奔过来,猝不及防的卫队与南怀礼,霎时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骆辰先是绊了个踉跄,待他平衡好自己再转过头来找寻南怀礼,小小的身影就淹没在了人喧马嘶的嘈杂烟尘里。不光是南怀礼,骆辰自己好像也陷入了未曾察觉到的危局里,身旁渐渐围过来的人,眼里竟齐齐的都是仇恨与嗜血。 到底有多少人!! 49、反水 到底有多少人,南怀礼反正是不知道的。 慌乱之际,马儿在南怀礼与骆辰中间硬生生的奔过去,身后的护卫忠心,伸手就把皇子搂到身后,转瞬成了卍字向心的阵势,十几护卫围成了圈儿,将南怀礼紧紧护于圈内,人人都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堪是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境。 事故发生得太快,哪怕是已经被围在护卫中间,南怀礼也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发生了什么?受惊的马儿飞奔过去惊起一阵浓厚的烟尘,除了身边的人什么都看不清,骆辰好像失散了,周边的闹市人群好像在四散奔逃,清清楚楚的能听到惊慌失措的市民的响动。 不好的是,匈奴刺客似乎是不懂什么叫君子之礼,谁要理睬这群中原人还懵着没反应过来,齐刷刷的马刀就从尚未散尽的烟尘里招呼过来。 这些人怎么这点礼数都不懂?难道不知什么叫正大光明?这是南怀礼明白了现在的坏境之后的第一个想法。马上他又想扇自己两巴掌,呸这是什么愚蠢想法,自己是之乎者也学得迂了。人是来行刺的,那还等你看得清楚了准备好套路然后跟你来一段漂亮的华山论剑?!!这就是行刺了??! 左前方的高个子护卫,挥舞着手里的剑左右挡着,一个不留神被马刀重重砍落,面前灰黄的衣襟被划出大约尺把的伤口,汨汨的鲜血殷红殷红,染透了他整个胸膛。 然后他倒下去,以一个仰倒的姿势,甚至倒下的一刻,手中还在左右挥舞长剑,试图再为主子挡哪怕一刀。 时间在身体倒下的沉重声响中静止,周遭的人物声色煞那间全部暂停。南怀礼看着脚下刚刚倒下的护卫,只觉得耳鸣不止,心中也是嗡嗡嗡的难以平静下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今晨是傅长安亲自挑了十多个人的卫队,全是从自己的亲兵里找出来的人,大胆细心,忠心不二,武艺高强。傅长安将人送出大营的时候下了军令状,誓死也得护了主子安全,不然就别回来。 这个高个子护卫浓眉大眼,出门时走在最前,带着一脸憨实的笑容,对南怀礼说:既然是傅将军交代的人,自然是万死也要护你周全的。 我妻子就是从西北来的人,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家乡人被匈奴赶得不得不离乡背井,这才逃难来了我那里。 听说我们这次是征匈奴,她高兴得不得了,直说要我亲自去为她讨个公道,打跑那些蛮夷人。 还有个两岁的小儿子,也说以后长大了参军,要跟着傅长安将军呢。 将军可是个好人,带兵可有一手,咱们这些人对他都是打心眼里的服气,出生入死也是好多年,这条命就全算是为他卖命了。 我出门的时候,妻子跟儿子都站在墙篱那里送我,让我早早回去,等着我们凯旋。 我的命是将军的,交给你,就是你的了。 七皇子,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不是? 这是南怀礼头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他是为了自己而死。这个人明明早上还与自己絮絮叨叨的说这说那,明明还露着雪白的牙齿对自己笑得灿烂。 说是把命交给我,就是这样的意思吗? 再等第二个人倒下,第三个人倒下,南怀礼始终站在那里,痴傻着未曾动过分毫。 骆辰一身武艺了得,跟围着过来的十多个人左右周旋,眼见要落了下风。分心去瞟南怀礼那边的情况,结果就被马刀架着腰身逼到墙角。 任谁到了这种境地,拼都没得一拼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反抗,闭上眼睛等这挨一下。心中百感交集,此刻却最觉得对不起长逸帝,受了重托却没保住南怀礼。 黑衣人杀出来替骆辰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三两人,等骆辰有还手余力,便飞身去了南怀礼那里。此刻他身边的护卫仅剩了五六个,也是疲惫不堪强弩之末了,对面的匈奴贼人所剩也是不多,黑衣人过去替南怀礼解了围,拉着他呼呼就往督卫府去。 黑衣人扯下来面罩,果真是下午时分报信的人。 南怀礼此时心情极混乱,完全无法顾及黑衣人的心思,倒是骆辰对此人一边是感谢一边是疑虑,纠结得不行。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行刺的消息?又为什么要帮我们?”骆辰一连发三问,这三问要是那人能完全确实的答出来,应当就能相信了。 玄色衣衫笑了笑,道:“我下午不是说过了?我是谁不重要。行刺的消息是我这些日子在市井中打听来的,当时也是猜测,并不知是否准确。帮你们是为了让七皇子帮我一个忙,碰碰运气而已,看来我运气不错。” 果真又是玩世不恭的语气,骆辰听了这人的言论气得手抖,你运气不错,咱们就活该遇刺死了好些兄弟? “你这人……”骆辰咬牙切齿的话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准确的说是没理由,别人怎么想,你又没法左右。 “骆将军,息怒。”久久沉默的南怀礼忽的冒出来这么句。 骆辰惊奇的转过头去,南怀礼的表情居然已经如常。 “这位……侠士。”南怀礼先是作了一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侠士所求为何?如果我能,定会为您办妥。” “不必言谢,帮你们是有条件的,用不着谢我。”玄色衣衫眼睛眨了眨,“我所要求的事,便是求七皇子,收我入军中,待回了京城,还另有请求。” “收你入军中自然可以,算是答你之恩了。只是另有请求,你又拿什么来换?”南怀礼对这人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没什么好感,既然什么都是交换,看你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的。 城内匈奴刺客聚居之地,乃是城西的一间废屋。十多个人拖着伤员回来,乌泱泱一屋子。这次行动失败了,意味着,自己的民族,将与天昭二十万军正面交锋。 谁希望自己国破家亡,哪怕国家不强盛,人民不富裕,始终也是自己的国家。 所以他们舍得铤而走险。 今天杀出来的蒙面人,好像是那个人? 真的是那个人吗? 不确定,这种事还是不要乱猜的好,那个人可是王的亲信。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一段时间了吗? 不要乱猜。 督卫府中。 黑衣人负手而立,表情很是自信:“接下来的征伐,我将为你出谋划策。” “你,凭什么?” “凭我在匈奴皇宫,生活了三年。” 50、并肩 回了大营,早已接到消息的傅长安焦急地亲自站在营门处等候,他刚收到消息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拔身前去营救,大营里又少不得个镇营的人,只得留在这儿等候,看着他们回来才算是松了口气。 派出去的卫队是傅长安的人,全是精兵,整整的二十人。回来时却剩了一半不到,不过好歹南怀礼跟骆辰是保住了,总算还有点慰藉。这两人要是折了,这仗没法打不说,连回家的脸都没了。 南怀礼与傅长安稍微交接了下,便带着骆辰与玄色衣衫回了主帐。傅长安看到玄色衣衫心里好生疑惑,但见南怀礼倒是一点异样没有,也就放了放,先把自己的人点了点,夸赞话说了些,把出生入死的弟兄好歹安慰鼓励了番,这才匆匆忙忙的奔回主帐去找真相。 带了回来就算是把这人收了,还得靠着他帮助自己打匈奴,就算不靠他自己也能把匈奴王给撵到捕鱼儿海去,要是有点情报岂不更加轻松?这人这么神神秘秘邪魅狂狷的,怎么的也得先了解了解吧,不然留在身边还不如留个地雷实在。搞不好他才是高端奸细。 以上是南怀礼坐在主帐里看着玄色衣衫冷淡的面孔时想的乌七八糟天花乱坠的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问了。 主帐的布局与传统的主帐并不一样,因为这次出征的配置本来就非常奇怪。挂衔最高的那位就是个基本意义上的摆设,真正出力的还是另两位将军,所以主帐非常人性化的,摆了个圆型案几,以供几人学习交流。 此时四人大眼瞪小眼,均不知从何说起。南怀礼问了这个句,算是开了个头。 “我叫慕青渊。”玄色衣衫是这么说的。 开了头之后,其他杂七杂八的问题就好像大坝决了堤奔涌而出,特别是傅长安,他一直守在这里,连这人是怎么遇上的发生了什么,是一点都不清楚。 然后仨人叽里咕噜滔滔不绝的,事无巨细从上到下的,把慕青渊的情况问了个遍。并且心里想着,我这绝不是查户口,我这是为了我大天朝考虑啊! 都是些正常的基本情况,慕青渊当然也没闲着,自己是诚心的来投奔。算计了这么久,最后也不过是要借着南怀礼的权势风风光光大大方方的回京,不能让自个儿这么单枪匹马的找上去,不然还少不得被魏秉喂杯羹。 当着二将军的面儿,慕青渊肯定是不能说出自己想回京的用意的,当时候别人一听这不胡来么,再者你这厮跟宰相苦大仇深的,带你在身边不是等着挨整么。 于是慕青渊就大约把自己的情况拆吧拆吧说了说,生生就把自己塑造成了报国无门的边关有志好男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皇子大腿求精忠报国。 两边都是诚心诚意了买卖就好做,知根知底的说清楚,南怀礼最后就拍了板儿,你这么说,我们就信,把你当了同路人,你好生为我们尽忠,这厢自然亏待不了你。 皇子拍了板儿,余下的二将军也觉得没什么不可的。慕青渊就轻轻松松的住下来,转天跟着大部队就开伐了。 从宁夏府至凉州卫,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稀奇事情,谁也不知道匈奴王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都有点夹着尾巴躲起来的感觉。 南怀礼其实是个好少年。花九面前表现出来的娇俏可人果然是少见的属性,别人当然是看不到这个沉稳的小大人那么幼稚的一面的。 所以,慕青渊也看不到。 戈壁的夜,寒风瑟瑟。祁连山壮阔逶迤,盖着华贵的雪峰,明晃晃地映着半月也能把大营照得透亮。营火已然熄灭,大部分的军士一天行进下来,快快地就进了梦乡。 守夜的将士围着帐子打转儿,看着玄色衣衫从帐子里闪出来,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慕先生。” 慕青渊笑着回了礼,慕先生对自己来说倒是个新奇的称呼,总觉得先生是个文绉绉的词儿,用在自己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奇妙。也不知是谁叫起来的,反正大家就都这么叫了。慕青渊只身救了南怀礼与骆辰的事情在军营里传了个遍,大家自然而然的就恭谨起来。 “你居然也没睡?”慕青渊溜达着到了营背的小土坡,意外地发现了南怀礼。 “睡不着,”南怀礼看着慕青渊也不惊讶,反像是稀松平常的朋友对白,“你不是也没睡?” “我习惯了。大漠夜里寒冷,睡着难受,干脆就不睡了。”慕青渊笑了笑,依着南怀礼的意思就顺势坐在他旁边,“第一次面对战场紧张是么?” “嗯,”南怀礼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太暗了对方可能看不到,又补充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当有人死在面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居然是那样的。” “哪样?”慕青渊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弯月,回想自己头一次看到杀人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陈忱带着自己走镖的时候?也说不清了,太久了,好像就习惯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南怀礼不回答,这么空空的背了句诗。 慕青渊就笑:“可别跟我掉书袋子,我听不懂的。” “慢慢的可能就习惯了。”南怀礼说,“既然来了这个地方,当然就要适应。我是这个国家的保卫者,连我都怕,我的人民怎么办。” “你这么想,当然好。”慕青渊说道:“但我们作为人,依然要存着怜悯之心的。做人若是看到别人死在眼前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他也就失去了一个人最根本的东西了。” “你知道吗?”南怀礼问,却又接着答,“你很像我的师傅。你们都是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的身上有相同的东西,我初见着他的那一天,就与你一般,都是冷冷淡淡的,但是我觉得你们的心里其实不是这样的,于是我希望看到你们在我面前展现出来你们的另一面。我从一开始就毫无戒备的相信你们,而迄今为止,唯你二人。我带着十万人的性命,将你收入我军,完全就是在拿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但是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 “你师傅,应该也是个好人。”慕青渊说道,“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最害怕的就是不被接受,,莫名其妙地来投奔,若是你们怀疑我,也是无可厚非的。直接的相信我,当然更好。” “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他能永远都这么好。”南怀礼笑了笑,“既然相信你,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看出来了?“慕青渊惊讶。 “不,你说的那些换在别人身上,当然是有可能的。”南怀礼的声音很沉,“但是我感受得到,那并不是你想说的。” “我也正是有心给你讲讲的。”慕青渊顿了顿,“从哪里开始?就从平遥开始好了。” …… 七天后,大军跋涉到了凉州卫。 行了,到了地方了,总不能等着敌人自个儿送上门来吧。别人又不傻,明知不敌怎么还会露出首尾等人抓?既然敌人不上门,那就找呗。南怀礼的大帐里就着这个事情便是一阵热烈的讨论,几位仁兄倒是各有见地,争论个不依不休,到底是分几路,谁带队,怎么找,全都是问题。 傅长安跟骆辰都是老将,这种国境上叨扰的小毛贼灭过不少,算是经验多多。二人的意见倒是一致,由傅长安领一支分队出去到处晃荡,余下的人大营里待着待命。南怀礼不同意,他觉得一支分队太少,点少面窄,茫茫大漠,小分队短时间里肯定扫不完,起码得派三支。话是这么说没错,三支队伍当然好,反正十万大军,随便怎么分都够了。但是傅长安是出了名的耳聪目明,找人那是一等一的绝活,其余人手可就没这么好的手艺了。这几十年来国内虽然偶尔有动荡,周边却都是安生的,前朝时候北方边境全部被凶悍的前朝皇帝赶到了西伯利亚喝西北风,正巧赶上长逸帝时候动乱,无暇顾及边境事,这才拖家带口的迁回来找口食儿,就这么十多年时间,别说发展壮大,儿子都还没出来几代,哪有能力犯我大天朝国威?所以边关安生了,仗就打得少,仗打得少,见过世面的将领自然就少了。这次带出来的副将全是些南怀礼似的纸上先生,说到真正打仗,还真是新手。 要是让他们带队去找人,别说人找不到,在不在这荒无人烟的隔壁里把自己折进去,都是个难说的问题。 南怀礼?那就更不可能了。没经验没条件,哪怕是有,谁又敢放心大胆的放这龙王爷上天去?留南怀礼一个人在营里,傅长安与骆辰一人一边带队出去,那可就是一出完完整整的空城计了。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傅长安带着小队出门去。 待三人考虑得周全万分几乎拍板儿的时候,南怀礼摸了摸额头,余光就瞟道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慕青渊。 慕青渊当然是聪明的,自己初来乍到,怎么也不能跟几位平起平坐共商大计,在旁边听得仔细,这才是不讨嫌的做法。 南怀礼一脸愁容,自己提出的法子被实际情况死死的驳了回来,虽然知道没法改变,倒也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苦着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慕青渊,希望这位一身玄色衣衫隐没在烛光暗缝里的先生能比诸葛卧龙,给他挑个锦囊妙计出来。 诚然,慕青渊不是诸葛卧龙。 但是慕青渊此时却站出来说:“放我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骆辰跟傅长安均是吓了一跳,这位仁兄的存在显然二人还没有习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谁也觉得他有些考虑欠周。傅长安与骆辰的心情其实差不多,面前这位慕姓小哥,虽是将才认识,但是看得出来是有勇有谋之辈,而且来历神秘,说不好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路子,这也是二人没有直接驳了他的因由,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慕青渊继续道:“我对这地方很熟,你们大可放心。不出三日,必定带回消息。若是有什么顾忌,只需给我三百将士,不过是探路而已。多少也是无所谓的。” 人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南怀礼看着骆傅两人点了点头,骆辰就带着慕青渊连夜挑人去了。烛光里的傅长安心事重重,怎么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告奋勇的要求再带人去,与慕青渊就算是兵分两路,防止慕青渊夸下海口最后办不到,自己那里那里还能有个保障。 南怀礼默认了傅长安的建议,虽然他心里知道,慕青渊肯定能漂亮的完成这个任务。自己是唯一知道慕青渊完完全全的故事的人,有理由相信他。但是不能对二将军说,无伤大雅的事情便随意。 原来他这么千辛万苦甚至不惜背叛了有救命之恩的人,竟然是为了你。师傅。 慕青渊脸上亦是凝重,谁也不知道,三年来,自己随着匈奴王,几乎是用步子丈量过这片土地,哪怕它荒凉不毛,但它也是可以得到的象征着荣耀的土地。自己曾与匈奴王一起站在黄土梁上远眺这一望无际的荒原,然后那位年轻气盛的异族美男子这么对自己说:“贤弟,我二人相扶助,共进退,总有一天,这天昭王朝的天下,总会归于我二人之手。” 那时候,不是没有动心过。 江山万顷,曾在胸中勾勒过的壮美画面,在听到皇子亲征之时,被另一个人的身影堪堪盖过。背信弃义非男儿所为,只是尽忠异乡与你为敌,夺了你的江山家国,践踏你生长深爱的土地,那与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第三卷·转·完—— 第四卷:合 51、囚马 花九一直觉得慕青渊应该是不在人世了。 刘佐前两天来了信,拆的时候抱了本就不多的希望,看完信了依然是相同的结果。还有什么好说的,铁定就是魏秉搞的鬼了。 果真是,信不得你。 没办法亲自联系解秋寒,这时候与他接触只怕也是害他。好在还有个信得过的刘佐,传的消息可信度也是足够的。这意思是,没什么回寰的余地了。 那日与长逸帝坐在湖边,说完这段长长的故事,两边均是沉默了半晌。 到最后长逸帝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句先走了,丢下了花九一个人就又乘着小驾回了宫。 花九大约也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由得高兴却又感伤,喜的是长逸帝懂得了自己心中郁结的是多大的一个梗,也知道它有多难消去,以后可能不会这么明显直白的要求自己。忧的又是失了这份真心的宠爱,说不想要帝王的恩宠,那是假的。二者取其轻,最后还是想要护着心中的那个人。 长逸皇帝闷闷地回了皇宫,路上一言不发。两个侍从眼亮,一点也没有烦他,直接将车赶回了御书房。 原以为,自己对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喜爱,过不久却发现还是抑制不了想将人掠为己有的私心。于是想改变自己,努力的争取他,以为可以用心,用爱,让他消解了心中烦闷症结,能让那人全身心的属于自己。 听了冗长的故事,突然明白了这事儿似乎不这么容易改变。 而此时花九也闷在自己的书房里,刘佐的信那日看完了便烧成了一纸飞灰,残存的些许黑屑在灯碗里沉沉浮浮,好似久久不愿消去。 以前,哪怕是恨魏秉硬生生的隔开了彼此,哪怕是对他这种蛮横跋扈的作风极度不满,但怎么也念着他留着慕青渊那条命,这才低声下气静下心来受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恩泽。既然你魏秉都能做到这步绝地,那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再跟你好生相处了。尽管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你非要把我一手培植起来的缘由,但是既然是自己作下的业因,你自然也要做好准备受这业果。 慕青渊带着骆辰拨的五百军马,出了大营就朝着正北去。 狠下心来硬起的心肠,被朔风刮得生疼。简直无法面对曾经是一同并肩的兄弟们,哪怕是异族,也曾是生死与共的人们。拿三年建立起来的兄弟情,孤注一掷地去换回京城的机会,慕青渊啊慕青渊,世上除了你,怕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了。 行了十数里,一处狭长的两山夹涧穿过,名曰囚马关,出口平地上大本应该是匈奴大营的驻扎之地。先遣的三名探子去了回来,却报告的是此处空无一人,连扎营过的痕迹都没有。大漠多风沙,只怕是他们改了地方扎营,时日不短,那些朽木碎石,应当都是被风沙掩去了。 慕青渊听着这么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起疑。这个地方,原本是肯定不会弃掉的,这里离凉州卫只有十多里,进可攻退可守,是最近于天昭地盘的要塞了。匈奴王千芒也说过,失了这个地方,我族也就只有再收拾东西滚回大漠深处去了。死也得守在这里,这将是我拿下天昭的头一站地。 所以,不可能是现在这样。 哪里不对!! “停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慕青渊忽的大吼了一声,当即勒住了马缰。身后的军士俱是一惊,一片马儿受惊的嘶声,回荡在谷涧里。 领头慕青渊一脸疑惑,眉头紧蹙。大家对这里的环境本就是一无所知,面对陌生的地方多少有些紧张,再加之唯一一位算得上熟悉环境的人现在的怪异表现,其余军士自然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了。朔风夹杂砂石,从囚马关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悲鸣,莫名的诡异气氛蔓延开来。 烈风呼啸的声音渐渐变得贯耳,好似有隆隆马蹄声夹杂其中。 百尺山崖矗立两旁,抬眼便是一线天。烈风裹着地砂石划过脸庞,等到慕青渊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看时,巨大的山石已经从山崖上无情的匆匆滚落,隆隆声响震碎口眼,军士们慌不择路四处奔逃,践踏哀嚎,一时间崖下之景,竟似人间地狱。 慕青渊大声呼喊,却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被慌乱的人群挟着往出口撞去,面对他们的怎么可能是一马平川的康庄道,慕青渊在慌乱的人群夹缝中,看见了那些裹着兽裘手持弯刀的熟悉面孔。他们的眼里带着成功与嗜血的兴奋,几乎就要放出绿光,高高举起的闪着寒光的利刃毫不犹豫的斩下,一批批试图突围的将士就此被砍下马去。 万夫莫开。 谁知道狭窄的囚马关外,等着的会是多少匈奴勇士。区区五百人,大部分都是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遇到危险失了理智,更别提再行组织起来抵抗。 这时候谁先涌到关口,谁就先被杀。面前高高堆积起来的软软的人尸马尸,让剩下的慌不择路的人突然明白了这个状况,于是余下的百人,开始渐渐后退,以向心之势慢慢退到囚马关正中,成了背对背的阵势。匈奴将士步步逼近,离了十米不到,突然停住了。 大概是想俘了这群汉人。 慕青渊站在人群最前端,已经是满身血尘了。直直的盯着这群不知为何突然停滞下来的匈奴人,等着他们的下文。 对面的将士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齐齐的让开了条路来。一个人驾着白驹,身材魁梧,从阵伍最后见见的走到了最前,身后让开的道路又再次合拢。 “果然是你。”慕青渊平静的说,“岚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对方声音冷峻,却又有竭力掩饰的味道在其中,“既然到了这步田地,我便不问其他了。你们降不降?” “若是降了,我身后的这些人,真的能保住性命么?”慕青渊犹豫着。 “你觉得呢??”岚肆冷笑,“教我们这么做的,可不是别人啊。” “若是不降?”纵然知道对方的行事作风,还是有不死心。 “那就当场诛杀。” “包括我么?”慕青渊突然笑了。 “你这叛徒!”岚肆突然暴怒,身下的白马好似感知到主人的心思,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双蹄落地之后不停摩擦地面,一幅要进攻的模样,白马的主人从身后抽出一根长鞭来,指着慕青渊道:“你投靠天昭,背叛大王!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么无耻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包括我?”慕青渊没有理睬对方的责难,直接插入主题。 对方撇了撇头,咬着牙道:“是。” 慕青渊转过头看了看剩下的一百多名将士,他们脸上有惊慌,恐惧,难过,有的脸上有无畏。 但是不管如何,你们的生命,都将终结在这里了。 “我跟你走。”顿了顿,还是想争取一下,身后的这群人,毕竟无辜,“我跟你回去,你把他们放了。” “他们知道了你与我们的关系,回去之后你的秘密就暴露了,你一辈子都回不去天昭。” “我都跟你走了,怎么还会有想回天昭的想法,就算有,千芒也不会放我去。”慕青渊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战士,哪里有无辜可言。他们来就是为了杀尽我族人,灭了我大匈奴国。从何谈起无辜来?”岚肆反唇相讥,再不与慕青渊废话,顺了马缰让开一条道路,直勾勾的盯着慕青渊。 慕青渊犹豫了片刻,慢慢地从匈奴勇士让开的小道里走过去,不敢再回头看自己带来的兵士。 岚肆悠然跟上,举起右手,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杀降而已,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所以悄无声息,只有烈风哀鸣。 52、季晚 “对不住了,剩下的路,不能让你看到。”岚肆给慕青渊眼上亲手蒙了黑纱,“千芒让我把你送过去。” “嗯。”慕青渊似有若无的应了句,继又说道,“我不大想见他。” “你也知道你这做法很是无耻么。”岚肆说了这句,慕青渊便听见前面嘈嘈杂杂,队伍开动了。 “我知道千芒舍不得杀我。但是你呢,你为什么不杀我?”蒙着眼感觉不到周遭的景什,只好不停地说话来以找到存在感。 岚肆的马在慕青渊左前侧,听他这么说,便回过头去看了眼。那人眼上蒙了黑纱,一双眸子隐在背后,自然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样的眼神。这个人,这个人当年被千芒莫名其妙的带回了宫,宠信之至。岚肆等一干人,都是随着千芒成长起来的将领,可谓手足,生生被这个新鲜的外族人夺了大半宠信,当然心里都是郁结妒恨,鼓足了劲儿要看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那时匈奴与天昭失交多年,各自都是休养生息之时。渐渐发展过程中,周遭别的国家也偶尔来犯,小磕小碰在所难免。身居大漠,水源则是最重要的资源,邻居鲜卑与匈奴曾约定以沐河为界,互不相犯。结果天灾人祸,巧逢当年大旱。匈奴国稍偏上游,河水尚算得够用,等到那弯弯曲曲的小河一路蜿蜒到鲜卑境内,几乎已能用小溪来形容了。沿河牧民无法放牧生存,只好赶着牛羊往上游去偷水。一来二去自然被发现,越界关乎的是国家尊严,可不止让你喝两口水这么简单。夏日来临,老天依旧没有降雨的意思,周边的人民纷纷往唯一的小河边赶,你争我抢,冲突立现。 草原牧民民风剽悍,拿起刀个个就是骠勇的战士。消息传到千芒耳里时,沐河边早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鲜卑王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料,两国史上为争夺水源发生的战争不计其数,一到旱年就要重演这么一出。两边掌权者反应都异常迅速,生怕自己的子民吃了亏,几乎连夜就派了兵将,披星戴月的赶过去。 千芒挑了岚肆与慕青渊。 鲜卑国力本就不如匈奴,常规战争打打作罢,甘霖一来,各自就高高兴兴班师回朝。当然这是岚肆的想法。 慕青渊可不这么想,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千芒心中的蓝图,他也知道匈奴人民渴望一直安居乐业的心愿,那么,让我从这里开始,和平,永远是建立在血腥杀戮之上。 岚肆知道慕青渊的想法之后,大呼惊讶不可的同时心里却也明白了千芒的信任从何而来,这才是真正懂得他雄心壮志的男人,这才是他梦寐以求雄图霸业的开始,自己此等原来只是坐井观天之辈而已,永远安逸于暂时的和平幸福。 岚肆跟着慕青渊体会了一把肆意杀戮的感觉,从屠了那个叫做季晚的城市开始。夜袭。那是沐河边最大的城市,万千兵马冲破守城兵卫,呐喊着践踏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火光冲天哀嚎满地。多少人还在睡梦中便被困死在火烧的牢笼里,更多的人冲出大门迎来的却是迎面一刀,血从脖颈胸膛喷涌而出,灌满了弯刀的血槽。 心中闪过的恻隐不忍被杀戮的欲望蛮横盖过,不留丝毫。那些是国家的敌人,他们夺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水源,我们的草场,他们让我们的同胞无法生存下去,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这么想着的岚肆再也听不到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号,再也看不到奔跑逃命的妇孺眼里流下的热泪,心中只留了一个字:杀! 杀了他们,我的同胞就能独占这片水源,杀了他们,我们就能占领这座城池为己用,杀了他们,那个人的梦想就近了一步。 千芒。 岚肆一路冲杀肆虐,身后的骑兵被他的豪壮感染,亦是勇猛非常,马蹄踏过,寸草不留。慕青渊守在城外,手里握着一万铁骑。备着里面的人做困兽之斗。千人之城,何须万人之兵。 城南到城北,入城的匈奴骑兵兴奋过余,好似觉得没有杀够。直到倚着城墙回过头来望着,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庞,照得这片小城如同白昼,耳边传来火烧的朽木崩塌的声音,噼里啪啦,人烧着,大概也是相同的声响。 岚肆忽然被吓到了。 刚刚那个疯狂的自己,真的是自己么。这些人,不是跟自己的家人一样吗,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有着自己的骏马与牛羊,他们也会在落日中缓缓起舞,唱起天籁般的牧歌。小孩子牙牙学语,温柔的母亲叙叙呢喃。平静祥和的落日之后,本应当是安静的长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可以看到明天壮丽的红日。 刚刚被自己一刀挑出三米远的小孩子,与自己的小侄子正是相同的年纪,甚至留着相同的发辫,茫然的站在失火的门前找妈妈,看着直冲过来的骑兵,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呀——”小孩子伸出手,眼睛闪闪看着岚肆,面前白马铁衣的人,可不就是妈妈讲过的神话般的骑士。 然后,是残忍的一刀。 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残忍的魔鬼。家国天下并不是屠戮的借口,一切只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杀心,控制欲,一手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岚肆呆在那里,直到慕青渊慢条斯理的从城北过来。 黑马玄衣,从大火中悠然路过,火光明亮,却照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邪气蔓延。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慕青渊陪着岚肆等到东方天空微亮,夜晚的大火蒸起晨雾,整个城里静得什么也听不见,鬼城,自己一手制造的鬼城。 满眼只剩下断壁残垣,烧成黑炭的屋梁还冒着青烟。 “你们去把剩下的人搜出来。”慕青渊对身后的小队发话。 岚肆眼里蒸腾起水雾,恻隐之心翻腾不止,伸手想止住慕青渊。这些人的家都没了,何必赶尽杀绝呢。纠结半晌,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慕青渊始终没有回过头。幸存的老少被陆陆续续从家中赶了出来,在慕青渊面前跪成一片,他们太害怕了,以至于已经没有人敢抬头看这个人,这个人一手掌着他们的生死,希望虔诚归顺的态度能使他们幸免于难。 只可惜面前这个人,没有一颗菩萨心。 “就这些了?”慕青渊问道。 “就这些了。”身旁的将士抱了拳道。 “那好,留几个人守着,其余人跟着我出城。”说罢扭了马头走出城门。 地上的人有人痛哭出声,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接着便是哭倒一片。那哭声夹着幸运感动却也悲伤,深入人心。守在一旁的兵士不住摇头,心中酸楚。 出了城整了队伍,慕青渊突然对岚肆道:“你去把他们结果了。” 岚肆惊怒:“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没了家园,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你这样不会太残忍了吗?” “现在他们心中满是对我们的憎恨,留着他们,对我们是巨大的威胁,斩草就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慕青渊声音清冷,波澜不惊。 “为什么是我?”岚肆心中忽的疼痛,不明所以。 “因为你害怕了。” “那好。”岚肆不再多说,这个人,明明白白的看清了自己的软弱。 刀上的血槽闪着暗红的光亮,昭示着自己昨晚的功劳。 关上城门,听不到里面的声响。跪了遍地的俘囚惊恐的看着走而复归的人,这个人就是昨晚上恶鬼一般的骑士。他又回来做什么? 一时间,岚肆看遍了怨毒,愤懑,仇恨,惊恐,各人眼中闪着不同的光,也正是这些眼光让他相信了慕青渊斩草除根的道理,消解不了你们噬天的仇怨,那就把你们都杀掉吧。一了百了。 无需狠心就能轻易的举起屠刀。 季晚,从此不复存在。 53、千芒 自此,岚肆对慕青渊,生出了由衷的敬佩。那是与对千芒不一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曾经并肩,曾经你告诉我我们会一起拥有这片土地,曾经是歃血的亲兄弟。那时你也虔诚,你也用心,你也是带着勇士不顾危险的在战场上冲杀。 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如斯。 是什么,让你居然背叛千芒。 这个问题,帅帐里的千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天昭朝里安了眼线,征战之事,一清二楚。一听二十万军西征,千芒马上就开始动员全国上下备战,自己亲率军队上战场,知道有小队人马先遣,却不想头一遭就抓了慕青渊这么条鱼。 真是玩笑。 天昭在明自己在暗,那昏庸皇帝从没关心过这些边远小国,殊不知这二十多年,足以使匈奴发展到举全国之力,可以与天昭势均力敌一战。 唯独料不到的,就是慕青渊居然叛变。倒也是,这人当年就是自己拣来的,本就是汉人,何谈叛变不叛变呢。三年时光他倒是伪装得好,连自己都没看出分毫怪异。不过三年里,慕青渊替自己真真出了不少力,并了三五周边小国,功劳颇大。 这么想,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而已。城池可以再建,子民可以再收服,天下可以再征战,可是人没了,就是永远的没了,你背叛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我要你亲自告诉我缘由,慕青渊。 慕青渊依旧蒙着黑纱,孤零零的站在帅帐中央,就远远看着那人站在那里,一身凛冽清气,不敢靠近。没有人敢将他当做俘虏来对待,甚至没有人觉得这人曾经背叛过,如果不是他现在站在这里。 千芒没有说话,但是慕青渊能清楚的感到他的存在。那个人的气质实在非常,就算是看不见,也能在脑海中勾勒他的容颜。 他有一张俊美得让人发指的脸,他肤色雪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双瞳颜色墨绿,下颌瘦削完美,与所有的匈奴人都不一样。据说那是因为他遗传了他母亲的面容,他也曾因此受到非议,最后却用他自己独特的手段封住了所有人的口。这是不一样的男人,他散发着纵横天下的力量。 “想问什么?”慕青渊先开口,他受不了千芒这么一直看着他。 千芒使了眼色,岚肆上来将黑纱卸了去。慕青渊的眼,就这么牢牢对上千芒的双瞳,那眼色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好似要让人卷进去,特别是当他的主人默然的表现出来哀伤的神色。 “为什么?”千芒问得简略,面前这人当然听得懂。 “不为什么,想而已。”慕青渊回答得轻描淡写,一点上心的意思都没有。却下意识的不再去看千芒的眼,他受不了。 “不为什么?”千芒眯起眼睛,眼神更显深邃,“三年时光你就忘了?你带着那些汉人过来,杀的是你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你怎么能救这么轻易的说想?” “当年被你捡回来,替你征战,不过也是想而已。”慕青渊顿了顿,眼睛对上千芒:“现在我不想了,我累了,我要回去。” “回去?你要只是回去,为什么要带着人来寻我们?我不想杀你。”千芒最后一句咬了牙,好似威胁。 “杀了也无妨,死在你手下,我毫无怨言。”慕青渊忽地扯了嘴角笑,毫无畏惧。 千芒红了眼眶,你凭什么,这么轻易的就能说出这种话。 “我不会杀了你,但也不会放你走。如果你的理由足够充分,看在以前的情分,我会放了你。”千芒狠狠心,交出最后通牒。 “为了一个人。” “谁?”千芒站起来,指着慕青渊问。 “你不必知晓,但我并没有骗你。”慕青渊道,“对不起千芒,为了这个人,我做出背叛你的事情。若是我的举动威胁了你的家国,杀了我无妨,若是你放了我,难免我还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你这人!”岚肆气极,一甩袖子就想冲上去。一个是自己倾慕的人,一个是自己敬佩的人,这两人的对话,莫名其妙却又让人心痛无比,“给你生路为什么不走?难道真要在这儿杀了你你才甘愿?” “岚肆!”千芒怒喝,“退下!” 岚肆的拳生生停下来,费了好大力气,将拳头捏得吱嘎作响,好不容易收回去。千芒,你还是舍不得他。 “我不想骗你们,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到时候就被我杀了。”慕青渊说得正经,“我没有其他选择,你们也没有。” 罢了,慕青渊看着千芒,突然笑得温柔:“千芒,你是一国之君,你有你的子民要保护,你要是连这点决心都下不了,以后怎么办?我慕青渊不过是个路人,不值得你费心。” 路人?你居然好意思说自己仅仅是个路人?我千芒居然曾经想过,与一个路人共分天下,居然想过,与一个路人一同战死沙场,我曾经如此的相信你,相信你到连江山家国都不如你重要了。慕青渊你倒是会开脱,三两句撇得干干净净。我曾不顾众人反对的信任你,我也曾经以为我信对了人,我以为我这种信任,在你身上可以保持一辈子。 我也曾以为,我们可以一起。 呵,我果然是疯子。 岚肆在一旁看着千芒脸上表情变换不定,依稀感受出他内心的挣扎彷徨,我与你,有什么不一样呢。自己一心一意倾慕的人,原来在他眼里,连路人都不如。你何曾看到过我,看到过我岚肆,我没有铁石心肠,没有雄心壮志,我唯独想竭尽力气保护你,替你完成你的梦想,是不是太卑微了,所以你永远都看不到我。你只能看到慕青渊,就像慕青渊只能看到他心中那个人。 千芒,你不值得。 “我不会放你走。”千芒道。 慕青渊笑:“那,我自刎以谢罪好了。” “没这么容易。”千芒冷哼,“我也不会杀你。来人,将慕将军绑到后帐!” “是!”兵士答着就走上来,绑走了慕青渊。 这样子也算是留住了你。等我竭力与天昭一战,若有命回来,再来过问你。 54、夜袭 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南怀礼这一句话应当是学得透,虽然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是后面的黄雀。当然同时,千芒也不晓得自己原来只是不能插翅飞了的螳螂。 话便回到当时傅长安领着另一小队出发,兜兜转转居然来到了囚马关,好死不死正好遇上岚肆的人前脚刚走。傅长安心生一计,递了几个兵士回去报信,自己带了剩下的人继续跟着。 囚马关里五百汉兵尸骨横砌,饶是傅长安之类,也被惊得一阵寒意腾涌,更别说那些小兵。确定了此地已经安全,傅长安的人就四处翻检,自然是要寻慕青渊的踪迹,遍寻不着之时,各种疑义便如雨后春笋直冒,傅长安觉得自己心中也是疑虑重重,进退不得。 再不决定,匈奴人马可要走远了。 好歹自己也是匹老马,没那么容易失了前蹄。傅长安对自己充满信心,小心翼翼的跟着岚肆的队伍。远远地,足够隐蔽。 这么一跟就是半日,路途过于弯折,以至于算不清到底有多少路程,孤军深入本是兵家大忌,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放掉这一会儿,再想在茫茫大漠找到这尾游鱼,就难如登天了。 眼见岚肆的队伍停了下来,傅长安指挥队伍到了高地,想观察清楚对方的状况。土丘背后正好,隐蔽又视野开阔。 爬上土丘稍稍立起,傅长安便被眼前影像惊呆了。万里连营,真是万里连营啊!从不曾想过匈奴的军队能有这么大的阵仗。之前一直轻视之,觉得他们也就是打打游击的闲散劫匪而已,触目惊心地数量,原来就潜伏在离汉营仅数十公里内。 傅长安下令掉头往回赶,自己手下三百人,断断不够这片大营下盘菜。 是非成败原本天定,老将傅长安一路小心翼翼,竟鬼使神差地躲过了匈奴大营周围的游骑,堪堪逃了出来。这一小群人的凯旋,几乎就标志着这场战争的走向,在千芒咬紧了牙关策划战略准备进攻之时,骆辰与傅长安带着号称二十万的天昭兵勇,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了夜袭。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那时匈奴兵勇还沉浸在梦乡里,少数巡夜者慢慢地在营地周围巡逻。一切正常得可怕。 营地不远处出现了三俩火把,便有兵勇过去询问,他们依然很小心,生怕吵到了同胞的美梦。举着火把的居然是赶路的西藏商人,他们从这里去往波斯,看见有亮光才过来查看,不想居然是军队。巡逻兵勇友好地为他们指明了前路,然后转过身想越过营栅,继续自己的任务。 他只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听到身后“西藏商人”坚韧的呼吸。 然后汉兵套上了匈奴巡逻兵士的衣服,继续着巡逻任务。他们等着一声令下,便钻进最近的营帐,除掉熟睡中的敌人。 这么同样的套路,发生在几乎所有守夜兵士的身上。当然也有漏网之鱼。 本来应当是一次极为漂亮的偷袭,悄无声息的就能灭了大半敌人,费不了一兵一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是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是留下了些许破绽。当一个换班巡逻的匈奴兵勇搓着惺忪的睡眼,拍拍眼前的人,告诉他,咱们可以换班了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高颧骨低鼻梁,轮廓分明,眼含杀意。 这不是我的同胞! 他跳后一步,保持着距离,抱着最后的希望用家乡话与他交谈,希望是自己多心,对方只是长得稍微异族了一些,并不是混进来的敌人,毕竟几万军队,不是每个人自己都熟知,只要他能说上两句匈奴语,自然就能得到信任。 可惜对方一言不发,很明显,这个人不是匈奴人。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匈奴勇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大叫出声,用奇怪的语调与音符,在寂静的夜里划出一道闪电,向自己的同胞发出危险的信号。 帐篷里顿时喧哗无限,计划败露,汉兵已经等不到长官发令,直接开始了计划,本来应该是杀死熟睡中的敌人,此刻却变成了肉搏,汉人本就不如匈奴人壮实,以一敌三,每个人的境况可想而知。 更可怕的是,整个大营都苏醒了过来。犹如复苏的邪兽,散发出恐怖的气息,低声咆哮。 千芒急忙从主帐钻出,看着乱成一团的大营,几乎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马上让手上的队长各自清点兵士,摆阵迎战。此刻既没有火烧连营,也没有杀声震天,说明敌人混进来的数量并不大,大头应当在后面,好生迎战,好歹能挽回些损失。 岚肆不在他身边。 阵伍尚未布置妥当,营地四周却像宗教仪式般燃起了熊熊火把,把大营围了个遍。 十面埋伏。 千芒很兴奋,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到了决战。哪怕自己此时是处于劣势的,但是战士永远是战士,只要能浴血奋战,只能浴血奋战,哪里顾得了你那输赢!天昭号称二十万大军,充其量不过能有个一半,虚报人数不过是个威慑作用,谁都懂这个道理。 我几万匈奴勇士,以一当十,还能怕了你们软手软脚的汉军不成? “我的兄弟!我们的敌人,就在眼前,他们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为了生存,请与我一同胜利——” “杀!——” 岚肆在后帐,麻利地解开了慕青渊身上的绳索。并告诉他:“这是千芒地决定,今日被偷袭,唯有背水一战,胜败难定,你还是快走吧。” “你们在外边浴血奋战,却要我先走?”慕青渊明白此时的危急情形,也很难明白千芒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 “你不是我匈奴的人,你是天昭皇朝的人,你是俘虏。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们一同作战?”岚肆边说边将慕青渊往前推,“趁现在他们还挡得住,你就快走吧。千芒给我的任务,要是完不成,他打胜了回来可要拿我是问的。” “他能回得来吗?”慕青渊喃喃问道。 “谁知道呢。”岚肆转头看了看外边,“我觉得他能回来的。你快走,把你送走了,我就得去协助千芒了。” 岚肆说得焦急,见得确实非常急切,他对千芒的心,慕青渊也看得真切。 “岚肆,你恨我吗?”慕青渊问。 “你是女人?这种时候还问这种话?我恨不恨你,都不重要,反正我的任务是放了你,你以后的生死富贵,与我何干?”岚肆很不耐烦,“我不管你了,千芒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你自己不走,可别怪我。”说着便冲了出去,呼哨一打,小白马呱嗒呱嗒就卷着小马蹄儿冲了过来,岚肆一个漂亮的上马,迅速的消失在黑暗里。 55、溃败 事实上,慕青渊并没有打算要走。 岚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慕青渊就一直坐在大帐前。这两个人,大概是他慕青渊一生最为辜负的二人了。到这个时候也不忘了保住我的命,千芒,你的做法,会不会过于仁慈。 曾经想过与你二人的别离,那可能是数十年之后,我们均已是垂暮之年,草场丰美茂盛,人民安居乐业。那时我便告别你们,一个人踏上回家的征程。那与现在的别离,是不是太过天差地别了。 慕青渊细细的回忆自己与千芒的过往,心中愧疚之情更甚。他那全心全意捧出的信任居然给你任意丢弃,慕青渊不狠狠心,简直都想给自己两耳光。事已至此,真的是没有选择了。 在这里还能听到远处交战的地方传来的隐约声响,杂乱非常,可想而知是一场如何的恶战。岚肆是一名勇敢的战士,拥有强健的体格与无畏的勇猛个性,可独独少了狠辣,太过善良在战场上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千芒呢,千芒的话,大概会比岚肆稍好一点。 不过…… 慕青渊还坐在帐前发着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不想走,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慕青渊,事实证明你果然是个疯子,不仅做了叛变的混账事,最后居然也狠不下心做到底。 大营的营火还在熊熊燃烧,若隐若现的营门处出现了急匆匆的身影,应当是一小队人,冲着主帐飞奔而来,近了才发现,这几人身后居然抬著名浑身是血的伤者,脸上血污挡住了他的面庞,会是谁呢。 那人直挺挺的仰面躺在担架上,脸稍稍向右倾斜,正好是面向慕青渊的方向,微微的睁着眼。看到慕青渊居然还在这里,眼睛不由得微张,露出惊异的眼神。 千芒! 怎么可能? 一行人直接路过慕青渊进入了主帐,接着便有兵士急忙奔到临近的帐篷里找大夫。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理睬慕青渊,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顾不得里面到底是看得看不得,慕青渊倏然就掀了帐门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了随便的一个人,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好像是个新兵,有着尚不成熟的容颜,眼里全是慌张焦急,面前这人他也是不认识的,不知道哪里杀出个罗刹似的人,对着自己黑着脸就是一顿拷问。 “是单于……单于他交战的时候,因为冲得太急,受了重伤……”小兵抖抖索索的回答。 “那岚肆呢!?” “岚肆将军接替单于,继续指挥作战……” 慕青渊抛开了手中的人,转头看见了躺在最里面的千芒。他紧闭双眼,眉头紧蹙,显出痛苦的神色,身边围绕着兵士大夫,均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缓缓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来,仔细地看看他。 “他怎么样了?”慕青渊问身边的大夫。 “单于他的状况,可能不大好。伤口太深,保住命就已经很好了,不可能再上战场了。”大夫摇摇头道。 现在的状况,怎么容得你休养半年?岚肆还在战场上奔杀,这场战争,打不到弹尽粮绝,是绝停不下来的。 傍晚。 远方战场的声音渐渐小了,不停地有伤者被送回大营,已经顾不得再将他们各自送回帐篷里,就顺着摆在营中空旷的地上。 及眼处均是缺手断脚的勇士,几乎所有人都在痛苦的呻吟,那声音让人恨不得给他们一个痛苦,也比现在好得多了。 千芒还是没有醒。 慕青渊坐在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朝着大营的西北角走去。没记错的话,自己曾经的手下句伊是在那里的。 深夜。 营中的空地已经放不下伤者,剩余的人每个每个的探着地上人的呼吸,如果已经死去,就及时的腾出空位,以供新的伤员使用。 千芒醒过来了。 他坐在慕青渊的对面,赤裸着上身,包扎过的伤口依然沁出大片血迹,触目惊心。它的主人却不以为意,好似更在乎对面的这个人。 “你为什么不走?”千芒直截了当。 “我走哪里去?”慕青渊真想告诉他,现在的自己,是多么左右为难,现在回去,有多少人会重新相信他? “回你的天昭去。你留在这里,准备跟我死在一起么?”千芒笑了笑,玩笑开得自然而然。 “我是要回去的。”慕青渊道,“不过不是现在。岚肆还在战场上,我须得等着他回来。你也不会死。” “这场战争是个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能撑到现在,那也算是岚肆的本事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应当就会围过来了。你再不走,就真的没机会了。”千芒无奈道,人果然是不能逆天的。 …… 事情果然如千芒所说的那样,两人沉默的间歇,便有人来报,岚肆将军,为国捐躯。 剩下的将领都是没什么真材实料的,大概不久就会土崩瓦解,各自逃散了吧。 “你不走?”这次换了慕青渊问千芒。 “我往哪里去?我的军人在这里,我多年的心血在这里,我最信任的将领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命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慕青渊竭力劝阻,假装看不到千芒眼里的绝望。 “人说,红颜祸水。”千芒望着慕青渊,不知怎地突然提起了这么句莫来由的话。 “嗯?怎么了?”慕青渊不明所以。 “没什么,突然想起而已。反正我都要死了,轻松一点总是好的。” “你这人……” 外边轰隆隆又想起嘈杂声音,看来是天昭的人围过来了。 “要走也走不掉了?”千芒苦笑,“你怎么办?” 慕青渊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千芒说道:“谢谢你,若有来生,慕青渊定然尽忠,这世就先对不起你了。” 千芒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慕青渊坚毅的背影。 56、凯旋 天昭长逸二十八年,腊月初八,七皇子南怀礼,大将军骆辰,傅长安,成功击退匈奴,收复我大好河山,壮我国威。 没有人再去好奇匈奴王到底是怎么死的,从慕青渊提着那个血淋淋的头颅从大营中走出来时,所有人几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大声欢呼,这场战争,我们胜利了。 没有人在意细节,因为我们已经杀死了几万匈奴兵勇,十年之内,匈奴再也没有进犯的可能。 此时已经进入隆冬,京城飘起大雪。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民众迎接英雄凯旋的急切心情,加上马上到年关,此时的京城可谓张灯结彩,热闹非常。迎接的人民沿着城中大道站了一路,人山人海。 南怀礼骑着枣红骏马,走得是器宇轩昂。身后自然就是骆傅二将军,脸上洋溢着笑,尽情接受民众的欢呼爱戴。 慕青渊守在队伍中央,一身玄衣,着实不扎眼,但是看到的人也不少。说奇闻异事这东西,真是没腿也能跑天下,凯旋的军队才走到山西,关于慕青渊这位奇人的传闻早已传到了京城,人们津津乐道,心中也是憋着一股好奇,想看看这位奇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结果市井中传扬的,除了南怀礼年少大成,剩下的就净是慕青渊的事情了。好事的人甚至打听出来了这人是台州陈氏镖局的少东,但这人的来历着实诡异,除了这竟是什么也查不到。 花九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上过朝,一来没人召,二来他也懒得去看长逸帝的脸,觉得颇为难堪。不如好生在家歇着,等着南怀礼回来的消息。魏秉这段时间一如往常,上次闹了那一出辞官,后来就消停了下来。朝中可谓是波澜不惊,却难保暗流涌动。 西征大军浩浩荡荡的回了来,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举国欢庆,皇帝少不了摆一桌百官宴,以答谢各卿的不懈努力。 百官宴上,长逸帝先是讲了一通,大抵就是天佑我朝之类的套话,最后才带出了重头戏。 慕青渊。 长逸帝当然不傻,把这么个南怀礼随随便便带回来的来路莫名的人当宝看,当天下午长逸帝拉着南怀礼骆辰傅长安,三人在御书房交谈一下午,才算是结了果。而且长逸帝知道了一个秘密,他准备走一步险着。 噢当然,长逸帝是不知道慕青渊与魏寻大人的关系的。 所以当时,慕青渊被隆重的当做大功臣在百官宴上介绍时,底下文武百官均是举杯齐贺,唯独例外的就是魏秉与魏寻两父子。细心的人会看到两人脸上几乎相同的惊讶,再细心的人会辨认出其中一个惊讶之余带着的欣喜,而另一人惊讶的表情下隐隐的是愠怒。 魏秉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身为宰相,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西征大军里面多了这么个人,而且居然好死不死是慕青渊!当年一时仁慈没把他杀了,果然是下下策。慕青渊费了这么多周折名正言顺的入朝,明显是冲着他魏秉来。 这么说也可,但是其实慕青渊更是冲着魏寻来的。 花九坐得偏远,那人出现的时候自己心跳就窒了一息,待长逸帝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花九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晕过去。自己,原来一直胡思乱想了这么久,原来他还在,他居然回来了? 慕青渊被赐做了傅长安之裨将。闲时入朝为兵马教头,负责几位皇子的武功教导。 当日的宰相府,东西两厢的魏秉与花九,各自怀着截然相反的心思,彻夜未眠。 魏秉觉得自己酝酿多时的计划可以实施了,一来从西征的种种迹象来看,自己已经几乎全然失去了长逸帝的信任,二来自己一直支持着的二皇子,看来是没什么希望做太子了。朝中现在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南怀礼经此一役,不知收获了多少人心。 花九掩不住的激动心情被硬生生的压了下来,甚至没敢多看慕青渊两眼。百官宴过,灰溜溜的跟着魏秉回家,没法多逗留,反正来日方长,急不了这一时。 三年多后两人的头一次会面,是在校场。 约莫巳时,上书房的皇子读了一早上的之乎者也,终于可以开始活动拳脚,头一次见新来的教头,更觉新奇,毕竟大家都听说过慕青渊的名号,纷纷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南怀礼非拉着花九一起去校场,好久不见,花九笑笑也就不拒绝跟着去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又见到那个人,才突然明白南怀礼的意图。小猴子笑得奸诈,一双笑眼亮晶晶。 原来小猴子都知道了。 远远地便能看见那里站着的人,仍是熟悉的玄色衣衫,劲装勾勒出美妙的身形,迎风而立。花九再不敢向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官服,忽的觉得自己变得太多,只怕他已经认不出来了。 就这么站在远处看着他带领一众皇子打了一套拳,虎虎生威,果真还是那个样子。花九默默地笑,以前的执念,突然在这刻灰飞烟灭。就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猴子果然是讨厌的,师傅站得要多远有多远,一副不敢过来的样子,看着就来气,多年后的重逢,不应当是十分激动的吗,非得把你拉过来,好好见面不可。 花九被南怀礼拉着,一步步地走过来,慕青渊刚好转头,愣了一愣。 “你还好吗?”花九先问了。 “嗯,你呢?”好久没听过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熟悉。 “我还好。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带着他们好好练吧。”花九几乎是落荒而逃,南怀礼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留了慕青渊望着花九的背影出神。 不顾一切的回来,是不是正确的抉择,你我现在都非自由之身,原来最难过的不是见不着,而是明明近在眼前,却不得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甚至都不敢拥抱你。 花九一路小跑,周遭景物飞快退却,一时间竟突然明白了相见不如怀念的道理。含着眼泪低头猛跑,却不想一头扎进长逸帝的怀里。后者门廊转角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撞给撞了个懵,定了定神才发现居然是满脸泪痕的花九,立时心痛得手脚冰凉。也顾不得要去校场看皇子什么的了,带着路上捡到的小可怜就回了御书房。 不管怎么问,花九就是不说话,掉眼泪,掉得长逸帝有些抓狂。抓狂焦躁也没个办法,花九哭泣来比那群妃子还梨花带雨,舍不得打骂,完全就是个束手无策的状态。 花九哭得眼圈红脸蛋儿红嘴唇红,长逸帝看着看着就觉得有股异样的情绪翻转,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给捏小了揣怀里疼,顺势就吻上了他的薄唇。 这下是真的好了,花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不轻,被长逸帝抱在怀里动也不敢动,推也不敢推,就像个木偶人。 57、重逢 其实也就是轻轻的啄了啄,怀里的人吓得呆若木鸡,长逸帝被他呆呆表情逗得不轻,调笑着凑到花九耳边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 他吻我了?他居然吻我了?花九瞪大了眼睛,脑中就这么两句话翻来覆去的拉扯,分不出心思来想其他。 “你……不是说过……不会……吗?”一字一顿的,终于把这句质疑抖了出来,长逸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 花九一张小脸上是各种表情夹杂,挂着的泪水还没干,样子是有委屈有羞涩,有恼怒有疑悔。 “说好是不会的,你要是再这个表情,保不准我不会干点其他什么……”长逸帝笑得奸诈,完全忘怀了以前说过什么,自己跟这人个把月没见,心中着实想得紧,又没好意思无缘无故的把人家召进来。自那日与花九交谈之后,长逸帝心中也是纠结无比,又想又不敢想,摆明了这人自己是拿不下的,霸王硬上弓当然是种选择,但是这样得到的,可就不是想要的那个人了。 整整月余来,长逸帝一直就没想通过,到底怎么办。 今日意外撞着花九,郁结心中的古怪情绪莫名其妙的就找到了出处,既然喜欢,那就拿下他!不清不白,反而痛苦,勇敢的表达出自己的爱恋,至少有打动他的机会。如果不行,那就得到他的人,我长逸还就不信了,在一起久了,总能有些感动。 “喂……”花九总算是清醒过来,一掌推了长逸帝开,立马换了个表情,呆傻痴萌统统换做正经的冰块脸,就跟在家里一样。长逸帝说话自己还是信的,可不能再随意挑衅。 “怎么?愿意说啦?”长逸看着花九总算撇了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好歹正常了好多,自己也正襟危坐,今天还非得把这是非因果给问出来。当然心里也是有另一番打算的,刚刚吻了他之后,好像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应,看来这是有戏? “也没什么……不过,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了?”花九问得小心翼翼,边说边看着长逸帝的面色,面前这人就算自己是不怕,好歹也是君临天下的人哪。?……原来还是抵触的。 “你……不喜欢?”声音中有消解不了的失落难过。 “你明明知道……我……”花九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他?你的……爱人么?”长逸帝蹙了蹙眉,竭力思索着自己脑海里的信息,然后以失败告终,花九并没有告诉过他,那个人是谁,“他是谁?在哪里?” 这两句话问得花九一阵汗毛倒竖,急切下差点咬到舌头,自己刚刚怎么就把这消息给随便说出来了?他回来了,就是最近名声大作的那位,而且还在宫里,天天能见着面,给长逸帝知道了这事儿,慕青渊还有得活吗。 花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重逢的喜悦,却又不能在一起的感伤,二者夹击之下自己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了?当时与长逸帝讲故事的时候,都还留了份心思没把慕青渊的身份给说透了,现在怎么办?? 那就算了,反正说都说了,不如就说全好了。现编谎话也不是花九的专长,撒谎可是欺君之罪了。 “嗯,我的爱人。慕青渊。”花九觉得自己说话声音有些抖。 …… 半晌沉默。 “你胆子挺大啊……敢就这么对我说?你不怕我不高兴了,把你俩都杀了??”打破沉默的,是长逸帝一句好似玩笑的话,但是其中语气之冷冽,让人不敢相信这可能是句玩笑话。 “想过了,怕就不会说出来。”不怕才怪,这不自己嘴快了没法补救了么。 “你这么说出来,是想如何?威胁朕么?”声音越发沁寒。 不妙啊。 “我不过是不想骗你。”花九觉得反正死不死,就看对面这位爷的心情了,自己照实说,要杀要剐随便吧。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意思,心有所属,分不出分毫给你,对不起。 “罢了,你先下去吧。”长逸默然的绕回书桌后面,木然的坐下,再不发一言。 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次的接近,一次次被推得更远。慕青渊,居然是你,你这蹊跷的来历,其实只是为了回到他身边来是么,原本我就是局外之人,插不进你们俩的世界去。用心用情,分分真切,讨不到一丝好。 呵。 那就先走?花九转过头看了看撑着额头的长逸,手挡住了脸,什么表情也看不见。这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会杀了慕青渊么?不过现在若是再回头来求情,只怕更会激怒他吧。那就算了,就这样吧。 虽然得罪了皇上,但好歹看到了活生生的慕青渊,几年以来压在心里的仇怨解了大半,再想想魏秉好像也没这么可恶了,往回走的步子好似也轻巧了许多。先不管长逸的喜怒哀乐了,哪怕明天他一个不高兴,把我俩给捏死了,那也是好的,至少还在一起。他要是先把你给捏死了呢?不会的,你不会比我先死。你是这么说过的。 这么个初见,是慕青渊绝没有想过的。从边疆回来的路上,脑中想过这样那样奇怪的重逢,却唯独缺少了这么个平淡的相遇。以前曾觉得与小九的重逢,多少也是得带着拥抱热泪的,至不济也是微笑的。总不会是这样的莫名其妙的相见,两句平淡的问候,小九居然还吓跑了?转过头来看着在风中站立着的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除了发呆简直想不出别的反应,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一个也抓不住,三年了,你还好吗?这个肮脏的世界,你可还习惯?曾是一袭白衣飘飘的谪仙人,穿上蓝色官服,容颜却依然清丽,小九,你果然没变。 午时左右,皇子们都到了用膳时间,便各自散去。把慕青渊带回来的是南怀礼,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在宫里最熟的人,二人一同缓缓往七皇子住所去。慕青渊所住乃是离皇宫不远处一处院落,独门独院,虽然地方不大,却是皇帝钦赐,荣耀得很。从南怀礼所住宫殿穿东门出,不消一刻便能到达。 臣子与皇子如此密切的交流,当然是会惹起非议的,只是现在更多的人还拿不清长逸帝的想法,看到了也就埋在心里,等到关键时刻,这也能奏上一笔。 南怀礼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说:“慕师傅,你跟我师傅的事儿我都知晓得这么明白了,你俩在我面前就不用避讳什么了……久别重逢居然是这么副场景,你肯定是没有想过的吧。倒也是,我师傅那个人太害羞了,他太久没见着你可能有些紧张,你得多担待担待,我以后多找机会给你俩见见面,当然作为交换你得教我你的看家本领,可不准瞎糊弄我,你今天教的那些我可是看得清楚,明显没拿出真功夫嘛,还说什么武功独步天下,市井上吹得,你找个时间得好好给我看看才是,而且像我师傅那样柔弱的人,都能给你教得像模像样,你的水平肯定不止于此的是吧……嗯,一定是的……” 慕青渊走了一路都在发愣,就听见身边好似小蚊子似的嗡嗡嗡嗡嗡嗡叫个不停,具体说了什么事一句也没听见,到他停顿处就敷衍的嗯两句,南怀礼居然也不恼。 两人鸡同鸭讲地到了东门,便作别彼此,南怀礼看起来心情不错,突然想起了什么之后便苦着脸又走了:“父皇不准我出门去,慕师傅那里,我改日再来参观。” 慕青渊其实觉得挺可惜的,南怀礼过来慕府,他还是很欢迎的。 当然片刻后,慕青渊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刚出东门,他便撞到了心中最渴慕的人,纵然这人刚刚见过,可是刚刚那匆忙一面,像个什么话? 花九轻轻巧巧的从侧门出来,他每天都从这扇门出去。 慕青渊下意识的往左边一瞥,便呆了住。 “诶……”没找到下文想说什么,觉得这么招呼有些唐突,剩了半个字的招呼便卡在喉咙里。 花九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由惊讶,疑惑,到欣喜,到狂喜。 “诶。” 路旁来回熙攘的人群,便成了烟尘,眼里透过所有,独独剩了那个人。 阳光灿烂刺眼,真是个好天气。 “你……往哪儿去?”花九急急奔到跟前,因为兴奋说话却有些打梗。 “回家去,皇上赐了宅邸,挺小的。”慕青渊摸了摸头,不知道怎么说。 “邀我去小坐,可否?” 58、小宅 “你这里连个扫洒的佣人都没有么?”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墙外的巷子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反观里面青石地白墙黑瓦,干净得发冷。 “这不是才回来么,说了要安排俩丫鬟的,我觉多余,偶尔来个人打扫便好了。”慕青渊稍一解释,“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早已习惯了,人多了反而不自在。” 花九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慕青渊,上下打量了好多遍,三年原来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你的相貌虽然依然俊朗,脸上却有掩不住的风霜。心中不由得冒起一阵酸楚,那之后,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对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花九扑上去抓住慕青渊的手臂,一寸寸的摸上去,小心翼翼,面上显出担心的神色。一直摸到胸膛,腰腹,好像确实是好了? “喂……”慕青渊反应得慢,此时才明白花九的心思,伸出手抓住他,“别再往下了,我还想跟你再说会儿话。” 花九登时脸一红,羞得说不出话,自己明明只是很纯洁的想看他当年身上受的伤,有没有留下残痕而已。急忙收回双手背到背后,站得直直的,眼也不知往哪里放,盯着地面挪不开。 “既然小九这么急切,那我就先……”不说完话便打横抱起花九来,直接步入了卧房,还未走到,便被花九一口咬在颈间处,又急又重。疼痛之后却是一阵酥麻的软糯安慰,花九轻轻的用唇舌把圆圆的牙印舔了个遍。 “你明知道我忍不住,你还……”慕青渊呼吸浊重,几欲疯狂。 “那就来。” 那就顾不得其他了,慕青渊将花九放下地,伸手把住小九的脑后,一把拉了过了,狠狠的就吻上去,丝毫不顾惜的碾压吻噬,甚至带了轻咬。忍不住,就是忍不住,若不是怕伤了小九,简直想用更大的力气,身体好像是想吃了这个人。 花九觉得本就是久别,两人心中应当都是憋着狠劲儿,稍稍燎了把火没想到燎过了。好像自己老是做这种事儿。舌尖传来刺痛,那是慕青渊忍不住的啃咬,便毫不犹豫的报复回去,发了狠般的吸吮。 身上的厚重冬衣,脱起来也是很方便的,花九在迷蒙间便被脱了光,反观面前的人居然是衣冠齐整,心中当然是气郁,这不公平。 “先给我……小九,我好想你。”慕青渊环紧了花九揉进怀里,声音嘶哑地在他耳边呢喃,“给我……” 花九纵然心中十分不满此时也只有化作心痛忍耐,好几年,想必你也忍得辛苦。反正是你,又不是其他人,我愿意的。自觉地稍稍将上身往后仰起,慕青渊顺势就托起他来,小九双腿乖巧的夹住慕青渊的腰身,即刻感受到身下火热的欲望,蠢蠢欲动。 “嘶——”慕青渊轻轻的吸气,眉头不经意的一蹙。 好紧。 身上抱着的那位明显更加不好受,连慕青渊都受不了的这种刺激,换在小九身上就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从腰腹痛到胸口去,为了让他不察觉,也只能咬着唇忍着。 慕青渊此时显然想不到这一层,稍稍一歇,便想继续。 可是…… 可是? 花九感到一阵复杂的尴尬情绪,从体内那阵热热的感觉传来。 当然慕青渊的脸色也非常奇怪,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充斥在房里。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花九的脸色。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而且还是与爱人久别重逢的时候,这个时候不金枪不倒都对不起别人的一腔衷肠好吗! 慕少侠英勇半生临死都不带眨眼的主儿,居然遇上了这种事? 好在慕少侠有个好爱人。花九当然是很想笑的,但是他居然堪堪憋住了,要是笑了,慕青渊会把自己弄死吧。努力的憋住了笑意,让声音听起来可以哀桑一些:“可能……太久没做了,它有些紧张,没事儿,过会儿再来……。” “我……”谁知道慕少侠此时心中是多少万头草泥马在咆哮啊!!!老子是什么人啊一世英武居然在老婆面前泄了啊!!!泄了啊!!泄了啊!!!!!男儿尊严何存,以后还怎么面对期待自己给他下半身性福的老婆! “青渊,你先放我下来呗……” 慕少侠一句一个动作,放下花九之后乖乖的想去墙角蹲着生蘑菇,没脸见人了。 倏然间手被拉住,慕青渊反被拽到床上,仰面躺下来,花九翻身坐上他的腿去,似笑非笑:“宝贝,让我来。” “小九?”慕青渊惊了,这么个主动的样子,实在跟印象中,相去甚远啊。嗯,记忆中的小九,不应当是乖乖巧巧的,由着自己随意发挥的小可爱么。不过主动些,自己还是很高兴的,少用点力气。特别是现在自尊心严重受伤的时候,慕青渊觉得自己的想法颇为猥琐。 花九不答话,俯下身亲吻慕青渊的眉眼,舌尖划过之处,微微有些痒。味道是世界上最让人难忘的东西,一个人外表如何变化,独特的味道始终是不会变的。 细细啃噬到耳廓,嘴唇,脖颈,慕青渊敏感地往后一缩,还真是从来没有过这种躺着享受的待遇。 再往下? “小九,”慕青渊稍稍将花九的头撑了撑起,注视着说道,“身上,可能有些不大好看。” “无妨。”樱唇衔了领子轻轻的将衣服展开来,一寸寸的吻下去,皮肤上沟壑起伏的寸长的疤痕无数,布满了胸膛。泪水漱剌剌的掉下来,除了心痛其实心里更是欢喜的,一直以为你可能躲不过这个劫了,一直以为你可能就不在了。 “别哭嘛,”慕青渊用拇指抹去了花九的眼泪,轻轻的吻他的额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能活下来就好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是难过,高兴的。”说是这么说,更是止不住了。 慕青渊颇有苦笑不得之感,原本等着被伺候,这下看来是不行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就爱哭。 当然爱哭也不是坏事,至少看起来非常好看。 等着花九主动的话,大概慕青渊早迟要憋闷而死。 “啊喂……”花九睁大了眼睛看着慕青渊一头就侵过来,火热的温度遍及唇舌深处,手当然是不闲着的,瘦削的腰身被慕青渊的大手伸手环了个遍。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笑出来,这才是应当有的情景。 “等你主动,我迟早得憋死。”这玩笑开得私密,慕青渊咬着牙说得轻。 本以为花九会一如往常的红了脸忽略过去,结果却是意外的状况,薄唇轻启:“那等你教我。” 两个人都是彼此唯一经历过的那个人,所有的套路都是清清楚楚,也知道如何让对方更加敏感快乐。 慕青渊照着本能的套路一路从眉眼吻到腰腹,便不再向下,回过头来照顾小九的唇舌,小兄弟就交给手去玩弄。 待得小九发出阵阵急促的喘息,慕青渊才放开了他,定定的看着,却又不继续。 “青渊……  ”花九眸子上蒙了一层水汽,湿湿润润,双颊潮红,腰身微微的颤动。 “嗯?”慕青渊讨嫌地凑上去轻轻一吻,“叫我干嘛?” 花九一直以为慕青渊还有会儿才能恢复过来,忘怀了这人原来是龙精虎猛战斗力非人的。 “要。”花九喉咙里嘟噜嘟噜,说得不清不楚。 “那先来打个招呼?”牵住小九的手与自己的兄弟碰了碰,“它很想你。” “我知道,太想了难免忍不住。”花九觉得自己欲火焚身,说话没遮没拦。 这下好,一句话戳了慕少侠痛处,为了重振雄风,慕少侠决定今天把老婆做到下不了床。 “这种时候你还敢跟我说这种话?”慕青渊折起花九的双腿,“自己抱着。” 花九乖乖地蜷起腿来:“嘿嘿,知道你受不了激将法。” 知道就好!慕少侠今天第二次尝试,可容不得再失败。当然老马失蹄那是万分之一的事情,刚刚可能是太激动了导致一时没把握住,这种错误从此都不会在这二人间发生了。 慕青渊动得激烈,花九迎得热情。 不应该挑战一个雄性动物的自尊心,这是花九昏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太可怕了。 59、谋反 醒过来时候天光依然大亮,应当是午后时分。起身瞧瞧自己身上已是穿戴整齐,慕青渊人却不在。 哪儿去了? 站起来身后发疼,忍着走到门边,正好慕青渊提了小水壶进来。 “怎么起来了?快躺下。”慕青渊见花九站门口东张西望登时慌了神,急忙将水壶放了下把人挟到床上去。 “我又没病痛,为什么非要躺着?”花九被锢在床上嘟着嘴抱怨,慕青渊且不答话,拿小杯儿倒了水温温柔柔的坐到床边来。 “你刚刚晕过去了,身体定然不好,还是别多动了。”说罢把水杯递到花九嘴边喂。 我那是身体不好吗,那明明是你太用力了。花九忍不住低声抱怨,没敢让慕青渊听见,水喝了才想起自己一肚子疑问,便逮着慕青渊一件件的问了出来,从三年前慕青渊被魏秉放走之后是怎么活下来的一直问到慕青渊找了什么门路回朝中来,中间夹杂了大小数十个问题,慕青渊听得头昏脑涨,伸手抚了抚小九的胸口,说你慢点,别呛着,我慢慢给你道来。 那日慕青渊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信念顽强,大约也就结果了。被人从宰相府扔出来时,自己带来的两个伙计正好在墙外守候,见着少东此番模样,均是吓得不轻,慕青渊那时的身体是抬起来都略显困难,两个伙计人生地不熟,完全是束手无策。 正好此时有个年轻公子路过,似乎是与相识之人,便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将人送到了极有名的医馆,而且交付了足够长期开支的费用,没有留下姓名,此后也再没有出现过。这些都是两伙计后来告诉慕青渊的,他二人对此人甚是面生,哪怕详细描述了相貌衣着,最后慕青渊也没有思量出好心人到底是谁,只好心里留了念想,暂且作罢。 在京城医馆住了大约月余,解秋寒差了宣白带人马过来接应,便会应天又小住了一段时日,时间不长。解秋寒一直害怕魏秉会派人来找慕青渊麻烦,不敢留他在应天太久,台州镖局自然也是不能回去的,最好的办法只有隐姓埋名去。毕竟魏秉的能量,谁都不敢小觑。 解秋寒的心思慕青渊当然清楚,胜似亲哥哥的人对自己的关心不容有疑虑。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人到平遥去,布庄老板与自己相交甚好,暂时落脚必然可以。至于以后要做什么,现在也说不准,边走边打算吧。 慕青渊独自上路往平遥去,谢绝了解秋寒差人相送的好意,自己的行程越是神秘无踪,便越安全。休养月余并不足以让身上的伤好个完全,遇到下雨寒天,浑身疼痛不已。甚至到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地步,多方大夫诊断之后皆道此为疑症,无法具体治疗,但是大抵不过是风湿类,调养即可。调养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好,布庄老板看着慕青渊的情况着实担心,便告诉他说之前听说西域某处有个极妙手的游医,善治骨病。并替他问出了具体路线,即日便可启程。慕青渊不好意思再赖在布庄里,转了天便上了路,一路往西去,游医确实是没有找到,却被戈壁的风沙刮得迷了路,几日几夜下来粮尽水绝,倒在戈壁里。有幸被路过的千芒捡回去,匈奴巫医也是十分厉害的,调养之下不仅病痛全消,而且似乎有增强体力之效。反正自己已经是在天昭名存实亡的人,不如就留在匈奴一辈子,这里的民风淳朴耿直,想必活着也不累。 再后来的便是听说了消息,背叛了千芒,跟着南怀礼回了京。 这段慕青渊说得巧妙,毕竟像花九这么心软的人,大概是不能接受自己那种背叛的行径的,所以挑了捡了些小事,圆成了被赶出宫去的故事。 可花九似乎并不关心千芒的死活,反正慕青渊回来了就对了,其他的人都不重要。 换到花九讲几年来的经历,那就远不如慕青渊复杂了,把长逸帝与自己的部分刨去,剩下的渺渺几语就能全然概括。大部分的重点放在了南怀礼身上,毕竟矫情点说,南怀礼可算得是二人重逢的媒人。 就算是这种相互不坦诚的诉白,也让彼此觉得跟着对方又渡过了共同的一段岁月。只是花九一直隐着长逸帝不敢告诉慕青渊,生怕他生出什么其他想法;慕青渊也留着千芒的故事不敢全盘托出,怕花九没法解受。 这都不重要,至少我们又在一起了。 当然花九猜不到的是,正是他竭力隐瞒的关系,后来居然掀起了二人间极大的危机。慕青渊敏感的身份,也让长逸帝与魏秉捏紧了手心。 是时候了。 从那天之后,慕青渊隔三岔五会与花九见面,二人也算过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魏秉也没有什么动静,长逸帝也没有召过花九,世外叨扰纷纷远离,这才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当然这种日子,慕青渊与花九都希望能一直下去。 越是高兴的日子,过得越快。 月余后某次上朝时,长逸帝忽然宣布了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空置了多少年的太子大位,此日终于有人加冕。 当然是南怀礼。 底下文武百官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觉得无所谓,反正倒戈也是可以的。有人觉得痛心疾首当时押错了宝。有人觉得坚持一下,得了太子不代表上了皇位,反正机会多得是。 魏秉的想法是:动手了?花九的想法是:小猴子以后的路可难走了。 慕青渊的想法是:倒也不关我的事,反正小九在手,天下无忧。 长逸帝的想法是:这才是开始呢。 南怀礼的想法是:哎,我可不想当皇帝呀…… 布告贴出后,天下百姓亦是众说纷纭,不过也可算得是众望所归。南怀礼是长逸帝最推崇的,干过的显事多了去,其余皇子都留在御书房天天之乎者也着,天下人只看到七皇子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当然觉得是不二人选。 魏秉在朝里把持多年,其党羽之多,能量之大,不可估量。 为什么长逸帝早些时候不拔了他的根须,说起来也是一段长话。魏秉其实算得是长逸帝的顾命大臣,只可惜他不是长逸帝主动选的,而是长逸皇帝的生父荣亲王所选,而且一开始扶持魏秉的缘由,只是为了扶植起一个代理人以反攻幕家相爷。皇帝年少不能独自理政,荣亲王去世之后,就由魏秉摄政,直至长逸成年。所以魏秉实质上是做了几年无冕之皇,哪怕是到后来长逸亲政后,也多少给魏秉牵着鼻子走了一段时间,朝野上下全是魏秉的人,相爷说一不二。长逸帝想自己做些决定简直难如登天,甚至会被驳回。一直到后来长逸帝年纪增大,手腕变硬,才慢慢的圈出自己的地盘,算是实际掌权。 所以长逸帝心里,对魏秉一直是敌对之态,但早时之所以不杀魏秉,一来自己的力量不够,二来天下人只怕说新皇帝忘恩负义,实在是非常难做。 只好熬到现在。 魏秉与当年的慕家老爷,站到了同一个位置上。只是这次长逸帝更绝的不是扶植新人,而是用皇子做武器,可谓威武霸气。 魏秉当晚便找了心腹来府邸里商量计策,今日昭告天下七皇子做了太子,其余几个皇子这不就炮灰了?另有什么办法?等着封地然后就去边疆孤独终老么。二皇子不愿意,魏秉当然也不愿意。并不是说自己还希望把持朝政还是如何,至少得有个善终。 那就,谋反吧。 60、谋反(2) 三天后的子夜,夺门。 魏秉一直认为自己的势力足够强大,党羽足够忠心,加上多年的策划,这才敢用这么直截了当的法子。谋反嘛,杀了皇帝,当然就是最快的办法了。 长逸皇帝身边的侍女也是打好了招呼的,装作沉睡不知便可。 打春的头日,太阳好得很,照常在校场陪着一种皇子练完了武,慕青渊便施施然的散着步回去。这个天,眼望就是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时,要是爱人这时候再恰好碰见亲密一番,那真就是神仙羡慕的好日子了。 当然这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花九被魏秉没来由的锁在了屋内。 长逸帝当然不傻,与魏秉斗了多年,说是一点不知头绪是假的,眼线安插了不少,把柄找了也不是一两个,魏秉做事比当年的慕老爷是有过之无不及,加上下手甚狠,麾下之人都是畏畏缩缩不敢言,至今没有一个能完全扳倒他的理由。 不过,谋反的话…… 慕青渊走到皇宫东门却被拦了住,说是皇帝急召,来人表情凝重呼吸急促,慕青渊也就不好多问,一路小跑跟着到了御书房。 摒退了周边所有人,长逸帝开始于慕青渊攀谈起家事来,慕少侠近来沉浸美色头脑不好使,半天都没反应出个所以然。长逸帝一个人慢吞吞从慕老爷说到慕青松,最后无奈直接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意思,反正慕青渊不是外人,绝对信得过。 “皇上的意思是?” “那魏秉当年与你慕家结下如此大的仇怨,你心中可有愤恨?” “那是自然,无时不刻不想手刃之。” “那好,今日便是决战之时。” 为什么不现在就把人抓起来?当然做事是要讲求证据的,宰相的位子摆在那里,何况还是当年的顾命大臣,恩师。纵然是皇上也不能无缘无故说抓就抓的,这也是魏秉的聪明之处,不外露的事事都准备得当,但是真正要落到实处的兵符将器,却是铁了心要挨到子夜时分行动了再动用。 京畿守将吴泽手握五万兵马,均是保护皇城之用,此人乃是魏秉一手提拔,万无一失。这个人是关键所在,长逸帝在他身下的功夫也不少。 慕青渊今日的任务,便是守在皇帝身边保护其安全。虽然慕青渊觉得自己希望并且能够亲自带兵去平乱,不过长逸帝表示自己安排得当,各司其责,才是上策。 至于花九?既然关在家,那就不要让他见着这些脏污好了。不过魏秉若是狗急跳墙时会不会拿他当人质倒是另一回事,料来却是不会,好歹他的亲生骨肉。 魏秉坐在相府之中,心中来回把夺门之经过演习了千百遍,自己也曾经一心只想身为人臣为君奉命而已,只可惜功高盖主,早已骑虎难下,最后引来的也只有杀身之祸了,半生心血换得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这时候赴死黄泉,是不是太不值?这些人明明是我的子民,明明是我倾尽全力换来的天下,怎的就只能由你这无能之人掌管?人道天道酬勤弱肉强食,你既无法掌握天下,且由我来改写苍生。 “笃笃。”花九莫名的被锁在房里正是一肚子疑问无处发,见着始作俑者站在门口,当然恨不得把他抓进来问个仔细。 魏秉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寻儿,”魏秉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道:“你虽恨我,却一直无害我之心,纵使有过,亦无害我之举,算是我养育你几年,你陪伴我三载,这种报答已经足够。我曾对你有过非常恶毒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却都已明白,今日将你锁在这里,你只需安心,这些事明日便会过去,到时候管家自会放你出来。生死有命,我已经竭力,不管成败,你都应当有个好结果。” 花九坐在书桌边远远看着窗户纸上的魏秉的影子慢慢淡去,应当是走远了,这莫名其妙的,说的是些什么? 南怀礼一手心都是汗,线人报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长逸帝旁边,手中握的笔差点吓得滚落在地。 谋反?这可是见所未见的境况啊。 长逸帝看着南怀礼轻微颤抖的模样,慈爱便涌上心来,抚着头安慰他道:“不必担心,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不过是撒网打渔。这片江山,迟早属于你。” 怕的就是这片江山,受不住这点颠簸。 子夜,南门。 吴泽抖抖索索的把兵符掏出来,领着五百人摸着夜路往皇宫赶。其实每天晚上都有这么道程序的,只是今天的目的稍许不同而已,魏秉深夜贸然进宫,美其名曰觐见。 可是今天…… 平时的南门此刻应当是洞开着,等着五百守卫进入守夜,再徐徐关上。 今天的魏宰相从南大门早早入了宫,这扇门便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吴泽领的人不知缘由,又喧哗不得,只得派了人往临的宫门去,小声呼喊平时看门的人,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群兵士都是被吴泽私底下鼓动来的,说是事成封尚万金。人们都信得过宰相魏秉的权利,有些胆大的便不做多想,反正易了主子自己的事情照样干,这事成了就能给家里置下万顷家业,何乐不为? 本以为吴泽将军带着应当是比较稳妥的,至少是安排好的,结果吴泽也愣在这里不知如何,进不得退不得。人们心中便多少发虚,这可是谋反的罪名啊,抓住了必然是诛九族的,再者皇帝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家日子过得也算不错,没必要干这抓住了就赔血本的买卖。有人挥手就要走,吴泽一脸铁青直道将令在此违者斩。 去临门探消息的人按理应当回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其实吴泽心里也没有底,作为魏秉一手提拔的人,报恩之心必然存在,本是计划得周详的,临时的变故让人束手无策。 此时兵士中便有人喊道:“人家说好狗不侍二主,咱们铁打的汉子难道还不如犬类?吴泽我刚是鬼迷了心窍跟你出来,现在老子要走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各位兄弟,咱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这里我奉劝大家一句,做人忠心,皇帝老儿没怎么对不起咱,就别趟这趟浑水了!”那人说着就往人群外走,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却都是一副动摇的模样。 此时南门却吱呀作响,轰然大开。 兵部尚书一脸正气站在门前,身后是明晃晃的火把,一直蜿蜒过去,大约也是几百人。只见他气沉丹田喝道:“我已知晓尔等图谋,若敢来犯,抓住者,诛九族。此时归营,既往不咎。” 这话一出口,刚刚还在犹豫的人们扭头便向外跑去,一会儿偌大的门巷就只剩了吴泽一人,火把的灯光足够亮,能看到他脸上的恨意与疑惑,手指颤抖着指向兵部尚书道:“你居然……” “我居然如何?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泽啊吴泽,只怪你空长了一颗脑袋。”言罢一声利喝:“来人,拿下。” “不必了。反正没有活路,何须受这屈辱。” 刀光一闪,身躯沉沉坠地。 “还算有些血性,刚毅有余谋略不足,你也就只适合做做配角而已。”兵部尚书踏上两步,看着吴泽手上的剑锋说道,却又是话锋一转,“来人,把皇城给我围起来,誓死守护!强闯者,杀无赦。” “是——!” 火把长龙从南门绵延而出,迅速的把皇城围了个遍。 皇宫里黑漆漆一面,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一幕闹剧的叨扰,仍在夜幕中安静的沉睡着。天上的月亮毛毛的,静悄悄的钻进了云里,什么也看不见。 皇宫,就是一片死城。 61、结局 当夜幕再也散不尽。 来的时候魏秉捎了两盒河间鱼饼,说是远房亲戚拿来的特产。皇帝身边的侍从赶了眼色把东西拿下去验,拿上来的时候说是没有毒,尽可放心。即便如此长逸帝也是没动分毫,光顾着说话去。 魏秉此时正在与长逸相聊甚欢,两人甚至开始忆苦思甜。奇怪的是平时站了一屋子的侍女小厮今天全不见踪影,两个人就着明明灭灭的灯笼,总觉得瘆得慌。长逸帝不怎么会武功,魏秉是知道的。当然魏秉也是个文人,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好在长逸帝的状态好像不错,拉出聊家常的架势来,促膝长谈,一个错觉就好像二人从来都是这么亲密无间的。 当然这都是魏秉觉得的。 长逸心中通晓全局,自己这一步也是精打细算过的,戏演得到位,一不小心就让魏秉上了当。魏秉年事已高,这么和谐的气氛,让他突然有些向往自己本应有的天伦之乐,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话…… 反正还没有开始,不如做做最后的努力。 “老臣年事已高,恐怕无法再受此重任了……”这话是心里话,也是真的想悬崖勒马。此时魏秉这一着在他看来也纯是自己的好心好意,皇帝要是不领情,摔下悬崖的指不定是谁。 “魏相为国尽忠多年,朕都是看在眼里的,您这么受累,歇歇按理说也是应当的。可是除了爱卿,朝中再无人能担此大事了。”长逸帝说得也是好像句句肺腑。 “人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臣近来身体欠佳,咳嗽不止,加上春来潮湿,整天病痛不止,若是继续工作,只怕一把老骨头也得交代在这里了。”魏秉说得严重,隐隐有了胁迫的意味。 长逸帝不回答,闭上眼睛好像在想什么。 门外更夫轻轻的走过,合着锣鼓的颤声喊道:“子时已到——” 子时已到? 魏秉陡然觉得不对劲起来,按着计划,此时吴泽带的人就应当开始攻门了才对。一点蹊跷的声音也听不见,整个皇宫与平时一般无二,甚至更显静谧。难不成是哪里出了岔子? 想是这么想着但好歹魏秉是风浪中滚过来的人,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要有面不改色的镇定。反正吴泽那里是个幌子,真正的计划还在自己这里。 再过三刻,二人间好像无话可聊,便长久的沉默。长逸帝不说让魏秉退,老相爷自己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是三刻,还动静全无,那里定然是出事了。反观面前的黄袍之人,好像确是,有反应了。 “魏相,朕有些不适,你先退下吧,改日再来。”长逸帝有些发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上,老臣恐怕不能走了。”魏秉大笑,“这天下,你轻轻松松的坐了这么多年,老臣的心血,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你这是……弑君!”长逸帝试图叫人,喉咙却已是嘶哑无比,这不险棋,自己好像是走得太过自信了,“我明明没有吃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下……的……毒?”说到最后喉咙已经完全毁坏,只能发出喑哑的嘶声。 “鱼饼确是没有毒的,有毒的,是这看不见的袅袅青烟哪……”魏秉说着转过身子去拧了拧铜蛤蟆香炉,“鱼饼里其实是有解药的,你自己小心过于,可怪不得我。” 魏秉充满迷恋的环顾了御书房金光闪闪的陈设,一步步向长逸帝逼过去,脸上带着狰狞的欲望:“皇上,现在就退位吧……你现在退位,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还能保你一条性命,以后你吃穿不愁。” 长逸帝此时已是面色发青,瘫坐椅中动弹不得,魏秉一步步的走过来,手中还藏着利刃。 挥刀的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弹开,迅疾的影子冲过来挡住了魏秉的匕首。 刚刚躲在屋角的屏风后看不真切,直到看到魏秉都快走到龙椅了才发现不对。长逸帝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这下好了,居然是这番境况。 “又是你!?”魏秉退了三步,看着眼前的人,“当年心慈手软放过你两次,果然是误着。”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觉得你能打赢我么?”慕青渊言辞冷漠,“束手就擒,交出解药,皇上大概能考虑给你一条生路。” “我都做到这步了,早就没想过失败了还能活,功败垂成我虽死不悔。反正有皇上垫背,死得也值了。”魏秉道,“慕青渊你想清楚了,寻儿可还在我手上。” “你!——”慕青渊一时手抖,指着魏秉的剑锋怎么也劈不下去。 “你退下去,皇帝我来做,放你与寻儿二人远走高飞,如何?”魏秉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往上攀,慕青渊果然放不开花九这个死结。 长逸帝奄奄一息,再不做决断,怕就只有不了了之了。 慕青渊垂着眼帘,半晌没有动静,好像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如何?”魏秉追问道。 忽见剑光一闪,挑着魏秉的下巴过去,带出一条轻微的血印,慕青渊沉声道:“你我之仇不共戴天,我不可能助你完成你那贼心。至于花九,无论你把他藏在哪里,我总会找到他,不劳你费心。” 言罢提脚踹在魏秉肩胛骨上,声音清脆,应当是骨头碎裂的呐喊,魏秉软软的倒下去,嘴角居然还噙了笑。 “为何不杀我?”魏秉的声音止住了抱着长逸帝疾步向外的慕青渊。 “我还有话要问你,且留你一条命。”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再责备皇帝这个疏漏的计划,看着他面色青灰手脚发僵,也能料想到是个什么结局了。一旁备好的御医在皇上寝宫等候了多时,就是为了防万一,看着皇上这个状态,先是吓出一身冷汗,稳了稳自己才敢开始把脉。 慕青渊一直守在一旁,看着众多御医忙上忙下,觉得自己略显多余,便又回到御书房去。推了门往里看,本应当只有魏秉一人在此,此刻却又多了两人。 “小九??”慕青渊先是认出了其中一人,失声叫出名字,惊讶不已,另一个人是……“魏陵?” 本是蹲伏在魏秉身旁的二人听着慕青渊这么喊,便站立起来。 还不等慕青渊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此类的问题说出来,就被花九打断了去。 “青渊,你……还是把他放了吧。”花九头一句有些迟疑,继而又看向魏陵,“看在他的份上。” 看在魏陵的份上? “并非是我要杀他,是他犯了弑君之罪,怎能随意放了?”慕青渊不明所以,便当先说出了最正常的想法。 “慕公子,看在我曾经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可否……放了他。”魏陵转过头去看了看斜躺在地上的魏秉,已经是不年轻的人了,又是文人,慕青渊的一脚,他当然是受不住的。 “你救过我?”慕青渊蹙眉,把脑海里的记忆翻了个遍。 “是,三年前你被他从魏府扔出来的时候。”魏陵道,“是我救了你,出钱让你在京城的医馆住了月余。你可记得?” “我当然记得的,只是当时是伙计转述,所以并不知道是你。你当时救我,就是为了今天作为交易么?”慕青渊不置可否,反倒反问一句。 “并非如此,救你乃是看在小九的份上,只是今日恰逢此事,这才厚着脸皮作为交换。这人对我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亦是花九的生父,慕少侠可否就网开一面。”魏陵突然不敢回头看那个人,害怕他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明明曾经是这么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躺在那里却只有瘦骨嶙峋的一副破败皮囊。当年救了慕青渊单纯是碰上了,觉得花九与他二人爱得辛苦,这才出手相救,现今作为交换,未免让人觉得疑虑,这盘棋下得太大。 “你们是否都搞错了,”慕青渊道,“这人的生死,并不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只是替皇帝做事的人而已,主人家不发话,我如何好私放犯人?” 魏陵沉默。“”那皇帝不是就要死了么?“花九咬着唇问道,”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一句话,让魏陵将他带出去,再不管他二人,岂不是就什么都可以了?“ “小九?!谁告诉你皇帝要死了?为人臣的,这么说话合适吗?”慕青渊倏然一声断喝,好像在训斥不懂事的小孩子。 一片死寂。 三人僵持着,谁也找不到话说。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应当是直接让士兵把他押下大牢去,然后改天拉出来审问定罪么?”花九问道。 “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他,只是看他这样,估计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慕青渊转身欲走,要是再在这里,估计自己也扛不住这二人的软磨硬泡吧,其实自己明白皇帝现今的状况,也明白花九的说法完全可行,更明白魏陵给自己的救命之恩应当报答。但是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不共戴天,好容易撂倒了,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慕少侠,请留步。”虚弱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三人均是一震。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魏陵,转过身立刻跪倒在魏秉身边,老相爷此刻实在是虚弱得紧,当时慕青渊的一脚若是踢在右肩,震到心脏,大约魏秉这时已经不在人世了。 慕青渊与花九呆愣愣的看着魏秉,不知道他的意思。 “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再骗你们了。”魏秉缓缓地说道,看起来说话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慕青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其实自己想的并不是要问,只是想让他道歉,让他悔过自己对慕家的罪行,那一刻慕青渊忽然又想明白了,官场之间哪里有对错之分,只是循着上意而已,当年的慕老爷,估计也做了不少与魏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情。哪还有什么好问的。 魏秉见着慕青渊半晌没说话,便自顾自道:“我知道我害了你一家,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应当明白的。这么说也有推卸责任的意味了,人的欲望,永远填不满,你可懂?成王败寇已是天定的铁则,既然我又败在了你手里,你当然就能随意摆弄我。我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怪只怪自己不够聪明,读不透上面的意思而已。” 慕青渊脑海里嗡的一声响,魏秉的话好似洪钟鸣响,前人与慕老爷,慕老爷与魏秉,魏秉与自己,自己再之于后来之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关系,在不同的时候受宠,再在权倾天下之时被抛弃,每个臣子不过都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尽忠职守为了大好河山,最后也挨不过卸磨杀驴的命运。 所以谋反,乃是必然之举。 “慕少侠可懂了我的意思?”魏秉言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魏陵听了这话,忽然激动起来,好像要捂住魏秉的嘴不让他说一般。 魏秉摇了摇头,这种轻微的动作依然扯着伤口,脸上痛苦的神色涌现,片刻他又压制了下去:“陵儿何必如此呢?我知道你这些时间查了很多事情,那些都是真的,你不要欺骗自己了。” “我查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我自己有评断,为什么非要你来说,非要你告诉我让我绝望了,你才高兴是不是?”魏陵的声音高起来,竟像是嘶吼一般,显然是不想相信魏秉即将说的话。 “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于你来说,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呢。”魏秉眼里生出无限怜爱,看着魏陵,“便都是为父的错了,原本只是为了保护你,不想做得有些过了……” 魏陵再也忍不住,跪在魏秉身旁小声的哭起来。 花九与慕青渊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看了场无头无尾的戏。花九还稍微好些,至少从魏陵那里知道过他的心思,慕青渊就完全是一头雾水,猜不透是个什么境况。 当然两人都不知道,魏秉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这么的让人震惊。 魏秉用极慢的语速,从一个莫名的地方开始讲:“寻儿,哦不,小九以前常常问我,说他自己并无意做官,为什么我非得将他捧上去,为什么放着一心忠于我的魏陵不管,反倒伤害他。其实你们都错了,魏陵才是我亲生的儿子,小九,乃是慕家的后人。”!!! 花九与慕青渊不敢对望,两人心中都是一阵翻腾,万万不敢相信,等着魏秉的下文。唯有魏陵在一旁痛哭出声,口里喊的尽是不信的字眼。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心要把花九扶持上去的原因,一来为了保护魏陵。二来一旦成功,我便能免蹈慕老爷当年的覆辙,这盘棋我从二十年前便开始策划,只可惜疏漏太多,最后竟酿成这样的败局。”魏秉有些叹息的摇头,然后凝起神来看着花九与慕青渊,这二人好像还不知道魏秉的话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慕青渊首先发话道,“若是我慕家后人,我怎么会不知晓。” “那时你被送走,我遍寻不着,你便成了我这计划里唯一的败笔与疏漏,也是你让我功败垂成。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慕家一场大火,你的胞叔,慕青松之弟慕青泉,其妻正是十月怀胎,花九便是此时出生,慕家人仓皇逃生,小孩子便被我截住了。”魏秉顿了顿,“那时将他送给何奉勉,原本是觉得他在这场争斗中妻离子散,表以安慰。不想最后你们居然阴差阳错的结识,果真是天意弄人么。” 所以,我和小九……是兄弟么? 慕青渊木然的转头看着花九,后者也是一脸木讷,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我一手设的局,我当然是清清楚楚,这些你们不用考虑真假,只需要相信便好。”魏秉咳嗽着说,“陵儿,我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我那时只是想护着你,没想到你居然……” “怪我一直不懂你的意思么?”魏陵红着眼眶,自己倾慕多年为之欲死的人,到头来居然是自己的生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慕青渊声音里是压制的愤怒,“我原本动摇了想放了你,现在我改主意了。” “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守着这些秘密去死,你们却活得轻松自在?老夫一生鞠躬尽瘁最后落得如此田地,享不了天伦之乐甚至连善终都做不到,我又是招谁惹谁了?”魏秉边笑边说,然后双眼圆睁怒吼道,“我要你们永远都解不开这个心结!” “你!”慕青渊再也抑不住怒火,飞身上去一剑刺出。 “呃……” “你?” “魏陵!” “反正我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了,替你挨了一剑,算是还了你多年的养育之恩。这样我就不欠你了,下辈子的话,不要投胎成你的儿子就好。”魏陵抽着气,“慕少侠,不劳你动手了,我自己来吧。” 魏秉看着面前一幕,魏陵直直的站在自己面前,慕青渊的利剑已从他背后穿出,上面带着流淌的血纹。 “一起死的话,你介意吗?”魏陵问道,也不转过身来看。 然后他僵硬的倒下去,慕青渊登时放手,宝剑便夹在魏陵的胸膛中,穿进了魏秉的胸膛。 “不介意。”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花九与慕青渊还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当场看着面前已经断息的二人,久久都没有动作。 安静的御书房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敲醒,门口气喘吁吁的是长逸帝身边的随侍:“魏……魏大人,终于……找到你了,……皇上……急召,在寝宫……” 花九心中忽然一悸,拔腿便往目的地跑过去。 慕青渊站在原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顺势坐在了魏陵的旁边,喃喃道:“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还好赶上了。 围在床前的一众御医见着魏大人突然出现,便都自觉的让开了来路,退到一旁。 长逸帝现在可谓气若游丝,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但是眼睛还是睁着,虽然有些疲惫。 “你来啦?”手已经不能动,想去牵牵他都是妄想。 “嗯。” “来,坐下。”长逸帝邀请道,看着花九乖乖的坐在床前,便继续道,“我好像好几个月没见你了。” “是挺长时间了。” “我很想你。” 花九看着长逸帝的面庞,突然心痛,这个人,原来真的,一直在默默的爱着自己。 “我……你……能不能不要死?”花九沉吟道。 “傻瓜,”长逸帝笑道,“我只是个凡人啊,怎么可能不死?” ……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吧,对这个人,就注定只有歉疚了。 “他……还好吧。”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还好。” “他挺能干的,我要是早些遇上,恐怕就早些多一员得力干将了。”这不知道算不算夸奖,反正现在自己也要死了,不如就好生祝福你们。显然长逸帝还不知道刚刚在御书房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吧。”花九心中纷乱,一时无语。 “你二人的仇人已除,你以后也别想着流连官场,好好的对自己。没什么事了,你去吧。我得拟遗诏了。”说罢长逸帝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那我……走了。”花九颇有些踟蹰。 没有回应。 往哪里去呢?花九站起身来突然想起,魏府么?抑或是御书房? 都不能去了。 怎么面对。 尚未走到寝宫门口,四下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其声呜呜,如泣如诉,唤醒了整个沉睡的天下。 侍从慌忙跑到御书房门口大声向外喊道:“皇上驾崩了!”这声音被一声声的传出去,久久的回荡在周围,好像在提醒人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你把最后的时光留给我了是吗? 对不起。 慕青渊听到号角时,终于从发呆中醒了过来。 我们相爱,为什么要相信那些毫无来由的东西。就算是兄弟,那又如何? 匆匆跑到皇上寝宫,花九正站在厅中,在一众跪地的大臣中颇为打眼。却也无人来追究。 慕青渊急切的上前去拉住花九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花九惊奇,却也温顺地跟着走。手被那个人紧紧的握住,不管走到哪里去,自己都是安心的,这大概是早就形成的习惯了。 “你家?”花九站在小院子里颇为疑惑,“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我得告诉你,我们相爱,所以不要轻信那些流言蜚语。”慕青渊眼里满是执着。 漫天的星光投下了清晰的光影,面前的这个人忽然又回到了当年在平遥送别的样子,背负着漫天的群星,犹如传说中的侠士。 “我信你的。”花九轻笑,“我们是爱人,是永远会在一起的人。” 慕青渊的唇舌带着火热的温度侵入花九的口腔,慢慢的吸吮甘霖。这下是真的好了,我们都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永远无忧无虑的在一起。 隔日便是南怀礼登基的日子。纵然是这么隆重的时刻小猴子却依然显出孩童本性,在花九面前不停的撒娇:“师傅,你们真的要走啊?” 花九笑道:“是啊,以后就都不回来了。” “你们俩不在,谁帮我佐理朝政啊?”南怀礼都要哭出来,这群人把一堆烂摊子留给自己,他们倒是双宿双飞去了,怎么这么命苦! “人很多嘛,那谁那谁那谁谁谁,不都挺好的么?”花九懒得跟他闲扯,一溜烟儿开跑。 “喂师傅!!你这个混蛋!!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啊啊啊啊啊啊!!!”南怀礼的声音回荡在宫里,啊嘞?这句话是不是用错了? 因着慕青渊说要带花九去大漠,去看看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花九也乐得没见过他方风土,便欣然前往。倒不是说要去看什么风景,便主要是要去见一个人。 “谁啊?”花九问道。 “看到了再给你介绍。那个人长得特别好看,一看就会被吸引住的那种。”慕青渊就这么轻轻一描述,立刻招来眼刀一记。 “所以你当年其实有背叛我的事吗!?”花九怒问。 “那当然不会啊!像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慕青渊解释道,“这里就是宁夏中卫了,他应当就在这里。” 进了小院,笑着迎出来的正是那个深邃眉眼的美男子,一头黑发垂至腰际,举手投足都是迷人姿态。 “是花九么?”那人问道,“久仰了。” “是啊……你是?” “在下千芒,幸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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