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给徒儿笑一个 中——扶风琉璃

作者:扶风琉璃  录入:03-09

 31、秘密暴露

 “扑通!”东来一出门就对上他寒得渗人的嗜血目光,脑子嗡的一声响,魂全飞掉了,只知道遵从本能跪了下来,颤着声音拼命磕头,“求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刚进医谷时听到下人们偷偷议论的一件事。在元宝之前,是由另外一个人伺候的公子,因为一时疏忽做错了事惹怒了公子,被打得半死不活,另外一个跟他关系要好的偷偷从药房顺了些药送过去,被发现后也连带着受到了惩罚,最后那两个人都没熬得过三天就死了。 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惹怒了公子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当时公子大发雷霆,所有知道详情的一并处死,整个医谷连续一个月都没人敢大口喘气大声说话,那个下人死了之后便调了元宝过去,元宝腿软了半年才恢复正常。 那个时候他还小,听到了只当听个故事,如今突然面对这种冷厉骇人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也是死期快到了。想到这儿东来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脑袋磕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唐塘傻眼,张着嘴巴半天都没搞清楚这突然而来的变故。 流云一声不吭的走过去,鞋踩在落叶上嘎吱作响,院子里静得只能听到东来颤抖的呼吸。 “知道错在哪儿么?”冰冷刀刃似的的声音让东来更加颤抖,一瞬间从深秋转入瑟瑟寒冬。 “不该戏弄四公子,不该以下犯上,不该目无尊卑……我……我错了!今后一定改正!求公子饶命!”东来恐惧地舌头也开始打颤。 “谁给你的胆子!”流云伸出手放在东来的发顶,将他脑袋推起来面对自己。 东来小脸煞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抖着嘴唇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塘看到师父放在东来头顶的手指开始收力,心下大骇,箭步冲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喊道:“我给的,我给的!师父要罚就罚我吧!东来他是跟我开玩笑的!” 流云转过头看他,脸上的狠厉之色已收掉了七七八八。 唐塘见他缓和了脸色,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东来一直很听话的,刚才就是闹着玩玩,我也没什么事。” “这种没有规矩的下人要来何用?”流云仿佛没听到他的解释,又转过脸低头盯着东来,脸色虽然还有薄怒,却不似刚才那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了。 “师父饶了他吧,他还小孩儿呢,闹着玩玩无伤大雅。他要不这样,我还觉得没意思呢,整天对个木头人多没劲……”唐塘见他脸色好转,胆子也大了几分。 流云看了看唐塘,收回手,对着东来冷声道:“你的命是四公子替你求回来的,给我时刻记着!以后尽心一点!” “他很尽心的。”唐塘连忙道。 “你说有什么用?!”流云沉着脸看他。 唐塘一愣,乖乖闭嘴垂头。 东来刚才已经吓傻了,此时才回过神,连忙憋着眼泪磕头:“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多谢四公子赐命,东来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四公子!绝对不敢有任何怠慢!” 唐塘看他跪在那边都快把头皮磕破了,心里挺难受的。但是他也不想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灌输什么“人人平等”的思想,说了也没人能接受,更何况,就算在现代法治社会,那也是弱肉强食,真正的平等又有多少呢? 他看师父缓和了脸色,连忙伸手去拉东来起身。东来战战兢兢地看了眼流云,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小心翼翼站起来。 “明天开始,去厨房劈一个月的柴!”流云淡淡开口。 唐塘张了张嘴,觉得这条件不能再谈了,赶紧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流云余光瞟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怎么?还要求情?” “不是!”唐塘连忙摇头,想了想又试探道,“我就是想问问,东来一个月后还回不回我这里……” “你说呢?”要不是考虑到他还要回来接着伺候,早就打发他去洗茅厕了。 唐塘想着刚才还让东来以后尽心一点,应该还是要回来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含糊着点了点头,不敢再开口。 “你先下去,明日记得去厨房领罚。”流云对东来吩咐道。 “是。”东来垂头规规矩矩应了,刚要离开,又壮着胆子低声问道,“不知道四公子这一个月有没有别人来照顾?四公子夜里睡觉踢被子,没人伺候着容易受凉。” 流云缓了缓脸色:“算你尽心,这些我会安排。你只管去就是。” “是。”东来得了应允,这才放心离开。 唐塘看着东来边走边抹眼泪的背影,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抖了一下。 流云瞥了他一眼,提步朝里面走去。 这是要……惊!!! 唐塘瞪大眼看着他抬腿的方向,突然迅猛发力,风一般掠到流云前面,三步两步窜进了屋子,趁着身体挡住视线的机会一扫衣袖将桌上写了满满一页字的纸扫落到桌子下面的地上。 流云先是惊讶地看着他利索的双腿,见他恢复得这么迅速,心情也好了些,接着又听见一道极微弱的响声。他自信耳力不错,自然一下子就判断出来是一张纸飘在了地上。 唐塘迅速跑到桌子后面搬凳子,趁机将纸往桌子底下的缝隙里面踢了踢,转过来一脸灿烂的将凳子往屋子中间一摆:“师父坐!” 流云挑眉看着突兀的摆在正中间的那张凳子,横看竖看都觉得坐在那个位置有点傻气,不是面对着门就是背对着门,要不就是侧对着门,四面没落没靠的,坐在那儿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唐塘刚搬完凳子也反应过来,这二不拉几的位置真亏他想得出来,连忙又往旁边挪了挪,对着师父一脸笑。 流云看着他有些无奈。这慌里慌张的样子再明显不过,还故意挡在桌子前遮住他的视线,笑脸再大,傻子都看得出来脸皮下面的紧张。 “你才恢复,你坐着。”流云拉着他不由分说按到凳子上,自己替换到他的位置,背对桌子站着。 唐塘暗暗吁了一口气,像个犯错的小学生面对着教导主任那样乖乖坐着。 “你怕我。”流云盯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唐塘被他一说心里更加紧张,拼命摇头。 流云轻叹口气,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刚才吓着你了?” “没有!”虽然有点违心,唐塘还是非常坚决的摇头,语气极其坚定。 流云拉起他的衣袖,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直皱眉:“你是用袖子蘸着墨水写字的?那倒是省了买笔的钱。” 唐塘心头一禀,师父究竟什么时候来的? “早点休息,我让元宝过来伺候你。”流云见他又紧张了,也不再问什么,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啊?”唐塘一愣,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怎么让元宝过来?没有其他人吗?” “暂时没有了。”流云瞟了眼被扯住的袖子,眼神微晃,撇开脸道,“医谷里的规矩,贴身小厮都不可习武。” “呃……”还有这种规矩啊?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这是?…… 太厉害……了吧!真人不露相啊! 唐塘顿时觉得自家门派好威武,各个角落都是顶着路人甲身份的007,于是闪着星星眼兴奋道:“难道医谷里面除了元宝、东来、青竹、豆子、木耳,其他全部都是会武功的?烧火的也会?喂马的也会?” “嗯,都是你几个师兄手把手教的,大多数身手都不比你差。”流云难得说如此耐心,“东来若不是底子太差,也早该学武了。不过幸好他没学,不然还要特地为你去外面寻个贴身使唤的。” “哦——!”唐塘恍然大悟,怪不得没人敢明着来找麻烦,原来这周围全是高手!什么叫不比我差,我才学了多久,师父还真是给我面子。 流云见他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松开了手,抿着唇看了眼突然失去力道的袖子,抬腿跨出了门槛。 “唉……师父等等!”唐塘又跟出去拉住他,摆摆手道,“不用喊元宝过来,我用不着伺候的。” “东来说你夜里踢被子。”流云面无表情的陈述着,脑子里开始回想出门一个月有没有见过他踢被子。 “呃……”唐塘抹了把脸,淡定道,“难得一次,难得一次。” “好了,听我的。你先进去,元宝一会儿就过来。” “但是,元宝过来师父怎么办?”虽然师父看起来自理能力挺强,好像的确不怎么像需要别人照顾的样子,但是,有身份的人不是总要有个下人端端茶倒倒水什么的吗……我是君子,君子不夺人所爱~ 呸……元宝不是师父所爱! 流云瞧着他换来换去的脸色,也不知他脑子里怎么个天马行空法,顿了一会儿,看着他道:“那我随元宝一起过来。” 什……什么?! 唐塘瞪大两只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恨不得掏掏耳朵检查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这什么反应?流云皱了皱眉,转身便走:“那便算了。” “师父!”唐塘惊醒过来,第三次追上去拉住人,眼睛都笑得找不见了,龇着牙道:“师父和元宝一起来!”开玩笑!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哪能错过! “好。”流云看了他一眼,走了。 唐塘跑到东来那边去准备对他安慰一番,没想到东来虽然被吓得不轻,却毫无怨言,还直说自己命好。 命好你妹!算了,不跟这种脑子一根筋的古人讲道理!唐塘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放宽心,回到自己屋子。 刚跨过门槛又想到师父马上要过来,心里顿时冒起了泡,屁股跟长了刺似的,死活坐不住,转身跑到院子里吹着飕飕的凉风瞎转悠,搓着后脖子傻乐。 等到流云和元宝过来,大家相继洗漱完毕,流云走上了一直没有人用的阁楼,唐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犯花痴了! 我怎么会以为……怎么会……嗯,我果然是脑子坏掉了…… 唐塘躺在床上郁闷得直打滚,滚完了又揪着自己腮帮子瞪眼:凭什么?!凭什么元宝可以去跟东来挤一张床,师父就不可以跟我挤一张床?!元宝你太过分了!太招人嫌了! 隔壁睡得迷迷糊糊的元宝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莫名其妙的拿袖子擦了擦鼻子嘴巴。同样迷迷糊糊的东来把被子扯过去一点,咕哝道:“感冒了啊……多盖点……”说完砸吧砸吧嘴又像死猪一样睡了过去。 唐塘折腾累了,抵不住困意带着心思睡了过去,结果睡得又不踏实,人都快横过来了,被子也是一半被蹬到了地上。 流云从竹制的楼梯走下来时见到他这么一副惨不忍睹的睡相,不得不认可东来的价值,决定给减刑到半个月。 走过去把唐塘挪到枕头上,被子盖盖好,看着他熟睡的脸,忍不住伸手在他略尖的下巴上捏了捏,捏完了一愣,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时顿时有些不自在,明知道唐塘睡着了,可还是生硬地将视线撇开。 一扭头看到桌子底下的白纸一角露在外面,顿时无语地看了唐塘一眼。还以为他要怎么紧张兮兮的藏好呢,一转眼就忘了。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纸,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抬手将蜡烛挑亮。知道唐塘一旦睡着就死沉,连睡穴都懒得点了,直接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一封信。 看到开头的“老妈”两个字,流云脑子里立马联系起上次的事,还有唐塘遮遮掩掩的态度,不悦地皱起眉头。 原来是这么写的两个字,但是…… 似乎青楼里的女子喊老鸨作妈妈? 流云什么联想都没来得及展开呢,光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脸色黑了。 接下来都是说在这里过得很好,师父对我很好,师兄对我很好,身边还有个小兄弟也对我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详详细细林林总总,连最好吃的菜都罗列了一大筐,总之什么都好,老妈不要担心。 流云看着“师父”两个字拥挤在一堆称呼和食物之间,心情更差,狠狠地看了一眼躺床上毫无所觉的唐塘。 接下来的内容就越看越糊涂了…… “老妈,我给你想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咱俩合伙去变魔术,我在衣服里塞满各种东西跟你一块儿上台,然后你潇洒地将手一伸,我就往外扔一样东西,什么鸽子啊、鲜花啊、兔子啊,想变什么变什么,大变活人也行。当然,那边的东西碰不着,我得从这边带道具过去。哎呦越说越觉得自己像披着隐形斗篷的哈利波特。真牛!真拉风!怎么样?心动吧?赶紧把你那破公司关了,人都熬老了。做魔术师多好?养颜!趁着你现在还年轻貌美,上台肯定有人看……” 流云黑着脸再也看不下去了,胳膊肘撑在桌上,一手捏了捏眉心,将纸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用砚台压着,最后又看了眼那一片惨不忍睹的书法,一拂衣袖心情不快地上楼去了。 第二天,唐塘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惊喜的发现全身都舒坦得不得了,看来是完全恢复了。兴冲冲地跳下床,鞋都没穿,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东来——!”把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吓得一哄而散。 结果过了好久什么回应都没有。 唐塘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拍了拍脸总算把自己拍醒,接着又踩着楼梯“嘎吱嘎吱”地跑上了二楼。 二楼的床铺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空荡荡的连鬼影都没见到半个。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不少,唐塘垂头丧气地噔噔噔跑下楼,跑到东来的房间,东来肯定不在,但是,元宝也不在! 上演的哪一出啊这是?! 唐塘摸着空瘪的肚子,可怜兮兮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抬头,突然看到桌上的砚台……砚台下的……顿时,一道惊天霹雳把他轰砸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 腿一软,他冒着一身冷汗扶在了门框上,深吸了好几口气,猛地回头朝着师父的小院狂奔而去! 32、碧水竹筏 唐塘一路跑得磕磕绊绊,路上还跟人迎面撞上,也没管那人在后面喊什么,身子歪了一下又魂不守舍地继续往前冲去,一直到奔进了院子,气都没喘一口,又往屋子里面跑去,像头小兽一样四处乱撞。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翻找了个遍,半个人影都没有。唐塘脸都白了,浑浑噩噩连怎么走出院子的都不知道。 “四公子,你刚才跑那么急是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吗?” 唐塘梦游似的走在满是落叶的小道上,听到声音愣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锁定到发生源上,定睛一看眼睛突然亮了,满脸焦急地冲上去抓住来人的肩膀:“元宝!师父呢?你见到师父没有?他去哪儿了?啊?” 元宝刚才被他重重一撞,肩还麻着呢,现在又被用力一捏,顿时疼出汗来,苦着脸道:“公子一早就去找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议事去了,我问过要不要喊你起来,公子说让你睡饱了再说,我就先出来了一趟。”元宝哼哼唧唧地说完,心里直喊疼,哎呦掐得我痛死了,不会是怪我没有东来尽心吧? 唐塘没等他说完拔腿就跑。 睡饱……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就跟那什么,囚犯上断头台要吃饱一样…… 唐塘跑了一段,突然刹住车又往回跑,再次抓住元宝的肩膀:“那师父到底是在谁那儿?老大老二还是老三?” “应该是大公子吧……” 话音未落,唐塘再一次撒开双腿跑出去老远。元宝揉着肩一脸疑惑的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人跑远了确定不会再被掐了,这才放心离开。 唐塘一路冲到云大那儿,云大一见他就笑:“呦!稀客!” “师父呢?”唐塘左右看看,只有云大一个人,顿时更加焦急。 “师父?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云大站起来,低头凑到他面前,只见他脸色煞白,皱眉道,“怎么了?” 唐塘摇摇头,又问:“师父去哪儿了?” 云大摇头说不知。唐塘匆忙打了声招呼就跑了,一路又去云二、云三那儿,都说不知道。唐塘将整个医谷翻了个底朝天,看到东来也顺便问了一下,最后连下人用的茅厕都去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好像刚刚结束一趟超级长跑,唐塘撑着双腿连连粗喘了好几口气,冲到湖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抱着头发狠狠扯了几下,苍白的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心口上就跟把破钝刀割着似的,拉拉扯扯的痛苦。 “师父有可能出去了,不能慌不能慌……”唐塘自我安慰着,仰头躺下去准备平静一会儿,一抬眼看到头顶方向的屋顶,突然灵光一闪,赶紧爬起来,冲回去跳到一个屋顶上,往其他所有屋顶都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边边角角都没落下,结果还是没见到人影。 唐塘站在那儿愣了好久,突然蹲下去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吸走了身上的大半热量,虽然身体已经康复,可毕竟是受了一番折腾,身板都消瘦了几分,空荡荡的衣服被风一吹显得更大,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过了好久,他被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惊醒,颓然地坐在瓦上,发现身上已经不冷了。汗都挥发掉了,太阳也越升越高,他眯起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重新站起来,转过身正要下去,眼睛余光一扫突然愣住。 师父! 唐塘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1.5的视力没有看错。 阳光正暖,湖水漾着粼粼的波光,一片比碧水还要青翠三分的竹筏像树叶一般静静的随波飘在水面上,竹筏上一张躺椅,椅上斜靠着一个人,再熟悉不过的雪白色身影。 唐塘刚才在岸边没有看到,那个视角正好被斜对过的一片竹林挡住了,若不是爬上了这屋顶,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 只愣了一秒钟,他看准了方向,匆匆忙忙跳下去跑到最靠近竹筏的岸边,把身上碍事的长衫扯掉,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跳下了水。虽然暖阳高挂,可毕竟已是深秋,刚入水就被寒意激的打了好几个冷颤。这个岸离得近也只是相对,实际距离一点都不近,竹筏基本已经靠近了湖泊的中心,而这片湖,面积很大。以他的三脚猫功夫,能飞过去就见鬼了。 流云斜靠在躺椅上,盖着一本书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唐塘是不是起来了,有没有看到桌上的纸。拿下脸上的书扔到一旁的竹制小案几上,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回去。 刚要站起,突然听到远处一阵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声音已经不小。这整片医谷都算是他的地方,因此刚才一直很放松,没刻意去倾听什么,不然早该注意到这动静了。只是这响声并不像是鱼的声音,湖里也没有那么大的鱼,倒像是…… 有人?! 流云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皱起眉头倏地站起身转向发声处。 这是……等看清水中正奋力游过来的身影,流云脸色一变,连忙飞身掠着水面冲过去将人拎出来带到了竹筏上。 流云又急又怒,皱着眉恨不得扇他一脑袋:“你这是做什么?身子才刚刚恢复,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节了?” 唐塘顾不上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抹了抹脸焦急的看着他道:“我是来跟师父解释的!” 流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略颤的身体,胸口憋闷的慌,把人拉到跟前,手掌贴上他的后背,低声道:“先别说了。” 一股热流自后背蔓延至四肢百骸,短短瞬间,唐塘就觉得全身都暖了。处在这样的暖意包围中,愣神楞得十分厉害。他原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或者嘲讽的,或者怀疑的,或者其他的,总之不可能是现在这样这么明显的担忧。 唐塘看着眼前紧抿的嘴唇和轮廓分明的下巴,突然觉得眼角有点酸涩,眼珠子转了转又眨了眨,这才好受些。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流云见他只着中衣,知道长衫定是扔在了岸边,虽然衣服干了,可就穿这么点还是会冷。皱了皱眉,伸手将人圈住:“这么急做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一圈似抱非抱,唐塘被暖意包裹住,很没出息的身子发软,连忙站稳了脚跟,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 师父怎么一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很留恋这样的温度,他还是从师父怀里挣扎出来,这一出来,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他往后退了一步,盘腿坐到了竹筏上,理了理思路,垂着头低声问道:“师父为什么没生气?” “气过了。”流云淡淡回答,掀开衣摆也跟着蹲下去,跟他并排坐到竹筏上,一腿曲起撑着手肘,一腿随意的朝前伸着。 唐塘从未见过他这么随意放松的姿势,忍不住多瞟了两眼。 流云侧着头静静的看着他,脸色温和,眼神平静,这种状态和平时的严肃冷然判若两人,看得唐塘心头狂跳,可又莫名的觉得心安。 他不知道是自己中了邪还是师父中了邪,两人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坐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只听到偶尔几声尚未南迁的鸟儿从头顶掠过的轻声鸣叫,或是水里突然有小鱼翻出水面又落下去的扑通声。 等听到胸口传来的强烈心跳后,唐塘终于意识到这个状态的不对劲,连忙强迫自己回神,自我告诫道:一定是这青山绿水的太让人放松了,一定是的,师父放松了很正常,我不能,我还有事情没坦白呢,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师父就真的要发怒了! 唐塘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又将浊气缓缓吐出:“师父……” “嗯?”流云一手撑着头侧眸看他,从未有过的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几丝淡淡的鼻音。 唐塘嗓子一抖,余光瞟到他滑到前襟的几缕长发,猛地伸出双手盖在自己脸上。要命! 唐塘狠狠搓了把脸,一脸严肃的瞪着眼珠子看湖水,就差将湖水戳个洞出来。 “冷么?”流云突然问道,似乎一点都不急着知道答案。事实上,他真的不急,看到唐塘那么风风火火的找过来的时候,他有点心疼,还有某种不知名的心安,突然就不那么在意答案了。 “不冷!”唐塘继续瞪着眼跟湖面较劲,愤恨不已地想:你再发出几声鼻音试试,看我还冷不冷得起来! 唐塘再次深呼吸,突然转头正视流云的眼睛,严肃郑重道:“师父,我不是这里的人!” “嗯,我知道。”流云不甚在意的开口。 “诶?”简直一拳头捶进了棉花里,唐塘瞪大眼珠子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眼。” “……”唐塘瞠目结舌,冷汗嗖嗖直往下挂,缓了很久才找回思路,吞了吞口水接着道,“那师父你……知道我是哪里的?” “不知。”流云静静的看着他,眸色幽深的好似沉寂万年的古井,顿了一会儿扭过头,望着远处云雾笼罩下如墨如黛的青山,声音也显得如远山般飘渺,“这天下究竟有多大,恐怕连神仙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我是一介凡夫俗子。这世上有我不曾踏足的地方,也有我未曾见过的山水……” 唐塘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不知道师父怎么突然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似懂非懂的话,但是本能的控制不住胸腔里越来越混乱的心跳声。他将师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拆开来仔仔细细的回味,依旧是云里雾里。 “师父……你想说什么?” 流云侧头看他:“你是哪里的,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脑中一阵轰鸣,心跳骤然失控! 这一句他听懂了。师父说,不重要…… 唐塘无意识地伸手攥住胸口的衣服,紧紧压住狂乱跳动的心脏,扭过头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湖水。师父说不重要,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介意? 手背突然传来很熟悉的触感,随后被温暖覆盖住。唐塘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抓在胸前的手被拉开。 流云皱眉道:“不舒服?” “没。”唐塘连忙摇头,终于从他那个一片混乱的内心世界中挣脱出来。 “冷的话就回去。”流云说着就要将人拉起来。 “等一下!”唐塘赖在那儿不肯起来,吞吞吐吐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话一出口突然愣住,怎么变成我问问题了?不是应该师父审问我的吗?什么时候调换角色的? 流云松开他的手,重新坐下。 唐塘斜眼偷觑,将手伸到水里戳来戳去强作镇定,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怀疑你什么?”流云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眼看他。 “奸细啊坏人啊什么的……”唐塘不捞水了,又改成抠竹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跟竹节较劲,脑袋垂得低低的。 流云无奈道:“你哪里像?” 唐塘一愣,随即嘴角翘起来,不抠竹子了,改摸竹子:“噢!” 流云看着他不消停的手,恨不得直接伸手过去抓住按在竹筏上,正准备有所动作,突然见那双手又不动弹了,接着听到唐塘问他:“师父,你有没有问题要问我?” 流云愣了一下,回过神,严肃道:“有。” “啊?”唐塘被他严肃地语气吓到,连忙直起腰背正襟危坐,一副待审讯犯人的模样。 流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开口:“那封信是写给谁的?”这是他目前为止唯一在意的问题。 “我娘。”唐塘笑了笑,很诚恳,“我们那儿都叫妈妈,或者叫老妈。”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不过却让流云心里郁结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心情一舒缓忍不住好奇道:“怎么不回去?” “……回不去。”唐塘从来都不擅长掩饰情绪,此时笑容里略带压抑的苦涩看得流云心里一阵阵发疼。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这封信怎么交到你娘手上?” 唐塘愣了一下,扭过头看着湖面好一会儿,伸出手指指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如果我说通过这片湖送过去,师父信吗?” 流云诧异地看看湖水,又看看唐塘不悲不喜的脸,心里一瞬间就将他这番说辞理解成“天人永隔”的意思了,忍不住又添了几分心疼。 “你爹呢?” “我爹……不在了。”唐塘回过头,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笑起来,“我原来那些拳脚功夫就是我爹教的。” 流云嘴唇紧抿,后悔自己问了那么多问题。 唐塘说完这些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被搬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冲着流云很舒心的微微一笑,就像对朋友那样,一时间竟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他师父。 流云看着他的笑容怔住,眸光映着潋滟的湖水,心如三月的沃土,似乎有一颗嫩芽正破土而出。 唐塘刚刚笑完突然意识到面对的人是师父,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头垂下去:“师父,我说的那些,你信吗?” “信。”非常肯定的语气。 “真的?”唐塘心里一喜,连忙抬起头亮着眼睛看他,“全部都信吗?” “嗯。” 唐塘一下子高兴的找不着北了,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忍不住又问道:“师父为什么相信我?” 流云想了想,实话实说:“不知道。” “噢!”唐塘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冲着他龇牙直乐。乐完了觉得不过瘾,双手一伸直挺挺仰倒下去躺在了竹筏上准备滚两圈,刚刚朝左转了九十度,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他一个人,脑子一嗡,又丢人了! 幸亏眼神好,一下子就瞧见了案几上的书,捞过来往脸上一搭,遮住脸皮就当丢人丢得不彻底了,喜滋滋的声音从书底下闷着传出来:“谢谢师父!” “谢什么?”流云撑着身子靠过去,将他脸上的书掀开,看到一张笑吟吟的脸,眯缝着的眼睛里面映着灿烂的阳光。 唐塘乐呵呵的又将书夺回去重新盖在脸上,继续用闷着的声音说:“谢谢师父相信我啊!”他早上看到那张信纸的时候魂都吓没了,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能不乐吗? “我信你,你这么高兴么?”流云手撑着脑袋,看着身边从头到脚都在噗滋噗滋往外冒着喜气的人,很想继续看看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忍不住跟那本书较上了劲,一伸手又给掀了开来。 唐塘心情嗨得不得了,这一下稍微愣了愣,突然觉得很好玩,一伸手又把书抢过去盖上,点点头:“当然!” 他点头的时候让书挡着了,流云就见他消瘦的下巴动了两下,目光不由凝注上去。 青山如墨,碧水似纱,竹筏随波飘着,天地一片静谧。 清澈的湖水借着秋风一圈圈荡漾开来,流云内心一阵轻悠悠的晃动,仿佛也被风吹出了阵阵涟漪。 唐塘突然觉得很安静,没听到师父再说话,不由好奇地掀开书,接着,人便木了。 两人的脸离得特别近,再靠近一点都快贴上鼻子尖儿。没有书的遮挡,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湖水的反射光投射在师父的眼中,清艳又柔和,就像梦境里幻想过的那样。 唐塘有点发懵。他很想伸手去捏一捏上面这张脸,看看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流云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伸手在他脑际的短发上轻轻揉了两下,缓缓直起身子:“衣服穿这么少,赶紧回去。” “砰!”手中的书掉在了竹筏上。 唐塘猛然回神,耳根一下子红到了脸颊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流云不明所以地看看一旁的书,又看看他绯红呆愣的脸,正要问他怎么了,突然听到一声震天响:“咕噜——” 流云一愣,转过视线看向他的肚子。 “咕噜咕噜……”接连又是两声。 唐塘眨了眨眼,脑子渐渐清醒,神色微赧,结结巴巴道:“没,没吃早饭……” 33、进城逛街(一) 唐塘心里美得不得了,师父的手正搂在他的腰上,带着他掠过湖面向岸边飞去,腰际传来的热度透过层层衣服缓缓烧灼着皮肤。 脑子里一个非常理智的小人一本正经地默念着:不要瞎想不要瞎想,形势所迫,师父总不能让我游回去嘛! 但是心房里还住着一个被贴近的热量烧的迷迷糊糊理智丧失得一塌糊涂的小人:师父他老人家好温柔,竟然带着我兜风!敞篷车神马的跟这一比简直弱爆了! 于是,唐塘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带到了岸上,又乎乎晕晕将师父替他捡起来的长袍穿好,满面生光地盯着人家的背影飘了回去,一路被无数人行注目礼而不自知。 回到小院,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人,竟然三个师兄全在,加上元宝一共四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塘喜庆的笑脸,连师父在一旁都没注意到。 “唉?怎么都在啊?有什么事吗?”唐塘笑意盎然的跟他们打招呼。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早上不是一副要死不活即将崩溃的样子么?现在这么灿烂又是怎么回事啊?这转变太巨大太迅速了吧? 云大收起惊讶的表情,故作镇定:“咳……现在没什么事了……” 云二也跟着恢复一脸的从容,优雅而笑:“唉……二哥忘了你强大的恢复能力,白担心一场,不提也罢……” 云三拍拍他的肩:“我们走了,不必送了。” 唐塘一头黑线地扫视他们三个:“哎呦,都是左邻右舍,喝口茶的碎功夫,有什么好送的?” 另三人:“……” 流云突然开口:“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云大道:“先前见四弟失魂落魄、面色苍白,心里有些担心,便先过来看看,东西一会儿回去再收拾。” 流云一愣,不着痕迹地看了唐塘一眼。 唐塘此时已经跟苍白完全挂不上边了,一脸兴奋道:“你们要出远门?去哪儿?” 云大正要开口,突然被流云打断:“四儿,你先吃些东西,有话一会儿再说。” “哦。”唐塘揉了揉肚子,听话的点点头。 面前几个人在唐塘昏迷的一段时间已经逐步习惯看到师父对他的关心,但此时唐塘活蹦乱跳的啥事都没有,师父还这么有耐心,不免有点眼珠子脱框。 流云不悦地看着傻在一旁的元宝:“还站着做什么?去将早饭端上来。” “啊?”元宝茫然地抬头看看天:“这都快晌午了……” “那就将午饭端来。” 元宝一脸为难:“午……午饭还没煮好呢……” 流云脸色骤黑,一记凌厉的眼刀丢过去,冷声道:“你的机灵劲儿呢?听不懂我的话?” 元宝被他那眼神戳的腿一抖,磕磕巴巴道:“有吃的有吃的,点心零嘴都有,我这就去端来。”说着逃命似的奔走,内心泪流满面:我不就走了个神嘛……好吓人…… 点心茶水上来,唐塘一边往嘴里塞着灌着,一边喋喋不休地和师兄几个聊天,等吃完两块饼才搞清楚,原来他们是分头行动,云大去抓离无言,云二去苗疆,云三……咳……继承师父的伟大事业:掘坟查毒什么的。 “三儿啊……”唐塘皱着眉头一副吃了苍蝇蚊子蛆虫的恶心表情,“你真要去啊?上回师父带我去的那个小墓室就把我吓得够呛!师父说,其他都是要挖的。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师父真这么说?”云三吃惊道,“不可能啊!江湖上最穷困潦倒的就是清水派了,剩下的随便哪一家的墓都不可能比他们更寒酸,而且死的都是各派有头有脸有分量的人物,不会随便埋的。” 唐塘下巴一掉,核桃仁从嘴里滑到了桌上,又滚了几圈,从桌边儿摔了下去。 云三生怕自己听错了,把头凑过去又确认了一遍:“师父真这么说?” “真!比珍珠还真!”唐塘表情淡定,内心已经忍不住开始咆哮:师父骗我?!师父竟然也会骗人?!这是那根电路搭错了啊?! 云三缩回椅子里兀自咕哝:“不可能啊,明明清水派是最穷的……怎么可能还要挖坟呢……” 唐塘还在泪奔,突然就见云三猛地拍桌而起:“无妨!就算挖坟也没什么打紧的,我让别人挖就是了!” “你还带着手下啊……”唐塘有点心理不平衡地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转头又问云大,“离音宫远不远?那个离无言很神秘?” 云大眯着眼点点头:“不错,的确神秘。据说是个哑巴,却尤其擅长吹笛,仅凭一首《离音》便能杀人于无形,整日里还穿些比女子还要妩媚的红衣,妖里妖气的。” “你见过没?” “江湖上见过其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师父都未曾见过,我当然更没有,都是听说的。” 唐塘摸摸下巴:“听起来,和玉面杀魔是同一个属性,都是搞神秘恐怖气氛的杀手。” “那可不一样。”云二努力插话找存在感,“玉面杀魔是魔,离无言是妖,差别大着呢。” “离无言不是妖!”唐塘捶桌反驳,“他是人妖!” “噗……!”云大一口茶喷在了桌子上,又淡定地拂袖抹去。 唐塘道:“阿大啊,离音宫在哪儿?远不远?” “不知道。”云大干脆利落地回答。 “……”唐塘抹了把脸微笑看着他,“那你怎么找他?” “总会有办法的。”云大自信一笑。 “呃……”唐塘硬着头皮拍拍他的肩膀,“那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早日将那个人妖抓回来!” “承你吉言。”云大笑得一脸灿烂。 唐塘又转向云二:“阿二啊……” 云二斜目、甩掌:“叫二哥!” 唐塘捂着被拍疼的脑袋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二哥二哥!二哥啊,既然阿大都去找离无言了,把他抓来问问不就行了,你怎么还去苗疆呢?” 云二幽幽叹口气:“唉,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以为我想去?还不是师父说,那蛇阵有可能不是离无言设的陷阱,我这是做两手准备啊。” 云三疑惑道:“师父什么时候说的?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云二冲着云三瞪眼磨牙:“谁说的有什么重要?那么较真做什么?” 唐塘捧腹大笑:“呦,感情这是你自己挖了坑给自己跳啊!哈哈哈……”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便散了,唐塘目送他们出了医谷,又恋恋不舍的挥手挥半天,恨不得捏个帕子以泪洗面:“尽量赶回来过年啊!” 三人同时回头冲他挥挥手,用各自不同的气质和风格。 望着马蹄绝尘而去,唐塘觉得医谷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阳光淡淡的有些发白,树枝剥光了落叶只剩下光溜溜的杆儿,飞鸟爬虫也基本不见了,冷风呼呼的一吹,害得他差点悲情哭唱白毛女。 真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云大没有把他带回来,师父没有收他做徒弟,那现在的他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冷的时候躲在哪里,病的时候有谁关心,会不会被人欺负被人辱骂被人殴打,或者,是否还活着。 唐塘想到这些唏嘘不已,一回头发现师父站在身后,差点就冲动的上去将人抱住。 “怎么情绪这么低落?”流云看向他的眸子透着几许关切。 “突然人少了,觉得有点冷清。”唐塘笑了笑,觉得经过竹筏上的谈心,两人相处的模式自然了很多,“闷在家里很久了,挺想进城转转的。” “你身体才好,若再遇到危险,怕是应付不了。” “……啊,也是。”唐塘眼神一暗,挠挠头,觉得自己真够添乱的。 流云看着他略显失落的神色,眼波轻动,不由脱口道:“明日去吧。” “……啊?”唐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朝师父看了看,又垂下眼,“我现在功夫练得不好,还是不出去添乱了。” “不碍事,我陪你去。” 唐塘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师父眸中眼波微漾,不知是不是阳光照射在瞳孔上反射出来的光芒,透着点点暖意,唐塘只知道自己的心情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血槽满了,人顿时精神了。 他强忍住扑上去抱住人的冲动,压抑着心底的雀跃喜笑颜开:“谢谢师父!” 流云看了看他笑吟吟的脸,转身朝里走去:“外面冷,回去吧。” “噢!”唐塘没用轻功都觉得自己跳得老高,直接蹦进了门槛,呲着牙咧着嘴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鸡还没叫,唐塘就自己醒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不已,摸着黑起床自己打了水刷牙洗脸又摸了块芙蓉糕,吃了几口填肚子后兴奋地冲到院子里做广播体操,做完了一整套动作别说鸡打鸣了,鸡打嗝都没听到,只好又练了几式剑法,练完了还是没有天亮的意思,最后像头小狮子似的,冲进屋子一头扎进被子里翻了几滚,埋着头直乐。 跟师父逛街!!!跟师父逛街啊!!! “起这么早做什么?”冷不丁的,师父的清冷声音突然在昏暗的空间响起。 呃!唐塘吓得腿一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睁大眼过了好久才适应屋内的光线,见师父正衣冠整齐地站在楼梯的最下面一个台阶上,白衣醒目。 “师父……”唐塘恨不得一头撞到床柱子上面去!师父睡在上面的阁楼,他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就算他把气息敛得就剩一丝薄纱那样轻,把脚步垫得只余一根针尖那么小,师父还是会听到的啊!更何况,他一直进进出出都是用踩的!蹦的!跳的! 我勒个去!唐塘脑袋抵在床头的墙上反思,歪着脸苦哈哈地看着师父的方向。 流云走了过来,淡淡道:“问你话呢,起这么早做什么?” “锻炼身体……”唐塘蹦起来跪坐到床上,明显底气不足。 “嗯,习惯不错,以后可以每天坚持。” “……”我才不要! “既然你已经起来了,我们早点走也无妨,正好可以赶个早集。” “好!”唐塘又开心起来,匆忙跳下床圾拉着鞋开始找衣服换。 翻箱倒柜的时候才发现,来了这么久,衣服还真是添了不少,他里里外外一阵寻摸,就差将头钻进箱子里面,挑的那叫一个细致用心,卯足了劲儿地要将自己整得帅气闪亮一点,这样跟师父站在一起才会比较协调嘛! 换好了衣服在镜子前面上下左右地照了挺长时间,用手指捋捋零碎的短发,又摸了摸被刀片削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越看越觉得自己帅。 正臭美不已的时候突然看到师父出现在了镜子里,身上依旧是平常的简洁白衫,一头墨玉般的青丝随意垂着,唯一的点缀也是常用的那支翠竹簪,敛去戾气后清冷幽深的眼,永远不会上翘却依然很好看的唇…… 唐塘手一顿,心一跳,耳一红,所有的自信全部嚎哭着奔走远去了。 强作镇定地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唐塘突然悲从中来:擦,小爷特么的今儿个怎么这么骚包呢?! 流云看他忙得跟陀螺似的,无奈道:“看来最近确实把你给闷坏了。” “……”才不是这个原因! 唐塘嘿嘿一笑,又把头钻到衣服箱子里。 “还没好么?”流云随口问着,似乎料定他没那么快,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椅子上。 “马上好马上好!”唐塘迅速翻出最常穿的那身墨绿色袍子光速换上,熟悉的感觉终于让他自在了,而且这种沉稳的颜色还把他显得成熟了点,正好跟师父拉近点距离啊嘿嘿。 暗暗吁了口气再对着镜子整一整,欲哭无泪:这忙乎了大半天又回到了原点,较个什么劲儿啊,唉…… 总算拾掇得差不多,天色也蒙蒙亮了起来,两人早饭都没吃,牵着银霜小黑便出了谷。有座驾和没座驾果然天差地别,不过吃顿饭的功夫,城门已近在眼前。 唐塘知道师父极少进城,便特别有主人范儿,带着师父找到他来这里吃第一餐的那家馄饨摊儿,叨叨着这家的馄饨特别香,皮薄馅儿多,肥瘦均匀,其实心里也没底,他记得这么清楚会不会是因为当时太饿的缘故。 想不到那老板的记性比客来酒楼那个势利眼店小二的好太多,竟然记得唐塘,来送馄饨的时候还笑着跟他海侃:“小哥上回来穿着破烂衣服、光着脚丫子、连碗馄饨汤都喝不起,还是那位紫衣公子送的铜板,想不到今天一见竟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您上回那是闹离家出走呢还是干啥呢?” “……嘿嘿……老板记性真好!”唐塘捧着碗埋着头默默流泪,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茬。 “您还记得我这摊儿,可真是小人的福分喽!有空常来光顾啊!”老板笑哈哈地甩着白巾子走了。 “一定一定……”唐塘点点头把脸埋进碗里。 流云伸手将他的脸推起来:“他说的,是你来医谷之前的事么?” 唐塘捂着发烫的额点点头,瞄了他一眼:“嗯……他说的紫衣公子就是大师兄。” 流云看着他,脑子里忍不住就开始想象他那副落魄可怜的模样,轻叹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不会了。” 唐塘愣住,一时间有些贪恋师父此刻低沉的嗓音和掌心的温度,随即感觉眼睛有点酸胀,用力眨了几下,抽抽鼻子埋着头嘿嘿笑起来。 筷子夹起一只馄饨,唐塘又突然沮丧起来。师父最近老摸我头发,肯定是把我当小孩儿了吧? 哼!我才不是小孩儿!唐塘将忿忿不平的情绪尽数发泄到牙齿上,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下去。 “哇!烫死我了!”舌头一麻,馄饨落到碗里溅起汤汁。 “哇!”汤汁又溅到他脸上,二度遭殃。 “老板快拿一碗凉茶来!”流云一边喊一边迅速伸手将唐塘脸上的汤汁抹掉。唐塘正抬手准备拿衣袖擦呢,速度没他快,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感觉脸上一凉。他有些发怔,烫着脸懵着脑子想:师父手指一直是暖的,现在又突然觉得凉了,温度果然是比较出来的! 流云将凉茶推到他面前:“发什么呆?快喝水。” “噢!”唐塘迅速捧起碗将脸挡住,喝了一口又愣住,再喝第二口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其实,就是烫了一下而已,也算不上有多严重…… 34、进城逛街(二) 第二次吃这家的馄饨,唐塘还是没品出味儿来,当发现师父对他的关心愈发明显时,他觉得吃什么都是美味,咂摸咂摸嘴回味无穷,恨不得将这馄饨夸为天下第一香。 两人衣着光鲜的坐在街角陈旧破烂的小摊边吃早饭,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引来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 或许大家以为这家的馄饨好吃到无法形容才勾来这样两个气质不凡的人物,馄饨摊突然就生意火爆起来,忙得老板脚不沾地。老板顿觉与有荣焉,一张憨厚大脸笑出了岁月的褶子,把躲在灶台后面玩的小儿子揪出来帮忙。 大胖小子才四岁左右的模样,走路七拐八拐,跟人要起钱来却极其利索毫不含糊,说起话来嘎嘣脆,看得唐塘直乐,忍不住伸手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小孩被他这么一掐,顿时眼含泪泡,水汪汪的怒瞪他,也不哭也不闹,气哼哼地甩着小腿躲到他爹身后去了,躲了一会儿不甘心,又探出头来继续瞪。 唐塘拉着脸皮吐着舌头冲小孩儿扮了个鬼脸,把那小孩儿逗得破涕为笑,挂着口水颠啊颠的又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撒娇:“哥哥再来一个!” “……”唐塘瞪他,“你让我来我就来?不来!” 小孩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头脆生生地喊:“爹爹!给这个哥哥送一碗馄饨!我做东!” 周围人全都给逗笑了。唐塘乐不可支地掐他脸蛋:“呦!小小年纪就知道贿赂了!怎么就只有一碗?没看到我们有两个人么?” 小孩儿眼皮子往上一抬,圆溜溜的眼珠子朝流云瞟过去,脸上笑容立刻收敛,抓着唐塘的衣服,挪着小碎步躲到他身后,小声道:“不给……这个叔叔好吓人……” “……”唐塘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刚想底气不足地反驳一下,告诉他这个叔叔其实挺和蔼的,虽然自己都不相信这种鬼话,随即注意力转移到小孩儿的称呼上。 唐塘心里很不爽,将小孩儿拉到身前,一脸严肃:“你叫我哥哥,也要叫他哥哥,不能叫叔叔!” 小孩儿摆明了一脸的不赞同,瞟了眼流云扭啊扭一声不吭的又扭到他身后去了。 唐塘回头无语地瞪他,瞪了几眼突然意识到:师父跟自己的确差着辈儿呢…… 这样一想,唐塘顿时沮丧不已,回头看了看师父,不期然和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不由愣住。 师父一肘支在桌上,脸朝他这边微微侧着,漆黑的眸子正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深处透着几许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温和,置身于灰墙青瓦布衣路人的背景之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抹炫目生动的白色,很容易就让人心跳加速。 正愣神间,耳边突然想起老板粗噶的嗓门:“馄饨来啦!小崽子顽劣调皮,二位公子多担待,尽管吃,不够还有。二位可是我的福星,今天就由小人做东。不要嫌弃啊哈哈!” “老板客气了,多谢多谢!”唐塘回过神跟老板道了谢,低头一看,还真的又上了两大碗馄饨,吓得眼睛都瞪直了。 他咽了咽口水,把头凑过去对着师父耳语:“师父,你还吃得下么?” 流云眼波微动,垂眸扫了眼近在咫尺的脸,拾起筷子低声道:“不急,吃不下可以慢慢吃。” “唉?”唐塘诧异地看着他。这不像师父的风格啊…… “也没什么要紧事,你若喜欢,我们就在这里多坐片刻。”流云侧头看着他,眸色潋滟,几缕青丝从肩头滑落。 唐塘呼吸一顿,迅速扭头拉开距离,将目光死死钉在桌边儿上,手指暗暗抠着凳子跟自己极其强烈的想要亲上去的冲动较劲。要不是喉咙太小,估计心脏这会儿该直接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怎么了?”流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疑惑地伸手捏捏他发红的耳朵,“怎么这么烫?” 靠!师父你勾引我!本来都快恢复正常了,被这么一碰,突然身子僵住,从耳根一路酥麻到后脊梁,要不是咬紧牙关,估计整个人都像过电一样颤栗起来。 唐塘悲愤欲绝,恨不得找根柱子将自己一头撞死,咬了咬牙突然抓住师父的袖子猛地将头往他胳膊上一顶,那力道,简直是将这胳膊当成了铜墙铁柱,要多狠有多狠,撞得自己都有些金星乱冒了,也不知道师父被撞疼了没有。 “好大一碗馄饨……师父我先消消食……”唐塘一边痛不欲生的找着借口说胡话,一边暗暗佩服自己。这一招怎么想出来的,不光能吃豆腐,还能把这张丢人的脸埋起来,脑子真特么灵泛! 流云被撞那么狠依然端坐得稳如泰山,淡定的低头看了眼埋在胳膊上的后脑勺,又淡定的回了一个字:“好。” 唐塘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心底一颤,闭着眼睛躲在下面无声而笑。 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将眼珠子溜过来,都在纷纷揣测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大早来赶集的,多数是普通老百姓,就算见到他们腰间的玉佩也不一定认识,看向他们的目光除了好奇也不再有别的东西。 因此,流云在馄饨摊前面坐了这么久并没觉得不自在。唐塘是从来就不嫌人多的性子,长这么大要是没遇到师父,估计连“不自在”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唐塘缓了一会儿终于有脸见人了,抬起头对着师父嘻嘻一笑,捧起碗来喝了口汤。 两人歇了一阵腾出肚子,将剩下的馄饨吃了大半,最后实在填不下去的只有辜负老板的好意了。 老板不以为意,大手一挥,坚决拒收唐塘递过来的馄饨钱,小屁孩也跟着学他爹爹,冲着唐塘小手一挥,脆着嗓门豪气干云:“今儿个小爷做东,不收你的银两!” 唐塘乐得差点满地找牙,最后买了串糖葫芦送给他,又不死心地在他脸上连捏好几下。小孩这次一点都没反抗,举着糖葫芦圆眼睛笑成了月牙,恨不得把脸送过来给他捏。 唐塘还有些遗憾没吃出馄饨的真实味道,凑过去问流云:“师父,这家的馄饨,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 唐塘顿时欣喜:“师父喜欢吃?” 流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嗯。” 太阳越升越高,长街上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越发热闹,两边的摊贩唱念俱佳的吆喝着各自的买卖营生。唐塘还记得自己刚进医谷时将那里定义为仙境,现在看着满目的凡尘俗世热络喧嚣,顿然有种从仙境落入人间的感觉。 他很享受这种热气腾腾的喧闹气息,兴致盎然的牵着马与师父并肩而行,瞟一眼身边挨得极近的雪白身影,心底被幸福充盈到满溢。 他拉着师父一路走一路看,人一兴奋话就特别多,咕噜呱啦的简直成了话唠。 流云也不嫌他烦,每次都很配合地跟过去看,听他和老板吹牛砍价,见他兴高采烈时笑眯了眼,突然就忆起了房间内躺在紫檀木匣子中的翡翠扳指和白玉杯。 不知四儿买那两样东西是否也在这条街上,当时的脸上是否也露出这样的笑容……流云看着唐塘的侧脸,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起来。 因流云气质过于出众,两人走到哪儿都会引来路人侧目。于是满大街的人都注意到,有两名英俊的年轻公子在逛街,个子矮一些年纪小一些的那位哇啦哇啦不停说话,个子高一些年纪大一些的那位特别沉默,偶尔发出点声音就是“嗯”、“好”,但是看起来却十分融洽。 唐塘替东来他们都买了些东西,师兄们不在,便省了几份。他瞟了瞟师父,心里有点拿不准该不该给他买,花的都是他老人家的银子,这人还就在跟前站着,这种情况下再送东西怎么说都有些心虚。 流云看他瞄自己,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说:“喜欢什么就买,不用看我。” “不买了不买了……”唐塘迅速摇头,随即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心虚,又放慢速度缓缓摇了两下,摇完之后觉得这多摇的两下很突兀,纯粹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整个人被自己雷焦了。 流云略带奇怪地看着他诡异的动作和表情,正要开口询问,突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直接的视线。他知道时不时会有人看过来,也未放在心上,但这次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了暴露在野兽面前的猎物,被盯得死死的。 不悦的皱了皱眉,顺着直觉扭过头,迅速敏锐地定位到旁边一家茶楼的二楼窗口。窗子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他可以肯定,后面正有一道目光明目张胆地朝这边射过来,打量着他们。 唐塘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气,鸡皮疙瘩都快立起来了,一扭头发现师父又恢复了平时的冷厉冰寒气息,小心翼翼地把头凑过去:“师父,你在看什么?” 流云本想上去看看,转念想到唐塘刚才兴致高昂的模样,又缓下脸色,扭头道:“没什么,你继续挑。” “不挑了,没什么要买的了。”唐塘摇摇头,顺着刚才师父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流云揉揉他头发将他的脸转向别处:“现在想去哪里?” 唐塘眼睛一亮:“有没有说书的?” 一般情况下,逛完街应该看电影,这里没有电影,那就听人家讲故事好了。嘿嘿…… 流云愣了一下:“我不清楚。” “呃……要不找找?” “好。”流云无所谓道。 两人又随意地转了一会儿,转眼便快到中午。唐塘看看前后左右,手在小黑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一脸疑惑:“师父,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嗯。” “好多三五成群的人,腰里佩把剑、背后背把刀,我怎么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唐塘说完还夸张地耸了耸鼻子。 流云扫了他一眼:“你是狗鼻子么?” “唉?”师父竟然会开玩笑?虽然冷了点…… “嘿嘿……师父你真幽默。”唐塘言不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流云瞥了他一眼,又道:“突然多了很多武林人士,应该是有什么大的动静。一会儿吃饭要不要坐在大堂?” 唐塘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流云又补充道:“你不是喜爱凑热闹听墙角么?” 八卦!这叫八卦精神好不好!师父你是用词太难听了……唐塘欲哭无泪,摸着小黑的鬃毛嘟囔:“我才不爱凑热闹听墙角呢,我要坐雅间。师父不是说坐雅间可以纵览全局么……” 坐雅间可以和师父呆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多好! 流云顺着他的话道:“也好,你想听什么我帮你听就是了。” 唐塘眼睛一亮,嘿嘿笑起来,把陡然生出的想要抱住师父的强烈渴望硬生生转移到小黑身上,狠狠地搂住小黑的脖子蹭了蹭,弄得小黑极其不爽地喷鼻子甩头。 两人虽然早饭都吃的不少,但在外面转悠了大半天,还是很准时的感觉到饥饿的来临。 进了客来酒楼,店小二又新添了两名,看来生意的确好到爆。招待他们的还是熟悉的那个,叫顺子。 顺子一见到唐塘就极其热络地跑来打招呼,等看到他身后的流云时不由一愣,顿时变得更加恭敬,将热情和小心翼翼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诡异地结合到一起,点头哈腰道:“呦!云爷来啦!云爷难得出来,竟然还记得光顾咱们小店,真是小店的荣幸。云爷您要几楼的雅间?我这就带您过去!” 流云没回他,探寻的目光看向唐塘。 顺子极有眼力,赶紧转头问唐塘:“四爷以往都是坐大堂,今儿要雅间吗?二楼三楼都还各余一间空的。” 唐塘听楼上就剩两间,有些吃惊,视线在大堂扫了一圈,发现今天明显多了不少人,心里不由十分好奇,随口道:“就二楼吧。”说完不着痕迹地挡在师父身前,痛恨自己没有再长高一个头。 “好嘞!这边请!” 从进门到上楼,唐塘这一路差点累死,上楼时恨不得自己是孙悟空,拔三根汗毛变出无数个唐塘将师父团团围住,直到进了雅间才暗暗松口气。 “哼!送你妹的秋波!抛你大爷的媚眼!没见过帅哥啊!少见多怪!戳瞎你们的桃花杏花梨花梅花眼!”唐塘撇着嘴咕哝咕哝骂骂咧咧。 流云耳力再好也拿这种吐词不清的话没有办法,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落座。 唐塘一抖长袍大马金刀地扎在凳子上,抢过顺子手中的菜单,睨着上面文人骚客谢公子的潇洒笔迹哼哼:“今天出来吃饭的女人真多啊!都是江湖人士吧?” 顺子立刻接口:“可不是嘛,最近可热闹了,来来往往全是人,连带着咱们这儿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唐塘瞬间就把刚才的不爽抛到脑后,好奇地看着他:“什么大事啊?这么热闹?” “难怪这么久没见四爷,很久没出来了吧?伏魔大会这么重大的事您都不知道。最近可是到处都在讨论呢。” “你都知道些什么?”流云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唐塘和顺子没料到他突然开口,都愣了一下。 顺子连忙恭敬答话:“小的听到的也都是些来来去去的传言,据说十二年前销声匿迹的玉面杀魔如今又重现江湖,杀了好多人,引得武林再次恐慌。如今各大门派都安排了人,正在陆陆续续往阜安城赶,下月十五便要在那儿举办伏魔大会,就是为了让各派联合起来,将那个大魔头一举拿下!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现在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茶余饭后都说着呢。” 唐塘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子不光机灵,概括能力还挺强,真是块当记者的料! 流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唐塘道,“四儿,先吃饭,想知道什么一会儿再问。” “噢!”唐塘笑嘻嘻地将菜单摆到师父面前,“师父看看想吃什么?” “你挑就行了。” “好!”唐塘也不客气,他知道师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点菜对他来说毫无压力。 顺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见此情景不由对唐塘又多看了几眼,心里默默觉得这四爷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据他所知,流云公子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从来没见他出来和哪个徒弟一起下过馆子,没想到对云四公子竟然这么随和,这云四公子似乎胆子也不小,就这么把菜单给拿回来了。 顺子越看越心惊,想到当初云四公子来这里给他吃的下马威,冷汗都出来了,暗暗决定今后招待云四公子一定要更加尽心尽力才行! 35、进城逛街(三) 唐塘一来二去的早就将菜单上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字各代表什么菜记得门儿清,极其迅速高效地将菜点好。 接着他把头探出窗子朝下看了看,发现竟然还有三两个不死心的年轻女子正抬头朝他们这边瞄,那花瓣儿眼水润的,那桃李腮嫩红的,看得唐塘气不打一处来。“砰”一声将窗子关上,肺都快气炸了,脸上还要极力保持镇定,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桌子前猛灌茶水,内心嗷嗷直叫。 他知道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就是传说中的打翻了陈年老醋坛子!但是明知道这些女人都是路人甲乙丙,他不该这么乱吃醋的,而且现下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可就是控制不住,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一直被忽略才导致他这么轻易就上了火,从喉咙到心口,一路烧得狠、堵得慌。 “无妨,小事而已,没什么好气的。” “啊?”唐塘抬头诧异地看着师父,突然有点心虚,结结巴巴道,“师父知……知道我气什么?” “皮相而已,爱说便由她们去说好了。”流云一脸淡漠的神色。 “唉?师父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唐塘刚问完就觉得这问题傻,师父这耳力听不到才见鬼。 “无关痛痒的废话,不用去管。”流云端茶碗的手一顿,突然抬起眼疑惑的看向他,“你没听到?那你气什么?” “……”唐塘底气不足,深吸口气摆出一张正义脸,愤慨地拍桌,“我就是气这个!虽然耳力比不上师父,但我会用眼睛看啊!一群俗人,很容易就看穿了!” “嗯,那便不去管它。”流云淡漠得好像在讨论今天是晴天还是下雨明天是冷还是热,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哦……”唐塘埋头喝茶,牙齿在茶碗边沿儿上轻轻磕着,苦恼得恨不得抓头发。师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那些女的在他眼里连路人都算不上,明明该松口气的,可心里的难受完全没有减弱一星半点,他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情敌都没有,他到底心慌什么? 又灌了一口茶,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唐塘手指戳戳窗子:“师父,除了这些,下面还在讨论什么?” “伏魔大会。” “果然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啊!”唐塘盖上碗盖将下巴枕上去,抬起眼期待的看着他,“那我们也来讨论讨论这个伏魔大会?” 流云愣了一下:“……好。” 唐塘的确很容易转移注意力,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听店小二话里的意思,这伏魔大会算是武林盛举吧?一定很热闹!” “嗯,算是。” “这些年难道都没有什么英雄大会啊、选举武林盟主啊、比武招亲啊,这些事?” 流云淡淡瞥了他一眼:“英雄大会没有,武林盟主也没有,比武招亲不算什么大事,若不是碰巧遇到,谁会关注?” “咳……我这不是为了增强语气嘛,加上去凑个数而已,凑个数,嘿嘿。”唐塘笑嘻嘻的摸了摸鼻子,“但是英雄大会武林盟主都没有,会不会有点可惜啊?” “你从哪里听来必须要有英雄大会武林盟主的?”流云看了他一眼,“江湖本就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据,近十几年有名望的大人物也极少,仅有的一些也不爱这些俗世纷争,要将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 “有道理!”唐塘点点头,又摸摸下巴,“但是……这次不是凑到一起了么?” 流云目光投向茶水,低垂的睫毛遮掩住眸中大半情绪,手指在碗沿上缓缓转了一圈,漫声道:“说明有威望又爱找事的人出现了。” 唐塘没有再说话,两眼出神的望着师父轻轻转动的手指,片刻间细微的动作已经结束,可他脑子里却将这个片段一直回放回放,放得脑子都抽筋了,恨不得立刻将师父的手抓过来不松开。 这样的小动作在师父身上极为罕见,他本该惊讶诧异的,可脑子里全被别的心思占据了,直到店小二将菜端上,才堪堪回过神来,瞟了一眼对面,发现师父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失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流云看菜上来了,便将茶碗放到一边,举起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唐塘碗里:“虽说这个最合你心意,但毕竟油腻了些,不要吃太多。” 唐塘笑嘻嘻的点头。 流云又将顺子喊来,加了一道鸡汤。 唐塘不解地看看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色:“要鸡汤做什么?师父不怎么吃啊。” “给你的。” “啊?”唐塘鼓着腮帮子边嚼边摇头,“不用了,这么多菜怕吃不完呢。” 流云看着他,眼神再次柔和下来,叹口气道:“这次一番折腾差点要了你的命,人也瘦了许多,需要补补,回去也要记得跟厨房吩咐一声。” 唐塘瞬间得了失语症,呆呆的看着他,脸颊有些发烫,眨眨眼猛地将脸埋到碗中,心跳失了节奏,害他差点将筷子戳进鼻孔。 等鸡汤端上来时,流云用勺子舀了一小碗摆到他面前,又伸手将他脑袋从碗里推起来:“吃那么急做什么?慢点。” “哦!”唐塘瞟了瞟对面的人,垂下亮得厉害的眼睛,喜滋滋捧住送过来的汤碗。 这时,楼下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有点小小的喧嚣。 “咦?有冲突?!”唐塘耳朵一竖,迅速打开窗,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左脸写了一个大大的“八”,右脸写了一个大大的“卦”。 流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拽下来:“吃饭。” 唐塘嘿嘿两声,迅速夹了菜到饭碗里,探寻地看了师父一眼,端着饭碗又把头凑到窗前,这次斯文了些,只是把脸探出去,一副不看不死心的样子。 江湖啊!江湖风波啊!试问有多少人能亲身经历的?!唐塘难掩激动。 流云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菜。 唐塘随便塞了一口到嘴里,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楼下,嚼啊嚼的看了一会儿,不由大失所望。哪里有什么江湖纷争,只是来了一拨人而已。 这一拨人都很年轻,当先站着一名俊眉斜飞的英俊男子,温文尔雅的拱手与左右食客打着招呼,看起来人缘颇好。英俊男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正低着脑袋交头接耳,模样看不分明,但明显穿着非常华贵,与周围众人的江湖气息略有差别。再后面又跟了两名男子,虽然气质不如那一男一女贵气,但衣着也挺讲究的。 一行五人进门半天都没落座,不停有人过来跟一马当先的英俊男子打招呼,店小二在一旁侯了半天,愣是没人注意到他。等他们打完招呼,那男子对店小二微微一笑,气度风华地随他往里走去。 唐塘光是看他们寒暄来寒暄去的时间就把一碗饭消灭见底了,十分不解地挠了挠脸,头也不回地问道:“师父,下面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多人认识他们?” 流云看着他的侧脸,伸手将他嘴角的饭粒捻掉:“青鸾山的人,最前面的是他们的掌门,鸾凤鸣。” “哦……”唐塘精力过于集中,完全没注意到这点细微的触感,看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楼下的那些女子一个个就跟半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先前还盯着他师父看,现在又盯着这一行人,有些借机打过招呼的,坐回座位时还一副满面娇羞的模样,看得他差点将饭喷出来。 “嘿嘿……”唐塘对这几人的印象分顿时飙升。多转会儿多转会儿呗,把这些眼神全部勾回家!这样就没人觊觎师父了! 鸾凤鸣回头和身后女子说话,那女子一抬脸顿时把周围的莺莺燕燕比了下去。他们说话声音都不大,听不分明,唐塘便问他师父。 流云对他的好奇之心极其无语,但还是叹口气配合了一下:“问她想去几楼。” “呃……”唐塘挠挠额头,“哦……”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大嗓门:“谢公子!” 唐塘一直侧耳倾听,冷不丁的听到这一声高喊,头皮都麻了,连忙又把脖子往前伸了一点。 想不到这大嗓门的主人竟是店掌柜,一直在后面算账的掌柜亲自迎了出来,满面春风:“哎呀竟然是谢公子!真想不到您竟然会和鸾掌门一同前来,小的差点没将您认出来!” 掌柜的说着话一路兴冲冲地奔到鸾凤鸣身后,对衣着华贵的那名男子深深做了个揖,差点将腰背完成九十度大直角。 被称作谢公子的人猛地抬头,跟踩了炸弹似的突然往后弹开一大步,手中折扇一顿,两眼见鬼一样直直瞪着掌柜,白皙的俊脸扭作一团,气质顿失,紧张得嗓门都有些发抖:“这么热情干嘛?你认识我?” 这一嗓子也非同小可,声线拉得都有些变调,唐塘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噗一声笑喷了。 那店掌柜愣了半天,像是被他这反应弄懵了,好久才回过神,又哈哈笑起来:“谢公子真是说笑!小的怎么会不认识您呐,咱们店里的菜单可都是您写的。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哈哈哈哈!” 谢公子扇子一抖,脸色瞬间恢复从容,轻咳了一声抖抖衣袍,挑着狭长的丹凤眼风雅一笑:“呵呵,逗你玩的,我当然记得。”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都忽略了鸾凤鸣,忙不迭地要将谢公子请到里面去。 唐塘皱着眉将谢公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缩回脑袋坐到桌前:“师父,谢兰止是什么人?” “嗯?”流云疑惑地看着他,“你怎知这谢公子便是谢兰止?” “以前来吃饭时听店小二提起过,说他们的菜单是谢兰止写的。”唐塘喝了口汤,心里还在想刚才的怪异感觉到底是什么。 流云淡淡道:“谢兰止是上京人士,谢王府里出了名的风流三公子,不爱朝堂爱风月,因此很少有人称他作小王爷,都是直呼谢公子。” “哦……说起来,谢兰止还是三师兄的偶像呢,三师兄整天惦记着要买他的字画,现在他屋子里都藏了好几幅珍品了。”唐塘突然兴奋地一拍桌子,“师父,要不我去替三师兄跟他要个签名吧!” “签名?”流云脸上写着“不解”两个大字。 “啊!”唐塘猛点头,“就让他写两个字,我带回去送给三师兄,肯定能把他乐坏了。” “多大的事,他的字覃晏不是都有了么。” “这次不一样,我让他写他自己的名字!” 流云看着他兴奋的脸,更为不解:“写他的名字做什么?” 唐塘一愣,终于想起来,签名一说可是现代社会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师父解释,挠挠头嘿嘿一笑:“也是,那就算了。” “嗯,如今他和青鸾山的人一道,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流云说着又舀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再喝点,一会儿凉了。” 嘿嘿……师父真是性格孤僻啊!孤僻的好!不理他们!师父是我的! 唐塘心里偷乐着,一口汤唆得滋溜滋溜响。 正在这时,楼梯口传来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和掌柜的大嗓门:“真是巧!二楼刚好有一间才腾出空,各位随我来。” “掌柜的何必麻烦,让店小二招呼我们就是了。”谢兰止摇着折扇笑意吟吟。 “谢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小的难得有个机会来跟您套套近乎,您是不知道,您的笔墨为小的带来多少生意!您可是小人的大恩人呐!呵呵……” 鸾凤鸣走了两步回头笑道:“兰止兄,你就全了掌柜的心意吧。” 谢兰止嘿嘿一笑,折扇摇得更加风流倜傥。 唐塘他们雅间的门并未合上,一抬头正好看到几个人从半掩的门口走过。唐塘看到谢兰止的侧脸,突然眉毛一抬,随即又皱起来。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啊?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唐塘有点莫名其妙,他来了都不到一年,不可能见过这人,难道是错觉? 流云看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由问道:“怎么了?” 唐塘愣了一下扭头看他,随即起身凑过去小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谢兰止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流云看着他放大在眼前的脸,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你之前也经常出来,或许在街上见过。” “噢,也对。”唐塘盯着师父的脸发了会儿呆,红着耳根缩回去。 “谢公子和鸾掌门一同过来,也是为了去阜安城吗?”隔壁再次传来掌柜的声音。 “哈哈,当然。” “看来也是奔着伏魔大会去的喽?想不到谢公子不仅气度风雅,更有一股侠义情怀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去凑个热闹。”谢兰止笑了笑,又着重强调了一遍,“真的是凑热闹!” 掌柜的不知道自己马屁有没有拍对,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招呼他们点菜。 唐塘听了有点乐,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怎么随时随地都有人在讨论伏魔大会呢?看来江湖寂寞了很久啊……” 流云道:“我带你去看看。” “唉?”唐塘吃惊地抬起头。 流云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去么?” “师父怎么知道?” “都写在脸上了。” 唐塘沮丧的摸摸自己的脸:我喜欢你也写在脸上了,你怎么看不出来? “那师父想不想去?” “可有可无。”流云淡淡道。 “噢!”唐塘弯着嘴角笑起来,“谢谢师父!” 两人吃完饭又随便逛了一会儿,便早早的回去了。 唐塘总觉得这一天像在跟师父约会,一路心情飞扬得差点抓不回来,再一想到几天后师父会陪他出去,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抱住小黑的脖子偷偷往旁边瞄,瞄了几下又记起刚学骑马那次被师父救回去两人共乘一骑的情景,不由对身下的小黑怒目而视。 早知道今天就该让小黑拉肚子,这样他说不定又可以跟师父共骑一匹马了。小黑仿佛感应到他的怨气,很不爽的甩了甩脖子。唐塘抓着小黑的耳朵揉了两下,嘿嘿笑起来。 36、轻舟远行 几天的等待时间在望眼欲穿的期盼下变得极其漫长,唐塘每天恨不得数着时辰过日子,原本有心事应该夜里睡不好才对,可这种规律放在他身上完全背道而驰。 白天过于兴奋以至于练剑事半功倍,耗掉一身的精力,到了晚上沾枕头就睡,别提有多香了。再加上一日三餐注意调理,等到了出发去阜安城的这一天,唐塘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尖瘦得能削葱的下巴也终于长了一点肉。 这次出发,唐塘在门口没见到银霜和小黑,反而看见两个在厨房烧火劈柴的双胞胎小厮:大福和小福。这俩厮平时见人就笑特别活泼,今天穿着打眼的衣裳,精神奕奕,看起来更加讨喜。 “四公子早!”大福小福异口同声地鞠躬请安,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唐塘到现在愣是分不清他们谁是老大谁是老二。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唐塘惊奇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搓搓手,笑嘻嘻道:“我们哥俩水性好,公子挑我们出来撑船。” 唐塘一头雾水地扭头看流云:“师父,撑什么船?” “去阜安城走水路便捷,我们这次不骑马了。” “哦……”唐塘郁闷了。 四个人在一条船上啊,船大不大不知道,反正这两颗灯泡是挺大的,哼! 到了码头,他们租了一只乌篷船。 大小福将背在肩上的行囊统统放进船舱,接着便伶俐地开始分头行事。一个跑到船尾撑蒿,另一个取出团蒲软垫等一应物件将里面拾掇成舒舒服服的小居室,又是烧水又是沏茶忙得不可开交。 流云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倚着船舱靠在软垫上看书,唐塘乐呵呵地里外打量,心里不由感叹:有小厮跟着还是不错的嘛!瞧这俩人勤快的! 这艘船从头到脚乌黝黝的一片,外表看起来相当低调,里面也不算华丽,不过极为舒适倒是真的。船舱分为两格,里外的隔断都是用的木门,比帘子更能遮风挡雨,倒挺适合这种寒风拂面的气候。 唐塘转了一圈跑回来坐到师父对面,屁股在垫子上挪了挪,觉得特别开心,见师父在看书没好意思打扰,只好揪着沏茶的小厮说话。 “你们兄弟俩都会功夫吧?”他记得师父上回说过,医谷里除了那五个贴身小厮,其他人都是练武的。 “嗯,会一点儿。”小厮冲他笑。 “会一点儿怎么行!万一遇到危险了,我这点功夫用不上,还指望着你们呐!” 小厮挠挠头,又笑:“还行,一般的匪类还能应付。” “嘿,谦虚的吧!”唐塘把腿盘起来,“你是大福还是小福?” 小厮嘻嘻一笑:“四公子你猜?” “我猜得着还用问你么!你们干嘛要穿一样的衣服?”唐塘翻着白眼哼哼。 小厮瞟了眼流云,见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便放下心来继续跟唐塘说话:“好玩呗!”边说边将烧好的热水灌进水袋里递给唐塘。 唐塘接过热水袋抱在怀里,顿觉舒畅,仿佛全身毛孔都打开来了:“你们得整点差别出来啊,不然我老分不清谁是谁,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喊你大福还是小福。” “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们会做的事都差不多,四公子有什么差遣,随便喊一声就好。”小厮眯细着眼露出两颗小虎牙嘿嘿一笑。 唐塘斜眼瞪他,心想这两人笑起来都一个德行,真难搞! “哼!早晚有一天让你们露出原形!” 那小厮知道唐塘的性子,也不怕他,笑嘻嘻地泡好了两壶茶便转身准备出去。唐塘伸长腿朝他一踢,没想到那厮像屁股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往前一晃,迅速窜了个没影。 “功夫还真挺好的!”唐塘歪着眉撇着嘴,认真地思考着该用什么法子将那俩双胞胎区分开来。 流云放下书看着他道:“冷么?” 唐塘发现师父刚才还一副冰山脸,现在却冰雪消融了,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不冷!”唐塘笑弯了眼,噌噌两下挪到师父身边,晃了晃手中的热水袋,“我有这个呢,师父要不要?” “不必,你用就行了。” “噢!”唐塘冲他笑了笑,也翻了一本书出来看。结果船左摇右晃的,他坐得太舒服,还没翻完两页就打起了瞌睡。 流云低头看看磕在肩上的脑袋,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伸手将他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手指在他额角的碎发边停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向来清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盯着茶碗看了半天才敛下眉睫继续看书。 一室静谧,满盈茶香,时间静静的流淌。 唐塘醒来时正是晌午,船尾的鲫鱼香味从门缝中钻进来,勾得肚子咕噜噜直叫。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师父的肩膀睡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紧张,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压抑着心跳不舍地把头挪开。 走水路比走山路当真要舒适得多,能躺能坐还能开火烧饭,船舱里有矮几,端到中间便成了饭桌。一个隔间坐着师徒二人,唐塘叽叽呱呱说着话,只偶尔得到一两声应和也不觉得闷;另一个隔间坐着弟兄二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没个正形。江水悠悠寒风阵阵,恍惚间竟有种时光不再流逝的错觉。 饭菜撤走,唐塘跑到船尾消食,对大小福威逼利诱使出浑身解数,终于知道左边大右边小,结果转身一会儿再回头,那两人说位置调换过了,他愣是没看出来是真是假,一怒之下抬脚想将人往江里踹,不出意料又踹了个空。这两人一样一样的!真是气煞人了! “唉?你们这身功夫是谁教的?”唐塘靠在门边冲他们抬下巴。 “大公子。” “二公子。” 异口异声。 唐塘瞪他们:“不老实交代回头让东来给你们饭菜下泻药!” 那俩人委屈死了:“是实话!比石头还实!” 唐塘一脸狐疑:“你们俩干嘛分开教?” 两人同时笑出了虎牙,左边的说:“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自个儿比不出胜负,就把我们俩拆开,说要让我们来比试,谁赢了就算谁的师父赢。” 唐塘听了直乐:“那你们谁赢了?” 右边一脸委屈道:“打了个平手,谁都没赢。大公子和二公子为这事气了大半年,楞说我们是故意的,可冤死我们哥俩了。” 唐塘捶着船板狂笑。 “四儿,过来。”另一头传来师父的声音。唐塘立马爬起来屁颠屁颠地从船舱中间穿过去。 “师父,你也出来吹风啊!”唐塘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 流云将他被风吹到眼睛上的发梢拂开,扭头望向远处的江水:“嗯,陪我站会儿。” 唐塘呼吸差点停掉,瞪着船舷将这个动作回味了半天,不着痕迹地又靠近一些。 大小福撑船速度不慢,放眼只觉得两岸青山节节后退。江水一眼望不到尽头,清冽的寒风掠着江上水波迎面扑来,将他的脑子吹得清醒了几分。 师父说“陪我站会儿”?师父这样强势又冷漠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就是师父有什么不对劲吧…… 唐塘抬眼偷觑,什么都没发现。 真是挫败啊,师父在想什么,他永远都看不清猜不透。 唐塘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师父,到阜安城要多久?” 流云沉默好一会儿表情才有点松动,仿佛刚刚听到他的话,看了他一眼道:“十日左右。” 啊哈……师父果然在发呆! 唐塘郁闷地拿脚后跟在船板上蹭了蹭:“再过十天就能见到传闻中的伏魔大会了,也不知道这大会怎么开。对了,玉面杀魔当年在江湖上出现时,师父才十几岁吧?” “嗯。” “玉面杀魔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恐怖吗?” “或许吧,杀了很多人。” “嗯,都这么说。”唐塘点头。 “灭了很多门派。” 唐塘吃惊抬头:“灭门?一个人杀的?” “嗯。”流云依旧是面无表情。 唐塘却不淡定了,瞪直了眼道:“灭的都是很弱的门派吧?” “有强有弱。” 靠!唐塘吓得打了个嗝,下巴半天合不上:“怪不得被称为魔,果然是魔化了。” 流云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船舱走去:“外面冷,进去吧。” “哦!” 入夜,江上更加寂静。案几上点着蜡烛,却反而衬得四周漆黑一片,大小福也进了旁边的隔间休息,船不再前行,只偶尔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唐塘有点不适应这样四面没着没落的黑暗环境,大着脸凑到师父身边紧紧挨着,后背密不透风地贴着船舱。 流云侧头看他:“怕?” “不怕!”这种丢脸的事坚决不能承认,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只是有点无聊。” 流云放下手中的书:“那你想做什么?” 唐塘叹口气:“早知道时间这么难熬,应该把师父书房里的象棋带过来的。” “你会下象棋?” “小瞧我!当然会!”唐塘眉毛高高扬起,心说:会摆棋子! 流云探手将包裹拿来,取出笔墨纸砚摆在案几上:“没有象棋可以做其他事。” 唐塘警惕地看着桌上变戏法似的多出来的东西:“什么事!” “练字。” “为……为什么突然要我练字?”一紧张,舌头都打结了。 “你的字太难看了。” 唐塘欲哭无泪:“师父,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流云认真的想了想:“你的字,不太适合给人看。” “咳……”唐塘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谢……谢谢师父啊,我的面子全了。” “练么?” “练!”唐塘硬着头皮直起身子,磨墨、铺纸、抓笔。 对!抓笔! 流云瞥了眼他拿笔的手势,未置一词,淡定地继续看书。 唐塘一脸愤恨,在纸上大大喇喇地画着,内心波澜壮阔怒海翻腾: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过来手把手教我的吗?手呢?手呢?为什么你非要这么不落俗套啊! 浪费了两张纸后,唐塘脑子里灵光一现,挑着眉毛乐起来,毛笔尖儿蘸了蘸墨,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的画起直线来。 “师父请看!”一张画满方格的宣纸突然举到流云面前。 流云抬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唐塘嘿嘿一笑:“师父,我们下五子棋吧!” “棋子呢?” 唐塘无语望天:师父在玩乐上面真是太没智商了…… 他把毛笔举起来:“你画空心圆圈,我画实心。” 流云抬头看他,发现他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些墨汁,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将书扔在一边,拿过“棋盘”铺在桌上:“好。” 唐塘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流云忍不住又朝他脸上看了看。 五子棋这玩意儿,唐塘上课时没少偷玩过,也是在纸上画的棋盘,只不过那会儿用的是圆珠笔或水笔,十次有八次能把别人的零花钱赢过来。这回他没敢提赌注,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流云执笔的姿势很优雅,跟他一比,唐塘简直成了蛤蟆,为了画出大小合适的圆圈,半个身子趴了上去,爪子费力地握着毛笔,笔尖儿颤啊颤的点,笔杆儿不能提太高也不能提太低,高了画不成,低了画太大,累得满头满脸的汗就拿袖子随便一胡噜。 下棋水平更是没法比,他想一个弯儿,流云想三个弯儿,他想三个弯儿,流云想九个弯儿。他觉得脑子都快抽成天津大麻花了,顾头不顾腚的下了半夜一盘都没赢过,边上扔下来的一堆废纸,相当直接地见证了他的失败历史。 流云看他冥思苦想得眉头都打结了,又盯着他越来越花的脸看了半晌,最后道:“你若想赢,我可以让你一局。” “不要!”好心迅速遭到拒绝,“让了多没意思。” 伤自尊的么…… “不早了,可以明天再继续。”流云伸出手指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伸到他眼前。 唐塘怔住,呼吸顿时凌乱,还没来得及回味那种触感呢,就见眼前的手指上沾着早已干掉的墨汁,顿时窘得恨不得在船板上将自己一头撞死。 “我去洗洗!”唐塘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舱门发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冷风呼呼的灌了进来,瞬间就感觉到外面的寒意。 流云半侧脸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眼波流动,静静的看着门外漆黑的夜,过了好久才扭过头,慢悠悠将地上的废纸收起。 唐塘回来时,舱内已经拾掇干净,案几也摆到了一旁。 流云斜靠着船舱,墨发如水倾泻,静静地看着他道:“过来。” 唐塘看着这片狭长的空间和软乎乎的垫子,突然有一种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突然好得有点过了,竟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噢!”非常欢快地应了一声,连忙关了门喜滋滋地靠过去。 “黑漆麻乌的,洗干净了么?” “啊?不知道啊?”唐塘迷茫摇头,把蜡烛举起来凑到自己脸旁边,征询道,“干净了吗?” 流云拿出帕子倒了些水在上面,伸手将他脸上余下的墨痕仔细擦拭。 唐塘目瞪口呆,心头狂跳。 师父的脸靠得很近,近得他有些呼吸不畅;师父的眼神很专注,漆黑的眸子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他知道师父做什么事都是专注的。 只要伸出手摸一下,就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了。唐塘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松开,手指动了两下又顿住。 要不亲一下? 只要再往前凑一点点就可以亲上去了,亲不到就是产生了幻觉,亲到了,就…… 不管了!唐塘紧张得脑神经都在颤抖,咬咬牙决定拼着被扔到江里喂鱼的危险豁出去了! 脸上一松,师父的眉眼突然离开,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好了。”流云将帕子放到一旁,“睡吧。” 唐塘眨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呼吸捋顺,终于大喘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心跳。 大爷的,想耍流氓的人比被耍的还紧张! 第二天醒来,唐塘发现自己又像以前那样紧紧抓着师父的胳膊,顿时对自己的两只爪子大为赞赏,洗脸时摊开手左右看了看:哥们儿,真给小爷长脸!好习惯要继续保持! 下了半夜的棋,唐塘突然找到灵感,提着毛笔晃悠悠走到船尾,冲左边那个招招手:“阿福,过来。” 不知是大是小的阿福颠过来:“四公子,什么事啊?” 唐塘眯着眼笑:“大福小福?” “小福!” “很好!”唐塘刷地从身后将毛笔举出来,对着他额头就是一点,“不许擦不许洗不许碰我的毛笔!” 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小福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船在江上往东南方顺流而下,晃晃悠悠了八天,比流云预估的时间提前了两天,一路风平浪静,顺利到达阜安城的码头。 阜安城乃江南古都,单看码头的人声鼎沸就可猜想到城内的热闹繁华。 唐塘站在船头与流云并肩而立,兴奋地看着岸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抬起脸来笑吟吟道:“师父,去下馆子大吃一顿吧!” 流云看了看他:“好。” 37、高床软枕 因伏魔大会即将召开引来了无数提刀携剑的江湖人士,最近的阜安城比往日更加的热闹,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三五成群气质迥然的男男女女。这里是鱼米之乡,万家余粮,城里城外一眼望去皆是光鲜亮丽的衣裳,再加上一些豪门朱户的轿辇马匹小姐丫鬟,随便往哪儿一站都会眼花缭乱。 流云和唐塘师徒二人带着大小福找了家门面不错的酒肆吃了饭,又挤着人群往城西走去,从上岸到现在一路不知道招来了多少年轻姑娘富家小姐的艳羡目光。唐塘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有一部分是看他的,磨牙磨了半天,恨不得找个麻袋把师父罩起来,满嘴满心的全是醋味儿。 直到进了一家门面颇大的医馆,落在师父身上的目光减少得七七八八,这醋坛子才算是重新盖上。唐塘悲催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满足,这以后要怎么收场啊? 流云侧头看他:“怎么不开心?” “啊?”唐塘迷茫的抬头,又对着他摄魂吸魄的黑眸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到一旁有脚步声传来,这才敛了心神低下头,“没有啊,可能吃撑了。” 流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见有人走过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拍。 唐塘一瞬间因为这个类似安抚小孩子的动作委屈得差点掉泪。身后的大小福却是拼命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两人揉眼、眨眼的动作都是完全一致。 “公子?!”一道恭敬中略带激动的嗓音传入耳膜。 唐塘抬头,见右前方走来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脸上融合了惊讶、激动、敬畏等诸多情绪,踩着碎步匆匆忙忙走到近前,对着流云深深鞠了一躬:“不知公子亲自前来,小的有失远迎!” 流云眉目间无波无澜,淡淡道:“无妨,这次来没别的事,借宿而已,烦请替我们安排一下。” 男子惶恐不已:“折煞小人,公子说的哪里话,想住随时吩咐即可。”说完抬起头,目光转向唐塘,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他原本猜测这可能是传言中的云四公子,可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和公子并肩而立,当下心里有些吃不准这位究竟是不是公子的徒弟。 流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唐塘一眼,神色柔和了几分:“这是我四弟子。” 男子又是惊讶又是恍悟,连忙对唐塘深深鞠了一躬:“小的见过四公子!” 唐塘被他这么大的礼吓了一跳,赶紧闪身侧过:“不用这么客气!” 男子打过了招呼,便说先带他们去后院安顿一下。 唐塘跟在后面左右打量,发现这家医馆占地很大,后院更是假山水塘廊檐花草一应俱全,也不知是这医馆生意好银子多,还是这阜安城的生活水平普遍较高,入目都是好景致。 拐了几个弯又沿着走廊穿过三四道拱门,唐塘的新鲜感半晌未去,这里十足十像极了江南古城的私家园林,充满了浓浓的人文与富贵气息,跟医谷里那种世外桃源的氛围很是不同。 唐塘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中年男子的消瘦背影,好奇地拉拉师父的袖子。 流云疑惑地看向他,见他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配合地稍稍将头侧过去一些。 唐塘被他这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只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先前一路过来的郁结之气便全部消弭于无形,心情顿时好了。他踮脚在流云耳边小声道:“师父,前面的人是谁?” “这家医馆的老板,姓甄。” “噢,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恭敬?这医馆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吗?” “自家医馆。”流云感觉到他的情绪与刚才明显不同,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唐塘进门时光顾着郁闷了,因此也没太注意匾额上的名字,又问:“这家医馆叫什么?” 流云一愣:“仁德医馆。你进门的时候没见到么?” “嘿嘿,没注意。”唐塘冲他笑了笑。 到了目的地,甄老板转过身恭敬道:“这个院子是为公子常年备着的,只是公子从未用过,不知是否合心意,若是不喜欢,小的再换一个。” 这是独立的一进院落,种满了一年四季的花草树木,这个时节有的枯萎有的却正茂盛,放眼一看仍是生机勃勃,让人心情愉悦。不得不说,这个甄老板还挺用心的。 流云环顾一圈,淡淡道:“不错。” 甄老板放下了大半颗心,他知道流云医谷住得很讲究,是一人一个院子,因此除了这里,另外还备了徒弟的院子,知道公子一般最多就带一个徒弟在身边,因此徒弟的院子只安排了一个,谁来了便谁住。 他又转身对唐塘道:“为四公子预备的院子在隔壁,是否现在去看看?” “啊?”唐塘迷茫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住在隔壁?” 甄老板一愣,脸色比他还迷茫。不应该住隔壁吗?难道想更远一些的? 甄老板探询道:“四公子的意思是……?” 唐塘半张着嘴巴,眨了眨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流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对甄老板道:“四儿就住这里,不用另外安排了。” 唐塘心跳瞬间快得有些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受刺激了,突然就变得有些伤春悲秋,眼角酸涩起来,也没敢抬头看师父一眼,反而把头微微垂下去一些。 甄老板虽然一时有些发懵,但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应是,接着便安排下人将东西厢房收拾干净又添了厚厚的棉褥子。这里一切安排妥当,又带着大小福安排别处去了,大小福虽然在医谷是下人,出来却是流云公子的左右手,自然不敢怠慢。 人一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唐塘站在为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西厢房内发了会儿呆,撇着嘴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左手在枕头上摸了摸,右手在床单上摸了摸,咬着唇咕咕哝哝:“真是高床软枕啊,可惜我享受不来……还不如住客栈呢……” 晚上吃饭时,流云看着唐唐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喜欢啊!”唐塘连忙否认,“这里环境那么好,住的又舒适,挺享受的!” “嗯,没几天了,等伏魔大会结束,我们就回去。” “嗯。”唐塘低头看着茶碗,师父的脸倒映在清澈的茶水中,看得他有些入神:“师父,这里来了那么多江湖门派,医馆里晚上安全吗?” “这里比客栈安全,周围都有人守着。” “哦,那就好。”没有借口了,终于可以死心地睡在那间该死的房间那张该死的床上了。 入了夜,唐塘躺在舒适却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灌进来,向他身体的四肢百骸欺压,压得他透不过气、胸口窒闷,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煎熬。 他绝望地一遍遍拍着额头催促自己赶紧入睡,可是心却像长了脚似的,控制不住地离开他的躯壳,闻着师父的气息寻了过去。捶着床怒骂自己不争气,将整个身体连头带脚全部裹进棉被中,过了很久还是没办法找到一丝一毫的睡意。 离开了医谷,简直没有一寸土地与他兼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到处充斥着陌生的人群和气息,他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他不属于这里,他是异类。唐塘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难受过,心里搅得慌,寂寞和恐惧铺天盖地袭来,闹得他头痛欲裂。 他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院子中间那棵大大的海棠树,树上只剩下了光溜溜的树枝,但是他能想象到这棵树在夏季的繁茂,因为警署大院里也有同样的一棵,那个有着海棠树的大院有他的回忆、他的亲人和朋友。 唐塘重新穿上衣服,放轻脚步走出房门。外面很黑,月初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点缀着,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慢吞吞挪到海棠树的位置,坐在树下面的石凳上,然后就是一阵莫名的心安,他有点分不清这是因为坐在这里能看到师父的门窗,还是因为在海棠树下找到了熟悉的气味,总之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流云一直没睡着,听到外面的声音便知道是唐塘,过了一会儿又没有了动静,有点不太放心,便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到人趴在石桌上就这样幕天席地枕着夜风睡着,不由眉头蹙起,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走到西厢房的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又抱着他回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唐塘本来是一睡就沉,这次却破天荒在被放到床上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还没睁就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铺,整张脸顿时不爽地皱成一团,眯着眼撑着胳膊便要起来。 肩上突然一沉,他疑惑地睁开眼。 流云按着他的肩:“跑到外面做什么,快睡。” “师父?”唐塘一脸迷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肩上的力道很实在很清晰。他被按到被子里,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师父,我吵醒你了?”唐塘一脸内疚,他竟然忘了,无论他脚步放得多轻,师父都能听到。 “没有,我还没睡。”流云边说边脱下外套,转身坐到了床上。 唐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掀开被子钻进来躺在了他的旁边,一手偷偷按住狂乱悸动的胸口,另一手死死抠住身上的衣服,强作镇定道:“师父……睡我这里啊?” 流云将脸转向他:“是你睡我这里。” 唐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霎时变成了上元节的花灯,又亮又朦胧,垂下头低低地“哦”了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半夜不睡觉跑院子里做什么?住这里不习惯?” 唐塘咬咬唇,抬起头对他笑:“有点。”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恍惚,刚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现在这么舒服漂亮的园林院落还有什么好挑的?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鄙视自己突然而来的矫情。 虽然室内昏暗,可流云还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小心翼翼,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手指在他的额角蹭了蹭:“不习惯就睡这里好了。” 唐塘被这个细小的动作勾得心里一阵激荡,痛苦地闭上眼,强忍住伸手抱住他的冲动,点点头:“嗯。” 流云见他双眼紧紧闭,忍不住手指又轻轻摩挲了两下,差点就顺着脸侧的轮廓向下滑去,指腹轻轻按住,缓缓收回。 唐塘眼睛闭着,鼻子里满满的都是师父的气息,就像犯毒瘾的人难受了很久之后突然得到一包白粉,舍不得用掉就放在鼻端拼命地闻拼命地吸,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神魂荡漾,他根本没有勇气睁开眼,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扑上去将人抱紧。后果无法想象。 现代城市的夜总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里却是宁静得无声无息,现在又入了冬,屋子外头连虫鸣蝉叫都没有,唐塘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很奇异,也很安心。 师父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白天的诸多不快全部烟消云散,没多久便被睡意笼罩。习惯性的,唐塘迷迷糊糊中向师父凑过去,头紧紧贴着师父的肩膀,还跟小猫似的蹭了蹭,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流云侧头看着他睡着后一脸香甜的模样,自己也很快被困意袭击,一夜好眠,再一次神奇地失去了对睡意的掌控。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时流云才睁开眼,又是顿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明,一扭头就见到一张大大的笑脸。 “师父早!”唐塘神清气爽,嗓门都高了八度,昨天的消沉一夜过后不见踪影,整个人从头到脚毛孔大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喜气。 流云静静的看了他一小会儿,伸出手指蹭到他的眼角,抹了一下又递到他眼前。 唐塘刚刚被勾起的一阵荡漾瞬间平息,整张脸变成了煮熟后热气腾腾的大番茄,羞愤窘迫气恼的情绪纷至沓来。 果然不能指望师父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上次是墨汁!这次是眼屎!下次估计就是抠痘痘! 唐塘涨红着脸腾地从床上跃起,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刚想冲出去洗脸又迅速折回,一把捞过师父的手将他那根食指的指尖抹了一下,那气势就跟罪犯抹掉作奸犯科的证据似的,快准狠! 流云坐起来,看着头顶腾着热气的大火球迅速冲出房门,突然觉得阳光很明媚,人也有些懒散了,没急着下床,悠闲地倚在床头。 大小福起床收拾妥当后便来到流云的院子守着,结果太阳都升起来半天了,两个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站得腿麻,便坐到了海棠树下,一个望着东边,一个望着西边,时不时地还抽空猜拳玩。 正玩得不亦乐乎时,东边的门哐当一声巨响,把两人吓得蹦起来差点被数枝桠戳到脑门,紧接着便见到唐塘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茫然。 唐塘傻着眼琢磨:洗脸水在哪儿呢? 大小福同时喊着“四公子早”,其中一个便跑了过去:“四公子,您起来啦!要现在给您倒水漱口洗脸吗?” “啊……嗯。”唐塘点头,随即有些乐呵地挠挠下巴:想什么来什么,有人伺候的日子真爽! “好嘞!”阿福应了一声,拎起地上的水壶便往里走,将洗漱用品一一准备妥当后想着该给四公子叠被子了,便抬腿朝房间里面走去。 结果脚跨到一半人就傻了,眼睛瞪得乌溜圆,腿不高不低的抬着,半天不知道该跨进去还是退出来。 流云靠在床头闭目休息,听到他进来便抬起眼看了一下,视线淡淡的一扫而过,将阿福的心脏都给扫的差点停跳。 “走……走……走错了!”阿福迅速回神、收腿,结结巴巴的说着又鞠了个躬,转过身逃命似的往外跑,还没两步就“砰”一声跟正往里走的唐塘撞了个结结实实。 唐塘捂着撞痛的肩膀诧异地看着他:“跑这么急做什么?” 阿福一愣,连忙又回身端起盛着水的脸盆往外走。 唐塘一把拉住他:“哎哎,别跑啊,我脸还没洗呢,你端走干嘛?” “我进错屋子了!”阿福颤着声音回了一句,又要往外跑。 “唉!没错没错!就放这儿!”唐塘一把抢过脸盆放到架子上,捞起毛巾就开始洗脸。 阿福看他已经开始洗了,便不再坚持,摸着发懵的脑子走了出去。 唐塘洗了脸漱了口,见师父还没出来,就跑到房门口把头一探:“师父现在起床吗?” 流云看着门口的半个脑袋,点点头:“嗯。” 唐塘龇着牙冲他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跑到外面喊:“阿福,把师父的水拎进来吧!” 另一个阿福赶紧拎着水进来,一通忙碌之后又迅速跑了出去。兄弟俩把头凑到一起,继续刚才的讨论:四公子是从哪个门出来的?东边?西边?你没看错?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哎哎你到底看没看清楚啊? 直到那师徒二人全部拾掇好开始吃早饭,大小福去打扫房间才发现,他们的确是眼花了!两个屋里的床上,被子都大大掀着呢…… “我就说是你看花眼了吧!这又不是在江上,公子睡觉的时候巴不得别人离他三里远,怎么可能跟四公子呆一起?”大福在小福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福不甘示弱回敬一拳:“你不也眼花了吗!还说我!你眼花!你眼睛最花了!” 38伏魔大会(一) 住在医馆的这几天,唐塘成了彻头彻尾的宅男,流云问他要不要出去,他都是坚定不移地摇头。开玩笑!他出去师父肯定也出去。外面的女人不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手搭长剑武功高强的女侠,简直是一群虎狼之师,出了门还有骨头剩么? 好在住医馆里也不是很闷,甄老板有一个八岁的闺女,人特别活泼,看到唐塘就喜欢得不得了,整天缠着他玩,又是踢毽子又是跳绳子,精力旺盛得让人招架不住,玩累了还要让抱抱。把头埋在唐塘肩窝里自得其乐地绷棉线玩,她是休息够了,唐塘却累个半死,只好把大小福推出去,没想到那丫头立马撇嘴就哭了。 唐塘头痛欲裂:“姑奶奶,你让小的歇会儿成不成?累死了谁陪你玩啊?你看看大小福,这两边的小虎牙多可爱!” 大小福顺着他的话把牙一龇,还动作一致地扮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那丫头一愣,哇哇的哭得更响亮了,满脸的泪都能当镜子照,声音惊天动的,一下子就把甄老板给招了过来。 甄老板一看情形魂都吓掉了大半,这四公子可是东家的徒弟,哪里能随便招惹?更何况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东家对他可不一般,万一把人惹恼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甄老板擦着汗让唐塘多担待,也不管唐塘说多少句“没关系”,转身便要教训自家闺女。 流云淡淡开口:“不碍事,让他们闹吧。” 甄老板一脸茫然。 “四儿喜欢逗弄孩子,不必管他们。”流云说完便转身要走,“你来账房。” 甄老板面色犹疑地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家闺女,也不知道他这话能信几分。大小福笑嘻嘻地推他:“快去吧快去吧!不用管我们!” 把人推走,大小福互相眯着眼对视,彼此用眼神交流:你看你看,公子对四公子果真不一般! 他们俩本来因为那天早上的事已经敲定了自己眼睛有问题,结果第二天早晨发现四公子又是从公子的屋里出来的,他自己那屋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碰都没碰过。两人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的眼睛一直是好好的! 接着这俩厮就充分利用了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及默契,有事没事就会对对方挤眉弄眼:你看你看,果然吧! 得到了流云的默许,甄老板便不再管他的闺女,没想到这孩子人小鬼大,竟然在他们临走那天趴在唐塘肩头宣布归属权:“等我再长大一些,四哥哥要来娶我!不许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唐塘顿时被一道惊天雷劈得外焦里嫩,手一抖差点将她摔下来,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哭笑不得地将她塞给她老爹,临了还心虚的朝师父瞥了一眼。 大小福在后面笑作一团,气都喘不匀了。 甄老板也早看出来四公子脾气好,没有了一开始的惶恐,只是讪讪地笑了笑,小声教训了一下那个无法无天的丫头。 通过这个丫头,唐塘仿佛看到了整个阜安城的姑娘的彪悍,再一次庆幸师父这几天没出门。 伏魔大会是君沐城牵头的,因此安排在了君子山庄位于阜安城的别院,君贤庄。 流云让大小福在外面的茶楼守着,自己则带着唐塘转到后门的僻静小巷避过人群跃上了墙头。 唐塘蹲在墙头蹭着膝盖直乐:“当初他们邀请的时候我们不愿来,现在却要偷偷摸摸的看,嘿嘿~” 流云瞥了他一眼:“后悔了?人可是被你气走的。” “才没后悔呢,参加会议多无聊,万一尿急了还要告个假,还是在一旁看着比较自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唐塘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庆幸另一件事,下面女人太多,师父不能给人看! 两人在上面观察了一会儿,唐塘还好奇地瞟一瞟师父。没办法,这是他头一回见师父蹲着,眼珠子控制不住就要转过去,想到自己竟然见到了师父难得一见的下蹲姿势,心里偷偷乐了半天,乐完了又觉得自己好囧。 师父是单膝着地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在脚边,就像一只正在休息的猎豹,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怎么看怎么帅。而自己,低头扫视一圈发现……竟然是蹲茅坑的姿势…… 风中凌乱了一把,唐塘囧囧有神地搓了搓脸,故作淡定有样学样地把一条腿放下去,结果……怎么看怎么像在求婚! 泪奔!为什么同样的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差这么多!!! 流云侧头不解的看着他:“你动来动去的做什么?” “……”唐塘面无表情地转身将求婚的姿势朝向他,淡定道,“腿麻!” 流云扭过头不再看他:“回去勤练功。” “……”唐塘又恢复了蹲茅坑的姿势。 君贤庄是回形结构,里三层外三层的绕着,想知道在哪里开会很容易,随便找个屋顶俯瞰一下人群的走动便清清楚楚。 这次大会号称来的都是各路的英雄豪杰,家家光明磊落,自然是行事大大方方,庄子周围并没有太重的看守,两人在屋顶跑来跑去的愣是没人发现。 “师父,玉面杀魔能一个人挑那么多门派,应该挺厉害的啊!”唐塘不解地趴着屋檐朝下看,“他们防守这么薄弱,不怕他杀过来么?” 流云拎着他的衣领往后拖开一点:“聚在这里的都是各派高手,他一个人对付不了。” “就算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但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一怒之下杀几个解解恨啊!他们都那么自信死的不会是自己么?” “或许是有陷阱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唐塘回头眨眨眼看着他:“什么陷阱?” 流云面无表情的回看他:“我如何知道?” “噢。”唐塘趴下去继续看着下面你来我往的寒暄入场,“要真杀过来,估计有防守也没有用吧?” “或许。” 唐塘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回头:“那师父你打得过他吗?” 流云一愣,扭头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滑过,嘴唇紧抿。 唐塘不等他回答又嘿嘿一笑:“打不过也没什么的,跑得快就行!到时候咱俩闪快点,别给下面这些人做替罪羔羊!” 流云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重新低头朝下面望去。 没多久,回字形中间的空地上便挤满了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党的抱拳作揖,表面零散,却无形中围出了一个中心,而站在中心处的人正是君贤庄的主人,君沐城。 唐塘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挑着眉毛跟师父耳语:“师父你看,好几个熟脸儿呢。” “哪些是你见过的?” “你看,亭子旁边是最近才见过的鸾凤鸣一行人,不过没有谢兰止,君沐城左右是上回跟他一起来医谷的侯凤山与萧仁,侯凤山后面站着的年轻人不记得名字了,不过我记得他怀里藏着银链子。” “青衣派童聪。”流云打断他的话,“你何时见过他?” “几个月前,在大街上,想跟我套近乎来着,不过我老觉得他不怀好意。” 流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童聪,又将君沐城周围靠的近的几个人都打量了一圈,低声道:“萧仁左手边倚着假山的人你有没有见过?” 唐塘看着人略一思索,点点头道:“见过。” “他也跟你套近乎了?” “没有。”唐塘想到曾经对客来酒楼的顺子使下马威的事,忍不住乐了,咧着嘴笑道,“我头一次去客来酒楼时想逗逗那个店小二,结果这个人似乎看我很不爽,老是黑着脸对着我用鼻子哼哼,挺爱多管闲事的。” “他是萧仁的大弟子。”流云突然看向他,“你怎么逗店小二的?” “呃……”唐塘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干笑道,“也没怎么逗,就是狐假虎威……嘿嘿……狐假虎威……” 流云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未再说话,又将视线投向下面。 君沐城对着大家打了招呼,风度翩翩气质儒雅,随后伸出右手笑容满面的将人请进朝南的大厅,众人朝他拱着手鱼贯而入。君沐城留在最后,进门前状似无意地抬头朝屋顶四周扫视了一圈。 流云迅速揽过唐塘的腰,将他拉回。唐塘吓一跳,随即瞪直眼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一次体会到武侠的感觉,这一次却没有了以前的兴奋和激动。 想起之前出门的经历,突然觉得那什么变态的卵蛇蛊还留在体内似的,浑身不舒服起来。 原来这就是江湖啊,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玩命的事,也不知道究竟在争什么,哪有想象的那么刺激好玩? 唐塘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头一次没有动花花心思,满面严肃:“师父,我们这回出来,会不会有事?” “不会。”非常肯定的语气。 “噢……那这下面有没有可能就藏着想要害我们的人呢?” 流云看着他:“你是说这些武林正道名门正派?” 唐塘一愣,撇着嘴想了一会儿道:“我总觉得害我们的就是所谓的正派人士。” 流云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道:“为何?” “师父你想,如果真的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人,他们肯定就会明着来对付我们,但现在明显是敌在暗我在明,说不定对方躲在幕后就是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般名门正派会比较在乎声望这些东西吧?”唐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低下头伸手在流云腰间的佩剑上摸了摸,“不就是一把剑么?有什么好觊觎的?真想不通这些人的脑子。” “你说得对,害我们的人或许就在里面。”流云手搭在他腰上,将他的脚从屋瓦上提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又换到另外一个更便于观察屋内情形的位置,刚坐定就听到里面传来君沐城的声音,先说了一番自谦的话,又讲了讲最近江湖上出现的几桩引人注目的命案,最后总结陈词:“无辜丧命的这几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乃一剑致命,这明显是玉面杀魔的杀人手法,干脆利落。而且每人的伤口都肆溢着莲花香气,众所周知,芙蕖剑邪门得紧,遇血如化芙蕖,散发出的莲香经久不散。故推断,那几位同仁皆是丧命于芙蕖剑下。” “君庄主言之有理,但是有一点或许有些后生晚辈不太清楚。”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开口道,“玉面杀魔出手必是血屠满门,如今这几位却是个人丧命,这似乎并不像玉面杀魔的所作所为。” 旁边又有一人道:“那可说不准,玉面杀魔当年只出现了两年,都是替月影教办事。如今月影教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要再杀人,谁知道会按什么性子来?” 一位颇具女侠风范的黄衣女子开口:“那会不会月影教也重现江湖了呢?” “不可能。”另一人道,“月影岛早就一把火烧光了,月影教那么多年没有消息,肯定早就灭了。” 下面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来讨论去,唐塘突然有些头疼:“师父,这什么状况啊?搞了半天他们还没统一看法呢?” “因此才需要聚在一起商议。” “哦……”唐塘打了个哈欠,“那玉面杀魔肯定不会杀过来了,这里还没拧成一股绳呢,他估计觉得伏魔大会就是开个会,不能拿他怎么样。” 流云看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唐塘正准备再伸个懒腰,突然动作卡住,瞟了他一眼,耳根又红了,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见师父转身朝后往下看去。 唐塘吓一跳,以为被人发现了,但看师父那么淡定,又觉得不像,也跟着探头朝后面看去。 他们所处的屋顶位于最里面一圈,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是外围一圈的屋顶,就在这回形的沟沟中间,一张竹梯正斜靠在他们所在的墙上,梯子上爬着一个男子,费力的往上攀爬着,这个角度只看到头顶,看不见脸,身上的衣服似乎用料非常考究,背后还背着一块大木板样的物件,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同样画着问号,唐塘用口型问:“不会武功?” 流云摇头。 唐塘愣了一下,没明白这是指不会还是不知道,但是师父应该不大可能不知道吧?保险起见,他又换了一种问法:“会武功吗?” 流云还是摇头。 唐塘摆出明了的神色,接着笑嘻嘻地用手指指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 流云揽过他无声地挪到那棵树上,两人坐在树杈上等着那人慢慢爬上来。唐塘跟师父坐在一起,笑得更灿烂了,大着脸挪一挪又靠近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屋顶上探出一个头来,发簪看上去相当骚包,而且侧脸有点眼熟。紧接着,那人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跟虚脱了似的瘫坐在屋顶上喘了口气。 待将那人的长相看清,唐塘惊讶得瞪直了眼,扭头对师父耳语道:“谢兰止。” 流云点点头。 谢兰止喘了几口气,接着便爬到屋脊上坐好,将背上的木板取下来支在屋顶上,抹了把汗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唐塘只看到他的后背,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就见他拿出那块黑东西后手便开始动啊动,头也开始朝开会的方向探啊探,捣鼓捣鼓的,勾的他好奇心顿时升了起来,心里痒痒的,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唐塘脖子伸的老长,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清,心想这谢兰止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会儿就这么能挡呢? 流云差点以为他脖子要拉断掉,一伸手将他的头捞了回来,接着揽过他的腰无声无息地走到谢兰止身后不远处。 唐塘这回可总算是看清了,但是也看傻眼了,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典型的受惊非同小可的模样。 谢兰止在画画。 这不是重点,谢兰止是文人,画画再自然不过。 但是,谢兰止没用毛笔,手上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看着倒挺像块黑炭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木板上钉着一沓纸,黑炭在上面龙飞凤舞,很快便多了很多粗细不一的线条,接着又把会议厅的轮廓给勾勒了出来。 谢兰止在写生!!!写生!!!这怎么那么像素描啊奶奶的!!! 唐塘倒抽一口冷气,结果气抽狠了,动静大得将谢兰止给惊动了。 谢兰止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吓得三魂飞走了两魂,七魄飞走了六魄,急急忙忙转头朝后看,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觉得喉咙突然一紧,等他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脖子被掐住了。 流云冷着脸狠声道:“不许出声!” 谢兰止似乎被吓懵了,连连点头,又做了一个保证不出声的手势,示意他手劲松一松,流云理都没理他。 唐塘愣了半天回过神,矮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他那幅画,眼神充满诡异。 谢兰止看到唐塘,漂亮的丹凤眼瞬间瞪成了两个大铜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更加诡异。 唐塘仔细打量着这副未完成的画,抽空斜了他一眼:“我又没掐你,你瞪我干嘛?” 谢兰止满面焦急地打着手势,又指指自己脖子,张了张嘴极其迫切地想要说话。 流云见他也不像是能捣乱的人,便稍微将手指松了松。 谢兰止来不及喘气,伸手就指着唐塘的头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出很小的声音:“你……你头发……怎么回事啊?” “……”唐塘瞪着他,瞪了很久,又扭头对着画瞪了很久,再次看向谢兰止的眼神充满了探寻之色,心里陡然升起某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直觉。 谢兰止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天王盖地虎!” 唐塘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脱口道:“宝塔镇河妖。” 谢兰止眼睛更亮:“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唐塘挠挠额头:“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流云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两人。 谢兰止表情已经接近疯狂,就跟研究出新发明的科学怪人似的:“三的平方!” “九……”唐塘顿时觉得自己应该也要成为疯狂的科学怪人了。 谢兰止整个人已经完全丧失风度,处于发疯的边缘:“四的开方!” “二……”唐塘感觉自己要飙泪了。 “How are you” “Fine, and you” 谢兰止激动地伸出双手,唐塘同样激动的伸出双手。 流云皱着眉看这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39、伏魔大会(二) 唐塘在对了几句莫名其妙的暗号之后,心情相当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原本以为自己要疯狂了,没想到谢兰止比他还要疯狂百倍。 谢兰止伸出修长的极具艺术气息的双手,热泪盈眶的将唐塘的双手紧紧握住,仿佛朱德在井冈山会见了毛主席,两支起义部队胜利会师,革命的星星之火即将成燎原之势,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只好用力地将唐塘的双手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声音都哽咽了:“老乡——!!!” 唐塘也是激动兴奋得难以自持,听到他这一声拉得都有些变调的声音,自己的激动心情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同样热泪盈盈:“老乡——!!!” 两人摇手摇了半天,看得流云眉头大皱,眼睛不悦的微微眯起:“四儿……”碍于目前处于屋顶这个特殊的位置,声音放得很低。 结果这两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一人的耳朵是管用的。流云顿时脸色黑了几分。 谢兰止跟人摇完了手还是没有压下激动之情,又伸手在唐塘肩上一通狂拍:“哥们儿!” 唐塘同样哥俩好地伸手向谢兰止的肩上拍去:“兄弟!” 谢兰止肩一垮,身板儿一颤,一时没有招架得住唐塘手中的力道,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没完全展开,身子一歪,直直朝下面倒去,顿时一脸的震惊化为惊恐,“啊”的大叫了一声,骨碌碌顺着屋瓦就朝下面滚去。 意外陡生,唐塘吓得目瞪口呆,好在反应还不算慢,趁着人尚未完全滚下去纵身一扑抓住了他的脚踝,紧跟着自己也被拖着朝下面滑去,两人都是头朝下脚朝上的姿势,顿时找不到着力点,谢兰止很快就整个身子腾空挂在了屋檐下面,充了一脸的血。 流云原本是冷眼旁观,现在看唐塘挂在那儿自然不能再袖手,伸手捞着他的腰将人提起来,连带着谢兰止也像个麻袋似的被甩回了屋顶上。 这一下动静自然不小,流云原本也没打算弄死谢兰止,既已被他发现,自然也没打算躲过众人的眼睛,将两人捞上来之后便气定神闲地站在屋顶上。 果然,下面即刻便是一阵骚动,几个人迅速从厅内冲了出来,身后又哗啦啦地跟着一大拨人,如流水般汹涌而出。 唐塘知道闯祸了,偷瞟了师父一眼,见他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冲他谄媚地笑了笑,赶紧探着脖子朝下看。没想到一马当先头一个冲到门外的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有点眼熟。 唐塘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就是上回站在鸾凤鸣身后跟谢兰止窃窃私语的那名女子。 这女子跑出来抬头朝屋顶看了一眼,刷的提气便飞身上了屋顶,一看倒在那儿哼哼唧唧的谢兰止,顿时大为紧张,匆忙跑过去扶他:“兰止!你没事吧?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谢兰止扶着摔疼的腰站起来,冲她摆摆手:“没事没事。” 那女子一抬头,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看唐塘离得最近,拔剑便朝他攻来。唐塘正要躲,突然腰间一紧瞬间被流云带到身侧。 等他站稳脚跟定睛一看,那女子的剑已经被流云捏在了两指之间,进退不得,顿时怒火更盛:“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欺负兰止?!” 唐塘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看起来和谢兰止关系十分亲近,探着脑袋朝那边喊:“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兰止扶着腰哼哼:“误会误会,我差点摔下去,是他们救了我。” 那女子将信将疑地盯着唐塘看了一眼,又盯着流云看了一眼,似乎被流云眼中的寒意吓到了,身子明显颤了一下,随即又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神似一只傲气十足的天鹅。 唐塘想到谢兰止那一摔似乎是自己的功劳,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抬腿想过去看看他要不要紧,没想到那女子的剑又朝他横过来。 唐塘迅速后退一步躲开,对着她身后刚刚揉完了腰的谢兰止道:“兄弟,你再不跟你的妞解释一下,我都没法去慰问你了。” 谢兰止一听手都抖了,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妞你大爷!这是我姐!” 唐塘摸摸鼻子:“哦……”瞟了那女子一眼,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师父的面前。 正互相对峙着,下面又飞上来一个人,风度翩翩气质芳华,走到那女子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那女子看到他顿时神情飞扬起来,“鸾师兄替我将兰止带下去吧。” 唐塘看着那两人的互动,又不着痕迹地将自己从师父身前挪开,惹得流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好。”鸾凤鸣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向谢兰止,反而抬头朝唐塘这边看来,视线落在流云身上,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拱手道:“流云公子!” “鸾掌门!”流云回礼,神色淡然。 这时,下面突然传来君沐城的声音:“不知哪位英雄在上面?何不下来一聚?” 鸾凤鸣依旧笑如春风,伸出右手:“流云公子请?” 流云并未理他,只低头看向唐塘:“你想下去么?” “啊?”唐塘一愣,这种肃穆庄严的时刻怎么能问他呢,这种状况他哪敢随便拿主意,“我……我听师父的。” 流云不紧不慢道:“你若想继续看,我便带你下去。你若觉得无趣,我们这就走。” 对面的鸾凤鸣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盯着唐塘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 师父当着人的面这么说话,太不给人面子了吧?唐塘汗颜了一把,伸长脖子耳语道:“下去有危险么?” “不会。” 唐塘见他语气极为肯定,这才放下心来,笑眯眯地点头:“那就下去看看吧。” “好。” 流云带着唐塘,鸾凤鸣带着谢兰止,后面跟着那名女子,五个人先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有的疑惑有的惊讶,疑惑的都是没见过流云的人,惊讶的是见过,或者虽没见过但眼下已经猜出来了的。 所有人都或明显或低调地打量着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心思各异,神态迥然。 唐塘被这么多目光盯着也没觉得不自在,见师父一副冷漠淡然爱理不理的模样,自动当起了他的助手,对着周围一圈人拱了拱手,笑得一脸灿烂:“大家好大家好!” 君沐城哈哈一笑:“没想到竟是流云公子和云四公子,上次一别已经数月,二位别来无恙?” 唐塘笑得更加灿烂,简直晃花了一群人的眼:“无恙,无恙。” “嗤——”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道极为不屑的冷哼声,“上回我们和君庄主三请四请,有的人端着架子不肯参加伏魔大会,如今却又跑到这房顶上来鬼鬼祟祟的做了梁上君子,真是好笑!” 唐塘探着脖子一看,原来说话的是那个脾气火爆黑瘦黑瘦的萧仁,心里对他竖了个中指,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萧前辈,你什么时候三请四请了?我怎么记得你就来过一回啊?而且还半途就走了。” “你!”萧仁怒瞪。 唐塘赶紧抢着开口:“我们想答应来着,你走得太快没追的上。那会儿我不懂事,瞎说话,你就不要跟我这个晚辈一般计较嘛,大事为重啊!” 萧仁那两撇胡子差点又要翘起来。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萧仁,似乎都在斟酌唐塘这番话的可信度。 江湖上流云公子成名已有十年,虽都知道他身份神秘且功夫深不可测,为人又极为冷漠,但流云医谷确实属于杏林翘楚,也因为治病救人与几家有名望的门派关系颇好。大家都知道萧仁性子烈,如今又听唐塘这么一说,心里已经将他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 萧仁脸上顿时挂不住,气哼哼道:“怎么你这臭小子总是这般不知礼数!流云公子尚未开口,你却抢先一派胡言!也太不把你师父放在眼里了!” 啊咧?这就是传说中的离间计吗?唐塘眨了眨眼,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流云朝萧仁淡淡的扫了一眼:“无妨。” “噗……”身后突然发出一声闷笑。唐塘转头,见谢兰止正倚在假山上一副笑岔了气的模样。 有这么好笑么?唐塘一头黑线地看着他。谢兰止将手掩在袖子里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既然流云都开了口,萧仁自然不好再争论什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咕咕哝哝:“哼,怪不得徒弟这么无法无天……” 君沐城笑容满面地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打起了圆场:“各位都是武林同道,今日聚在此处实属难得,便给在下几分薄面,进去慢慢商谈如何?” 众人点头应是,刚才如同涨潮似的涌出来的人群又退潮般纷纷进屋,外面的场地上转眼便空得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唐塘抬头向师父眼神请示。流云道:“进去吧。” 两人正要抬腿,旁边突然走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左右,锦衣华服一派富贵,正是先前开会时头一个反驳君沐城的人,身边的女子二八年华,一身水蓝纱裙,身材窈窕,满面娇羞。 满,面,娇,羞?!!! 唐塘脑中警铃大作,差点又想下意识挡在流云身前,可看这两人明显是要来说话的,他没敢横在中间,郁闷得差点抓耳挠腮。 “流云公子好久不见!”华服男子拱了拱手,满面热情。 “流云公子!”满面娇羞的女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流云,满面娇羞地行了个礼,嗓音温柔甜美,与一屋子的女侠气质迥然不同。 唐塘故作淡定地瞟了她一眼,心里却长着一棵狂风中的小树苗,发神经病似的疯狂舞动着。 流云朝他们二人分别拱了拱手,依旧是面无波澜:“连堡主,连姑娘!” “这位是云四公子吧?”连堡主转头看向唐塘,笑得极为和蔼,脸上保养得很好,但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比较明显,虽然出卖了年龄,倒也的确是添加了几分亲和,让唐塘好感顿生。 “正是劣徒。” 咦咦咦?师父竟然用谦辞?! 唐塘心里正惊疑不定,突然又听流云低声道:“四儿,见过连堡主和连姑娘。” “噢!”唐塘连忙对着连堡主和连姑娘作揖,恭恭敬敬道,“连堡主有礼!连姑娘有礼!”哼,想把后面一句去掉…… 连姑娘看着他抿嘴一笑,又抬眼羞答答地看了一下流云。 唐塘恨不得扶额叹息:拜托!既然害羞就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仰慕啊! 流云道:“连老堡主近日身体可好?” 连堡主豪爽一笑:“哈哈,老爷子身体健朗得很,骑马拉弓全不在话下,我们劝他多休息还要挨顿鞭子。老爷子整天嚷嚷,有流云公子在,他死不了,谁要拦着他骑马,他就跟谁急。你说说这倔老头子!” “是连老堡主谬赞。” “哎!实话而已!”连堡主大手一挥,看了看大厅,“要不我们进去再谈?” “好。” 说着话,几人便抬腿进了屋子,里面已经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气氛,讨论得如火如荼。谢兰止坐在他姐姐和鸾凤鸣身边,见到唐塘进来顿时眼睛一亮。 流云扫了唐塘一眼,见他正对着谢兰止使眼色,不由蹙起眉头,被厅里的下人安排入座后,便不动声色地对着谢兰止打量起来。 唐塘喝了口茶兴致盎然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大多数人已经统一认知,普遍同意玉面杀魔重现江湖这一说,眼下正在商议的,是玉面杀魔下一步接下来有可能采取什么行动,如何将他擒住。 可惜讨论来讨论去都得不出什么结论,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发现玉面杀魔的弱点,无从下手。即使想将他引出来,也不知道拿什么诱饵,这个人太过神秘,抓不住对付他的砝码。 于是,会议又进入下一轮环节:玉面杀魔在乎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人?月影教神秘覆灭,如今玉面杀魔却重现江湖,难道月影岛的那场火和他有关?他究竟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特征? 唐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每个人脸上的大问号,发现有的人极为热心地想要寻找答案,有的人却是带着点敷衍,另一部分人则像唐塘一样作壁上观。 “不知流云公子对此有何见解?”君沐城突然将球抛向了流云,引得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他们这边。 唐塘本来是置身事外的,突然被一群目光包围,不由一愣,也跟着看他师父。 流云扫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君沐城:“见解?” 君沐城哈哈一笑:“流云公子虽然年轻,但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想必也听过不少关于玉面杀魔的传闻,不知可否谈谈你的看法?” 流云面色淡然,看向君沐城的眼神透着几分冷漠。 君沐城眼神微微一闪,又笑了笑:“流云公子为何不开口?” 流云不再看他,淡淡道:“我不了解玉面杀魔,何来看法?” 君沐城锲而不舍:“传闻总该听说过。” “传言不可尽信。” “那就是听过喽?” 唐塘看看师父,又看看君沐城,突然觉得君沐城有些咄咄逼人,顿时脸色不爽起来。 流云依旧波澜不惊,看都不看在座各位,提起茶壶悠然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上回君庄主来送帖子,我便说过,流云医谷治病救人,不问江湖事。” “哼!”一旁的萧仁冷哼道,“不问江湖事为何会坐在这里?” 流云斜了他一眼,懒得再开口了。 唐塘忍无可忍,拍着桌子站起来:“你这么大年纪了句句带刺老跟我们作对是什么意思啊?是我说要出来见见世面,师父才带着我过来的,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萧仁胡子翘了翘,想要发作又怕被唐塘倒打一耙来一句什么“跟后生晚辈计较”的说辞,憋的一张老脸又红又黑,缓了几口气才将怒气压下来,冷哼一声道:“来了却不敢光明正大走进来,反而躲在屋顶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呢!” “萧帮主此话过于言重了!”连堡主顿时敛了眉目,收起和蔼的面容,冷冷地看着萧仁,“在座各位虽为武林正道,但又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流云公子医德仁心,华佗在世,品性如何还轮不到我们这些沾满血的人来怀疑!萧帮主恐怕也没有资格置喙一二!” 萧仁被他一堵,心里更不痛快,可碍于连家堡的威望又不敢发飙,收起怒意再次冷哼一声:“哼!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杀过人?” 流云陡然凌厉的目光突然如利剑般朝萧仁射过去。 萧仁脸色微变,随即迅速恢复镇定,臭着脸坐了下来。 君沐城脸上笑容一顿,连忙站出来做和事佬:“呵呵,今日是商议玉面杀魔一事,诸位还是回到正题上吧。” 众人纷纷附和,厅内又恢复成祥和热烈的气氛。 唐塘不屑的瞥了一眼君沐城:老狐狸!明明是你挑起事端的! 40、谢氏小王 流云看着唐塘一脸的愤怒之色,低声道:“你若不愿呆在这里,我们这就回去。” 唐塘撇撇嘴:“师父,你没有生气么?” “生什么气?” “这群老家伙啊,你说要是因为我上回得罪了他们,那他们也太小气了吧,要不是那个原因,那就更加不可理喻了。神经病么不是!” 流云淡淡道:“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在意。” 唐塘一愣,这才想起师父冷漠淡然置之事外的一贯作风,点点头道:“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那就不值得生气的了,再看会儿!” “好。”流云点头,见他又冲自己笑了笑,不由神色柔和了几分。 唐塘喝了口茶,突然想起谢兰止,便好奇地看过去。 谢兰止正凑到他姐姐耳边,说要跟流云公子师徒二人说几句话,感谢一下他们的救命之恩,见他姐姐点头应允,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流云公子,多谢方才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谢兰止内心的激动还没退去,表面却极力保持淡定从容,气质风雅地对流云做了个揖。 流云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谢公子请坐!” 谢兰止一坐下,顿时不淡定了,想直奔主题来个老乡见面会,可碍于流云在一旁又不敢乱说话,心里火烧火燎的。 唐塘对流云倒是没什么顾忌,可眼下周围不知道有多少高手,生怕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被别人听了去,只好将心里的疑问憋住,也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两人跟60年代头一回见面的相亲对象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不时又扭头看看四周,一脸的欲言又止,别提多别扭了。 流云看着这两个人,很是莫名其妙。 最后还是唐塘先找到了话题,并且因为有了话题更加兴奋,连带着谢兰止再次内心沸腾起来:“唉,你怎么会跑到房顶上去的?就为了画画么?” “嗯,生活太无聊。只好找点乐子!”谢兰止压抑着激动点点头,随即又苦下脸来,“想不到你手劲儿那么大,竟然能把我一掌拍飞!” 唐塘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没控制好。我原来手劲儿没那么大的,练了内功之后偶尔会掌控不好,尤其是激动的时候。” 谢兰止斜着丹凤眼从袖中掏出折扇,风流倜傥地撑开来摇了两下,淡定点头:“可以理解。”内心却在疯狂的咆哮:尼玛!你竟然会武功!还得瑟!内功!内功你妹!看我这悲催的身子骨!为什么同样是穿越的,差别这么大! 两人不着调地说了半天话,那边关于玉面杀魔还是没有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唐塘边聊边听他们讨论,聊的是废话,听的也是废话,不由哈欠连连。 流云看着他道:“累了?想回去么?” 唐塘回头冲他笑:“嗯,这里太无聊了。师父我们走吧?” 谢兰止扇子扇得更欢了,连连点头:“回去好!回去好!我跟你一起!”正说得欢快,突然对上流云冷冽中带着探究的目光,忍不住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唐塘。 唐塘看向流云:“师父,可以么……?”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将不悦的神色敛去,缓缓道:“你们认识?” 唐塘刚想说认识,回神一想明明又不认识,最后挠挠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凑到师父耳边小声道:“算认识,师父想想我上次在竹筏说的话,我回去再解释,这里不方便。” 流云对他低声说了一个“好”字,又抬头对谢兰止淡淡道:“若谢王府没有异议,你便一起吧。” 唐塘这才突然记起谢兰止的身份,扬起眉毛作恍然状,凑过去对谢兰止翘起大拇指:“你是小王爷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真不错!好福气!” “你懂个屁!”谢兰止瞪了他一眼,折扇撒气般一通猛扇。 谢兰止去跟他姐姐耳语了一阵,又春风满面的走回来,佯作从容的缓缓落座,将身子朝唐塘歪过去一点:“搞定!可以走了!” “这么容易?你不是小王爷吗?”唐塘吃惊地看着他。 谢兰止折扇一合,小幅度左右摆了摆,眉飞色舞道:“错!是向来不靠谱的小王爷!” “……”唐塘无语擦汗,“是挺值得自豪的……” 流云对君沐城和众人敷衍地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唐塘及谢兰止先行离开了,临走前唐塘看到连姑娘盈盈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流云,心里又是一堵,巴不得长八只脚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大小福看到谢兰止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尤其是看到谢兰止恨不得黏在唐塘身上的样子,更是惊得非同小可,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叫谢兰止的谢公子有几个?这谢公子是那位传说中的谢公子吗?就是那个谢王府里的整日游戏花丛不务正业的那个?那还得了啊,这谢公子现在跟着咱们走又是怎么回事啊?听说他是个风流小王爷,不会是看上咱家四公子了吧? 两人仗着走在人声喧闹的大街,咬耳朵咬的极为带劲,可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流云的耳中。流云眉头蹙起,脸色黑了一圈,低头看了唐塘一眼。唐塘正一步不落地紧紧跟在他身侧,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灿烂的笑了笑。 简单吃了顿饭回到码头,流云看着那艘船舱隔成两间的乌篷船,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对大小福吩咐:“去换只大点的船。” 来的时候四个人可以分两间住,回去多了一个自然就挤了,更何况多出来的这位还身份尊贵委屈不得。大小福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大船,说是来得太晚了,剩下的都是小的,最后只好挑了一只差不多大的,两艘船连在一起,悠哉悠哉地出发了。 流云上了船便没有再作任何指示,也完全没有要招待来客的意思,坐进船舱便独自看书去了,说是看书,却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 谢兰止见流云进了船舱,又瞟了眼离得远远地大小福,立马恢复了激动,哥俩好地揽着唐塘的肩膀狠狠地抱了抱,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他们不认识,但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老乡简直是比穿越的概率还要小不知多少倍,那股油然而生的亲近感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一二。谢兰止抱得极为热情恨不得来个贴面礼,将船尾的大小福惊得目瞪口呆:乖乖,不会被我们猜中了吧…… “兄弟,走!我们去后面那艘船上开个老乡会!”谢兰止说着便要拉着唐塘走。 唐塘赶紧把人拽住:“哎等等,就在这儿说,我们进去再聊。” 谢兰止拍拍他额头,小声道:“你烧糊涂了?你师父坐在里面呢,你师父那么吓人,你也不怕被他吃了。” 唐塘嘿嘿一笑,面露自豪:“没事,我师父知道,我早就跟他说了。快进来!” 谢兰止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紧闭的舱门:“我没听错吧?”随即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你跟你师父说过你不是这里的人?” 唐塘扬着眉毛点点头,很是得意。 “我靠!你太牛掰了!”谢兰止目瞪口呆地望了望天,随即面色一变,压着声音愤恨道,“我跟你不一样的好不好!你看看你这一头短毛,一看就是外地货,你就是多出来的,你还是你!我呢,我是个替代品!替代品懂不?而且替的还是这么个糟践货!你知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多悲催吗?啊?你能想象到吗?” 唐塘摇摇头,看着他愤怒的恨不得把船板吃掉的表情,好奇道:“多悲催?” “我靠他大爷的娘舅舅!我眼睛一睁,周围睡着好几个光溜溜的女人!那是妓院!老子竟然在妓院!老子他妈的真怀疑那个家伙是不是精尽而亡!老子明明很纯情的好不好!为什么要穿在那么个人身上!” 唐塘摸摸他起伏得厉害的胸口:“别激动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我?”谢兰止一手叉腰大喘气,一手抖开扇子疯狂扇动,把头发丝都鼓得飘起来,煽着鼻孔咬牙切齿,“现在一屁股的风流债,见到人过来打招呼我就肝儿颤!” 唐塘瞥了眼舱门,慢悠悠道:“你不用把声音压这么低,我师父都能听见。” …… “吧嗒!”折扇掉在了船板上,谢兰止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弯腰将扇子拾起,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没憋住怒火,愤怒地低声咆哮:“你大爷的怎么不早说!!!” 唐塘一脸无辜:“你一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我也要插得上话啊!” 谢兰止黑着脸被唐塘拉进了船舱,见到流云缓缓扫过来的冰渣子似的视线,忍不住一身寒意地抖了抖,轻咳一声强作镇定地坐到他对面。 谢兰止冲唐塘招了招手,正要拉他坐过来,就见人笑嘻嘻地喊了声“师父”,一脸灿烂地凑到流云身边坐下了。 谢兰止动作卡在半空,尴尬收回,悲痛欲绝地瞪着他:为什么不坐我旁边!好歹给我点精神支撑啊!跟你这个古怪师父靠这么近不怕被冻成冰块儿啊! 唐塘一进来眼珠子就全挂在师父身上了,哪里还看得到他的什么手势什么眼神,将“见色忘友”一词发挥得淋漓尽致,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只要师父不骂他,能挨多近挨多近。 流云看了看唐塘,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放下手中的书将一旁的热水袋塞到他手中,又看向谢兰止直接切入正题:“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果然!谢兰止悲愤点头。 “不过不太明白。”流云蹙着眉不紧不慢道,“你怎么会变成谢兰止的?” 谢兰止一脸不爽:“我还想弄明白呢,出了趟车祸醒过来莫名其妙就跑到了这里变成了这个家伙!” “车祸?”流云和唐塘异口同声。流云是对这个名词有些不解,唐塘则是因为吃惊。 “你也是车祸?”唐塘兴奋地看着他。 “车祸你激动什么个什么劲儿啊?”谢兰止翻了个白眼,“车翻到山下去了,幸好老子命大!” 流云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梢,明白了车祸的意思,不过他认为的是马车,也没多想,又问道,“那真正的谢兰止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死了也说不准!”谢兰止耸了耸肩,随即又竖起眉毛色厉内荏地发出警告,“这种事可是要保密的!不然我就死翘翘了!” 唐塘连忙顺毛:“我师父不爱管闲事的。放心吧!” 流云看了他一眼,差点就伸手去揉他头发了,随即念到谢兰止还在这里,手指动了动又忍住。 唐塘嘴里咕咕哝哝了一会儿,抬起眉毛疑惑道:“怎么那么巧?你是车翻到山沟里,我也是,我们那个是旅游大巴。” 谢兰止瞪直了眼,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接着猛地灌了一口茶,灌得太急把自己给呛着了,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过来,又灌了一口,艰难的咽下去之后一脸严肃的看着人:“我的也是旅游大巴!不骗你!” 唐塘吓一跳,直直的瞪着他。谢兰止回瞪。两人跟斗鸡似的互相对峙了半天。 唐塘猛地一拍桌:“时间!地点!旅行社!快报上来!” 谢兰止受了惊吓般看着被震得跳了两下的茶碗,慢慢回神:“八月十号,九寨沟,旅美旅行社。” “靠!”唐塘再次拍桌,碗盖子被震得砰砰响,倏地爬起来越过案几凑到谢兰止面前,绷着脸把人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喃喃道,“我说怎么觉得面熟呢,你不就是那个二逼文艺青年嘛!” “你说谁二逼?!”谢兰止凤眼圆睁。 “嘿嘿……”唐塘又坐了回去,“文艺!文艺青年!绝对的文艺!” 谢兰止气得够呛,瞟了眼旁边的流云又不敢发作,只好暗暗平息怒火。 “唉?不对啊!”唐塘一拍膝盖,“你怎么跟谢兰止长这么像啊?” 谢兰止歪鼻子瞥眼:“哼!你问我我问谁?” 唐塘恍然一笑:“原来如此!你肯定是谢兰止的转世!其实你们俩就是同一个人!还画画呢,兴趣爱好都一样,还文艺呢,文艺不就是附庸风雅么……没错!肯定是这样!” “呸!画画是我的专业!那小子画的是水墨画,我可是学的油画!不是一路人!” 他们俩嘀嘀咕咕你争我吵说了半天,流云却是越来越听不懂,心里渐渐有些不畅快,冷着脸道:“好了,你们去后面那艘船。” 唐塘正聊得欢,闻言小心翼翼的观察他冷然的神色,直觉他不高兴了:“师父……” 谢兰止简直乐坏了,他正求之不得呢,赶紧拽着唐塘就要出去,唐塘不肯起来,犹豫地看着流云:“师父……你怎么了?” 流云双眼微闭,神色淡然:“我累了。” “哦……”唐塘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慢吞吞爬起来,“那师父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回来。” 唐塘说一会儿回来,结果却是一直到天黑都没见到人影。他被谢兰止拉住不让走,大聊特聊。 唐塘发现谢兰止虽然比他大两岁,但心理年龄却明显比他小,非常没有心机,从坐下来开始就一刻不停的倒豆子,差不多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交待得一清二楚,吓得唐塘一个劲儿问:“你确信你之前没有暴露身份?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靠不住啊?” 谢兰止大手一挥:“肯定没有,只要不乱说话就不会有事。你想想,一个四处风流整天瞎晃的小王爷能有多靠谱?家里早就习惯了他的荒唐了。我拿块木炭画画他们都不觉得奇怪!我要是装的很乖,言行举止合乎常理,那他们才觉得见鬼呢!” 唐塘若有所思:“这谢兰止真那么荒唐?我三师兄可萌他了,把他的字画当宝贝似的藏着。你说他那么迂腐不化的人要知道谢兰止是这样,会不会一伤心拿把剑把人给劈了啊!” 谢兰止吓一大跳:“你三师兄很厉害?” “必须的啊!我师父教出来的能差吗?”唐塘说完突然一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呃……当然,除了我……” 谢兰止吓得贴到船舱上,颤着嗓音道:“现在谢兰止就是我我就是谢兰止啊!什么天打雷劈刀光剑影不都是落在我的身上啊!掉头掉头!我不跟你回去了!” 唐塘一把拉住他:“没人给你撑船,你省省吧!反正我三师兄现在也不在家,出门办事去了。” 谢兰止将信将疑地瞪他。 唐塘撇嘴:“爱信不信。” 谢兰止将扒着舱门的爪子放下来:“好吧好吧……反正我是你老乡,你得罩着我!” 唐塘突然一拍脑门:“聊那么久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41、脉脉回程 一听唐塘说要回去,谢兰止急了,反应极其敏捷地蹦起来死死堵在门口:“别走别走!你陪我睡!” “……”唐塘眨眨眼,“你说什么?” “你留下来!陪我睡!” 唐塘摸摸他额头:“你没事吧?我为什么要陪你睡啊?” “这是江上啊大哥!”谢兰止左右脚小心翼翼踩了踩,期期艾艾道,“你看这船这么容易晃,多危险!你再看看这外面黑灯瞎火的,多恐怖!” 唐塘被他一说自己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抬起下巴:“所以我更要回去!” “为什么!”谢兰止瞪他。 “我也怕!” “你怕正好啊,咱俩凑一块儿可以壮壮胆!万一夜里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还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啊!” 唐塘斜眼看他:“不是互相照应吧?就是我照应你。” 谢兰止嘿嘿干笑:“我可以在精神上照应你,给你加油,给你壮胆,给你无限的支持!” “免了!”唐塘将他身子扒开,把舱门打开,被一阵突然而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胳膊回头看着一脸乞求的谢兰止,顿觉于心不忍,叹口气道,“你隔壁还有一个舱,我让大小福来陪你。” “不要嘛!我就要你陪我!”谢兰止突然撒起娇来,把唐塘吓得差点一个跟头栽到江里去。 “大哥!你看看你多大一个大老爷们儿!”唐塘抱着胳膊狂抖,“这已经够冷了好不好!别再冻我了,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你等着,我去喊大小福!” 谢兰止拖着他衣摆垂死挣扎:“大小福来了你也可以继续陪我啊,反正你师父武功高强,留他一个人有什么事?你干嘛非要回去?” “你管我!”唐塘梗着脖子,脸上因为心虚微微发红,万分庆幸眼下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的环境。 谢兰止无赖道:“我不管你可以!但是你要管我!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要对我负责!” “我……”唐塘把脏话吞进了肚子,恶狠狠将他甩开,“先把大小福喊来,其他再说!” 谢兰止看着唐塘大步离开的背影,生怕他一去不回,连忙跑出船舱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大小福从刚才起就一直趴在门边偷听,乐得嘴都歪了,现在听到外面传来唐塘的脚步声连忙躺下装睡。两个人都装的特别像,被唐塘拉起来时还眯着眼极其不爽的砸吧砸吧嘴。俩人抱着被子换到后面的船上,又第一时间把耳朵贴在了门边。 唐塘请完了人,一扭头发现谢兰止背后灵似的紧紧跟着,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差点一脚将他踹到江里。 谢兰止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拽住他就往后拖:“跟我回去!” “你都有大小福陪着了,干嘛还拉我!”唐塘瞪他。 “跟你有话聊!” “睡觉还是卧谈会啊?” “睡觉兼卧谈会!”谢兰止瞪他,“你干嘛非要跟你师父一起?” “……”唐塘心虚得不敢反驳,恶狠狠推他,“服了你了,走吧走吧!” 谢兰止终于心满意足,得意洋洋春风满面地转身往回走。 唐塘跟在他后面犹豫了一下,想跟师父说一声,可是这么大动静师父肯定已经听到了,再说,本来就是他要蹭着他师父的,他师父又不见得稀罕他睡在那儿,说了不是反而多此一举么…… 这样一想,唐塘倒是放心地跟着谢兰止走了,可心情却变得低落起来,从进门起就没有露过好脸色,看向谢兰止的眼神凶残得恨不得将他剁了扔到江里喂鱼。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大小福算个屁的灯泡,跟谢兰止一比那简直就成了萤火虫!谢兰止才是正正经经的超级大灯泡,亿万瓦的!他竟然将一个亿万瓦巨型灯泡带回了医谷! 谢兰止被他盯得汗毛直立,抱着被子将自己裹紧,抖着嗓子冲他:“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可告诉你,老子虽然才华横溢,但是老子绝对是卖艺不卖身的!” “去你大爷的才华横溢!”唐塘被他逗乐了,什么凶狠的目光都使不出来了,拉着被子一钻,“睡觉!” 隔壁的大小福听了半天再听不出什么好玩的东西,互相对了一个遗憾的眼神,唉声叹气的钻进了被窝。 唐塘原本还以为谢兰止要拉着他说会儿话的,没想到这厮躺下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他却是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都毫无睡意。 师父现在一个人躺在那艘船上呢,师父武功高强,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师父本来就性子冷淡,估计也不在乎什么寂寞不寂寞的…… 唐塘一遍遍地想着各种法子安慰着自己,可还是没办法入睡。脑子跟炸了似的,拼命地想着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半天都没从里面走出来,也不知道心情好不好,现在有没有睡着,里面冷不冷…… 唐塘烦躁得扒头发,觉得这小空间实在是闷得慌,辗转反侧到半夜,最后把心一横,掀了被子就坐起来。 谢兰止睡得呼呼响,完全一副天塌了地陷了水涨了船翻了都动摇不了的模样。 唐塘又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衣服胡乱一裹就打开门走了出去。一路匆匆跑到师父的船舱外面,到了跟前却又突然停下,愣愣地站在那儿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夜已深,江上寒风凌冽,漆黑的四周一片寂静。唐塘耳边能听到水流轻吻船底的细微声响,更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他突然不敢进去,越想见越不敢,心底强烈的渴望让他害怕,生怕控制不住真的将人死死抱住。他将身上的衣服裹紧,摸着狂乱跳动的心口蹲下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蹲在这儿。 门突然打开,眼前一亮,昏黄的光线乍然溢出。 唐塘惊得直接从地上蹦起来,人一愣,手一松,未系好的外衫瞬间敞开,在夜风中翻飞摆动,曳曳生风。 师父就站在门口,置身于温暖炫目的光影中,仿佛染上了一层金边,异常的柔和。唐塘猛然听到心弦崩断的声响,脑中余下颤颤的回音,呼吸仿佛停住。 怔忪间,身体骤然落入温暖的怀抱,胸口的窒息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眼前一花,紧接着,脚落到实处,人已置于一室光晕中。 流云将手臂缓缓松开,犹如深潭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脸上,接着突然转身,将一江寒风关于门外。 唐塘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明明感觉心脏跳得失控恨不得冲破胸腔跳出来,却连抬手按住的力气都没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师父的背影,脑中只剩空白。 一室静谧,静默无言,耳中只余烛火爆裂的轻响。 流云过了好久才转过身,垂下眼睫伸手将他的衣服往中间拢了拢,低声道:“夜里寒凉,不知道将衣裳穿好么?” 唐塘张了张嘴,终于找回神智,耳根倏地飙上了血色,眼皮再不敢往上抬,含糊不清道:“唔……忘……忘了……” 流云侧身将案几挪到一边,被子拉开:“不早了,快睡。” “哦……”唐塘低着头,将刚刚裹紧的衣服重新脱下,蹭掉脚上的鞋钻进了被窝,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的每一个动作。 流云脱了外袍长衫,转身看了他一眼,突然弯下腰。 一头如水的青丝倾泻而下,将光线隐去了大半,轻轻拂向枕侧。唐塘瞬间瞪圆了眼,忘了呼吸。 流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暗流缓动,伸手将他鼻孔处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随即扭头吹熄了蜡烛。 一切突然陷入昏暗,身侧微微塌陷,感觉到师父躺在了旁边,唐塘终于找回呼吸,如溺水被救的人,连吸几大口气才将胸腔里缺失的空气填满。 神智一拉回来,人终于变得清醒了几分,想起刚才的一室光线和摆在中间的案几,唐塘翻过身小声道:“师父,你一直没睡啊?” “……嗯。” 唐塘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更小:“为什么?” “冷么?” “啊?”唐塘一愣,不知道师父是不是没听清他的话,只好顺着他的话答道,“还好。”其实还是有点冷的…… 被窝轻动,流云伸手将他的双手握住:“怎么这么凉?外面沾上的寒气还未去掉?” “有……有点……”唐塘一阵悸动,努力控制手指不要颤,人却不由自主地朝师父挪过去一点,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手上传来一股暖流,他知道师父又在催动内力了。唐塘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的希望师父没有内力,这样就可以抓住他的手捂久一点。 身体由内而外渐渐暖和起来,唐塘闭着眼略带绝望地倒数时间。 接着,手上的力道松开,心里跟着变得空落落的。 唐塘感觉眼角酸涩起来,睁大眼望着无尽的黑暗,极为清晰地感受着萦绕在四周的师父的气息,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救了。 咬咬牙突然把心一横,闭紧双眼,上刑场似的闷着头挤过去,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了师父的腰,手指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 流云身子一僵,低下头,却什么都看不清,室内只剩下昏暗的一片。他抬起一条胳膊,顿了很久,低声道:“还冷?” 唐塘紧闭着眼狠点了几下头,连带着头发在师父胸口蹭了蹭,发出的音节微微带着黏糯的鼻音:“嗯。” 流云将胳膊放下,轻轻搂住他的后背。 仿佛一股电流从后心窜入,唐塘轻颤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咕哝道:“再冷一点,医谷的湖该结冰了。” “嗯。” “我以前经常溜冰,穿着带轮子的鞋在冰面上滑,很好玩。” “回去画张图让人做一个。” “湖一结冰,我就没法给老妈送信了。” “先写着,等开春了再送。” “嗯。”唐塘嘴角翘起,又将头凑过去一点。 迷迷糊糊间,睡意来袭,唐塘脑子里隐隐约约还在想:师父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枉我想了半天的借口…… 下一秒,人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唐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师父怀里,心里顿时涨得满满的,一抬头对上熟悉的黑眸,顿时眉开眼笑:“师父早!” 流云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来,拇指尖在他脸侧轻轻摩挲了一下。 唐塘笑容卡住,顿时变得一脸窘迫,紧张兮兮道:“又……又沾东西了……?” 流云看着他光滑干净的脸:“嗯。” “我起床了!”唐塘无地自容,飞速从被窝里爬起来,火烧屁股似的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还没来得及出门就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我靠!人呢?!不会又穿越了吧?!” 唐塘被这一声吼震得一头撞在了门上,无奈地将脑袋抵着门缝,一边碾额头一边听着外面的鸡飞狗跳,碾了一会儿突然打开门冲了出去,又迅速将门从身后关上。 “你大爷的王八蛋!你还在啊?!”谢兰止头发乱糟糟的,脚踩风火轮一身怒气的冲了过来,一把拎住唐塘的衣领,“我还以为你穿越专业户呢我!邪门儿了还,你昨晚不是在我那儿睡的吗?怎么一睁眼你跑这儿来了?把我一个人丢下太不讲义气了吧!” 唐塘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将他文艺的爪子挪开,叹口气道:“你睡觉打呼啊大哥!” “啊?真的啊?”谢兰止顿时变得一脸迷茫。 “骗你干嘛?不信你自己弄个录音机录了听听。” 谢兰止完全没有考虑录音机这一存在的荒唐性,一听唐塘那么肯定的语气,顿时就信以为真了,捏了捏嗓子,打开扇子结结巴巴道:“大老爷们儿……打……打呼很正常!不打的,是伪娘!” 唐塘差点被一口冷风灌死,手指戳着他气得直抖,正要开骂,突然被他的样子戳中了笑点,捂着肚子直乐:“我靠,你大爷!你怎么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顶个鸡窝头还好意思扇扇子,这都几月份了也不怕冻死你!你丫果然就是一二逼青年!二逼和文艺中间还隔着一个普通呢!你就这么跨了级把头尾都占了,真能耐你!” 谢兰止顿时大为光火,扔了扇子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扑了上来。 唐塘侧身一闪,谢兰止顿时扑了个空,凤眼急红了:“你丫有种就别用功夫!欺负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有意思吗!” 唐塘笑嘻嘻地拍拍手:“我没用功夫,反应敏捷这种能力是很难控制的。” 谢兰止犹如被掳了胡须的老虎,再一次愤怒地扑上来,唐塘这回没躲,俩人跟摔跤似的闹作一团。 大小福在后面拉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忍不住摇头叹息:唉!文人就是文人!弱柳扶风的! 从此,谢兰止深深的相信自己睡觉打呼这一不容置疑的事实,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接受,完全是出于一种心理暗示:他本人是不打呼的,一定是原来的那个谢兰止打呼! 另外,他很得意地对唐塘说:“老子没有你陪着照样睡的香!老子天生胆儿大!” 唐塘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胆儿大!你胆儿最大了!” 谢兰止很快和大小福也打成一片,晚上虽然不巴着唐塘一块儿睡觉,但还是要拉着他玩一会儿的。 一入夜,四个人便躲在船舱里玩猜拳,谁输了就用毛笔在脸上画条杠,寂静的冬夜被他们闹得沸腾,热火朝天的,仿佛江面上都能腾起一层热气。每个人脸上都有过功勋章,是输是赢画多画少浑不在意,乐颠乐颠的。 唐塘怕在师父面前丢人,每次结束都是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才敢回去。 “师父!我回来啦!”咧着嘴推开门,里面的光线让他心里变得暖融融软乎乎的。每次师父都仿佛在等他似的,会拉过他的手看看是暖是凉,然后收拾收拾便吹了蜡烛睡觉。 黑暗中,唐塘压抑着砰砰狂跳的心脏厚着脸皮伸手搂住师父的腰,嘀嘀咕咕的说很多话,讲他以前在学校时怎么把老师气个半死,放了学跟朋友去打球,偶尔会去溜冰去游戏厅,还很自豪的说虽然他的确不怎么好好上课,但是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老妈对此特别自豪,说都是遗传她的。 流云前所未有的好耐心,听到不懂的词还会问,等弄明白了便不由得惊讶,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竟然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好的,最起码环境就不好。”唐塘说着说着便忘记了紧张,全身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将头又靠过去一些,“房子都是水泥浇出来的,硬邦邦冷冰冰的,一家一个格子,有钱一点的弄个别墅,但也是要喝被污染的水,吃打过农药的蔬菜……” 唐塘窝在师父胸口,闭上眼睛想: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时间再放慢一点就更好…… 42、审问宋笛 回来是逆流而上,耗时比去时要多了两天,但是因为船上整日闹得沸反盈天,时间不知不觉便如江上水流,无声无息地溜了过去。 唐塘回头万般不舍地看了那艘乌篷船最后一眼,心里那个留恋,浓烈得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恨不得掏了银子把那船买下来放在医谷的湖里天天供着。 刚进入山谷,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欢呼:“四公子!你回来啦!” 刑满释放好些天的东来跑得恨不得飞起来,欣喜激动地冲到唐塘跟前,刚要喘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高兴得忘形了,小心翼翼瞟了流云一眼,连忙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了个礼:“公子!” “嗯。”流云完全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忽视,淡淡道,“以后继续跟着四公子吧。” “谢谢公子!”东来乐得直点头,嘴巴都歪了。 “东来!”唐塘一把扯过谢兰止,“快见过谢公子。” “谢公子好!”东来乖乖行了个礼。 “免礼,免礼。”谢兰止风度翩翩地摇了摇折扇,端足了小王爷的架势。 唐塘飞了他一记眼刀:“猪鼻孔插大蒜,真会装相!” 谢兰止浑不在意,眉飞色舞地打量四周的景色,不停咂嘴:“啧啧,看看这山山水水的,呦呦呦,还竹林垂柳,哎呀,好多的竹楼,唉,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唐塘听了大为得意,心里美道:当然是神仙过的日子,这里可不就住着一个神仙嘛! 刚到门口,里面又疾步走出来一个人:“师父,四弟,你们回来啦!” 唐塘一看来人顿时兴奋起来,一把搂过谢兰止的脖子将人拖过去,可怜的文艺青年被他扯得脖子快折了,不停地喊:“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三儿!你看谁来了!”唐塘将谢兰止往前一推。 谢兰止一听他的话吓得肝胆俱裂,毫无风度地一脚往后跳开,缩到他后边小声道:“你叫他三儿?你三师兄?” 云三上前两步探头打量谢兰止,一脸好奇:“这是谁啊?” 谢兰止在后面拼命扯唐塘衣服,低声怒吼:“你不是说他不在家的吗!!!” 唐塘侧头后仰着脖子捂嘴低声道:“我说的是我走的时候他不在家,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你放心好了,他就是个宅男,肯定不知道谢兰止那些端不上台面的破事,你不是最会装相吗?装呗!” 云三眼睛陡然一亮:“你们在说谢兰止?” “咳咳……”唐塘背着手在后面捞,捞了三四下才把躲来躲去的谢兰止抓到,微一使力就将他扯到了跟前,“三儿啊,这位就是谢兰止啦!你看他躲的,文人嘛,有点害羞也正常,哈哈哈……” 害你妹的羞!谢兰止一甩折扇挡住脸,回头愤怒地瞪了他一下。 云三本来就是星目朗朗,刚才听到谢兰止的名字就仿佛星星变大了数倍,现在再一听唐塘的话,放大的星星瞬间变成了太阳,光彩夺目得简直能把人眼睛亮瞎。 “你真的是谢公子?!”云三盯着扇子一脸的激动加不可置信。 谢兰止清咳一声将扇子放下,硬着头皮缓缓摇了摇,尽量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怀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悲壮情怀,狠狠点了点头:“是!” 云三顿时激动得不行,很想上去在人肩上拍两下,犹豫地看看他瘦弱的肩膀,最后只好连连拱手:“想不到竟然见到了谢公子本人!真是太荣幸了!谢公子快请进!” “客气客气……直接叫我谢兰止就行了……”谢兰止扯着脸皮微笑。 云三立刻改口:“兰止兄快请进!” 谢兰止点点头又客气了两句,以扇遮面拿袖子狂擦冷汗,逃也似的奔进了大门。 云三将人请进去,赶紧凑到唐塘身边,捅捅他胳膊小声道:“听说你和师父去参加伏魔大会了?你是在那儿结识谢兰止的么?” “三儿真聪明!”唐塘笑眯眯道,“开心吧?开心就请他多住几天。那些字啊画啊,你想要几幅,就让他作几幅。他要不愿意你就拿把剑比划比划,保准他乖乖就范。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云三横了他一眼:“你这是欺负弱者!” 唐塘嗤了一声:“他哪里是弱者?炸起毛来凶悍得要命!再说,人家是小王爷,权势滔天的,哪里弱了?” “嗯,那倒是!”云三极其赞同地点点头,“那更不能欺负他,不然会被朝廷找麻烦的。” 唐塘一脸不屑地瞥他:“啧……” 几人进去之后,云三自动当起了导游,热情备至,谢兰止左看右看称叹不已:“真是好地方!我都不想走了!” 流云看他们闹完了,便对云三道:“覃晏,此趟出门事情可查清楚了?” 云三立刻扔下谢兰止走过来:“已经有了眉目。” 谢兰止一看他们有正事要说,连忙把东来拉过去,让东来带他四处转转,临走还不忘对唐塘叮嘱一声:“吃晚饭记得叫我啊!” 唐塘踹了他一脚:“饿不死你!”踹完一看云三不赞同的神情,生怕他再来一堂教育课,连忙嘿嘿笑起来,“没事,他皮糙肉厚的,经踹着呢!” 元宝见到流云回来,自然不会像东来见到唐塘那么兴奋,不过也是挺高兴的,连忙泡好花茶给他们送进去。 流云浅啜了一口茶,问道:“针上的毒可有什么说法?” 云三肃容道:“回师父,毒的来源已经查明,但背后之人却极为神秘。” 流云抬眼看他:“怎么说?” “此毒之前在江湖上从未出现过,是新研制而成。能一滴致命的毒药本就有很多,这毒原本也实属平常,它唯一的特异之处便是莲香。此香是由海里一种名为曳魂的水草中萃炼而成,散出的香气经久不散,与芙蕖剑如出一辙。我已将近几年各处出过海的人都查了一遍,其中有一个是万毒林的人,叫宋笛。针上之毒便出自此人之手。” 流云蹙眉点头。 唐塘好奇道:“万毒林是什么?” “万毒林是江湖上一个恶名昭着的门派,专门研制各种毒药。”云三简单解释了一下,又对流云道,“宋笛只是一个小角色,背后之人称作文先生,这毒便是文先生要的,至于文先生究竟是何人,目前还未查到,宋笛说他也不知是何人,一直看不清脸。” “宋笛现下是死是活?”流云冷声道。 “我怕打草惊蛇,把人给带回来了,关在后面的密室。” 唐塘眼睛一亮,兴奋道:“还有密室?!” 云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做什么,只好点点头。 “去看看。”流云站起身,转头看向唐塘,“你要去么?” “去!”唐塘举起双手青蛙似的从凳子上弹起来,又一步蹦到流云身旁,端起冲锋的架势,“走吧!” “好。”流云目光柔和了几分,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两下,大步离开。唐塘红着耳根稍微缓了缓劲儿,赶紧又兴奋地跟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下云三一个人,目光呆滞的,以为自己眼花了,伸出手拼命揉眼睛,一直揉到眼睛酸胀才想起来跟上去。 七拐八绕地走了很久,唐塘看到一个山洞。此时因为关着人,洞口有人把守着,见到他们纷纷行礼:“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流云面无波澜的点点头便走了进去,唐塘紧紧跟在他身侧,一进去就被里面扑面而来的阴冷之气激得打了个寒颤,这种冷跟江上的冷截然不同,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流云见他瑟缩了一下,便牵起他一只手,微微渡了些暖气过去,拉着他往里走。 之前在船上顶多是抓着他的手捂一捂,现在却是牵着手走路,这种状况虽然也是取暖,但是太让人浮想联翩了。唐塘整个人处于游魂状态,脚步都觉得有些发飘,两条腿差点打架。 流云一直牵着他的手,直到再往里走一些见到大片燃烧的火把才松开。手上突然失了力道,唐塘恍惚了一下,神智终于跑回脑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似乎……云三,在后面吧……而且……刚才,两边有人吧…… 唐塘抬手敲了敲额头,又重新放下,微微扭过脖子,极其做贼心虚地朝后瞟了一眼,这一眼害得他紧张得差点左脚踩右脚。他可以肯定,云三看到了!就冲那一脸见鬼后又惊悚又痴呆的表情,用膝盖都能猜到! 唐塘正天上地下的开始寻找有没有缝让他钻的时候,一道沉重的铁链摩擦声终于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流云微微弯腰走了进去。唐塘正要跟上,突然身后的衣服被扯了一下,一回头就见云三猛然放大的脸摆在面前,吓得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嗝。 云三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睁大眼睛在他脸上仔细瞧了瞧,然后悄悄说了两个字:“好红。”唐塘顿时觉得脸上更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流云视线从他们那边扫过,淡淡道:“过来。”唐塘、云三连忙跟进去。 里面依然是山洞的一部分,只是稍微宽敞些,加了一道铁门后看起来有点像一个简易的牢房。当然,现在关着人,也的确是个牢房。 被关着的是名偏瘦的中年男子,抱着肩膀蹲在墙根,衣服蹭了大块大块的泥巴,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的遮在脸上,却没有挡住眼中的惊恐。 那人脸色煞白,视线一对上流云冰冷的目光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惊胆战地撇开,转向唐塘,从唐塘脸上滑过,又转向云三,一看到云三的脸,那人顿时跟疯了似的拼命往墙角缩,恨不得把自己挤扁了贴上去,抖抖索索的半张着嘴不停碎碎念:“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唐塘被这人过于激烈得反应给弄懵了,把头歪到云三耳边小声道:“怎么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似的?你把他怎么了?” 云三小声回他:“没什么,他自己不知轻重,教训一下罢了。” 能让云三这个整天把圣人教诲挂在嘴边的人出手,那人得多不知轻重啊?唐塘诧异道:“他做什么了?惹到你了?” 云三鄙视地看着地上那一团:“还能做什么?他是万毒林的人,除了下毒也不会别的了,耍来耍去都是些阴损的招数。” “怎么着?难道他一开始还抵死不肯就范?” 云三一脸愤慨:“嗯,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唐塘狂擦汗,“大哥,你已经很高效了好不好?!” 我这才跟着师父出去玩一趟,你就把事情办得这么妥帖……还让不让我们这些自卑的人活了? 云三一脸担忧地摸摸他额头:“你傻啦?我是你三哥!” 唐塘:“……” 流云朝墙根的人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宋笛?” 那人缩着脖子点点头。 “你口中的文先生多大年纪?” “看……看不清楚……听声音像是三十多岁……” “万毒林还有谁知晓此事?” “没了,就我一个。” 流云无声的盯着他,眼中涌动的血腥之气吓得他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了两步,颤颤巍巍道:“真……真的没有了!本来有几个知情的,都被文先生杀了。” “那他为何不将你也一并杀了?” “他说我还有用,不会杀我。” 唐塘忍不住插嘴:“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还是要被杀的。” 那人瞥了唐塘一眼,缩了缩脖子没吭声,显然自己也是清楚的。 流云又问了一遍:“万毒林知晓此毒的还有谁?” “就剩我一个了。”那人手指着云三,“他已经问过了,知道此毒的、与我一同出海的、知道文先生的,除了我,其他全都已经死了。” 流云又走近一步:“你也想死?” 那人疯狂摇头。 “那你想不死不活?” 那人惊恐地爬开两步:“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文先生是谁!” 流云突然弯下腰:“你可知他要这毒用来做什么?” 那人被他突然的欺近吓得大叫一声,双手撑着地沿着墙不停后退:“江湖上传言玉面杀魔重现江湖就是他搞的鬼,这毒和玉面杀魔的芙蕖剑极为相似。” “那你可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命给他研制毒药,并不知晓其他事!” “你见过他本人,为何却不知他的长相?” “他总是带着斗笠遮住脸,我真的看不清。”那人又拿手往云三一指,“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跟他说了,其他真的不知道!” 流云眼神一冷,突然扣住他的咽喉将人提起来往旁边狠狠一摔:“说过了又如何!我再问一遍你还端着架子不成!” 唐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眼就见那人面如白纸瘫在地上嘴角咳出鲜血来,不由小心翼翼朝师父瞟了一眼,只见他嘴唇紧抿,侧脸的线条变得极为锋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说!文先生究竟是何人!你每次见他是在何地?身形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不说清楚便让你一辈子残在此处!” “我说我说!”那人又往边上爬了几步,眼看着都离刚开始的位置数米之远了,颤着嗓音道,“文先生约摸三十多岁,身形不胖不瘦,个子……比……比你矮半个头,声音听着偏温润一些,所以我们才唤他作文先生。” 流云又走近几步:“你口中的我们是哪些人?” “就……就是一群替他卖命之人,不过我们互相都不认识,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来路。文先生谨慎多疑,不会让我们接触的。” “你见过文先生几回?” “就三回,头一次是找到我让我替他办事,我看他银子给的多,便听从了;第二次是将毒药交给他;第三次便是文先生将我们几个知情的人都找过去,当着我的面将其他人都杀了,并威胁我不许让第三人知晓。就这三回!真的!” “都是在何处见的?” “允丰县的一处庄子,门口没有匾额,就靠在那里的山脚处,我曾经好奇偷偷去过,那里平时一个人影都没有。” 流云凌厉的目光戳在他脸上,冷声道:“还有尚未交待清楚的么?” “没了!真的没有了!”那人连连摇头,“知道的都说了!” 流云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缓缓直起身子后退数步拉开距离。那人明显的大大松了口气,一下子跟烂泥似的瘫在了那儿。 云三走近几步低声道:“师父,我看他是真不知道。” 流云点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对那人道:“你呆在此处也算是从文先生手中捡回了一条命,该庆幸才对。文先生丧命之日,便是你重见天日之时。若再想起什么,跟门房说一声。” 那人连连点头,又虚弱着声音道:“这是哪里?你们到底是谁?” 流云声音又冷了几分:“如此看来,你这条命还留不得了。” 那人全身一抖,大颗大颗的汗顺着脑门往下滑,磕磕巴巴着摇头:“不是不是!我随……随口问问的,没有其他意思。我……我……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不想知道!” “你自己掂量!”流云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跨出了牢门。 43情潮暗涌 铁链哗啦啦重新响起,厚重的铁门将山洞一分为二。四处噼剥作响的火把将洞内照得分毫毕现,唐塘随意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里面除了一扇铁门,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将头凑到云三旁边,低声道:“我还以为这里会有各种各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呢,原来这么干净……” 云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要刑具做什么?” “咳……我以为有大牢就有刑具……” 云三笑道:“想让人说实话还不简单?刑具都是官府里那些酒囊饭袋用的。” “……”唐塘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对官府家的酒囊饭袋那么热情的……” 云三摇头叹道:“你怎么这么说谢公子呢?谢公子字画双绝,哪里是那群酒囊饭袋可比的?” “是是是!”唐塘忙不迭点头,“字画双绝!才华横溢!举世无双!一树梨花压海棠!” 两人说话间,流云一直背对他们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脸上狠戾神色尽去,这才转过头看着他们:“出去吧。” 唐塘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埋着头靠过去,正准备再回头看一眼牢中的人,手上突然一暖。 他抬起头对上流云平静幽深的目光,心跳快了半拍,脚下又乱踩起来,一边暗骂自己丢人,一边神思飘忽地便被牵着一路走到了外面。 手上力道松开,唐塘顿时元神归位,再一次后知后觉地红着脸偷瞟云三。 云三正处于眼睛眨不动嘴巴合不拢的状态,估计短短一段时间内连受刺激有些吃不消,整个人显得比唐塘还呆,愣头愣脑的,流云喊了三次他才回过神来。 “咳……”云三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师父有什么吩咐?” “允丰县的那处庄子,你派人去盯着。” “是。” “君沐城、侯凤山、萧仁,也查一查,越详尽越好。” “是。”云三领了命就急匆匆跑去部署了。 “啧!难怪效率那么高!”唐塘充满景仰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又扭头看向流云,“师父,君沐城那几个人真的有问题?” 流云看着远处,眉目模糊在湖面蒸腾的寒气中,声音显得有些飘渺:“或许。” 唐塘看着他,脑海中滑过刚才在山洞里那张嗜血利刃般的侧脸,不由恍惚了一下,突然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师父……我们回去吧……” “好。” 唐塘边走边踢石子,想到伏魔大会上君沐城和萧仁故意将矛头指向师父,还有之前那个拿银链子的童聪是侯凤山的徒弟,一些事情联系起来琢磨琢磨,确实有点怪怪的。他觉得好像还有很多比较关键的东西是他所不清楚的,只是脑子里目前还是一团浆糊裹毛线,越裹越黏糊完全扯不清楚,他想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流云见他走一路叹一路,不由问道:“你要叹气到什么时候?” “啊?”唐塘抬起头一脸迷茫,“我叹气了?” 流云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他。 此时已近黄昏,半颗夕阳没入青山之后,湖水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将流云的半张侧脸映衬出柔和的光泽,黑眸如玉,青丝飞扬,一身戾气早已不知隐没在何处。 唐塘失神的看着他,心头狂跳,差点就要往前一步亲上去,在即将失控的一瞬间堪堪刹住,顿时把自己给吓住了,脑子一热来不及细想,扭过头就撒腿狂奔。才奔出两步,胳膊上突然一紧,还没回过神,人已被扯了回去,踉踉跄跄地一头撞上师父的胸口。 流云将他扶好,低声问道:“你跑什么?” 唐塘顿时窘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将自己的猪脑子撞个稀巴烂重新按个人脑子上去,飘忽着眼神磕磕巴巴道:“就……就试试我跑的快不快……”哎呦我靠!这什么狗屁借口!真的要换个脑子了!所有零件全部换掉! 流云垂眸看着他的头顶,眼中踌躇之色一闪即逝,过了一会儿道:“一直叹气做什么?想问什么便问吧。” “啊?”唐塘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要问什么……” 流云微微诧异:“不知道问什么?” “啊!”唐塘点头,“就觉得事情怪怪的,一团乱麻。” 流云一愣,眼中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神色,抬起手伸向他脸侧,拇指尖在他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那等你想到了再问。” 唐塘怔住,师父的话就从耳边风一样刮过,完全没听进去,唯一还留着知觉的只有脸上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刚刚,师父,摸他脸了吧?虽然不怎么明显…… “师……师父……我脸上……又……又脏了……?”唐塘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结巴,必须尽快想办法把舌头捋直了! 流云眼中突然隐现一抹温柔的亮色,向来沉静幽深得如同万年古井的瞳孔一瞬间仿佛水位上升,光影流动,可惜这种百年难遇的奇观唐塘完全没有看到,还抓耳挠腮地一直沉浸在舌头捋不直的自厌自弃情绪中无法自拔,紧接着就听到他师父无波无澜的声音低低地传入耳中:“没有。” 没有?唐塘诧异地抬起头:“那是长疙瘩了?” 流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没有。” “那……那……那有什么?” “都没有。” 都都都都没有???!!! 唐塘惊悚地张大嘴巴,随即被一股冷风强灌进来,呛得他一通撕心裂肺的猛咳,眼泪花花的,刚冒个尖儿的一点荡漾的小苗苗瞬间被这通猛咳拍进了土里。 流云抬手轻拍他后背:“外面冷,快回去。” “噢噢噢!”唐塘连噢三次,慌慌张张地扭过头走了两步,荡漾不已的小苗苗又冒了出来。 啊啊啊!不行了!唐塘口干舌燥,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头也不回地再次拔腿狂奔,只剩寥寥余音消散在严寒的空气里:“我回去喝口茶!!!师父我先走了!!!” 流云听到他的话,伸到一半的手顿住又缓缓收回,脚步稍放慢些,边走边看着他越跑越远,转眼就不见踪影。 唐塘连跑带飞地狂奔回自己的小竹楼,鞋都不脱直接扑到了床上,闷着头就往被子里拱,捏紧拳头砰砰砰将床当做一个巨大的沙袋,捶得手都快麻了:“我靠我靠我靠啊!老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唐塘将脑门抵在枕头上,脑子里一遍遍回味刚刚滞留在脸上的触感,从床上爬起来魂不守舍地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突然一手撑在了门框上,露出一脸美滋滋的笑意。 谢兰止被东来带进院子时,正极为潇洒地摇着折扇,一抬头就见到唐塘靠在门边笑得跟个中了五百万乐得找不到北的二百五似的,惊得扇子差点掉在地上。 “咳……”谢兰止咳。 “咳咳……”谢兰止加重力道咳。 “咳咳咳……”谢兰止捏了捏嗓子咳得更大声。 唐塘完全没听到…… 谢兰止一双丹凤眼倏地瞪成了大圆眼,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摆出跳大神的架势,折扇一通毫无章法的挥舞,边舞边念:“本仙在此!恶灵退散!本仙在此!恶灵退散!本仙在此!恶灵退散!” 唐塘被他的扇子舞得眼睛一花,终于回过神来,吓得往后跳开一大步,抬起胳膊挡着,恶狠狠冲他:“你干嘛?!” 谢兰止大松一口气,收起扇子跑过去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紧张兮兮道:“弟弟!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多亏本仙法术精深!不然你就被恶灵附体永远留在虚妄世界再也出不来了!” 唐塘无力地将他一把推开:“神经病!” 谢兰止咦了一声,好奇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突然无限风情地将眉梢一挑,又冲他抛了个媚眼:“依本仙看,弟弟你方才十有八九是思春了!” 唐塘被他说中了心思,顿时恼羞成怒,抬起腿来朝他踹去:“我靠!受不了你!真想把你带回现代塞疯人院去!” 谢兰止堪堪避开,不甘示弱地回踹,被唐塘轻易躲开,又举着扇子打过去:“你也要有本事回去才行!” 唐塘突然愣住:“唉?我没跟你说吗?” 谢兰止手上动作一顿:“说什么?” 唐塘看了看四周,边上只有东来一人站着,表情迷茫。 东来从谢兰止跳大神开始就处于迷茫状态了,看着两人叽里呱啦边说边打,讲的十有八九都是他听不懂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变得呆萌呆萌的。 唐塘好笑地跑过去捏捏他的脸:“东来,去帮我们沏点茶来。” 东来一听终于有句听得懂的话了,连忙开心的应了一声撒着小腿跑开。 谢兰止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怎么了哥们儿?有悄悄话说?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还是有点权势的,我给你做主好了!” 唐塘气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将他踉踉跄跄地拍进了屋子:“滚!小爷有正事要说!” 谢兰止哀嚎着被他一路押着脖子按在了凳子上。 唐塘正色道:“你想回去吗?我说不定真能带你回去!” 谢兰止平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绷不住了,突然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大爷的!逗死我了!” 唐塘怜悯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谢兰止笑完后捞起袖子抹抹眼角亮闪闪的泪花,半笑不笑道:“不是我故意配合你,真挺好笑的。行了行了,下面说正事吧。” 唐塘挥挥手:“正事讲完了,退朝!” 谢兰止眼角一跳:“你说什么?” “退朝!” 谢兰止拍桌:“退你妹的朝!前面那句!” “正事讲完了!” “……”谢兰止捞起袖子在额角擦了擦汗,艰难地吞了把口水凑过去道,“你说什么?” 唐塘斜眼瞥他:“你耳朵长背上了还是扔江里了?我可不是开玩笑,你爱信不信。” 谢兰止眼睛狂眨:“怎……怎……怎么……怎么回去啊?” 唐塘见他比自己还大舌头,心理顿时平衡了,挑着眉道:“就咱们这医谷的湖里面,有一个黑漆漆的方洞,跟密道似的,跨进去一脚便进了我家附近的医院。你信吗?” “不……不……不会吧?”谢兰止继续大舌头。 “不然你说我怎么没有穿到别人身上呢?我就是从那儿直接过来的。唉……不过这里面的情况有点复杂,等我理顺了再跟你详细讲讲。现在我只能说,我能过那个洞,可以带着你去试试,不过你能不能过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谢兰止似乎有点相信了,瞪直眼缓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变成一脸苦逼相:“有……有别的密道吗?” 唐塘敲他脑袋:“有一个已经是天大的事了,你还想要几个啊?” “我……”谢兰止一张风情万种的脸皱成十八个褶儿的狗不理包子,泪流满面指天咒骂,“老子不会游泳啊……” “……”唐塘顿时觉得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脸贴着桌面拿手指在上面敲了好久,直到东来将茶端过来才直起身子,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最真诚的建议!等春天来了,百花开了,大雁飞回来了,你就下河学游泳吧!” 谢兰止扔了扇子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 到了快吃晚饭时,唐塘磨啊磨蹭啊蹭地去了他师父的院子。 流云见他过来,神色顿时柔和了几分,等他笑嘻嘻蹭到跟前时,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茶喝过了?” “茶?什么茶?”唐塘一脸迷茫,一抬眼对上师父幽深的目光,突然脑子里仿佛轰炸机飞过,想起了下午落荒而逃时那个蹩脚的借口,耳根瞬间染上赤霞,舌头再次失去控制,“茶……喝……喝……喝过了……” “了”字一出口,唐塘突然将嗓门提高八度,简直用带吼的声音把下面一句话喊出来,“师父饿不饿!!!该吃晚饭了!!!” “声音轻点……”流云无奈地看着他道,“你不用跟谢公子一起么?” 唐塘吞吞吐吐:“我陪……陪师父一起吃……” 流云站起来,抬手在他头上轻揉两下:“谢公子已经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吼:“老子找了你半天啊!” 唐塘吓一跳,扭头瞪着谢兰止:“你来干什么?” “找你吃饭啊!到饭点儿了啊!”谢兰止一脸的理所当然。 唐塘顿时面色有些不自在,狠狠瞪着他不知该不该答应,正犹豫间,耳边传来师父的声音:“你去吧。” “啊?”唐塘扭头抬眼看了他一下,想到自己实在找不到借口赖在这儿,不由有些失望,重新垂下眼,“哦……那……师父我走了……” “好。” 唐塘带着难以抑制的失落情绪,故作轻松地抬腿往外走,才一只脚跨出门槛,突然胳膊上一紧,扭过头见师父正垂眼看着自己,“吃完了过来练功。” 唐塘心中一喜,嘴角立马控制不住翘起来,什么失落的情绪都一扫而空,笑嘻嘻点头:“哦!” 坐在饭桌上,唐塘心情特别愉悦,吃得满面生光。云三和谢兰止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没吃好馋着了,怎么吃个饭能高兴成这幅德行。 唐塘鼓着腮帮子乐颠颠道:“咱们医谷的厨子手艺好!外面吃不到这么美味的!” 云三一脸狐疑,看他连吃几大块红烧肉,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用美食家品评菜肴的速度慢慢慢慢地嚼,每嚼一口都停一下,极为仔细地体会其口感,疑惑道,“不过如此啊,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你不懂!”唐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大快朵颐。 吃完饭,唐塘将谢兰止往云三那儿一推:“你们俩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知音,那就探讨探讨字画中的无穷奥妙,我去师父那儿练功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谢兰止扯着细长的脖子目送他的背影:“练功这么积极,难怪我打不过。” 唐塘走到院门外突然又把头从门口探进来,冲着谢兰止毫不客气地喊:“就算我不练功,你也打不过!”见谢兰止恼怒地将扇子扔过来,连忙缩回脖子飞快地溜了。 唐塘原本以为去师父那边马上就要练功的,没想到进去时师父的饭菜才刚刚摆到桌上,惊讶道:“师父,你还没吃晚饭?” “嗯。”流云指指旁边的凳子,“坐下吧,一会儿再练功。” 唐塘凑过去坐下,看了他一眼:“师父怎么现在才吃?当心胃病又犯了。” 流云拾起筷子,漫声道:“不碍事,看书看晚了些。” 唐塘瞟了他一眼,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低声道:“师父,我还能再喝一小碗汤……” 流云侧头看着他,脸庞五官的深刻轮廓在摇曳的烛火中晕染上一抹柔和的色彩:“好。” 44、失眠之后 唐塘失眠了。 习惯了出门在外每晚与师父同塌而眠的日子,回到医谷后,躺在柔软舒适的暖床上,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培养睡意。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床上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上面还盖了两条更饱满的棉被,全部都是东来抱出去晒过的,蓬松绵软,带着阳光混合着皂角的清香。本该很享受的,可他蜷缩在里面折腾来折腾去却是浑身不爽。 师父的气息还在心尖儿上萦绕着,可鼻端闻到的却是另一股味道,不爽!很不爽!唐塘摸了摸脸,回味着师父白天留下的细微触感,更加睡不着,想高兴一下,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哼哼唧唧地躺在被窝里烙饼。 他晚上练完功在那边磨了半天,差点就想厚着脸皮赖在师父那儿了,可这是最熟悉的地方,他实在找不到借口,总不能说出门在外惯了回来反而不熟悉了吧?那他娘的适应能力也太差了!也不知道以前是谁落枕就睡的。 唐塘被自己闹得没办法,起床拿了本医书来看,结果越看越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突然想起找谢兰止聊天,这才惊觉吃过晚饭后还一直没见过谢兰止呢,也不知道人晚上睡在哪儿。谢兰止虽然因为老乡的缘故瞬间成了他哥们儿,可他如今毕竟来作客的,他竟然就这样把客人扔下了?唐塘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深感无力。不过以云三的办事效率,谢兰止应该用不着他操心。唐塘迅速自我安慰了一下,再一次很没有良心的把谢兰止抛诸脑后了…… 失眠的成效非常显着,第二天清晨,唐塘顶着两颗乌溜溜的熊猫眼从床上爬起来,一夜未睡的脑子运转起来有点卡壳,走起路来都是用的凌波微步,挺像他曾经偷偷通宵打游戏的后遗症。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拿热毛巾敷眼睛也没用,暗暗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绕着湖跑十圈,把自己给累趴下再回来睡觉! 吃过早饭将昨晚越看越精神的那本医术捞起来翻看,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他犯困了!这本夜里让他越来越精神的书现在竟然让他犯困了! “啊——!!!”唐塘乘着神智还算清醒,无比郁卒地朝着屋顶大吼一声,总算把逐渐迷糊的神智给拉回来。 东来正在吃早饭,一听声音扔了筷子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嘴里还在嚼着,含混不清地问道:“四公子,怎么啦?” “没事没事!练嗓子呢!”唐塘连忙冲他摆手,笑嘻嘻道,“早上起来要练练嗓子,不然年纪大了就说不动话了。你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说完还捏捏喉咙装模作样的又啊了几声。 早起时光线昏暗,东来没注意到,此时走近几步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的熊猫眼,顿时吓一大跳:“公子,你眼睛怎么了?被谁打了?” 唐塘哀叹一声伸手将脸捂住:“没事没事,就是没睡好。你快去吃饭!” “哦……”东来见他老催自己,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人一走,唐塘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将书狠狠摔在了桌上,气势汹汹地去找谢兰止了。 果然没猜错,谢兰止在云三那儿。 谢兰止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毛笔支着下巴作45度仰望湛蓝天空的忧伤状,一见唐塘顿时激动悲愤得热泪盈眶:“救命……” 唐塘看了看院子里的状况,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就你一人?三儿呢?” 谢兰止面露瑟缩,哽咽不已:“拿……拿剑去了……” 话音刚落,云三就拿着他的青鹤剑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塘冲过去一把将他拉远,耳语道:“三儿,你拿剑干嘛?看把他吓的,都快哭了。” 云三看到他笑了笑:“练剑啊。” 唐塘惊讶地瞪着他:“你不是昨天才说不能欺负他的吗?” “没欺负他啊!”云三脸上的神色无比真诚,“谢公子说不知道画什么,要坐在院子里想一想,我不好意思打扰他,就准备在一旁自己练练剑。” “真的?”唐塘一脸狐疑,他现在极度怀疑云三根本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他可还清清楚楚记得后面山洞里那个叫宋笛的人见到云三时那副满面惊恐的模样。以前觉得整个医谷里面云三是最宅心仁厚的,现在打死他都不信了! “当然是真的!”云三点了点头,“你眼睛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唐塘郁闷扭头:“还好你没觉得我是被人打了,真不知道东来什么眼神。”说着两三步走到谢兰止面前。 谢兰止正期期艾艾的看着他,等他走近突然瞪大眼把毛笔一扔,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妈呀我的亲弟弟!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打了?” 唐塘被他这么一吼,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无奈地将他双手拨开:“你这眼神儿跟东来真是绝配!你忙你的,我就在旁边躺会儿。”说着指指旁边的躺椅便要走过去。 “别走!”谢兰止大吼一声突然拽住他。 唐塘顿时头皮发麻,当时在船上被他生拖死拽的情景历历在目,想想仍然觉得头疼,扭过脸哀叹:“哥哥,你又拖着我干嘛?” 谢兰止一脸的悲痛欲绝:“你站我旁边!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 唐塘忍住掐死他的冲动,瞥了眼身后的云三,小声道:“他就练练剑而已,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谢兰止将他拽到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我不信!我不想画画他才去拿剑的,他肯定是想要挟我!你留下来好歹还可以给我挡挡啊!千万别走!” “那你画一幅会死啊?”唐塘无语地翘起腿,把胳膊支在石桌上。 谢兰止差点吐血:“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毛笔!老子什么时候用毛笔画过画啊?你让我怎么画!” “那你用木炭啊!” 谢兰止一愣,瞪着他喃喃道:“我靠!我怎么忘了!我袖子里还藏着一块呢!”说着赶紧伸手在袖口中掏起来。 唐塘撇撇嘴,站起来一步一晃地走到躺椅那边躺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终于心满意足。 谢兰止轻咳一声道:“云三兄啊,我最近比较喜欢用炭来作画,我画个新鲜好玩的给你看看吧,把这毛笔砚台收了如何?” “新鲜好玩的?”云三正在擦剑,闻言一脸惊喜地举着剑走过来,“兰止兄想到画什么了?” “当心当心!刀剑无眼啊!”谢兰止见他那把剑横在自己面前,吓得腿都软了,差点窜到桌子低下去,“当当当……当心!把把把……把剑放低一点……” 云三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剑,连忙将手垂下来,剑也跟着拖到了地上,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太激动,忘记手上拿着剑了!” “没没没……没关系!”谢兰止擦擦额角的冷汗,“你你你……你去练剑好了,我画好了告诉你。” 云三满脸高兴地应下,又走回去擦剑了。 谢兰止举目望天一脸忧伤:不知道真正的谢兰止有没有被人逼着画画的经历啊?真是太特么丢人了!忧郁完一低头,发现唐塘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唐塘撑着一条腿斜躺在那儿,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旁边两人的声音早已渐渐远去,眯着眼很快便昏昏入睡。 此时流云刚刚跨入唐塘的小院,走进屋只见桌上躺着一本医书,人影却是半个都没见到,走出去绕到旁边找到东来,东来完全迷茫,连四公子不在都不知道。 流云猜到他应该在云三那儿,便穿过竹林间的小路找了过去。 虽然已是寒冬,但竹林依旧生机勃勃,只有数片叶子黄绿交杂,走在里面仍然是满目青绿。 流云也是一夜都没睡好,显然是习惯了唐塘在身边,习惯了听他嘀嘀咕咕说一堆话,然后听他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自己也跟着沉沉睡去。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带着清醒和警觉入睡原本便是习惯,突然有一天改变了,竟再不愿回去。好在这对他来说已是常态,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疲惫来。 走到云三院门口,流云顿住了脚步。里面三人各据一角,各忙各的,竟没人发现他的到来。 唐塘躺在躺椅上,姿势极为放松,一边的腿撑着,另一边的手挂在外面,整个人完完全全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一副好梦正酣的模样。 流云抬腿走进去,对着看到他正要打招呼的云三摆了摆手,径直走进了屋子,不过片刻便从里面出来,手中多了一块薄毯。 云三和谢兰止直着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他走出来,又缓缓走到唐塘身边,抖开毯子便要替唐塘盖上。 “等等!”谢兰止压着声音匆忙制止。 流云手一顿,回头看他。 谢兰止扯着脸皮笑了笑:“能不能再稍微等一会儿啊?我在画他呢,很快就好!就一小会儿!” 流云疑惑地直起身子走过去。谢兰止连忙讨好地将画挪到他那个角度:“你看,马上就好!还差一点点!” 流云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画法,不由眉梢微微一挑,抬眼朝唐塘看去,又垂眼看了看石桌上的画:“那你继续。” 谢兰止连忙点头,乐滋滋地掳了掳袖子继续干活,果然再添寥寥数笔,很快便完工,得意地拍了拍手,抬头道:“好了!” 流云垂眸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谢兰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喂!” 流云睫毛轻扇了两下,抬起头淡淡“嗯”了一声,走过去将毯子轻轻盖在唐塘身上,看到他眼圈一周浓浓的青黑色,不由愣住。 云三走过去:“师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流云抬起头淡淡道:“没什么,让查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么?” “是。一切已安排妥当,挑选的人手都各自出去了。” 流云点点头:“等四儿醒了,让他过来练功。”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好。”云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再一次出现受到刺激无法回神的表情。 此时站在这儿的是云三和谢兰止,而不是大小福,不然俩人早就把头凑一块儿嘀嘀咕咕去了。云三极力将脸色恢复平静,这才回头去看谢兰止的大作。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谢兰止画的正是唐塘躺在那儿睡觉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将人用模子刻上去一般,逼真得让人不敢直视。水墨画都讲究的是个“意”字,从来没有这样写实的,云三饶是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画法,顿时惊为天作。 “妙哉!妙哉!”云三一脸激动,“想不到还可以如此作画!兰止兄真是独具匠心!”边说边举起纸来细细打量,赞叹不已。 谢兰止被他这么一夸,心里好不得意,撑开折扇笑出一脸灿烂的神采。哼!没见过吧?新鲜吧?会舞剑了不起啊?少见多怪! 云三这一激动,把唐塘给惊醒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舒服了不少,这才睁开眼:“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啊?” “兰止兄刚才作了一幅画,生动极了!”云三笑着将画拿过来拎在他面前,“你看,画的是你。” 唐塘抬起脖子看了一眼,非常配合地赞叹了一下:“好逼真啊!真厉害!”转头就趴在那儿暗地里冲谢兰止使眼色:呸!不就是素描么!老子见多了!你也就在这儿忽悠忽悠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谢兰止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懂他的眼神,依旧得意非凡,冲着他挑眉梢抛媚眼,扇子摇得更欢了。 唐塘被他那媚眼飞得差点趴地上大吐一场,抬腿做了个踹他的姿势。这一抬不由愣住:“唉?谁那么好心啊?还知道给小爷盖毯子!” “师父!” “你师父!” 两人异口同声。 唐塘表情凝住:“谁?” 云三看着画故作漫不经心道:“师父刚刚来过了,说等你醒了让你去练功。”虽是一脸淡定,眼珠子却不由自主从画后面瞟过去。 唐塘眨了眨眼,突然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迅速将滑下去的毯子捞住,点点头道:“哦!马上去!” 说着匆匆忙忙抱着毯子奔进了屋子,一进去迅速将毯子往边上一扔,人跟虚脱了似的靠在墙上,抬起两只手狠狠在脸上连拍好几下,好不容易把涌到脸上的血液给拍回去,嘴角却控制不住翘起来,连忙又捧着脸搓了搓,乱七八糟地忙活一通,总算恢复正常。 唐塘面色镇定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把夺过云三手中的画,冲谢兰止挥了挥:“谢了啊!” “唉?这是兰止兄画给我的,你抢过去做什么?”云三伸手去夺,被唐塘一个纵身绕到躺椅后面避开。 “这上面画的是我,这画当然就是我的!”唐塘挥了挥手中的纸冲他得意一笑,“你想要,让他再给你画一幅呗!” 云三突然扭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谢兰止。 谢兰止看到他这种眼神就想到那把剑,警惕地往后退开一大步,连连点头:“我画我画我一定画!刚才就想画你来着,你一直在动,我只好画他了!” 云三惊奇道:“原来我不能动啊?” “那当然!”谢兰止点头。 “没问题!那我不动就是了!”云三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谢兰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觉得自己无限苦逼,狠狠瞪了唐塘一眼。 唐塘跟挥手绢儿似的将那幅画又挥了一遍,笑嘻嘻跑开了。 接近师父的小院门口时,唐塘突然停下脚步,深吸两大口气才恢复正常心跳。 流云正躺在躺椅上休息,听到他脚步声便睁眼看过来。 唐塘火速冲到他面前,因为脑补了师父给他盖毯子的温馨画面,心里简直有七八只爪子在挠,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画展开,趁机把自己乐得有些忘形的脸挡住:“师父你看!是不是挺像的?” 流云早已见过画了,此时自然不会过于吃惊,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定在了画上:“你把脸遮着,我怎知像不像?” “……”唐塘躲在后面偷偷抹了把脸,把画挪开露出脸来,笑容总算是收敛了不少,“那现在看像不像?” 流云从石椅上站起来,低头看他,唐塘一下子觉得一道阴影压了下来,想拉开距离减轻点身高上的压力,可又实在是舍不得挪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师……师父,像……不像?” 四周一片寂静,等了半天却听不到声音,唐塘疑惑地抬起头,突然撞进师父深深地目光,墨玉般的瞳孔将自己映入其中,两只瞳孔,两个小小的自己。 ——第一卷·师父冷面之情之所起·完—— 第二卷:师父温柔之一往而深 45、师父磨墨 唐塘喉咙发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小人,脑中能用来思考的神经一根一根地抽离,正神思恍惚间,突然感觉手上一松,抽离的脑神经又一根根塞了回去。 流云将画拿过去,垂眸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唐塘,瞳孔中的光泽有如碧波荡漾。 唐塘看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再这样傻不愣的对视下去,真的会丢人丢到姥姥家,接着便见师父双唇微启,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一个字:“像。” 全部注意力被引到眼前的唇上,唐塘一口气倏地顿住,闭了闭眼才缓过劲儿来,强作镇定地点头:“嗯嗯,我也觉得挺像的。”内心却在咆哮:我靠!师父是不是故意的!半天就挤出来一个字! “夜里没睡好?” “嗯?”唐塘突然听到这句话有些心惊肉跳,脸色摆得更加镇定,舌头却没控制好,“还……还可以。” 流云目光凝注在他眼周两圈极为明显的黑影上,不置可否。 唐塘心虚不已,转移话题道:“师父,今天上午就练功啊?那我现在开始?” “下午练。”流云说着,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转身向屋子走去。 唐塘一下子惊呆了,死死瞪着两只交握的手,恨不得将眼珠子黏上去,好不容易将视线转开,又不停地朝师父的侧脸上瞟。 师父面色如常,可唐塘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息都是暖的,他扭头看看外面的阳光,如坠梦中,眼睛明亮了好几个级别,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自认为不着痕迹地将手紧了紧。 流云感觉到手中的动静,扭头看了他一眼。 唐塘虽然微垂着头,可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心里一慌又连忙将手松开。 流云指尖的力道微微收了收,没让他松开,牵着他一直走到桌前。 唐塘差点一头撞在书架上,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啥情况啊这是?这可不是山洞里那种阴冷潮湿的环境,师父为什么还要拉着我? 唐塘晕乎乎的揣摩着,也不知道师父这是对他有好感了呢,还是彻彻底底拿自己当长辈拿他当小孩儿了,心里忽喜忽悲,跟电梯似的上上下下地吊着。 流云将手中的画摊在一旁,又取了笔墨纸砚摆在桌子中间,回过头看着兀自发呆的唐塘:“你上回说的溜冰鞋,会画么?画出来去找工匠做。正好湖里也快结冰了,过两天便可以玩了。” “唉?溜冰鞋?”唐塘惊讶抬头。 “嗯,不是说喜欢玩么?” 唐塘刚刚还纠结萎顿的脸色瞬间变得透亮,喜滋滋地扑到桌前,眉飞色舞道:“可以用木头做!不过要磨得很光滑!” “好,那你画吧。” “嗯!”唐塘从来没觉得毛笔是如此的亲切,师父是如此的温柔,心里美得简直要冒泡了!大喇喇地摆好姿势,撸撸袖子一把抓起墨锭,左三圈右三圈……研墨研得超有节奏感,就差哼着歌扭扭屁股来做套健身操了。 流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倾身将他的手按住,低声道:“这墨是新的,没见到有棱有角的么?按你这力道再磨一会儿该把砚台磨坏了。” 唐塘手一颤,明显感觉到身后贴近的温度和气息,连带着全身的热度噌噌噌一路飙升,悲愤的闭上眼缓了下呼吸。师父!你又勾引我! “好了,还是我来吧。”流云将他的手轻轻拉开,自己捏住墨锭的尾端缓缓研磨起来。 唐塘将手垂下拢入袖中,痴痴地看着师父手上的动作。师父左手轻拂雪白的衣袖,右手捏住描绘着朗月疏竹图案的墨锭不轻不重缓缓而动,姿势极为雅致,修长的手指光洁如玉、指节分明,此时此刻的师父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气质儒雅的书生。 唐塘偷偷摸了摸被碰过的手背,回味着师父掌心的薄茧覆盖上来的触感,下意识将呼吸放轻,生怕将这一瞬间的宁静美好给惊走。 师父手心的薄茧一定是常年使剑磨出来的,虽然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但是唐塘知道,师父也杀人,而且杀起来毫不含糊。 他很难想象师父以前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直觉告诉他应该不会太开心,至少在他印象里,从未见师父笑过,如此刻这般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已经罕见到极致。 唐塘偷偷在手背上掐了一下,感觉挺痛的,这才相信不是在梦里,不由松了口气。 流云看了眼一旁画中的唐塘,漫声道:“我看谢公子似乎也用不惯毛笔,那你们是如何写字的?用他手中那样的炭块么?” 沉默虽然被打破,可这种略显随意的轻声慢语却显得四周更加宁静。唐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父在跟他说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很少用毛笔,都是用其他的代替,种类繁多,铅笔圆珠笔水笔钢笔……反正不会有人用那么大的炭块。二不拉几的……” 流云没听懂二不拉几是什么意思,但是想想谢兰止不着四六的表现,再加上唐塘的语气,也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他将墨锭放下,手收回:“可以了,你画吧。” 唐塘点点头抓起毛笔,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顿时乍响惊天大雷,精神为之一震:刚才、师父他老人家、竟然、给、我、磨、墨、了!!!这是神一样的待遇吧!有没有人享受过啊?! 唐塘激动得恨不得无风而抖,顿时觉得手中的毛笔以及这桌上的一切都无敌可爱,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摸了摸砚台,喃喃道:“这形状、这色泽、这花纹,真漂亮啊!嘿嘿……”爪子收回,毛笔伸出去,蘸了蘸墨,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画起来。 在这里要做溜冰鞋自然不可能要求多高的技术含量,能在冰上滑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虽然脑子里的图案挺简单的,可真要付诸笔端还是有些难度,唐塘抓着毛笔抖抖索索,横线竖线粗细不均,圆圈不是合不拢就是不够圆,等大功告成时,已经累得满头满脸的汗。 他看着歪歪扭扭但是已将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的画,颇为自豪,心里暗哼:画家了不起啊?我这种结合实际需求的才是真正的艺术!艺术离不开生活!离开了生活就是二逼! 不远处云三的院子里,谢兰止画着画着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再一次45度仰望天空,艺术家气息瞬间暴涨,忧郁满腔:悲了个催的!不会是要感冒了吧! 唐塘将自己的大作摆到师父面前,得意道:“就是这样了!就当是个小马车好了,有轱辘有轮子还有车板子,是不是很容易看懂?” “嗯。”流云点点头,执起笔道,“不过这是要给工匠看的,最好还是画得清楚一些。”说完蘸了蘸墨,在唐塘悲愤的目光中依葫芦画瓢又作了一幅。 唐塘等他画完时,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想着师父这么能干,喜上眉梢自豪不已,连肺活量都提高不少,提起画纸呼呼两大口气就将墨迹吹干。 流云侧头看着他笑眯起来的眼睛和卷起的唇角,眼眸一黯,倾身靠了过去。 “师父,你画得……”唐塘兴奋地扭过头,看到突然靠近的俊脸,猛地收了声。 两人同时顿住,时间仿佛凝固在周围的空气中。 流云眸中微微一闪,瞬间恢复清明,将视线撇开,看到唐塘突然红上来的耳根,心里的某一方寸顿时柔软,曲起手指在他脸侧贴近耳根的地方轻轻蹭了蹭,感受到一片滚烫的热度:“我画得怎么了?” “画……画得……”唐塘垂眼压抑了一下颤抖的呼吸,“很好……” 流云手指没有再动,静静地停在那儿,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我并不会作画。” “比……比我好!”唐塘艰难地闭了闭眼,可还是控制不住血液朝脸上涌去,腿都有些软了,心里一慌突然提高音量吼道,“至少毛笔用得比我好!” 流云被他吼得有些无奈,将手指拿开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转身在桌上重新铺开一张纸,提起毛笔道:“那我写几个字给你看看。” “……好。”唐塘下意识回答,人却还在发愣。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差点一头磕在桌边儿上,肠子都悔青了。 没出息!简直是太没出息了!不管是不是错觉,先亲上去再说啊!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我啊啊啊!!!太特么丢现代人的脸了!!! 唐塘气鼓鼓地瞪着桌子,好像那桌上正摆着自己刚刚从肚子里掏出来的芝麻大点的胆子,目光无比愤恨,正想着要不要把悔青的肠子也拖出来洗洗时,师父突然将纸推到他面前。 “唉?”唐塘瞬间化身奥特曼,眼睛瞪成两颗硕大的鸭蛋,惊悚道,“这……这个……师父怎么会的?!”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过都不是汉字,而是汉语拼音,不光有单个的字母,还有声母、韵母,长的短的一大堆玩意儿…… 唐塘不可置信地将桌上的纸举到眼前,揉了揉眼凑近了几分仔仔细细地瞧,又狠狠眨了眨眼,还是有点惊悚,嘴巴半天都合不上。 流云将他脑袋推开,夺了纸放到桌上,指着上面的字问:“这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 唐塘愣了一会儿,突然目露凶光狠狠一拍桌,“东来!!!我再三警告不许给人看!他竟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流云按住蹦起来的茶碗,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东来伺候你自然是尽心尽力,但是却少了几分心眼,容易误事。以后但凡有极为要紧之事,都不可交给他办。” 唐塘余怒未消:“哼!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这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唐塘偷瞄了他一下,突然眯着眼笑起来:“嘿嘿……原来师父也有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事……嘿嘿嘿……”话刚说完脑门上就被敲了一下。 唐塘捂着额头,突然笑容一收,疑惑道,“师父,这些你看了多少遍?” “一遍。” “靠!”唐塘郁闷得想捶桌,心里极度不平衡,“怎么可以看一遍就能记住!” “过目不忘而已。” 而已,还而已…… 唐塘此时心情极为复杂,幸亏师父不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父母口中那个“别人家孩子”,不然他会自卑得羞愤而死;但同时他又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这可不是别人家孩子,这是他师父啊! 流云见他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手指在纸上轻轻点了点:“问你话呢。” “哦!”唐塘笑嘻嘻的,“其实说不说对师父也没什么差别,这是给东来认字用的,师父都是识字的人了,用不上这玩意儿。” “认字用的?” “这个叫字母拼音,就是告诉他字要怎么念。所有的字都可以用这些拼音标注出来,不同的组合发出不同的音,这样我没时间教他的时候,只要给他做好标记,他就能自己认字了。” 流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家乡的人,很聪明。” “那是!”唐塘不无得意。 流云指着第一个字母问道,“这个怎么念?” “啊” “这个怎么念?” “啊” “……”流云不解地扭头看他,“问你话呢。” 唐塘眨眨眼:“我回答啦,就念啊!” 流云微微挑起眉梢,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向纸上的那个字母,点了点头。 唐塘自信心暴涨,无限殷勤地拿手指在上面一个一个点起来:“啊,喔,呃,咦,呜……” 流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逐渐深邃,手指下意识伸向他脸侧,又顿住,心中一动,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唐塘张嘴就念:“柳,筠。” “我的名字。”流云淡淡道。 唐塘停在了念“筠”字的口型上,唏着嘴抬起头,看着师父愣住了。 唐塘之前问过几个师兄,师父究竟叫什么名字,没有一个人知道,师父从未主动提起过,自然也没有人敢问。现在,师父突然把名字告诉他,还这么清清楚楚的写在纸上,唐塘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的滋味很难形容。 他愣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竟然因为这两个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欣喜满足之感,忍不住张嘴又轻声念了一遍:“柳筠。” “嗯。” 低沉的声音滑入耳中,唐塘靠近师父那一侧的耳朵突然烫得有如火烧,恨不得将那一声低低的“嗯”用录音机录下来。 无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纸,终于将一瞬间的悸动压了下去,唐塘笑吟吟地抬头看了柳筠一眼,挠挠后脖子道:“师父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挺神秘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现在要不要继续保密?” 柳筠讶异地看着他:“你怎知大家都不知道?” “啊?难道他们知道?” “你问过他们了?” “问……问过……以……以前问的……”唐塘顿时觉得有些窘迫,挠着额头佯作镇定的盯着纸上的字。 柳筠将他额头上的动来动去的手拉开,感觉到他手指明显的颤了一下,低声道:“暂时没有别人知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从没想起来过罢了,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说与不说都随你。” 唐塘听了这话,顿时有了一种师父对自己比对别人更亲近的感觉,心里跟气球一样胀得满满的就差飘起来了,哪里还肯跟别人分享,连连摇头:“我不说。” 这一天,唐塘再一次成功地将谢兰止这个被他带回来的客人抛诸脑后,赖在师父这儿吃了午饭,还睡了午觉,下午练功自然也是没出过院门,接着又跟师父一起吃了晚饭,直到晚上练完功才意识到:自己脸真大!皮真厚!可惜就是关键时刻用不上! 唐塘像前一晚那样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还是以龟速将能磨的时间都磨掉了。他无比怨愤地看看满天的繁星,一步三蹭地蜗牛一样挪到师父身边:“师父,我回去了。” 流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嗯。” 唐塘又一步三蹭地朝院门口挪去,死死瞪着那道门,恨不得吹口仙气把门吹远点儿。 走到门边时,身后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四儿!” 唐塘眼睛一亮,连忙转过去:“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流云看着他堪比星星的眼睛,胸口一窒,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事,夜里凉,当心点。” 唐塘眼睛一暗,又迅速恢复正常,笑吟吟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46、师父温柔 山谷里的气温原本就比外面要低一些,入了冬更是冷得飞快,没过几天,湖里便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背着山的那一侧,冰层足足有两三尺厚,这是唐塘亲自量过的。 他在柴房里找了根结实的细棍子把一头削尖,卯足了全身的劲儿,又把练了半年攒下的丁点内力悉数注入,这才在冰块上成功凿穿个洞,抽出棍子一看,这厚度,简直可以在上面打滚开运动会了。 唐塘在那儿捣鼓的时候,谢兰止就蹲在一旁看,俩人跟回到童年似的,玩儿得不亦乐乎,唐塘一看就是从小调皮捣蛋惹过老师请过家长的那种孩子,谢兰止就属于在一旁看着,心里痒得很体质却跟不上的那一类,只能干着急。 “你怎么弱不禁风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上辈子是林黛玉吧!”唐塘两肘搭在棍子顶端,支着下巴斜着眼嘲笑他。 “你丫上辈子才是薛宝钗呢!”谢兰止不服气地抬脚踢他,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了,引得唐塘又是一通嘲笑。 两人都是温室里长大的,离北方又远,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场真正的大雪,挺耐不住这里的严寒,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唐塘那点豆大的内力,打人还行,防寒却够呛,只好穿上厚厚的棉服,外面裹着一件极为帅气的雪白狐裘,惹得谢兰止眼圈儿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简直成了一头饿狼。 这件狐裘是师父的,皮毛俱是上品,极为罕有,穿在唐塘身上基本就能从头罩到脚,别提多暖和了。当时还是师父亲自给他披上的,衣服拢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烫心烧肺得厉害,眼眶都热了,唐塘差点就伸手将人抱住,不过还是没够胆子。 从小到大,也就这件事上胆子似乎小了点,他想,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恐怕早就行动了,但是对面的是他师父,他连靠近一点都要勇气,真是邪门了。再说,他也从不希望自己喜欢的是别人,谁都比不上师父,半根指头都比不上。 谢兰止两只眼珠子如同上了强力胶水,死死黏在这身狐裘上,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跟他讨了多少回。 “借我穿穿!” “不借!” “借我穿穿!”谢兰止瞪他。 “不借!”唐塘鼻子哼了一声。 “你丫借一下会死啊!”谢兰止气的头发都抖了,伸手就来拽。 “会死!”唐塘抱紧衣服躲开,“就不借!你是小王爷!你王府那么有钱干嘛跟我借衣服穿!” “我现在就是一身棉袍!你看看我哪里有你混得好!我又没有那么疼我的师父!” “滚开,活还没干完呢!”唐塘脸一红,踹了他一脚,埋下头抱住棍子继续往下戳。 谢兰止一屁股坐到冰上歪着嘴喷鼻子:“哼!王府里再关心也不是冲着我来的,都是冲着那个风流货!就算那风流货还在,估计也要来气上火。你看前天被我赶回去的那个下人,给我带什么好吃好穿了吗?屁都没有,就知道喊我回家!也怪不得那风流货天天花前月下,没娘管的就容易这样!你说这种大户人家,除了亲娘,还指望谁疼啊?还是你幸福,混个江湖还有师父罩着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唐塘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脸上更烫了。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师父对自己特别好,跟对别人完全不一样,可是他又没谈过恋爱,哪里分得清师父是哪种意思。这些天要不是谢兰止天天跑他那边睡,拉着他胡吹海侃,他估计还得胡思乱想地连续闹失眠。 谢兰止嘀嘀咕咕抱怨了一会儿自己的命苦,突然咦了一声爬起来:“你师父不是挺恐怖的吗,我见到他都腿儿抖,他怎么就对你那么好啊?” “我……”唐塘手一抖,不自在地把身子转过去,屁股冲着他继续戳冰,“我讨喜啊!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 “我怎么样?我怎么样啊!”谢兰止被他说得不爽,两步绕到他面前大拇指朝自己脸上比划,“我这么才华横溢你比得了吗!” “是是是,你最才华横溢!”唐塘把头又埋低了一点。 谢兰止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探头看他又没看清,把脖子再折下去一点,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惊奇道:“哎?你脸红什么啊?” 唐塘被发现了干脆死鸭子嘴硬,抬起红通通的脸冲他:“冻的!不行啊!” “冻个屁!穿这么保暖的衣服还好意思说冻!” 唐塘踹了他一脚,埋下头继续干活:“哼!这冰看起来挺厚的,也不知道溜冰鞋什么时候能做好。你看看你这林黛玉的体质,还想学人溜冰。要不是为了给你多做一双,这鞋早就该送过来了。” “管它呢!我是一点儿都不急,我得学会了才回去!你要不把我教会了,我就赖在这儿过年!反正王府里的也没我什么亲人……” 唐塘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眶有点泛红,忍不住伸手推推他:“算了,别难过了。明年把游泳学会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带你回去。” 谢兰止抽抽鼻子扭过脸哼哼:“谁难过了!” 接近日暮时分,唐塘被师父喊过去,一进门就笑嘻嘻地伸手比划:“师父,我今天把湖里的冰量了一下,有三尺这么厚!在上面蹦跶都没关系!” 柳筠拉过他的手摸了摸:“没冻着吧?” “没……”唐塘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 “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柳筠拉着他走到箱子旁边。 唐塘一抬眼就见到箱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两只木头做的溜冰鞋,惊喜地扑了过去:“今天送过来的吗?竟然两双都做好了!还挺快的!” “你看看能不能用。” “能用能用!”唐塘喜不自胜,赶紧拿了一双放到地上,把脚塞进去将绳子在脚上腿上绑绑好,试探着在地上蹭了两下,发现这木头轮子磨得还挺圆的,光滑度也正合适,顿时激动地不行。 “师父!要不我现在就去试试吧!”唐塘抬起脸来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柳筠看看他脚上的鞋,又抬眼看他,拇指在他脸侧蹭了蹭,轻声道:“好。” 唐塘顿时血气上涌,这才发现,穿了溜冰鞋之后增高了不少,突然离师父的脸好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柳筠看着他突然变得呆滞的脸,指尖感受到灼人的温度,心里像是被这高温化开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将放在他脸侧的手挪到他颈后,眼神逐渐加深,仿佛带着漩涡,能把人灵魂吸进去。 唐塘被这种眼神看得骨头有点酥,脖子后面的温度更是像带了电,窜过所有的血脉和筋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种师父或许有点喜欢他的感觉……哪怕一点点,都能让他惊喜不已。只是他不敢妄加断定,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产生的错觉。 唐塘就这么傻乎乎地看着人,心里像裹着一团火在烧,鬼使神差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突然伸出手扑过去将师父抱住,脸紧紧地朝他颈侧贴了过去。 柳筠没提防他突然来这么一下,竟被他这种小炮弹一样的冲力给撞得往后退了半步,连忙抬手搂住他。 唐塘感觉自己心肝儿都颤抖了,扑上来的一瞬间所有勇气全部消失,飞快的说了四个字:“谢谢师父!”又以雷霆之势迅速从柳筠怀中撤出。 “师父我去试试溜冰鞋!”唐塘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已经烧遍全身,彻底将自己煮成一只鲜艳的大闸蟹,红着脸顶着心虚落荒而逃。 可惜他一时脑热,忘记脚上还穿着溜冰鞋,两条腿远远没跟上冲出去的势头,才跨出两步整个身子就直挺挺朝地上扑过去,扑地前腰间突然一紧。 柳筠一只手搂过去将他捞起来,另一只手也顺势绕到前面将人抱住,两人紧紧挨着,隔着厚厚的衣服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熨烫的体温。 唐塘后背一阵酥麻,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柳筠垂眸盯着他仿佛着了火的耳根看了半晌,呼吸微乱,突然垂下头将脸埋到他颈间,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慌什么?” 略显黯哑的低沉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紧贴耳侧羽毛一样拂过来,唐塘被刺激得腿一软,幸亏被抱住才没有滑下去,眨了眨眼半天没回过神,只凭着本能开口:“没……没慌什么……” 师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师父的呼吸……师父的身体……一切一切,从没靠这么近过…… 唐塘空白的脑子眩晕了好久才渐渐回神,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时,突然觉得眼睛一阵酸胀,狠狠眨了几下才觉得好受些。 “师父……”唐塘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身体微微朝后贴过去一点,心里瞬间被满足感充盈,闭上眼深吸口气道,“师父……你是不是……” 腰间的力道蓦地一松,背上紧贴的热度也骤然失去,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过来,唐塘半张着嘴,被卡住的话从唇齿间消失,再没有勇气吐出半个字,刚刚充盈到满溢的心猝不及防之下被挖空了。 唐塘愣愣地看着门外光秃秃的柳枝,恍惚中以为刚才靠那么近只是幻觉。 柳筠拉开小段距离绕到他身侧,将他的衣服拢拢紧,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元宝来了,许是喊我们去吃饭的。” 原来是元宝来了啊…… 唐塘眼睛一亮,飞快地抬起眼皮子瞟了师父一眼,又迅速垂下去,刚刚沉入海底深渊的心似乎被重新提拉上来,恢复了正常。 “哦……”唐塘点点头,盯着脚上的溜冰鞋弯着嘴唇傻笑。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果然没一会儿,元宝便出现在了门口:“公子、四公子,晚饭已经做好了,现在端上来吗?” 流云侧头看着唐塘:“你饿不饿?” “不饿。”唐塘摇摇头,伸手在脑门挠了挠,借此挡住自己花痴一样的笑脸,“我想先去试试溜冰鞋。” “那就过会儿再端上来吧。”柳筠将元宝打发掉,牵起唐塘便朝外走。 唐塘跟在他身边,觉得距离不够近,又偷摸着贴过去一点。 柳筠见他走路有些费力,停下来道:“先把鞋脱了,到了再重新穿上。” “哦!”这一路不是石子就是泥土,确实不适合穿着溜冰鞋,唐塘连忙弯下腰将绳子解开,把鞋提在手上,冲着师父灿烂的笑了笑。 柳筠看着他在夕阳映照下光彩焕发的脸,喉头猛地一紧,迅速将视线撇开,拿过他手中的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唐塘囧囧有神地瞟着师父提鞋的手,一边哀嚎我没这么娇弱吧,一边又乐得晕头转向。 到了湖面上,激动兴奋之情终于成功压倒心里五彩缤纷的泡泡,唐塘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往中间跑了很远的距离,揣紧狐裘在冰上使足力气蹦跶了七八下,半丝裂纹都没见到,抬起脸笑道:“师父,你要不要玩?” “不了,我看着你就行。”柳筠将鞋递给他。 唐塘笑嘻嘻地把鞋接过去,弯下腰准备穿上,突然听到岸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父——!” 唐塘顾不上疑惑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非常非常不爽:真会破坏气氛! “师父——!”那边又喊了一声,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唐塘恼怒,不经大脑地扭头就冲那边吼:“徒儿——!” 柳筠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两下:“没大没小。” 岸边传来一阵隐约的笑声。唐塘顿时大窘,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忽的又精神一震:“咦!这不是阿大的声音吗!” “嗯。”柳筠点点头,“你才听出来么?” “师父,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继续。”唐塘知道云大回来必定是有正事要谈,再说自己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一时兴奋,溜冰的事反倒不急了。 “好。”柳筠将他的鞋拿过来,又被他夺走。 “嘿嘿……师父,还是我来拿吧!”开玩笑,师父这么温柔的一面怎么能让云大那种人精看到! “不碍事。”柳筠说着又伸手过去。 “不要!我自己拿!”唐塘扭过身子将鞋宝贝似的捂在怀里。 “好。”柳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左手给我。” “……”唐塘依言腾出了左手,却没有伸出去,他走神了:师父你不是行动派的么,怎么突然改语言派了…… 柳筠见他兀自发呆,便一言不发地将他爪子拉过来,牵着他朝岸边走去。 “……”唐塘直着两只眼珠子瞪自己的爪子:没错!师父果然还是行动派的! 两人才走了几步,唐塘感觉柳筠明显顿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小下,可周围的气压却一下子低了不少,不由好奇地朝他瞄过去,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唐塘再一次被他这种神色唬得一阵心惊肉跳,顺着他目光朝岸边望去,隐隐能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大师兄好像从来没穿过红衣服吧……”唐塘嘴里喃喃着,脑海中灵光一现,顿时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云大这趟出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抓离无言,如今云大回来了,旁边还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那来人是谁,显而易见。 唐塘想到了之前中的卵蛇蛊,顿时打了个激灵,一通恶寒从头窜到脚,那种由皮肉到骨血的蚀心剧痛全部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叫嚣翻滚着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 柳筠感觉到他掌心有了些湿意,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轻声安抚道:“如今是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不必担心。” “嗯。”唐塘点点头,“倒不是担心,只是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柳筠手指无意识又加了几分力道,看了他一眼:“我也后怕。” 唐塘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已经转过去的侧脸,短短四个字竟如同暮鼓晨钟一般在脑中撞响了一波又一波回音。 前面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唐塘原本是盯着离无言的,结果走近之后却被云大绛紫色衣摆之下那双亮瞎眼的骚包银靴给吸引了注意力。 云大脚踩冰面、器宇轩昂,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似笑非笑,远看倒是龙章凤姿,近看依旧是那么一副欠扁的雅痞模样,目光极为明目张胆地从唐塘和师父交握的手上扫过,还故意停留了几秒钟,抬起眼跟唐塘对视半晌,笑意更深。 唐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舍不得将手抽出来,见师父也完全没有什么不自在或者要避讳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涌上几丝喜悦。 “师父!”云大用目光将唐塘取笑一番后,又恭恭敬敬地跟柳筠打了声招呼。 唐塘暗嗤:欺软怕硬! 转目一瞧,视线落在他后面的离无言身上,不由有些吃惊。 离无言斜倚在岸边的歪脖子树上,一身如血的红衣艳如残阳,腰间挂满各式乐器,头顶的灵蛇髻如真蛇一般扭曲蜿蜒着冲向天空,发间的簪子也极为眼熟,碧绿醒目的翠玉笛。 这一身打扮着实诡异,但真正让人吃惊的却是离无言的脸,描眼画腮、黛眉红唇、额间还点着寿阳梅花妆,若不是唐塘早有心理准备,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绝、世、大、美、女! 唐塘视力很好,目光落在他极为明显的喉结上,胃里一阵酸水沸腾:这忒么的果然是个人妖! 47、离音宫主(一) 唐塘正被离无言的打扮雷得目瞪口呆之际,眼前猛地一花,等反应过来时,师父已经飞速冲了出去。 凭他的功力自然是看不清楚动作,只觉得一道白光滑过,眨眼间人已经到了离无言所靠的歪脖子树旁。 离无言在柳筠逼近时突然身动影移,瞬间便后退数丈,轻轻掸了掸衣袖,抬手捻着耳侧的一缕青丝娇媚一笑。 唐塘看着他这笑容,嘴角一抽,凑到云大耳边表达他极为深切的同情之意:“阿大,这一路真是苦了你了……” 云大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唐塘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视线一眨不眨地追着师父的身影。 柳筠刚才并未尽全力,但在冲过去的时候原本是笃定离无言躲不开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离无言不仅躲开了,而且躲得极为轻松,不由心下诧异,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朝他进攻过去。 离无言挑挑眉,一甩裙摆旋身而起,脚尖在树枝上轻盈一点,再次后退。 唐塘睁大眼睛看得十分认真,可惜那两道身影都动作极快,他眼睛都瞪糊了,就只见到一红一白两道影子,时而缠在一处,时而豁然分开。 他揉了揉看花的双眼,喃喃自语:“我勒个去,再看下去要看成草莓冰淇淋了。” “什么草莓冰淇淋?”云大好奇问道。 唐塘抬眉鄙视地看着他:“有些东西,我不想解释给太笨的人听,太费力。” 云大眯起眼睛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我记得这件狐裘是师父前年得的,雪狐通身雪白不含一丝杂色,极为珍贵。师父鲜少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这件衣裳倒是难得的中意。” 唐塘脸上一阵热烫,耳朵里将他的话听的一字不落,面上却要极力保持淡定,看得云大捂肚子闷笑。 唐塘斜了他一眼表示不作理会,心底却隐隐透着欣喜,眼睛更加专注地盯着师父的方向。 可惜盯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除了草莓冰淇淋,就是草莓棒冰,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最后只好无聊地蹲下来,一只手将溜冰鞋当玩具小汽车一样在冰上推来推去,另一只手撑着腮帮子把脸揉作一团,漫无目的地等。 “阿大,你看着不觉得闷吗?这两人一个不爱讲话,一个不能讲话,就这样闷着声儿打来打去的多没意思啊!” “呦!如今连对师父评头品足的胆子都有了。”云大笑眯眯地跟着蹲下来,捡起另一只溜冰鞋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 “谁评头品足了……”唐塘没想到随便一句话又被他拿来取笑,心里再一次断定,这厮就是一个人精!绝对的! 云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倒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是用擀面杖擀过了么?来,让大哥戳戳,看会不会出血。”说着便伸出食指朝他脸上点过去。 “滚蛋!”唐塘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抬腿踢他,被他拉着脚一提,扑通一屁股摔在了冰上,顿时急红了眼,爬起来紧张兮兮地将身上的狐裘拍了拍,目露凶光对着云大来了一招饿虎扑食。 云大轻巧躲开,笑道:“刚才不过是诓你,这回倒是真的脸红了。” 唐塘不自在地扭过脸,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云大好奇地把溜冰鞋提到他面前:“哎,这是做什么的?是鞋么?在冰上用的?” “你这么聪明还问我干吗?正好帮我省省口水!”唐塘斜了他一眼。 云大不以为意,继续追问:“这个怎么用啊?” “自己猜!” 云大脸皮比唐塘厚多了,完全不把他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放在眼里,拉着他刨根问底扰得他不胜其烦。 两人正闹得厉害,那边柳筠和离无言两道身影倏然分开。离无言继续靠着树干绕头发千娇百媚,柳筠一个闪身已经迅速回到唐塘身侧。 唐塘吓了一跳,迅速从地上蹦起来,看看师父,又看看离无言。 离无言姿势极为放松,仿佛刚刚只是玩了个游戏,头发都没乱一丝半根,眼梢的媚态看得唐塘嘴角狂抽。 唐塘凑到柳筠耳边小声道:“师父,你刚才是不是未尽全力啊?” “嗯。” “哦……”唐塘暗吁一口气,难怪离无言毫发未损。 柳筠面容冷峻,盯着离无言缓缓道:“他也未必尽了全力。” 唐塘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离无言。他明明记得,上回离无言被师父打得落花流水万分狼狈啊! 离无言被他这表情逗得笑弯了眼,突然从树干上直起了身,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距离几步远的时候停下脚步,冲着唐塘勾勾手指。 唐塘一头黑线地看着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喉结很明显?” 离无言勾着嘴角妩媚一笑,炫耀似的抬起下巴将喉结更加明显的露了出来,突然瞬间欺近唐塘,撅着红唇冲他脸上吹了口气。 唐塘完全没有跟得上他的速度,被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脸惊悚地后退一大步躲开。 柳筠一把将他拉至身后,黑着脸对离无言冷哼:“不要以为上回偷袭的不是你,我便不会杀你!” “唉?”唐塘把头探出来,“师父,你怎么知道上回偷袭的不是他?” “那人骨架偏大,轻功也差了许多。”柳筠扭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看得一旁的云大暗中称奇却又惊悚不已。 师父变脸是见过的,师父变脸极快也是知晓的,但是师父以前变出来的脸可从来没有这么让他不适应啊! 云大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了,后退几步扶着树稳了稳身子。 离无言好奇地盯着唐塘的一头短发,涂着丹蔻的纤长手指轻轻按压在唇上,眉目含春、笑意如画。 柳筠面色又黑了几分,冷冷地看着他。 离无言直接无视柳筠的冷脸,冲着唐塘直送秋波。 唐塘嘴角狂抽,强忍住涌上来的酸水,艰难道:“大……大姐……我不歧视你,我真的一点都不歧视你……但是,你也别再刺激我了……” 离无言笑得极为开心,弯着眉眼从腰间取下一只彩埙凑到唇边。 唐塘看到这玩意儿立时冷汗直冒,眼珠子四处飘着,生怕又有大片的蛇群欺压过来。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现在这么冷的天,蛇该冬眠了吧!再说,上回的那个人又不是离无言…… 唐塘脑子转的飞快,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极为低沉的音符传来,如同湖水中投掷了一枚石子,涟漪缓缓荡漾。 唐塘突然身体一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中又听到离无言吹出第二道音符,瞬间,双手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离无言手指翻飞,继续吹着,彩埙发出来的音乐极为诡异,听不出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唐塘脑子十分清醒,可人却不受控制地抬腿朝离无言走过去,顿时大惊失色,刚要开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柳筠沉下脸色,阴蛰狠戾的目光朝离无言射去,警告的意味极其明显。 离无言毫不在意,彩埙的音律更为婉转,看向唐塘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蛊惑。 唐塘的神智逐渐不受大脑控制,眼睛慢慢和离无言对上,突然像是失去了其他知觉,只剩下耳中听到的诡异音律,眼中看到的魅惑双瞳,然后,一步一步仿佛踩着云朵,软绵绵朝他走了过去。 云大小心翼翼地看了师父一眼,见师父脸色冷得如同万年寒冰,眼神已经能射出冰刃来了,赶紧明哲保身地后退一步。 柳筠极力控制自己忍住,想看看这个离无言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可当他看到唐塘与离无言贴得越来越近,衣服紧挨着衣服,并且将头伸过去,抬起脸来做出一副要亲上去的举动时,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将唐塘拉开,愤怒的将人甩到自己身后。 唐塘被大力一扯,顿时清醒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躲在柳筠身后探头瞪向离无言,伸手指着他怒道:“师父!这人会妖术!” 柳筠回头狠狠瞪他:“还嫌不够丢人么!” 唐塘顿感委屈,皱着脸嘴巴一撇:“我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柳筠继续瞪他,眼神力道强劲,跟锤子似的砸在唐塘身上,恨不得将他钉进泥土里面去。 唐塘苦着脸:“师父……我是被害者……” 柳筠怒火中烧,深吸口气转身大步离开,冷声扔下一句话:“鹊山,把人给我带过来!” “带哪个?”云大顺口问道,一对上柳筠寒气噬人的双目,连忙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朝离无言走去。 离无言冲云大抛了个媚眼,甩了甩手中彩埙的挂绳,不等他开口请人便施施然跟在柳筠身后走了过去。 云大回头看向唐塘,面露同情,眼中却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你……自己跟上吧。” 唐塘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队伍的最后面。 几人进了会客厅,唐塘垂着脑袋向柳筠蹭过去,偷摸着瞟了一眼,见他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大了几分胆子又靠近了几步,刚要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突然一阵香风扑鼻,椅子被人占了。 离无言抢了椅子便妖娆的坐下,手指绕着青丝,侧头媚眼如丝地看过来。这眼神此时落在唐塘眼里简直是洪水猛兽,就跟仇人泼过来的硫酸似的,吓得他连连后退三大步,这才慌里慌张地站稳了脚跟,站在安全距离外偷偷吁了口气。 转转眼珠子发现师父另一边还有椅子,连忙挪步过去,忽听师父冷声命令道:“鹊山,你过来坐。” 师父竟会如此幼稚……云大心里冒出这么个让他惊悚的念头,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宠辱不惊地坐在了刚刚被唐塘觊觎的椅子上。 唐塘瞪云大。云大风轻云淡的笑。 唐塘继续瞪。云大摸摸下巴不甚在意地看起了自己的手指。 唐塘一张脸顿时垮得如同豆腐渣工程。 柳筠面覆霜雪:“四儿,去拿纸笔来!” “噢……”唐塘委屈的应了一声,自我安慰道:大不了一会儿在师父身后站着。 不多时便把纸笔拿了过来,放在离无言手侧的案桌上,定睛一瞧,桌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唐塘抬眼的一瞬间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元宝!元宝什么时候来的!元宝竟然站在了师父的身后!那是我的位置!!! 元宝被唐塘喷火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小心地朝柳筠正后方挪了挪,希望能将自己多遮住一些。 唐塘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差点呕出一口鲜血,小媳妇儿似的随便挑了把末尾的椅子坐下。 柳筠看向离无言,有礼却带着明显的冷漠:“两个多月前,我师徒曾遭人埋伏,那人扮相与离公子十分相仿,今日见离公子身手不凡,看来将你请过来是误会一场了,还望离公子莫要见怪。” 离无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毛笔,听完他的话微微一笑,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柳筠看向唐塘:“过去。” 唐塘指着自己鼻子,一看他那副你欠了我两百万的眼神,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情不愿的走到离无言旁边,又留了一步保持距离。 “念。”柳筠道。 你们俩就隔张桌子,用得着我念么……唐塘委屈地撇撇嘴,朝纸上瞄了一眼,发现离得有点远,又小心翼翼挪过去半步,伸长脖子念道:“不怪不怪,少见才多怪。” 柳筠面色不善地看了离无言一眼,刚要开口,见他又提起笔来,只好黑着脸继续等。等他写完,柳筠面无表情地看向唐塘。 唐塘委屈地吞了吞口水,把脖子拉过去:“我可不是被抓过来的,听说流云医谷……都是……美男子……我、便、来、瞧、瞧……” 这句话唐塘越说越艰难,简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念完最后一个字,凶残的目光迅速从纸上抬起来,狠狠地凌迟离无言。 离无言不以为意,撑着下巴媚眼如丝地对他笑,小拇指一翘一翘的,明艳艳的红指甲晃得人眼花。 唐塘恨不得自戳双目,无比悲愤地迅速后退半步,委屈的眼神再次瞟向师父。 这人妖都说是为了美男子而来的了,他明明是这里最不美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跟这人妖犯冲,摊上这么丢人的事,还把师父给惹恼了……唐塘心里郁闷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把离无言当破布娃娃在地上狠狠甩一通再踩上七八脚。 柳筠看了他一眼,继续用冷漠的视线扫射离无言,不紧不慢道:“那人既然能将离公子模仿得惟妙惟肖,想必是对你十分了解了。” 离无言做出一副天真思考的模样,绕着耳边的青丝赞同的点点头。 我呸!你以为你人见人爱呢!唐塘恨不得呕血! 柳筠完全无视离无言的各种搔首弄姿,只是扫了一眼处于崩溃边缘的唐塘,继续道:“此人既然如此了解离公子,想必不是离音宫的人,便是熟识。还请离公子将他的情况告知一二。” 离无言翘着二郎腿晃了一会儿,冲柳筠笑笑,见柳筠黑着脸,顿感无趣,又扭头冲云大露出笑脸。云大把脸撇开,离无言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转向唐塘。唐塘全身发痒,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气哼哼地又退后半步。 离无言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拾起毛笔悠悠然写了几个字。 柳筠低头喝了口茶:“念。” 离无言又冲唐塘笑。 唐塘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蹭过去,朝纸上扫了一眼:“我不乐意。” “你不乐意?”柳筠抬起头,略带愠怒地看向唐塘。 唐塘双手直指离无言,急急辩解:“是他说的!我照他原话读的!” 柳筠又转向离无言,加重语气:“若离公子执意不肯配合,那我便只好当做此事与你有关了!” 离无言再次落笔。 唐塘不敢再惹师父生气,自动自发地把头伸过去:“流云公子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我是无辜的嘛!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好了好了,人家说就是了。这人是离音宫的叛徒啦!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你要人家怎么把人给你找出来嘛!” 唐塘字正腔圆无比严肃地将这一长段嗲得让人牙酸的话读完,再也忍不住了,一脸悲痛地奔回座椅上,将脑袋以自残的冲力狠狠磕到扶手上。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柳筠瞟了唐塘一眼,手指微颤,看向离无言的眼神顿时冰冷:“离公子,条件可以商谈。你既肯过来,必定是有所求,但说无妨。” 离无言撇撇嘴,一脸不屑地提笔写字。 唐塘磕完了头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朝离无言走过去,就见师父自己拿起了桌上的纸。 你看看你看看,自己拿一下不是挺方便的么!唐塘腹诽个不停,可还是忍不住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 纸上写着:我才不是有所求呢,我就是来看美男子的! 这个人妖为什么半天都绕不到正事上面去呢!唐塘愤怒! 柳筠虽然脸色不好,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急,看着离无言冷冷道:“离公子这哑疾,乃人为所致吧?” 离无言脸上笑容一顿,又迅速恢复,异常甜美的冲他笑了笑。 柳筠端起茶碗,徐徐拨开水面碧叶:“你若愿将此人情况告知在下,想重开口,并非难事。” 48、离音宫主(二) 离无言笔端微微一颤,虽是笑容依旧,可那双顾盼生情的妙目却瞬间闪过一丝夹杂着痛楚的恨意。 柳筠将他几不可见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垂眸小啜了口茶,将杯子缓缓放下,沉默地看着他。 离无言笑靥如花,忽然将毛笔往桌上一丢,支着下巴晃起了二郎腿。 柳筠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顿时面如沉水:“此事我必不会善罢甘休,离公子还是配合一些的好!” 离无言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兀自笑着,斜眼看向唐塘,腿晃了七八下之后突然抬手勾着食指朝他脸上伸去。 唐塘等他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顿时寒毛直立,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离无言的手指在他下巴前面两寸处停下。 柳筠一手扣住离无言的腕子,冷目如霜,一阵透着寒意的低气压向四周蔓延开来,一字一顿道:“离公子对我开出的条件不满意么?还是说……你喜欢与自己过不去?” 离无言笑容顿住,目光缓缓转向柳筠,先前的妩媚之气尽收,一瞬间仿佛换了个人。 唐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直觉告诉他,现在的离无言或许才是真正的离无言,他早已从师父身上认识到何谓杀气凛然,此时的离无言,让他嗅到了某种极为相似的,令人胆寒颤栗的气息。 离无言被捏住的手腕挣了挣,完全没有挣脱半分,与柳筠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夹杂着火花四溅、寒冰崩裂的声响。 唐塘被离无言眼中突然迸发的恨意吓到,虽不知道他在恨什么,可眼下与他对峙的是师父,两人近在咫尺,互不相让,大有一番高手过招的架势。唐塘心弦一紧,虽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还是忍不住瞪直眼警惕地盯着离无言。 云大走过来将他扯走,耳语道:“不必紧张,不碍事。”唐塘被他拉到座椅上,眼珠子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 离无言见手腕挣脱不开,眉目一敛,抬起另一只手便向柳筠颈侧攻去。柳筠微一侧身,也抬起空着的手,轻松化解他的攻势。 离无言又抬腿踢去,穿着红鞋的脚被柳筠抬出的白靴压住脚尖按在地上,动惮不得。 离无言眉梢一挑,迅速抓起面前的茶杯,茶水淌下,墨迹晕染,杯子在被握住的瞬间已四分五裂,每一片碎瓷都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着柳筠面门飞去。 柳筠面不改色,眼睛都没眨一下,单手轻轻一挥,数片碎瓷悉数落入手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离无言,手中白色粉末洋洋洒洒飘然落下,缓缓道:“离公子,从你脉象上来看,此毒中于八年前,本该是要你命的,我说的,可对?” 离无言看着大摊墨迹上逐渐堆高的白色粉末,眼中的恨意缓缓敛去,粉末落尽时,突然收了全身力道,靠在了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柳筠将手收回,缓缓道:“元宝,离公子的纸脏了、茶也泼了,去取新的过来。” “是。”元宝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唐塘见他们松了手脚,顿时松了口气。精神一松懈下来,又眼巴巴地看起了师父身后临时空下来的位置。 离无言将手腕甩了又甩、揉了又揉,朝柳筠投去嗔怪的一瞥,神似在说:你把人家手腕捏疼了。 柳筠完全无视他的做作姿态,淡淡的视线一扫而过,朝唐塘看去。 唐塘正郁闷地盯着他身后的位置,突然跟他目光对上,愣了一下,随即耳根一热,匆忙低头,先前的所有委屈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唐塘盯着袖口的暗纹发呆,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脑中闪过师父先前发怒的场景,突然天灵盖一冲,似乎冒出了什么若隐若现的想法,可又一时半刻抓不住。 “四儿,过来。”柳筠目光一直落在唐塘身上。 “啊?”唐塘抬头,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元宝已经回来了,离无言正以吊儿郎当的姿势歪靠在椅背上写字,连忙站起来“哦”了一声乖乖走过去。 唐塘走到离无言桌旁站定,却找不到先前那种委屈的感觉了。 柳筠伸手将他拉过去,见他一脸茫然,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捏了捏,惹得他耳根再次发烫。 师父坐在椅子上,唐塘头一回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站在他面前,虽然有些不习惯,却多了几分对视的勇气。见师父正盯着自己额头看,眼神透着温柔,唐塘突然全身一暖,心跳有些失了频率。 柳筠手指轻捏两下后松开:“替离公子念一下。” “噢!”唐塘心情一好,觉得念一下也没什么,甚至还因为这样靠师父更近,心里添了几丝喜悦。 离无言早已将柳筠的动作看在眼里,丢下毛笔对着唐塘笑得更加妩媚,仿佛先前杀意四起的离无言从不曾存在。 唐塘知道师父不生气了,顿时变得心怀宽广,完全无视离无言的各种表情姿态,拿起纸来轻轻一抖。 “流云公子不仅医术了得,功夫更是深不可测,胜我岂止百倍,真是令人惊叹。我服啦!以后可不敢跟你打了。不过我很好奇,流云公子似乎是在十二年前突然现身江湖的,不知在那之前,你人在何方?师从何处?” 柳筠淡淡道:“我的事不必讨论,更不需要告知于你。离公子,方才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离无言歪在椅子上,眉眼含笑,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 柳筠看着他:“既然那人是你离音宫的叛徒,你为何袒护于他?我们将他抓住,对你而言也该有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我已附送了一项好处,你还有何不满意?” 离无言写道:“那个叛徒我当然是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偷学我的乐谱,还学得半斤八两丢我的人,如今又以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将他扔进油锅里烫皮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柳筠道:“那你为何迟迟不肯答应?” 离无言单手托腮、面露愁容,提笔道:“唉……你给的好处我不稀罕,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以换。” 柳筠微微一愣,敛眉道:“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原以为你是希望将自己治好的。” 离无言摇摇头无声而叹,继续写:“你这个朋友我倒是愿意交一交。那我不妨跟你说句实话,这病,我不想治。治好了,我便活不成了。” 唐塘念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柳筠正要喝茶,闻言手一顿,碗里的茶水晃了两下,差点泼出来。他将碗放下,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 “老天无眼,世人无心。这天下命途多舛的又何止你一人,端看你要如何活了。”柳筠手指微微收紧,神色平静地看着门外,“若想借着仇恨支撑下去,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其中滋味,你不是已经尝过了么。好受么?” 唐塘心头一跳,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师父,不知怎么了,看着师父无波无澜的眼神,胸口突然揪痛起来,仿佛有一只手在心尖儿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痛得眼泪差点涌出。 离无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悬笔半天,唇角轻卷,眼中却再次凝聚恨意。 柳筠见离无言写完却半天没有声音,抬起眼睛看向唐塘,见他目光直直地瞪着自己,眼眶却有些发红,不由一愣:“四儿……” “……啊?”唐塘眨眼回神,“师父,怎么了?” 柳筠看着他,轻声道:“念。” “……哦!”唐塘匆忙低头。 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一笔一划都是力透纸背:“好受!” 离无言一抬腿撑在了椅子上,手肘支着膝盖,一副流氓地痞无赖相,从袖口掏出一柄小铜镜,挑着黛眉媚着眼丝,纤指细捻额间的梅花,笑意盎然。 柳筠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叹道:“那便随你吧。你可以在此多住几日,何时想起了更中意的条件,我们再谈。不过,我的耐心有限!”说着,便站起了身。 离无言长腿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 柳筠顿住脚步:“怎么?离公子这么快便答应了?” 离无言挑了挑眉,提笔写道:“你若允我一个条件,我便将那人的长相画出来,将他的喜好特征写下来,将他的弱点告知于你。如何?” 柳筠重新坐下:“说吧,什么条件?” 离无言捻着耳侧发丝,蘸墨落笔,写完后斜着眉梢冲唐塘抛了个媚眼。 柳筠脸色一沉,冷冷看他。 唐塘顶着满脑门子黑线拿起纸来,看到上面的话,眼角一跳:“跟你讨一个人。” “你要讨谁?”柳筠蹙眉,凌厉的视线朝离无言射去,“怎么个讨法?” 离无言缩着脖子摆出一副我好怕怕的模样,取过纸笔转身放到另一侧的桌上,写了半天才写完,伸出手指朝唐塘勾了勾,见唐塘瞪着他不为所动,笑吟吟的拉过他的手将纸塞给他。 唐塘虽然被他看得发毛,可总觉得这人心思诡谲难测,必定不会按常理出牌,撇了撇嘴将纸展开,视线一扫,眼珠子差点脱框摔到地上。 柳筠垂眸:“念。” “哦……”唐塘眨了眨眼,瞟了眼一旁悠哉悠哉喝茶的云大,慢吞吞读道,“将云大公子借给我吧……” “噗……”云大茶喷三尺,剩下一点没喷出来的全部呛进了鼻孔,捶着胸口猛一通咳嗽,风度全失。 唐塘憋着笑,赶紧跑过去替他顺气,边顺边道:“阿大,我还没念完。” 云大岔着气,艰难地挥挥手:“念吧念吧……” “哦。”唐塘继续念:“我这人吧,向来知足常乐。这年头,如我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好商量好打发的已经不多了。我的要求也不高,就让云大公子去我的离音宫小住三个月即可。” “离公子真是好客,多谢抬爱!”云大冲他拱拱手,一脸想死死不成的痛苦表情。 柳筠看了一眼云大,波澜不惊道:“在下先代鹊山谢过离公子美意!只是我医谷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从里到外都是由他打理,怕是难以脱身。离公子若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人恐怕是不好借的。” 唐塘把纸还给离无言,斜了他一眼:“阿大可是我们的大总管,忙着呢。你要借回去干吗?” 离无言将叼在嘴里的毛笔杆子拿下来,冲云大风情万种地挑了挑眉梢。云大已经迅速恢复镇定,脸上持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重新端起茶碗,直接无视离无言飞过去的秋波。 离无言不以为意,大笔一挥,刷刷两下迅速写完,将笔重新叼在嘴里。 纸上只写了两个字,而且还写得极大,唐塘都不用拿起来,直接目光一扫就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一下眼珠子是彻底滚到桌子底下去了。他以为自己瞎了,双手盖住脸狠狠搓了一把,又将两只眼睛揉了七八遍,重新看过去还是那两个字,左右眼都快瞪成了斗鸡眼,最后把头凑过去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离无言瞧着他的表情和动作只觉得好笑,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晃来晃去,惬意无比。 柳筠看着唐塘:“写的什么?” 唐塘把纸拿起来又看了一遍,小心翼翼问道:“师父,真念啊?” “念。” 唐塘清了清嗓子,眼睛朝云大看过去:“阿大,先别喝茶了,当心再呛着。” 云大一口茶刚进嘴里,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唐塘耸耸肩,嘴巴一张:“侍,寝。” “噗……咳……哐当……”这一回茶喷了不止三尺,云大手一抖,茶碗和盖子乒乒乓乓摔在了桌上,茶叶茶水跟下雨似的从桌沿儿上淅沥沥往下挂成一片,那碗盖连着转了四五圈才停下来。 云大一手狂拍胸口闷咳不已,另一手指着离无言抖个不停:“把……把话说清楚……” 柳筠眼角一跳,跟瞧怪物似的看向离无言。他身后的元宝早就捂着嘴闷着头滑到地上去了。 唐塘难得见到云大的窘样,耸着肩哼哧哼哧笑了一通,笑完了又觉得有几分同情,转头对离无言道:“侍什么寝?你当你那儿是皇宫你是皇帝呢?” 离无言笑眯眯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写道:“我离音宫可不就是宫么?那里可美了,比京城的皇宫美得不是一丁半点。再说,你们瞧瞧我这张脸瞧瞧我这身段,皇城里那个糟老头子能跟我比吗?” 唐塘读完了哭笑不得,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种想将离无言制成标本以供后世子子孙孙排队参观的冲动。 云大面上已经恢复了风度,可手指却死死捏着椅子扶手,再加一分力估计能直接抠下一块木头来。他瞟了眼师父,又看向离无言,眯着眼半笑不笑道:“离公子先前不是中意我四弟的么?” 唉?唐塘愤怒地瞪着云大,亏他还替他说话,转眼就被拿来当垫脚石,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云大看到师父黑得能当炭烧的脸,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板。 离无言再次落笔。 “他没你好看。”唐塘读完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冲离无言竖起了大拇指,扭头对着云大笑嘻嘻道,“嗯!大实话!” 好看好看!好你屁的看!这儿还有一个更合你心意的呢,你怎么不要! 云大脸都绿了,瞥了眼师父,眼中写满不甘。 离无言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又补上一句:“你师父我可不敢要,就你好了。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悲极生乐,怒极反笑,云大被刺激得过了头,反而瞬间就淡定下来,缓缓靠到椅背上,笑眯眯的与离无言目光对峙。 柳筠见厅内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离无言:“好了,事情谈过了,玩笑也开过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离公子,我给你三天时间……”说着缓缓站起身撑着桌子俯视离无言,语调渐冷,“三天之后若我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管你是一宫之主还是一派掌门,大罗神仙也好,地狱妖魔也罢,我照、杀、不、误!” 离无言目光一闪,伸出手臂再次拦住他的去路。 柳筠斜睨着他,面色微沉:“我耐心有限,最好不要再讲废话。” 离无言看向云大,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连忙弯着眉眼回以一笑,埋头又写了些字递给唐塘。 “咱们打个商量,我亲自去替你们抓人,若一个月内将人带来,那作为交换,就请云大公子到我离音宫作客一个月。一个月可比三个月短多了,如何?” 柳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从不强迫我的徒弟做任何事,若鹊山不同意,我便不会同意。你以为没有你,我们便找不到人么?” 离无言又写:“没有我当然也能找到人,但是哪有这么快呢?我刚才说的侍寝不过开个玩笑,只是作客而已,云大公子不会是怕吧?” “怕!怕死了!”云大毫不理会他的激将法,面不改色地点头承认,又摸着下巴道,“离音宫确实景色不错,一个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唐塘拉拉柳筠的衣袖,小声道:“师父,你晚饭还没吃呢,再拖下去又要胃疼了。” “好。”柳筠对他应了一声,转头朝离无言道,“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论鹊山答不答应,我总有办法让你老实交代! 49、夜色深沉 柳筠给离无言撂下话,便拉着唐塘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擦黑,四周极为安静,落在耳中的只有脚步声和两人衣服摩擦发出的声响。唐塘被他一路牵着,幸福得头晕目眩,笑得跟开了一朵水仙花似的,大着脸又靠近了些,肩并肩的半步都不肯落下。 “师父,你饿不饿?”唐塘没话找话。 “我不饿。你饿了?”柳筠说着,加快了些脚步。 “我还好。那个……也不知道饭菜凉了没……”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四公子放心吧,饭菜都一直热着呢,端出来就能吃了。” 唐塘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回头瞪着人:“元宝!你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 “啊?”元宝一愣,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我一直在后面啊。” 唐塘刚才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还一直以为就他跟师父呢,现在才想起来,师父走路的动静他压根就听不到,顿时大窘,不自在的“哦”了一声。 元宝跟在后面,眼睛都不看路了,滴溜溜的直接盯着前面两个肩并肩手牵手的人,想着不久前听大小福说起过,公子对四公子特别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他今儿个可算是见着真章了。 唐塘瞥了眼师父,心里偷乐不已。 正乐呵着,旁边突然传来谢兰止的声音:“我擦!太巧了!正找你呢!” 谢兰止光速冲了过来,他虽然不像其他人那么惧怕柳筠,但还是有点犯怵,跑到跟前时非常有技巧地绕过柳筠转到唐塘这一边跟着他们一起走,刚要开口,视线不经意往下面一扫,突然半张着嘴巴愣住。 唐塘看着他:“你找我干嘛?” “啊……”谢兰止以为自己眼花了,皱着眉头将丹凤眼一眯,眯了两秒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眉梢一挑,“啊……” 唐塘顿时明白他在看什么,脸上一红,手却抓得更紧,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你找我干什么?” 谢兰止半张着嘴将视线移到他脸上,镇定道:“听说今天来了一个绝世大美女?” “……”唐塘一愣,差点笑喷出来,故作淡定道,“不错,的确是个绝世大美人。你没见到真是可惜了,不过人家已经留下来了,你还有机会。” 谢兰止一脸茫然:“什么机会?” 唐塘斜眼看他:“带回去做小王妃啊,你特地跑过来不就是为了打听他吗?我敢打包票!绝对美!做兄弟的,不骗你!” “……”谢兰止鄙视地看着他,“肤浅!真是太肤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想纯粹的欣赏一下。这是艺术,你懂吗?” “本来不懂,但是……”唐塘憋笑,“见到这位美人后就懂了……” 谢兰止完全没明白他话中的深刻含义,自顾自感慨:“艺术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我来了这么久,一个女的都没瞧见,别说姑娘了,大娘都没见到。感情你们这儿是和尚庙啊!” “难为你了……”唐塘拍拍他的肩膀,“你确定你刚穿过来的时候,见到旁边睡着几个女人,心里真的很悲愤?” “当然!特别的悲!极其的愤!”谢兰止忍不住又朝下瞟了一眼,抬眼盯着唐塘的脸看了半天。 唐塘不自在地瞪他:“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谢兰止摇头,“顺便喊你回去陪我玩跳棋。” 唐塘摇头:“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去找三儿玩吧。” 谢兰止顿时垮脸:“我怕他啊……除了三儿,有没有别人?” “我大师兄回来了,明天给你介绍一下。”唐塘想了一会儿道,“你可以把大小福喊过来,再加上东来,你做一副扑克牌教他们玩。” “好主意!”谢兰止打了个响指,飞着眉毛跑开,跑了两步又回头喊,“等你回来正好五个人斗地主!” 唐塘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见柳筠疑惑地看着他的手,连忙举到他面前解释:“嘿嘿……就是好的意思。” 柳筠点点头,将眼前的两根手指握住。 指尖温暖的触感似乎带了电,唐塘呼吸一滞,差点自己踩到自己的脚。 柳筠顺着他手指的弯曲,将他的手整个握住。 唐塘心跳加速,正想鼓起勇气看一眼师父的表情,突然又觉得很囧。这种四手相执还要并肩朝前走的姿势真的不怪异吗? 好在这种别扭的姿势只维持了一两秒师父就松了手,唐塘连忙将手收回,低下头咧着嘴笑。 “额头还疼么?” “啊?”唐塘愣了一下,嘿嘿两声摇了摇头,突然额间一暖,不由愣住。 柳筠手指轻轻揉了几下:“先前撞那么狠做什么?磕得通红,不要命的架势都端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生我气、冲我发火、对我发怒、还打击报复我、让我给离无言那个人妖念那么恶心的句子! 唐塘瞥了他一眼:“被离无言气的……”心里哼哼:才不是因为离无言,都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冲我发火!我多无辜,多倒霉……我躺着都能中枪,中了枪还被你责骂…… 唐塘腹诽完了突然一抖,人就傻了。我靠!这种类似娇嗔的心态出现在老子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离无言附身了吧!!! 唐塘顿时风中凌乱,羞愤得恨不得切腹自杀。师父以前不是也老骂我的嘛,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从没当回事过,怎么现在这么不经骂这么计较这么小心眼了啊?! 唐塘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抹了把脸。 这种现象,不会是,那什么,所谓的…… 恃、宠、而、骄——吧? 唐塘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四个字雷得汗如雨下,再次抹了把脸,神情悲痛。 柳筠注意到他的怪异举动,侧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唐塘一脸严肃,“圣人云,吾一日三省吾身。圣人之所以被称为圣人,就是因为他们想的对、说的对、做得对!我正在听从圣人的教诲,进行深刻的自我审视、自我反省、自我批评!” 柳筠轻皱着眉头,抬手覆上他的脑门儿:“你没事吧?” 唐塘心神一荡,脸上无比严肃正直的神情瞬间土崩瓦解,刚刚还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不能那么撒娇,转眼就在师父的温柔攻势下彻底缴械投降,下意识抬起眼,连说话都慢了半拍:“没……事……” 柳筠看着他失神的双眼,呼吸一沉,贴在他额头的手指仿佛不受控制,迅速顺着脸侧一路滑下去,轻柔却不失力道地捏住了他略尖的下巴。 唐塘眼珠子倏地瞪大,脚步顿住。 柳筠也跟着停下来,目光紧锁住他,眼里的情绪如海潮翻涌,眸色愈发幽深。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唐塘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脸上滚烫的热度完全不需要经过大脑,全身的血液就自动自发地给出了反应。 “咕噜——”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想起。 两人同时一愣。 唐塘眨了眨眼,悲痛地低下头,愤怒的目光红外线似的穿过层层衣服和皮肉直直戳进自己的胃里。 不争气的胃啊!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捣乱!真会挑事! 呃……关键时刻?! 怎么个关键法?!唐塘突然愣住。 “你饿了?”师父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唐塘心头狂跳。 “快回去吃饭。”柳筠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捏了两下,撇开视线拉着他转个弯绕进竹林里抄近路回去。 唐塘突然想起,元宝一直在后面跟着呢!他做贼似的迅速扭头朝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元宝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顿时恨不得一头挤进茂密的竹林里把自己给活活挤死! 其实他这纯粹是心虚,元宝跟他们毕竟有一段距离,现在夜色昏暗,他们俩靠的太近,动作又太细微,元宝哪里看得出个什么门道来?顶多在后面撑大眼眶感慨一下,两人靠的好近啊之类的。 回到师父那儿吃饭、练功,唐塘一直都神思恍惚着,下巴上的酥麻劲儿半天退不下去,师父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子老在眼前晃荡。 就冲先前那一幕,就算是个傻子也该觉察出什么来了,更何况唐塘这脑袋瓜子一直都挺灵光。等他心里那阵飘忽得找不着北的劲儿一过,眼珠子顿时就亮了。 “师父……”唐塘摸着溜冰鞋开始傻笑。 “嗯?”柳筠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看着他。 “……”唐塘喊他也就是一时冲动,喊完了又不知道说什么,脑子已经被强烈的惊喜冲击得炸开,完全找不到组织语言的那根神经在哪里。 “想说什么?”柳筠曲起手指在他脸上蹭蹭。 啊啊啊!!!唐塘内心开始疯狂地吼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哪有人随便摸人家脸的!师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出来!!! 柳筠见他半天不吱声,脸上还带着分不清是激动兴奋还是郁闷气恼的诡异神情,差点以为他中了邪,捏着他肩膀轻轻晃了晃,面露担忧:“怎么了?” “啊?”唐塘被晃醒,看着师父在灯下半明半暗的脸,咽了口唾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只好没话找话,“师父,离无言要是三天之后还不肯答应,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杀他啊?” 我们?柳筠眉梢微挑,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不同寻常的字眼,不由诧异。 唐塘对于杀人的态度,他早就拿捏得十分清楚,不管是之前逼得黑衣人自尽,还是后来亲眼见他结果了几条性命,唐塘都很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你……”柳筠话音顿住,似乎在斟酌语言。 “我?”唐塘指指自己鼻子,难得见到师父欲言又止的稀罕模样,又是新鲜又是好奇。 柳筠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直接问我杀不杀就是了,怎么把你自己也带进来了?你不是见不得这些么?” “……”唐塘无语,囧囧有神地瞪着师父。 这不是想跟你拉近一下距离,好显得咱俩是一家人嘛!师父你真是太没情调了!呃……不怪你,怪我。话题没找好真是囧死人! 唐塘硬着头皮接招:“谁……谁说我见不得这些了?这不是还没习惯么!我以前可是生活在法治社会,杀人要被判死刑的,逍遥法外的极少。这里又不一样,打打杀杀你争我夺斗来斗去……” 唐塘说着说着眉毛就拧到一块儿去了:“师父,我挺想不明白的,这躲在背后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们啊?” 柳筠一愣,半晌才垂眸道:“或许是想探我的底,或许是别的目的。” “……哦。”唐塘点点头。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师父挺神秘的,起初还好奇向师兄打听过,不过没什么结果。今天从离无言的话中也能听出一二,师父以前的生活,也许没有人知道,除非他自己说。 唐塘没有继续问下去,之前是不敢问,现在是舍不得问。他总觉得师父以前的经历肯定不算愉快,他怕问了之后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让他难过。 柳筠静静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唐塘一愣,摇摇头:“没有,暂时没想到要问什么。” “那……”柳筠顿了顿,“等你想到了再问。” “好。”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公子!”门外突然传来元宝的声音。 唐塘吓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儿赖了很久了。 桌子一角摆着一只莲花更漏,为了看懂这玩意儿他曾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进行研究。他依依不舍地朝更漏瞄了一眼,大致能看出来,已经是半夜了。 柳筠扬声道:“何事?” 门外的元宝苦闷的揉揉困倦不已、熬出三层眼皮子的眼睛,又悄悄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回话:“公子几时休息?要不要现在准备沐浴的热水?” 柳筠愣了一下,扭头去看更漏。 “师父,我回去了。”唐塘留恋地看着他的侧脸,说完话迅速将眼皮子耷拉下来。大爷的!老子忒么真心不想回去啊! 柳筠回过头,沉默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目,眼神里、心尖儿上都在挣扎,半天发不出声。 唐塘当他默许了,心里一如既往的失落,不过反正最近一直这样,失落失落着,也就习惯了。又不是出门在外,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赖在这儿…… 自我安慰一番后将溜冰鞋重新抱在手里,扭头对门外喊:“元宝,你去替师父准备热水吧。” 元宝倚着墙头迷迷糊糊醒过来,听到这一声简直如蒙赦令,精神为之一振:“好!一会儿就拎过来!” 唐塘听着元宝啪啦啪啦迅速远去的脚步声,搓搓鼻子乐开了:“元宝肯定困死了,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那师父晚安,我走了……” 唐塘说完话刚要转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师父一直没吭声呢。 他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师父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沉静又似暗流,深得仿若漩涡。四目相对,唐塘有些失神,耳根发烫,更不想走了。 柳筠看着他,强忍住想要伸出手的冲动,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唐塘垂下眼,弯着嘴角点了点头。一转身嘴角却挂下来了,心里突然很难受。大半夜的还要把人赶回去,真没良心!唐塘走到门槛时顿了一下,默默地抽了抽鼻子,咬咬牙抬腿跨出去。 柳筠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每看他离开一步,心里就抽痛一次,仿佛大片大片的血肉都抽成了细丝,随着他的脚步一根一根剥离抽出胸膛,吹口气的轻风便能卷走,直到唐塘跨出门槛,身影消失,心里彻底坍塌,空空荡荡。 唐塘走到门口,实在舍不得离开,想着等元宝来送热水了,他再回去,就闷不吭声地蹲在了廊檐下。蹲了一会儿也没见师父出来,腿都有点麻了,又舍不得坐地上,生怕把身上的雪白狐裘碰脏,最后只好胡乱在腿上捏了捏,心里更难受了。 师父连谁的脚步都能听出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还在这儿?就算不想把他留下来,知道他在外面吹冷风,也该出来看一眼才对啊…… 唐塘侧头看看门口,里面有微弱的光线溢出,暖烘烘的颜色,衬得外面更冷了。他哼了一声,觉得简直在自虐,随手摘了片竹叶扔嘴里,越嚼越苦,又抬头看看夜空里缺了口的月亮,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师父果然是没良心的!冷血动物!没心没肺! 唐塘吸吸鼻子,也不知道是冻得要流鼻涕还是难受得想哭,从地上站起来,想着等麻劲儿缓过了就走。 “咦?四公子,你还在啊?”元宝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唐塘抬起头,刚想说马上走,突然听到屋子里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柳筠恍惚间似乎听到元宝在喊唐塘,心里一惊,顾不上掉地上的茶碗,飞身冲到门外,拉住他胳膊将他抱住,又瞬间将人带进屋里,砰一声将门关上。 元宝拎着一桶热水,眼睛花了一下,就被关在了门外,顿时傻在那儿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50、伤痕累累 眨眼功夫移地换景,短短一瞬的头晕目眩之后,灌入领口的寒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肩上隔着衣服传来的滚烫温度。 唐塘被按着肩膀推靠在门上,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眉眼,全部脑细胞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半张的嘴巴里还挂着一片不青不黄的竹叶,面呈痴呆状,久久不能回神。 柳筠微微倾身,眸中暗潮翻涌,手指力道一分一分慢慢收紧,像是要扣进对方的肩窝里,唐塘却一直呆愣着仿佛没了知觉。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一个深沉、一个茫然。 柳筠目光落在他唇齿间的竹叶上,声音暗哑:“你……没走?” 唐塘反应迟钝地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外面那么冷,站在那儿做什么?” 唐塘还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柳筠又靠近了一点,眼睑低垂,一只手滑到他胳膊上紧紧握住,另一只手从肩头松开,移到他面前,轻轻捏住那片叶子。 指尖与唇纹相触,微微一颤,抵不住心头的悸动,迅速将叶子取出纳入掌心,拇指按在了他的唇上,用指尖的力道抑制自己想要将唇凑上去触碰一下的冲动。 一瞬间仿佛电流刺过,唐塘眼睛倏地瞪圆,神智迅速飞回,所有知觉全部汇聚到脊梁骨,一路向上冲入脑中,顶开百会穴,轰一声炸开。刚刚还呆滞木愣的脸转眼变成了煮熟的虾子,又红又烫。 唐塘眼睛亮得灼人,心口狂跳,呼吸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了,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 柳筠看着他犹如星辰的双眼,肩上的手指捏得更紧,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砺磨出来:“不想回去?” 当然不想!!! 唐塘激动得差点吼出来,又被师父看得全身发软说不出话,简直是百爪挠心、烧肝烧肺。 柳筠探寻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嗯?” 唐塘被他这一声微微扬起的音调勾的骨头都酥了,呼吸一顿,大脑空白,想都不想就摇头,摇完了顿时悲痛的闭上眼,恨不得转身一头磕死在门上。 这算哪门子事啊?早知道师父会征询我的意见,我哪里还用得着天天晚上听着谢兰止胡天瞎掰忍受他的聒噪!早就该抱着被子赖在这儿了啊!!!师父你个王八蛋,刚才是真不知道我在外面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唐塘内心正嗷嗷直叫万马奔腾着,突然全身一暖,被师父搂了过去,欢喜的劲儿还没来的及窜开,又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几步。 身后的门无声打开,冷风顿时嗖嗖地灌进了后脖子。 柳筠抬起手将他领口挡住,对着门外道:“元宝,水拎进来,再去替四公子准备些热水。” 唐塘一听元宝就站在他后面,顿时如芒在背,脸上沸腾开了,条件反射便要往旁边闪闪,脚刚迈开就被师父手臂的力道给箍了回来,顿时窘得全身僵硬,杵成了一根木头桩。 明明上回出门也跟师父一起睡的,被大小福两人看见了都没觉得有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心虚了?这种没脸见人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塘把头埋着,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元宝眼睛糊掉。 此时此刻,元宝真以为自己眼睛糊掉了,使劲揉使劲揉,把先前犯困的三层眼皮子揉的面目全非,越来越眼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迷迷瞪瞪“哦”了一声,就拎着桶七磕八晃地进来了。 两人在门里面觉得时间熬人、分分秒秒都是慢吞吞磨过去的,其实元宝在外面吃闭门羹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桶里的热水还在滋滋的冒着热乎气儿呢。 元宝费力地拎着水桶朝屏风走去,唐塘抬起眼皮子探头瞄着,见他转到了里面,又把脖子缩回来,趁着倒水的哗哗声,抬手在师父胳膊上戳了两下,口齿不清蚊子哼哼:“师父……我去瞧瞧溜冰鞋……” 柳筠低头看他:“不是瞧一晚上了么?” “……”唐塘汗如雨下,闷着头拿脚尖在地上碾,硬着头皮道,“我再……再看一会儿……” “还没看够么?” 唐塘想死,闭着眼猛点头:“嗯,太好看了!” 柳筠手臂松开,唐塘逃也似的从他怀里窜出去,火急火燎地捞过鞋就抱在怀中,飞奔到角落一屁股坐下,猫在椅子上瞬间安静下来。 元宝进进出出一直都很乖巧安分,不像大小福那样猴精猴精的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唐塘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跟犯了错误被罚禁闭的狗狗似的,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全身除了手在下意识地蹭着溜冰鞋,就剩下眼珠子在动,跟着元宝来来去去地转着。 元宝送完了水,把地上摔碎的茶碗收拾掉,又规规矩矩地走出去把门带上。唐塘忍不住面露同情:元宝跟东来真是差别太大了,一看他们俩做事的习惯就知道两人跟的主子脾气相差十万八千里!东来真是太幸福了! 唐塘自恋了一会儿,人又活了过来,把鞋放到一边颠颠地跑到柳筠屁股后面:“师父,你在干吗?” “找衣服给你换。”柳筠说着,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套陈年的旧衣裳,转身塞进他怀里,“去吧。” 师父真好!连洗澡都要让着我!唐塘美滋滋地接过,一瞟眼看到箱子里有一只很精美的紫檀木匣子,好奇地拿出来上上下下地看:“师父,这里面不会是放的武功秘籍吧?” “……以前是。” “那现在呢?”唐塘更好奇了,“我能不能看看?” 柳筠顿了一下,见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不自然地撇开眼转身走开:“好。” 唐塘兴冲冲地把盒子打开,突然愣住。盒子里面铺着柔软的白缎,白缎上躺着两样东西,竟然他以前送给师父的翡翠扳指和白玉杯。他瞟了眼师父的背影,偷偷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地又把盒子盖上,重新放好,抱着衣服乐颠颠洗澡去了。 唐塘洗完澡换好衣服,见元宝眯细着眼跑来跑去的换水,心里极其内疚,最后实在不忍心就把他喊住:“元宝,剩下的水明早再倒好了,你先去睡吧。” 元宝又睡眼朦胧地看柳筠,见他点了头,冲唐塘笑了一下就迅速跑掉了,溜得比兔子还快,显得自己被压迫得特别凄惨。 唐塘一转身看到师父的床,顿时乐得找不着北了,鞋都没好好脱,直接踹飞,光速爬上去往被子上面一扑,恨不得直接来个蛙泳扑腾几下:师父的床啊!老子可是头一回睡师父的床!一定要纪念一下! 唐塘冒着泡正要往被窝里钻,突然被柳筠拉住:“过来。” “啊?哦……”唐塘不明就里,又从床上溜下来,跟着师父走到屏风后面。 木桶四周热气蒸腾,一片茫茫的白雾。 唐塘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师父站在白雾中将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地脱下来,明明是正常的速度,在他眼里却成了蒙太奇的镜头,刺激得他脚底板的血液都开始往脸上涌。 这这这……这是干嘛?师父拉我进来看他表演脱衣秀???这这这……要逆天了啊!!!这严重违反了自然定律!严重违反了人文定律!严重违反了社会定律啊!!!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奔放了!!!什么时候换了这么惊悚妖孽的属性!!!这不科学!!! 唐塘一手撑在了旁边的架子上,稳了稳身子,磕磕巴巴地恨不得将自己勒死:“师师师……师……师父……你你你……你……” 柳筠将外袍全部脱掉,只剩下了最后一层。 哪有人表演脱衣秀这么沉默这么一本正经的?!唐塘被刺激得嘴巴都开始抖了,脑补了一下师父搔首弄姿抛媚眼撅嘴唇翘屁股的情景,顿时一口老血呕在了心上,把自己恶心得差点一头栽进木桶里淹死。 想象力太丰富真是要人命啊混蛋!!! 唐塘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在,赶紧把那种诡异的场景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师,师父……你让我来,看,看……你脱衣服啊?” “嗯。”柳筠应了一声,将上衣解开。 啊啊啊!!!竟然是真的!!!这个进展太快了吧!!!虽然是侧面,但是也很刺激的好不好!!!师父你是不是应该先表白一下再考虑其他的??? 唐塘瞪直眼看着师父将上衣脱掉,头顶开始噗嗤噗嗤地往外冒烟,觉得再不及时采取措施忒么的快要自燃了! 师父转过身,一步步向他走过来。朦胧的雾气中,眉眼都变得有些梦幻,脱掉了上衣的身体赤裸在白雾中,虽然也如同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可还是能显示出劲瘦有型的身材,肩上的黑发垂落到腰际若影若现,下面的白裤与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仿佛踩着祥云的仙子,就这么飘啊飘、若隐若现地靠了过来。 师父果然是神仙!!! 但是,神仙忒么的果然不懂谈恋爱!!! 进展快神马的虽然我也很期待,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先表个白啊?不然这种要命的时刻我拿不准啊!我到底应该故作矜持地跑开还是势如猛虎地扑过来啊! 唐塘觉得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周围的高温烫得快要化掉了,全身狼血沸腾,刺激得跟磕了药似的,眼睛里只剩下朦朦胧胧中靠过来的身体,于是暗中掰起了手指,真的开始酝酿计算扑上去的时机了! 师父的身影逐渐从白雾中显现出来,眼看着即将清晰,唐塘激动了! 激动地后果是——鼻孔一热! 卧槽!丢人了!!! 唐塘迅速伸出两只爪子捂住了鼻孔,转身逃命似的往外奔,一紧张绊到了屏风,稀里哗啦扯掉了挂在上面的衣服,又乒里乓啷将屏风带倒,倒下的屏风又撞到脸盆架子上,脸盆随着倒下的架子摔在地上,震天震地的声响彻底盖住了柳筠震惊的声音:“四儿!” 就是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唐塘已经将周围能撞的东西全部撞光了,惊天动地的制造出惨不忍睹的案发现场。 柳筠迅速回神,在唐塘跪倒对着天地行大礼之前将人捞起来:“怎么了?” 唐塘悲愤地盖住脸拼命摇头:“没事没事!” 柳筠强行将他的手拉开,一看他鼻孔下面挂的两道血杠子,懵了。 “师父你别过来!丢死人了!”唐塘悲愤欲绝,哭丧着脸,再顾不上捂鼻子,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手脚并用地就朝床底爬过去。 柳筠看他这样子心疼不已,连忙将他强行拖过来抱到床上去:“躺好!”说完赶紧拿毛巾过来给他擦,擦干净了又撕了两块布条走过来。 唐塘羞愧得无地自容,抢过布条先给左边的鼻孔塞上。 塞完鼻孔一抬眼,愣住了,脸色刷的一通惨白! “师父!这,这,怎么回事!”唐塘面如白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又被柳筠一把按住。 “躺好!”柳筠说着将另一块布条卷起来。 “等等等等!”唐塘惊恐地再一次弹起,跪坐在床上,盯着师父裸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眼眶撑得快要裂开。 柳筠没再将他按倒,直接扶着他的脸将布条塞进另一个鼻孔中,低声道:“先休息,有什么话一会儿再问。”说着便起身走过去将屏风扶起,绕到后面。 唐塘跪坐在床上,愣愣地瞪着屏风上面的青竹翠柳,听着师父脱衣服入水的声音,突然抱着床柱子将头猛地撞上去,撞疼了又扶着额头继续发呆。 不对!一定是幻觉!师父身上那些深深浅浅、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疤痕,一定不是真的!!! 唐塘眼眶不自觉红了,伸出手盖住脸狠狠搓了几把。 一定是幻觉! 唐塘迅速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到屏风后面,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师父!”唐塘脸色煞白,扒着木桶边沿,手指快要抠进木头中,“师父你快敲我一下!我是不是刚刚已经回去了啊?我,我其实一直不在你这里,我做梦呢是不是?师父你快敲我一下!我自己怎么醒不过来啊!” 柳筠侧身朝他靠过去,想将他的手握住,见他抠得死紧,心口一痛,又加了几分力才将他的手指掰开,拉着他轻声道:“你没做梦。” 唐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酸胀得厉害:“师父你骗我!” “没骗你。” 唐塘瞪着他,又迅速从地上跪坐起来,紧张地拉过他的手。师父的手臂上也有大小不等的伤疤,和身上一样,颜色都很浅,要靠近了才能看得清楚,一看就是老早老早以前留下来的旧伤。 柳筠看着他眼眶里浮上来的雾气,心口一抽,在他微颤的手指碰上来之前迅速将手收回。 “师父不是……武功很高的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唐塘再次捏紧桶沿,嗓音颤抖,“谁干的?!” 柳筠将自己埋入水中,淡淡道:“武功又不是娘胎里带来的,总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那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唐塘神色凄惶,刚刚看到的各种伤疤全部涌到胸腔里,像一群狰狞的恶蛇,一口又一口地在他心上啃着,鲜血淋漓。 柳筠再次向他靠过去,平静的眼神和唐塘眼里的痛苦形成鲜明对比:“给你看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知道它们是如何得来的,而是要告诉你,我杀了很多人,多到你无法想象,比你看到的这些伤还要多。” 唐塘急得眼睛通红:“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多伤呢!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这么没人性?!” 柳筠愣愣的看着他:“我说我杀了很多人。” “这不是重点啊!”唐塘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把你伤成这样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你还打不打得过了?他万一再找过来怎么办?” 柳筠沉静的眼神出现波动,定定地看着他。 唐塘脸色更白了:“不会那么巧吧?难道就是在背后偷袭我们的人?!师父你会不会打不过?要不你跟我回去!那人肯定找不到!” 柳筠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怔忪好久才发出声音:“你不是回不去么?” “我回不去没关系!说不定你能去!总要想想办法试一试!”唐塘越说越急,恨不得马上把他拖出来塞到湖里面去。 柳筠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以为他是急得语无伦次,拉过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不碍事,伤过我的那些人都被我杀了。” “真的?”唐塘将信将疑,“师父要是能杀他们,为什么还会受伤?等等等等!师父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止一个人?” “那些不重要,都过去了。”柳筠抬手蹭蹭他的脸颊,“如今不会再有人能伤我一分一毫。” 唐塘木讷地点点头,慢慢消化他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紧张道:“那现在偷袭我们的人呢?” “不碍事,他若真的厉害,也不会躲在暗处。” “哦……那就好那就好……吓死老子了……”唐塘听他语气这么肯定,顿时全身力道松懈下来,如同抽了骨头,软绵绵地挂在了木桶边上。 紧张劲儿一过,心里更加难受起来,埋下头闷着声:“师父,你以前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柳筠伸出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看到他眼眶通红眼角湿润,顿时呆住了。 唐塘迅速挣脱他的手将脸埋下去,偷偷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丢人了! 柳筠再次将他的脸搬上来,深深地看着他:“我方才说,我杀过很多人。” 唐塘愣愣的看着他:“也有很多人要杀师父啊!” “你真的不介意?”柳筠手指摸着他的脸侧,眼神再难平静。 唐塘被他摸得脸上又开始发烫:“介……介意什么?” “一身是伤,满手鲜血,这样的师父,你还要么?” 感觉脸颊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唐塘垂下眼,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师父肯定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算是……我也……我……” 一阵暖意涌过全身,柳筠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动容,将手绕到他脑后,轻轻摩挲着发间的纹路:“四儿……” 唐塘心口狂跳,低垂着眼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柳筠喉头一紧,眸色骤然加深,勾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拉过来,重重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51、更漏细数 唐塘猝不及防,心下一惊还以为要翻到水里,随即嘴唇便被一片柔软压住,顿时惊得魂飞天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等意识到师父在亲自己时,整个人立刻有如火烧,脑子里噼里啪啦火花四溅,胸口涨得似要炸开。 唐塘开心得不能自已,身体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一直很奢望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激动兴奋,开心过头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柳筠一手勾着他的脖子,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之前替他喂药粥的情景,舌尖的触感无比清晰地从心头滑过,呼吸顿时加重,将人搂得更近,嘴唇不停地在他唇上碾压厮磨,犹觉不够,舌尖从唇缝间扫过,随即便加了力道想要探进去。 唐塘有些呼吸不畅,下意识想躲开,又被搂得更紧。感觉到脖子后面传来的强劲力道,唐塘觉得自己已经被放在汤锅里熬酥掉了,腿一软脚一麻,人顿时有些虚脱。 不行了!为什么呼吸这么艰难啊!唐塘又是甜蜜又是痛苦,挣脱不开只好伸出手推人,手碰到滚烫的肌肤狠狠地抖了一把,最后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推过去。 柳筠将唇松开一点点,靠着他的脸微微睁开眼,低喘道:“怎么了?” 唐塘刚刚大吸一口新鲜空气,又被他的声音刺激得全身再次燃烧,死死咬住嘴唇,涨红着脸哼哼:“透……透不过气了……” 柳筠抬起眼,漆黑的眸子暗潮未退。 唐塘委屈地张大嘴巴又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的是真的……” 柳筠看着他的脸,突然愣住,随即眼中的暗潮全部散尽,目光中开始闪动起其他的光芒来。 唐塘不知道他这眼神什么意思,羞愧得无以复加,再次张开嘴巴吸了口气:“我……我本来肺活量挺大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肺活量?” “就是一次最多能吸气呼气多少……”唐塘张开嘴巴喘了一下,一脸郁闷,“老子今天怎么了?” 柳筠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的光彩越来越盛。 唐塘从没见过他这种目光,神采安静的绽放开来,瞬间将所有的朝露晚霞、绿水青山都比了下去,不由看呆了。 呆了一会儿又觉得透不过气了,脸憋得更红。 柳筠捏捏他下巴:“张嘴。” 唐塘终于回神,大张着嘴巴如饥似渴地把空气大口大口包进去,好像几辈子没吸过氧气似的,随即更加沮丧起来,脸皱成了包子:“靠!我中了邪了今天……” 柳筠捏着他的下巴靠过去,轻轻贴上他的唇,很安静地贴着。唐塘又懵了,耳中嗡嗡作响,心跳失了频率。 过了一会儿,柳筠嘴唇离开,手上又捏了捏:“张嘴。” 唐塘张开嘴巴,空气溜进去,憋红的脸再次缓和。 “师父……你怎么都能算到我什么时候呼吸不畅了……”唐塘一脸苦逼,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面子了,“我明明能在水下面憋很久的……今……今天发挥失常……” 柳筠嘴唇抿了抿。 唐塘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挠挠头又搓搓鼻子。 这一搓,人顿时傻了! “大爷的!!!”唐塘一脸惊悚,跟看了鬼片的表情不遑多让。 柳筠见他慌得恨不得蹦到房顶的架势,迅速按住了他的肩:“别动。”说着伸手将他鼻孔里堵住的两块布条给抽了出来。 唐塘脸涨成猪肝色,一把将那两条害他丢人丢到外星球的布条夺过去,跟扔炸弹似的扔到角落,悲情得恨不得大哭一场。 “我怎么忘了这两个要命的家伙了!师父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早就看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怎么就呼吸这么困难呢,还唠唠叨叨的解释个没完没了,脸丢光了今天!”唐塘瞪着师父,一脸愤慨,恨不得撒泼打滚。 “不碍事,只有我看到。”柳筠拍拍他的脸,清亮的眸中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还笑!我都这么丢……”唐塘突然愣住,怔怔地看着那对漆黑中透着清艳光泽的眼珠子,“师父……你笑了……” 柳筠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眼神温柔,唇角微微扬起细小的弧度,刹那的惊艳仿佛万里冰雪消融、幽幽昙花绽放。 更漏细数,窗烛摇曳,一室脉脉,相顾无言。 向来没什么文学修养的唐塘,此时脑子里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犹记惊鸿照影来……犹记惊鸿照影来…… 惊鸿一瞥,刹那芳华。 唐塘愣愣地看着,仿佛受到蛊惑,将身子探过去,忘记了心跳,眼里只剩下白雾蒸腾中清浅却足够令天地失色的笑容,喃喃着“师父”,闭上眼将唇贴了上去。 柳筠毫不犹豫地托住他的后脑勺,接受了他的主动。 唐塘亲上去的时候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接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理论相当丰满、实践极其骨感的现代小青年瞬间发懵,最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将师父的清润气息卷入口中,脑子顿时炸开。 唐塘仿佛遭遇雷击,一脸震惊的迅速撤退,眼睛瞪直了。 我……我亲师父了!泥马!我终于长胆儿了! “怎么了?”柳筠将他重新搂过去。 唐塘迅速摇头,表情呆滞,眼睛却亮晶晶的。 柳筠眼睫微垂,与他鼻尖轻碰,沙哑着嗓音道:“还记得你昏迷醒过来后问我的话么?” 唐塘被他碰得耳跟发烫,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问我,你昏迷时是如何喝粥的。” 唐塘顿时一个激灵,脑子里敲起了锣打起了鼓,手指死死抠住木桶,磕磕巴巴道:“想……想起来了。师父说……师父说……说……” 柳筠不等他说完,迅速吻住了他的唇,直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腰背,倾身贴了过去,舌尖轻撬舔舐。 唐塘脑子一嗡,张开嘴,迅速便被占领吞噬。 柳筠虽然动作也有些生涩,可之前喂他时的感受历历在目,凭着本能便找到了技巧,越吻越深,呼吸逐渐粗重,不能自已。 唐塘被吻得七荤八素、四肢酥麻,身子快要撑不住,连忙伸出手朝师父脖子搂过去,指尖一触到滚烫的肌肤,胸口顿时炸开,猛然反应过来此时此地是个什么状况! 师父正全身赤裸地坐在木桶里呢!!! 这这这……太刺激了吧! 唐塘一回神迅速将自己挣脱开,脸上飙血,喘息着吼道:“水……要凉了!”说完不等师父开口,甚至不敢睁眼,跌跌撞撞落慌而逃。 柳筠靠着木桶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听着唐塘凌乱的脚步声、窸窸嗦嗦的脱衣服声,直到他钻进被窝,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暗潮未退,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唐塘躲在被窝里,满脸满身的滚烫高温,生怕自己把被子给点着了,悲愤欲绝地将手伸到下面猛挥狂扇:下去!你特么给老子下去!!!要命!!! 唐塘在被窝里要死要活地折腾半晌,终于将一身的邪火给压制住,心情一平静下来,师父身上的各种伤疤又像恶灵一样闯进了脑子,狞笑着啃噬他的脑神经,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大石,又闷又痛。留下痕迹的就有这么多,那无形的伤又该有多少?会不会有内伤?会不会有其他无法想象的痛苦?唐塘越想越难受,心里揪成一团。 柳筠洗完澡出来,脚步很轻,唐塘完全没听到,兀自沉浸在各种脑补和想象中,心口疼得直犯抽抽,瞳孔都蒙上了一层雾气,直到身边的被子掀开一角才惊觉师父已经过来了。唐塘迅速把脸埋进被窝,狠狠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将眼角的酸胀逼退。 柳筠躺下去,将他的脸捞出来,认真的看着他,低声道:“给你看这些,不是给你难受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不疼了,何况,都是皮肉伤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唐塘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柳筠将他搂近些,修长的手指在他眉眼唇角处细细描摹,眼中盛满了温柔,是唐塘曾经偷偷幻想过无数次的模样。以前无论他想象力多丰富,脑子里都无法勾勒出具体的形象,模模糊糊的。现在却是触手可即,心口被幸福的感觉填满,前所未有的充盈。 唐塘双目璀璨,嘴角扬起一个很大的弧度,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师父指尖的薄茧轻轻摩挲而过,一寸接一寸地燃烧起来,滚烫的温度将两个人的心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唐塘顶着滚烫的脸,还像以往那样,喜滋滋地伸手搭在了师父的腰上,大大的笑容跟捡到稀世珍宝似的,刚想把头凑过去,突然觉得室内很亮,眨了眨眼道:“师父,你忘熄灯了。” “不熄了,让它亮着。” “啊?”唐塘一脸迷茫,“亮着干嘛?” “看你。” 唐塘顿时着了火,脸上一片赤霞。师……师父……说……说的,算不算……情话? “哦……那……那你……看吧……”唐塘语无伦次地把头埋到师父胸口,感觉头顶快冒烟了。 柳筠捏捏他下巴:“埋那么低,我如何看?” 唐塘把头又往下蹭了蹭,嗡着声音道:“还……还是……熄了吧……怕……睡不着……” “好。”柳筠揉揉他头发,抬手临空轻弹,室内骤然陷入黑暗。 唐塘在黑暗中放松下来,满足地闭上眼睛,非常过瘾地狠狠吸了口气,将围绕在周围的师父的清润气息从鼻孔吸入,一路送入肺里,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沐浴浸泡在这种熟悉得让人心安的味道中,心情无比畅快,咧着嘴嘿嘿笑起来。 “笑什么?”柳筠低头看他,眼睛还没适应昏暗,只看到朦胧的黑影。 唐塘一惊:“啊?!我笑了?!” “笑了。” 泥马!太得意忘形了!唐塘震惊后极其严肃地唾弃了一下自己,伸手将脸皮拉了几下,庄重道:“我没笑!师父听错了!” 柳筠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睡吧。” 师父温热的呼吸从脸上扫过,唐塘顿时气息不稳,颤着嗓子“嗯”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几分情绪的压抑,变得特别婉转,像是从嗓子里直接拉出来的弦,勾得柳筠心口一阵悸动,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迅速亲了一下,又重新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明显加重。 唐塘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特么要变成烤乳猪了,连忙躺平身体,偷偷换气。但是躺平了又不爽了,没办法搂着师父的腰,肯定睡得不香。皱了皱鼻子,重新侧过身子,朝师父胸口挤过去,爪子往师父的腰上一搭,心里一乐,又嘿嘿笑起来。 “又笑什么?”柳筠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唐塘再次震惊:“什么!我又笑了?!” “又笑了。” “呵呵……呵……笑一笑,十年少。”唐塘干笑,心虚地将爪子挪开,重新平躺。结果又不爽了,还是想搂着师父,两只发痒的爪子互相捏了捏,再一次侧过身子。 柳筠突然按住他,沙哑道:“不要再乱动了。” “啊?”唐塘愣了一下。 “别动。”柳筠紧闭双眼贴上他的额头,气息不稳。 黑暗中,唐塘什么都看不清,其他知觉便异常灵敏,脸上是师父口鼻中呼出的灼热气息,耳中听到的是略带压抑的呼吸声。唐塘一下子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脸上顿时有如火烤。 “……好,我不动。”唐塘颤抖着把话说完,心里一甜,鼻子却突然有点酸。轻轻抽了抽鼻子,伸手在脸上掐了一下,感觉不太疼,真的像做梦一样,不死心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终于把自己给掐疼了,忍不住“嘶”了一声。 柳筠突然抓住他的手,疑惑道:“做什么?” 唐塘狠狠眨了眨眼睛,嘿嘿笑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师父晚安!” 柳筠光听声音就感觉到了他从头到脚满满当当的喜气,一时特别想看看他的脸,万分后悔刚才听他话将灯熄了,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轻声道:“晚安!” “嘿嘿,师父学得真快!”唐塘咧着嘴巴乐起来,突然灵光一现,兴奋道,“师父!我教你一句英文吧!” “何为英文?” “就是老外说的话,呃,就是番邦异族说的话。” “这个你也会?” “当然!”唐塘越说越乐,“我现在就教你一句最常用的吧,师父你跟着我念!” 柳筠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好。” 黑夜中,唐塘的眼珠子闪着光,捏了捏拳头,看着师父的方向,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低声却清晰道:“I Love You!” 柳筠感觉到他的紧张和认真,手指滑过他的眉眼,嘴唇在他眼角轻轻触碰:“I Love You!” 唐塘身体明显轻颤了一下,呼吸顿了很久,睁大眼看着黑暗中朦胧的脸,直到心口的狂跳平息下来才找回呼吸,眨眨眼笑起来:“师父发音真标准!” “跟你学的,这是夸你自己么?”柳筠将他刚刚轻颤过的身子搂得更紧,“此话何意?” 唐塘愣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就是晚安的意思!” 柳筠明显不相信:“真的?” 唐塘点头如捣蒜:“真的!当然是真的!”反正师父也不会跟别人说晚安,不怕他胡乱表白,嘿…… 柳筠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没有再追问。 唐塘弯着嘴角揉了揉酥麻的腮帮子,心里涨得太满,特别想吼两嗓子发泄发泄,憋了半天找不到途径,抓心挠肝的难受极了,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抬起脸来找准位置凑到师父唇上重重亲了一口,这一下子畅快的,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要多舒爽有多舒爽。 柳筠搂在他后背的手一紧,突然撑起身子,漆黑的双眸融于一室幽暗中,温柔中溺着情动,不等唐塘反应就迅速俯下去狠狠地含住了他的唇,舔吻吮吸,顶开牙关霸道地侵入进去。 唐塘脑子一嗡,顿时化成了节日的夜空,燃起炫目灿烂的烟花礼炮,搭在师父腰间的手颤抖着收紧力道,失神的双眼紧紧闭上,生涩却认真地迎合每一次或轻或重的舔弄吮吻,仿佛灵魂出窍,逐渐沉沦…… 52、小谢八卦 这是唐塘回到医谷后睡得最安稳最满足的一夜,睡梦中在笑,睡醒了还在笑,整个人都快疯癫了。一睁眼就见到师父放大在眼前的睡颜,觉得心里的甜味儿直往外窜,都快把牙给蛀掉了。 师父极少在他后面醒来,难得几次比他醒得晚,他也只能偷偷看一看侧脸,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师父沉睡中的正脸,刺激得他一睁眼心里就跟养了七八条小金鱼似的活蹦乱跳开了,眼珠子差点脱离眼眶黏到对面的脸上去。 屋里的光线极为明亮,将师父的一张俊脸照得纤毫分明,线条也比平时要柔和许多。唐塘怕把他吵醒,呼吸放得很轻,手脚都没敢乱动,就拿视线在他的眉眼鼻唇间来来回回地隔空描摹。 唐塘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明目张胆清清楚楚地打量师父,连睫毛都一根一根地仔细数过了,看得非常过瘾,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师父昨晚是在他的诱拐下不明真相地表白的,但这毫不影响他的激动心情。 从今往后,师父就是我的了! 师父是我的!!!嘿嘿嘿…… 唐塘一边看一边乐呵,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把自己给吓一跳,连忙收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刚把嘴巴合上就见到师父墨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眼帘慢慢挑开,愣了半秒才逐渐恢复清明。 唐塘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师父早!”话音刚落后背突然一紧,接着人便被搂了过去。 他眨了眨眼慢慢回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刚刚一瞬间的师父,眉宇间似乎流露出一些让他心疼的情绪,虽然没来得及看清读懂,可还是心口轻微地抽了一下。 柳筠将他抱得很紧,双眼紧闭,下巴在他额角的碎发间轻轻蹭了两下才将他松开,嘴唇在他眼皮子上碰了碰,低声道:“醒了多久?” 唐塘被他的亲昵动作和睡醒时特有的声音勾得一阵酥麻,心里就跟被太阳烘烤过一样,又暖又蓬松,咧着嘴笑起来:“师父,我还从来没见你睡得这么沉过呢,我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嗯,从未这么好睡过。”柳筠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今日不用补觉了。” 唐塘一愣,手指忍不住收紧:“师父以前都睡得不好?” 柳筠将手伸到腰上,抓住他的手捏了捏:“习惯了。” 唐塘胸口有点窒闷,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师父白天在躺椅上休息是因为夜里睡不好?” 柳筠将他重新搂紧:“不碍事,以后不会了。” “以……以后……”唐塘脸上发烫,舌头又开始打结。师父的意思,不会是说,因为有我在吧……会不会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唐塘瞪直眼狠狠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定。 柳筠摸了摸他滚烫的脸,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由东来伺候惯了,让他也搬过来好了。” 什……什么? 唐塘瞬间失语,开始和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较劲:冷静!冷静!淡定!淡定! 妈呀!冷静不了淡定不能啊!一大清早的就来这么大刺激!师父都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宣布同居!!!这跟我原本设想的每天赖在这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好不好!!! 唐塘被强烈的惊喜冲击得金星乱冒,等不及什么冷静淡定从容思考就拼命点头。点完头突然一愣,脑子清醒过来,顿时悔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被子里闷死。这么迫不及待干什么啊?好歹假装思考一下啊!太丢人了! 短短十二个小时丢人丢了那么多次,没脸活了!某人欲哭无泪。 唐塘回去跟东来下达命令时心虚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吵架呢。 东来听到他的吩咐,顿时一脸惊悚瑟缩,可怜巴巴抽抽噎噎:“为什么要搬到公子那边去呀?我好怕……” 唐塘不自在地拿起书把脸挡住:“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又不用伺候师父,还是跟着我。” 东来一听还是跟着四公子,大半颗心放下来了,可整天在公子眼皮子地下转悠还是挺吓人的啊,最终还是哭丧着脸胆战心惊地收拾东西去了。 唐塘刚松口气就见到谢兰止大摇大摆地摇着折扇走进来,顿时冷汗如雨,拍了拍额头趴到桌上装死。 谢兰止盼他回来打牌一直盼到夜深人静,最后大伙都散了,他又一个人躺床上盼他回来唠嗑,结果迷迷糊糊睡到天亮,半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吃过早饭,晃荡了一会儿,禁不住那颗骚动的八卦之心,终于还是晃荡过来了。 “乖弟弟,抬起头来。”谢兰止折扇一合,轻佻地抵在唐塘下巴处抬了抬。 唐塘装死不成,强作镇定地坐直了身子,一看谢兰止笑得贼兮兮的就忍不住想揍他。 谢兰止贱贱的笑了一会儿,把头凑过来:“我昨晚没看错吧?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你在说什么?”唐塘底气不足地瞪他。 “你和你师父啊!”谢兰止在他旁边坐下,“两个大男人手牵手,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师徒情深啊!” 唐塘一脸镇定,耳根却开始发烫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兰止扔下扇子一把捧住他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啧啧啧……老子这么目光如电,愣是没看出来你是个gay……老子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什……什么……?”唐塘心头一跳,傻愣着看着他。 “老子的一世英名……” “前一句!”唐塘迅速打断他的话。 “老子目光如电!”谢兰止简短有力地说完,露出天上地下舍我其谁的自得神情。 “然后?” “这就是前面一句啊!” 唐塘一掌朝他脑袋上招呼过去:“你丫故意的吧!你刚才说我是什么?” 谢兰止不满地揉揉后脑勺,丹凤眼朝他一斜:“你激动什么?我又不歧视你。我们学院就有好几个gay……” “等等等等!”唐塘双手交叉做了个卡住的动作,侧头盯着桌上的书缓了一会儿神,“你说的是g-a-y的那个gay?” 谢兰止笑嘻嘻的:“你是想让我夸你英文学得好还是怎么滴?” 唐塘愣了一会儿鄙视地瞟了他一眼:“切!我不是!你少给我乱扣帽子!” 谢兰止眉毛高高挑起,一脸惊悚:“不会吧!难道你师父是女人?!这太逆天了吧!哪儿哪儿都不像啊!” “受不了你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师父是女人了!” “我就是没看出来才觉得惊恐啊!我这么英明神武帅气非凡的眼睛不会又看错了吧!”谢兰止跳起来跑到镜子前面使劲翻眼皮子。 唐塘扶额:“你眼睛好着呢,如电!如炬!反正是发光的!亮着呢!” “我也觉得。”谢兰止又跑回来,得意洋洋地坐下,捅捅他胳膊,“你真牛掰!真够胆量!” “好好说话!”唐塘把胳膊收回,瞪他,“再摆出这么八卦兮兮的样子我就喊三儿过来砍你!” “好吧好吧。”谢兰止迅速换了一张正直脸,重复道,“你真牛掰!真够胆量!” 唐塘斜眼看他:“什么意思?” “我这么貌美如花的你都不喜欢,竟然喜欢你师父这种类型的。你师父看起来又冷漠又凶残!” 唐塘踹了他一脚:“不是!我师父很好!” “你看看你看看,护短了吧!”谢兰止手指指着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发力,迅速伸过去扯开他的衣服领子以光速瞄了一眼,看到他脖子上一片光滑的肌肤,眼珠子瞪得老大。 唐塘猝不及防被他吓一大跳,一掌将他打开:“干什么你!” 谢兰止揉着手腕子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都睡那儿了,你师父竟然没把你给吃了?!” “神经!”唐塘一张脸顿时涨成番茄红,捡起桌上的扇子往他怀里狠狠一塞,“你要不要学溜冰啊!学的话就快点滚出去!” “嘿嘿!当然要学!”谢兰止被成功堵住了嘴巴。 结果两人溜冰鞋拿手里还没来得及出门,东来就过来传话,说医谷来客人了。 到了前厅一看,不光师父师兄在,连离无言都在。谢兰止凑到唐塘耳边小声道:“这就是昨天来的绝世大美女吗?真是太养眼了!” 离无言朝他看过来,抛给他一个娇媚无比、艳丽无双的媚眼。 唐塘汗滴禾下土,恨不得跳开三丈远以显示他跟谢兰止这个二货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咬牙切齿地在他头上扇了一下,一字一句狠声道:“少给我丢人!你是觉得你声音很小还是别人耳力很弱?内功厉害点的都能听到!” 谢兰止顿时想起了江上的惨痛教训,“啪”一声打开扇子将脸挡住,躲在后面无语地擦了擦冷汗。 来的人虽然是家丁扮相,但身上的衣服布料做工都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极有钱的大户人家来的。唐塘过来的晚了些,没见到他投的帖子,但从他跟师父一来一去的谈话中已经听出来了,这人是连家堡的,来邀请医谷师徒几位参加年后连老堡主七十大寿的寿宴。 这人虽是下人,地位却似乎不低,看样子连家堡对流云医谷极为客气,换种说法就是对流云公子相当重视。唐塘后来问过师父才知道,师父当年在江湖上一夜成名就是因为他将连老堡主的不治之症给治好了,再加上连家堡声名赫赫,流云医谷一下子便门庭若市,后来开了天价才渐渐清闲下来。 唐塘偷笑不已:师父果然还是喜欢清净啊! 连家堡的家丁送完了请帖就离开了,结果还没出山谷又和外面进来的人碰上。来的人竟然是鸾凤鸣和谢兰止的姐姐谢兰烟。谢兰止一见他姐姐就以光速躲到了唐塘的背后:“肯定是来催我回去的!哥们儿替我挡挡!” 唐塘正无语着,就见连家堡的家丁笑呵呵地走过去作揖打招呼:“想不到小的竟会在此处得遇鸾掌门,可是巧了!” 鸾凤鸣略一打量便认出了他的行头,对着他温文尔雅地拱了拱手,微笑道:“原来是连家堡的管事!有礼了!不知巧在何处?” “小的正要派人去贵派送请帖,可不是巧么!” “哦?请帖?” 那人连忙从一旁的随从手中将帖子拿过来递到鸾凤鸣手中:“年后是我们老堡主的七十寿宴,老堡主喜爱热闹,略备浊酒恭候各路英雄豪杰大驾光临。届时还请鸾掌门赏脸啊!” 鸾凤鸣连忙客套着将帖子收下了。 那边二人正你来我往的寒暄,这边谢兰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跟柳筠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猫在唐塘后面的谢兰止,正要伸手将他弟弟揪出来,突然感觉耳后呼呼生风。 谢兰烟极为敏捷地闪身躲开,一扭头就见离无言目露凶光地将他刚刚甩出来的袖子收回。 谢兰烟杏眼怒瞪,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你是何人?!” 离无言绕了绕头发嫣然一笑,突然冷下脸来再次朝谢兰烟发起了进攻,以极快的速度呼出一掌,掌风直扫谢兰烟的面门,抛出的袖子朝她的剑尖缠过去。 谢兰烟的剑轻而易举便被他抽得脱了手,心下大骇,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些:“哪里来的泼妇?!我与你并无仇怨,你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 离无言一脸的狠毒之色,袖子收回,将谢兰烟的剑握入手中,挥着剑便朝她刺过去,竟是一副要致她于死地的架势。 谢兰止大吃一惊,虽然谢兰烟并不是他亲姐姐,而且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看到剑尖戳过来的时候还是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冲出去便要替谢兰烟挡住。 不过他的动作远远赶不上一派掌门鸾凤鸣。鸾凤鸣飞速挡在谢兰烟身前,正要将抬手隔开离无言的攻势,剑却突然顿住了。 柳筠两指捏住剑尖,冷着脸看向离无言:“这是何意?” 离无言眼睛一眯,知道斗不过柳筠,面色不爽地将剑收回。 柳筠面色沉沉:“我不管你们有何恩怨,这是我的医谷,便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连家堡的人一看这边起了冲突,不便久留,便匆匆告了辞。 唐塘见他给师父送贴又给鸾凤鸣送贴,却独独漏了离无言,便猜到离无言在江湖上估计名声不怎么好,一定不属于名门正派那一类,至少上次的伏魔大会就没见过离音宫的人。 唐塘对所谓的正派邪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恶,目前对离无言唯一的不满也就是昨天的戏弄,除开这一点,倒也并不讨厌这个人,不过眼下倒是挺好奇的,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心里正疑惑着,就见师父夺了离无言手中的剑还给了谢兰烟:“抱歉!各位既站在这山谷之中,便都是我的客人,还望给分薄面,互让一步,进去再谈。” 柳筠话中客气,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强势。 离无言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转身,率先往里走去,婷婷袅袅的身影看得谢兰止直咋舌,凑到鸾凤鸣耳边小声道:“未来姐夫,这会不会是你哪一年欠下来的风流债啊?我姐姐可不像是有仇家的人啊!” 谢兰烟一听顿时红了脸,伸手就拧他耳朵:“再胡说八道就将把你耳朵剁下来下酒吃!” 谢兰止捂着耳朵嗷嗷直叫:“姐姐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鸾凤鸣温雅一笑:“兰止兄误会我了,此人我并未见过。”鸾凤鸣虽是在跟谢兰止说话,眼睛却看向谢兰烟。 谢兰烟垂着眼并未说话,脸颊红晕未消。 唐塘嘿嘿一笑,在谢兰止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谢兰止吃痛差点跳起来,愤怒吼他:“下手轻点啊混蛋!” “嘿嘿,你多虑了。”唐塘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鸾掌门喜欢的可是女人。” 谢兰止听了这话眨了半天眼愣是没弄懂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鸾凤鸣笑道:“云四公子既然这么说,那看来在下是猜对了。刚才那位想必就是离音宫的宫主离无言了。” 唐塘笑嘻嘻的:“嘿嘿,鸾掌门好眼力!” “过奖!实在是离宫主扮相过于特异。” 谢兰止拉拉他们俩:“哎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谢兰烟也是一脸迷茫。 唐塘在谢兰止肩上拍了拍,庄重道:“离无言是个男人啊!男人!” “吧哒!”谢兰止的折扇掉在地上,眨了眨眼愣住了。 唐塘嘿嘿笑了一声转身走开。 谢兰止捡起扇子追过去打他:“你不是说是个绝世大美女的嘛?!” 唐塘耸肩:“是你说的!我说的是美人……” 53、寻衅滋事 进了会客厅,柳筠并未多作寒暄,直接询问鸾凤鸣的来意,鸾凤鸣虽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处事也极为豪爽,并没有唧唧歪歪拐弯抹角,直说是护送谢兰烟回去,来流云医谷也是陪同。柳筠见没自己什么事,落得一清闲,便将这里招待客人的事交给了云大。 临走前朝唐塘看过来,唐塘嘴角一弯,喜滋滋乐颠颠地凑了过去,也不管周围有多少外人,直接抓住师父的手,见师父把手收紧,心里一暖,笑得更为开心。柳筠眼神温和下来,牵着他便准备离开。 谢兰止一看急了,冲过去就将人拉住,苦着一张脸鬼鬼祟祟道:“你别走啊!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啊!拜托拜托……” 唐塘知道他是不想回去,便抬眼对师父眼神请示。 柳筠捏捏他的手心,低声道:“那你一会儿再过来。” 唐塘笑着点点头。 谢兰止见柳筠走了,凑到唐塘耳边小声道:“你师父对你还真随和,怪不得你那么护短。” 唐塘在他肩上敲了一下,瞪他:“少废话!要我怎么帮你?” 谢兰止耳语:“好客就行,嘿嘿。” 谢兰烟看他们俩躲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忍不住走过来拧他耳朵:“嘀嘀咕咕什么呢?上回家里派人来接你怎么不回去?还没野够吗?今天就跟我走!” “姐姐你不也整天不着家么……”谢兰止翻翻眼皮子小声嘟囔。 谢兰烟柳眉倒竖:“我跟你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嘿嘿……”谢兰止干笑,“姐姐是贵派事务繁多,我是无业游民,当然不一样!” 谢兰烟又拧了一下他的耳朵,笑骂道:“贫嘴!” 谢兰止揉揉屡次遭难的耳朵根,一把搂过唐塘的脖子,笑嘻嘻道:“我这回可不是出来瞎野瞎晃荡,我现在可是流云医谷的座上宾,云四公子跟我投缘,可好客了!我不能拂了人家美意不是?” 唐塘赶紧附和,非常哥俩好地拍拍谢兰止的肩,万分诚恳地表达了他再三挽留的拳拳之心,并且一再强调他俩如何如何的谈的来,如何如何的相见恨晚,又是抵足而眠,又是促膝长谈,感情可谓一日千里,说得舌灿莲花。 谢兰烟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连连摆手:“行了行了,就冲这一唱一和的架势我也能看出来你们俩感情好。” 谢兰止顿时笑弯了眼:“嘿嘿,那我再留两天呗。” 谢兰烟俏脸一板:“不行!必须回去!你当你真是坊间的浪荡公子吗?这大过年的皇伯伯必定要宣我们进宫,你若不去,让爹爹面子往哪儿搁?你说是被云四公子挽留了,别人信吗?指不定又以为你留宿在哪个花丛里面出不来了!说出去真是丢我们家的脸!” 谢兰止抖着扇子把自己遮住,苦哈哈的:“哎呦我的姑奶奶!快别说了!我现在迷途知返,别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 云三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呢,听到这儿忍不住把唐塘拉过去,疑惑道:“什么留宿花丛?” 谢兰止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话说到一半惊得打了个嗝,连忙一把将唐塘抢过去:“贤弟啊,我是真舍不得你啊!咱俩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呸呸呸……咱俩真是相见恨晚呐!相见恨晚……你说我这一走,要何时才能再相见啊?何时再相见……” 唐塘嘴角狂抽,看着谢兰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着,恨不得把他扇子撕了糊他一脸。 那边鸾凤鸣看得也是忍不住想笑,走过来打圆场,对着谢兰烟温声道:“我看这样好了,晚两天回去倒也赶得及,不如就让兰止兄再逗留两日,我们先进城去置办些货物,两日后再来接他。” “唉!不用不用!”谢兰止大手一挥,豪情万丈,“我个大老爷们儿,哪里用得着你们接啊送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谢兰烟夺过他的扇子往他胸口戳了戳:“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就你这脑子,整日里被人骗字骗画骗吃骗喝,被人卖了帮人数银子都不乐意,还要上赶着倒贴银两的主,你让我怎么放心!” 谢兰止被她的力道戳得连退三步,又被她的话气得差点呕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恼羞成怒得脸都涨红了。 唐塘差点捶地,憋着笑倒在了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朝云三勾了勾手指,小声道:“哎,三儿,我怎么觉得这骗字骗画的事说的就是你啊?” “我没有!”云三一脸正直地摇头,“家里存着的可都是我自己花银子买的。兰止兄来了也只给我画过两幅而已,都是我讨来的,可不是骗的。” 谢兰止侧耳倾听着,眉毛一扬赶紧打蛇随棍上:“姐姐!我跟云三公子也是极为投缘,你看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过来,难得云三兄这么看得起我的画,我得再作一副送给他,以作留念!” 谢兰烟脸上差点气出红晕来,哼了一声道:“知道你是找借口!算了,再宽限你两日好了!两日后再不乖乖跟我走,将你绑起来拖回去!” “哎!还是姐姐知道疼我!”谢兰止笑得灿若桃李,眼睛都快找不见了。 谢兰烟又气又笑,正要再拧他一下,又听他说:“姐姐既然答应了,就先跟未来姐夫去置办货物吧!” 鸾凤鸣微笑着看了一眼谢兰烟。 谢兰烟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自己弟弟掐死,狠狠踩了他一脚,疼得谢兰止嗷嗷直叫。 鸾凤鸣拉住甩头就走的谢兰烟:“等等,眼下还有一事。” 谢兰烟微一愣神就想起来了,顿时冷下脸朝另一个方向看过去。 离无言正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椅子上,两条腿裹着裙子往案桌上一搭,一只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额头看了半天的戏。 鸾凤鸣对云大抱了抱拳:“云大公子,恕在下逾越了。” 云大笑眯眯地回了一礼:“鸾掌门远来是客,我定当一尽地主之谊。鸾掌门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不必拘礼,请自便!” 鸾凤鸣对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离无言:“敢问阁下可是离音宫的宫主离无言?” 离无言挑起眉梢看着他,眼角的线条风情无比,极为轻佻地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谢兰烟看他这么一副浪荡模样,心里大为光火,鼻子里哼了一声。 “既然阁下不否认,那在下便当你是了。”鸾凤鸣态度依旧是翩然有礼,不疾不徐道,“方才离宫主意欲出手伤人,不知是何原因?在下与师妹此前都未曾见过离宫主,不知是否青鸾山的哪个不知礼数的下人无意中冲撞了阁下?若真如此,还望知会一二,我也好回去将人找出来给离音宫一个交待。” 离无言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娇俏地笑了一下便翘起手指开始打量自己红艳艳的指甲。 鸾凤鸣微皱眉头。 云大将纸笔推到离无言的面前,勾起嘴角轻笑道:“大家都是我的客人,我夹在中间可是要难受死了。离宫主快回话吧,免得我这东道主为难。” 离无言娇嗔地瞥了他一眼,一甩裙摆将腿从桌上撤回,挪到椅子扶手上继续不着四六地挂着,不情不愿地拾起了毛笔。 谢兰止猫在唐塘身边,一直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离无言,打量完了小声感慨道:“我滴乖乖,真的是伪娘啊……” 唐塘斜了他一眼:“二货!缺根弦!” 谢兰止鼻子冲他,不爽地哼了一声。 离无言写完将纸扔给了云大,叼着笔杆子继续看指甲。 云大接过去扫了一下,眯起眼半笑不笑地看着离无言:“手痒了也好办,我正愁没法子治你呢。” 鸾凤鸣看云大与他说话的口气竟似很熟,心中微微疑惑,表面却是无波无澜,微笑道:“不知离宫主说了些什么?” 云大笑道:“离宫主说他手痒了,想杀人,让我尽早将你们赶出去。鸾掌门不必介怀,你和谢姑娘既然在此作客,我必不会容他乱来。” 鸾凤鸣愣了一下,看向离无言的目光带了几分轻蔑,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看来江湖传言并非无的放矢,早就听闻离宫主爱杀女子,却原来杀得毫无道理可言。欺凌老弱妇孺乃遭世人唾弃之事,离宫主当真是我行我素。” 离无言面露不爽,写了几个字又塞给云大。 云大叹气:“你这些都是寻衅滋事之言,非要让我这坐在主位的人念么?”说着抬头看向唐塘,“四弟你来念。” 唐塘瞪他:“怎么又让我念?!” 云大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虽然比不得师父,可也是你大师兄不是?师兄的话也要听啊……还是说,你只听师父的?” 唐塘恨不得往他嘴里扔一块泥巴堵上,跳起来飞速窜过去一把将纸夺过来:“少废话!念就念!” 云大笑着拍拍他的后脑勺:“乖!” 唐塘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低头念道:“我就杀杀女人而已,什么老弱妇孺,这罪名安得可真大。鸾掌门是来说教的么?有资格跟本宫说教的人怕是还躲在娘胎里不敢出来呢,鸾掌门可真爱多管闲事。” 唐塘念完就见鸾凤鸣和谢兰烟脸色都不大好,斜眼看看离无言,见他依旧在漫不经心地看指甲,咳了一声道:“喂,你真的莫名其妙就杀女人啊?这是一种病吧?” 离无言瞥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翘脚,继续看指甲。 鸾凤鸣微笑道:“离宫主果然快人快语,在下原本就是要走的,被你这么一说,倒变成被你赶走吓走的了。离宫主在流云医谷作客,却催着云大公子赶人,不是反客为主了么?” 谢兰烟哼了一声:“师兄,不用跟这种怪物废话,我们原本就是要走的,管他说什么!” 云大站起来笑道:“谢姑娘勿恼,既然兰止兄过两日走,二位置办货物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与鸾掌门都是我们流云医谷的稀客,既然来了,哪有不喝杯薄酒便走的道理?” 鸾凤鸣清雅笑道:“云大公子客气了,不是我们要拂了你的美意,确实是要买的东西太多,外面还有几个随从牵着车马候着,我们不便久留。” “那倒是显得我招待不周了。”云大面露遗憾,“二位不会是怪罪我师父没有亲自相邀吧?家师向来喜爱清净,所以才将一应事务交由我打理。如今兰止兄又与我四弟情同手足,大家都是一家人,二位真的不必如此见外!” 鸾凤鸣笑道:“云大公子严重了!确实有事在身不便再多做停留,改日得空一定过来喝一杯。” “如此,那鹊山就静候佳音了。鸾掌门、谢姑娘,二位请自便。” 鸾凤鸣与诸位拱手告辞,谢兰烟临走时又对谢兰止进行了一番耳提面命:“说好了两天啊,两天后来接你!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哎,知道了知道了……”谢兰止笑嘻嘻地推人,“到时我肯定站大门口等你!” 云大将人送走,回来就见离无言支着下巴对他娇笑不已,将手中轻飘飘软绵绵的一张纸如飞盘一样扔了过来。 云大伸手接过,正要低头看一眼,稍没留神就被唐塘夺了过去。 “鹊山啊,想好了没有啊?我可是诚意满满呢!”唐塘读完嘿嘿笑起来,凑到云大旁边拖着嗓音腻歪着喊,“鹊山~” 云大勾着嘴角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扭头将纸还给离无言。 离无言抬起脸来冲他笑,灿烂又妖冶。云大视若无睹,直接坐回了自己椅子上。 谢兰止好奇地凑过来问唐塘:“什么想好没有?什么诚意满满?” 唐塘拖着谢兰止跳开一大步远离云大,正色道:“没什么,就是离宫主宣我们家阿大入宫侍寝。” “噗……”完全不知情的云三茶喷了一地,瞪直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看唐塘、看看云大、又看看离无言。 离无言挑着眉梢自顾自地将桌上的纸折来折去地玩。 云大靠在椅背上摸了一会儿眉毛,扭头看向离无言淡淡一笑:“盛情难却!” 离无言手一顿,抬眼看他,随即妖娆地笑起来。 之后,云大去了一趟柳筠的院子,当天午饭过后,离无言便喜笑颜开地出了医谷。 唐塘好奇不已,跑到师父跟前八卦兮兮地问:“师父,阿大真的同意去离音宫了?他打不打得过离无言?” 柳筠看着他恨不得冒星星的双眼,忍不住将他拉过来亲了一下:“若论武功,你大师兄绝对不比离无言差。” 唐塘头顶冒烟,魂不守舍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什么叫若论武功?” “离无言轻功极好,但内力与招式上都比鹊山要略逊一筹。他的长处不在武功,而在音律。” 唐塘想到离无言的那一身行头,忍不住抖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阿大过去?” “这个便要问鹊山了,若鹊山也不知晓,那便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哦……”唐塘点点头又问,“阿大要是去了,他会不会又吹笛子又吹埙的把阿大给控制住,然后……” 柳筠看他突然顿住,疑惑道:“然后怎样?” 唐塘拼命摇头,摇得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了:“没什么!” 柳筠更加疑惑:“你想问什么?” “嘿嘿,没什么。”唐塘笑了一下,转过身,“师父我去找阿大聊聊……”话音未落,人突然被往后一拉。 柳筠将他扳过来抱住,顿了一会儿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低声道:“你是想问这个么?” 唐塘耳根通红,明明想夺门而逃,手却不受控制地搂上了师父的腰,闭上眼点了点头。 “鹊山内力比你深厚,哪能那么轻易便被制住?他既然答应了,心里必定是有数的。” 唐塘一听顿时委屈:“师父你也说了,我内力不够深么。那你还生我的气……” “并非生你的气……” 唐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柳筠一向沉静幽深的眸中浅波微乱,将他搂得更紧,一手抬起摸上他的后颈,带着温热的气息,却有些颤抖。 唐塘胸口一滞,愣愣的看着他:“师父……” 柳筠眼神逐渐深沉,低下头贴住他的唇,气息不稳。 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可唐塘还是跟着乱了心跳,脸上开始发烫。 过了好久,柳筠才睁开眼,低声道:“过些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唐塘把头埋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哪里?” “湖对面的山顶之上,去了你就知道了。” 唐塘按耐住好奇之心,点了点头。 54、扳指定情 四公子把自己的窝挪到了公子那儿,四公子去了还不是睡阁楼上,而是直接和公子同塌而眠,这件事很快便在整个医谷里面传开了。 众人先是雷轰电劈、虎躯一震,紧接着便张牙舞爪地巴拉巴拉嘀嘀咕咕唧唧歪歪窃窃私语,说的口干舌燥之后终于满足了八卦之心,喝口茶剔剔牙便将传话的人一脚踹开。 切,大惊小怪!四公子昏迷的时候公子整个人就变得大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公子这样白天黑夜地守着一个人了?我这一双火眼金睛早就发现猫腻了,还用你说! 这样那样地把来人奚落一番,转头又揪着下面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咬耳朵:哎哎你知道吗?四公子这般这般……公子那般那般……传完了话再被下一个人踢,犹不甘心,又跑到厨房去把大小福给扒拉出来。 大小福一夜间成了红人,腰杆挺的特别直,齐齐露出小虎牙轻蔑一笑:伏魔大会这一趟来来回回个把月呢,能说的多了去了。想听啊?拿银子来! 大小福手一招,嘴巴一张,银子到手了,转眼便赚了个钵满瓢溢,夜里睡觉都能笑得抽醒过来。 柳筠虽然不问身外事,可也不是傻子,自从唐塘搬过来之后,周围的人就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哪有猜不着的道理?他若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也不会这么直接将人拉过来。 再说,众人八卦归八卦,可不敢以讹传讹,消息从头一个人传到最尾巴上那个人,愣是一个字都没改过,鸡还是鸡,鸭还是鸭,没有哪个胆子敢包天,能把鸡说成狗,鸭说成牛,无中生有的事,那更是借他天大个胆子都不敢乱编。 唐塘的传声筒就是东来,下面的人在讨论什么,东来一个字不落地再传给他,虽然没有以讹传讹的内容,可添油加醋的倒也比说书还精彩,听得他嘿嘿直乐。他见师父一点都不生气,不由得更加开心。 医谷沸腾了好些天,谢兰止走了都没几个人注意到。 谢兰止运动神经差的出奇,那边云大和云三半盏茶功夫就学会玩了,他由唐塘手把手地教了整整两天,愣是半步都挪不开,一挪就摔个四仰八叉,最后只学会了站在溜冰鞋上,吹吹风什么的,把唐塘给气的,大冬天的鼻孔都能撮出火来。 谢兰止最后是哽咽着让他姐姐给拖回去的,临走前扒着唐塘唠叨个不停:“等开春了我一定要学游泳,等我学会了你一定要带我回去!一入侯门深似海啊,我不想过那种生活啊!我是文艺青年啊,我还要回到现代把剩下的两年大学读完,我还要开画廊卖油画呢,我哪能把我的青春耗费在那种无聊苦闷的豪门剧中啊……” 唐塘拍拍他的肩:“啥都别说了,你这溜冰都学不会,也不知道游泳能学成什么样。万一你天生就是个旱鸭子,说再多都是浮云。我就算给你天大的保证也只能是空头支票!” 谢兰止抖着扇子45度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地哼唱:“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妄作天!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唐塘被他嚎得头痛,一掌将他拍飞。 谢兰止又滚回来继续扒着他,抽抽搭搭一脸幽怨:“你怎么对我这么没有耐心呢?你有异性没人性,不对,你有同性没人性!你有了师父就忘了兄弟!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见色忘友么……” 唐塘被他说得脸上发烫,不自在地梗着脖子将他一脚踹开:“胡说八道你!” 谢兰止又扒回来,揽着他的肩膀戳戳他烧红的脸,把声音压得无限低:“哎哎,你跟你师父进展到哪一步了?” 唐塘被他问得大呛一口冷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转过脸瞪大眼看着他:“什……什么……哪一步?” “嘿嘿……装什么装?”谢兰止抛掉文艺的外衣,笑得特别猥琐,“难道你还指望我很纯洁滴问你什么时候下聘礼什么时候拜天地吗?你们俩都是男人,又不能结婚,我当然问的是实际的进展了……” 唐塘突然愣住,谢兰止后面说了什么他没听到,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你们俩都是男人,又不能结婚…… 谢兰止发现他神色不对,把手举到他面前挥了两下,见他眼珠子一动都不动,不由急了:“喂!不会又被恶灵附体了吧?醒醒醒醒!” 唐塘被他摇得魂魄归位,瞪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出了一会儿神,视线转了一圈,找到当初刚来时爬的那个山洞,盯着洞口看了一会儿,情绪低落。 谢兰止被他弄懵了:“你没事吧?我就随便一问,最激烈的反应也该是害羞什么的才对啊,你这魂游天外是个什么意思?不会是被我的问题吓到了吧?怎么了?你师父很禽兽?” 唐塘满腔的忧郁瞬间被他给雷得烟消云散,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撂倒,卡着他脖子恶狠狠地凶他:“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塞到这冰块儿地下去!明年开春再把你挖出来!” 谢兰止吓得一抖,委委屈屈道:“好凶……人家这么关心你……” 唐塘哼哼着松了手,今天没有穿师父送他的狐裘,毫不爱惜身上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冰上,轻轻踢了他一脚:“你说我怎么就成了gay了呢?结不了婚也就忍了,这鬼地方连买对钻戒安慰一下自己都不行!” 谢兰止艰难地爬起来:“要不我给你们一人画一个……”话音未落再次被拍飞。 当天夜里,唐塘一边唾弃自己越来越贪心,一边控制不住心绪乱飞,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做了整整一夜的梦,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清晨阳光洒进来的时候,柳筠见他窝在自己怀里眉头拢成了一个小山丘,不由得也跟着蹙起了眉,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揉了揉,半天也没弄平坦,又不忍心将他吵醒,只好搂紧一点等他自己醒过来。 唐塘向来情绪外露,高兴不高兴的都摆在脸上,柳筠昨晚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了,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愣是拿他没辙。 唐塘睡梦中混沌一片,到最后才有了点影子显出来,竟然是老妈。他正在卫生间刷牙,一抬眼就见老妈伤心又愤怒的出现在了镜子里,随即颇为彪悍地脱了一只毛绒绒的拖鞋就朝他扔过来。 唐塘吓一大跳迅速躲开,牙刷也来不及扔,就那么叼在嘴里,三步两步冲到客厅带倒了两张椅子。老妈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你个混小子!老娘被你气死了!竟然带了一个男媳妇儿回来!有本事你们领个结婚证给老娘瞧瞧啊!你们要领到了,老娘就认了!” 唐塘被他老妈的气势给吓得,脚踩风火轮地往外逃,平时被骂一句能顶十句,这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委屈又害怕地开了门就没命似的往外冲,跑了两步发现不对劲,一低头看见了楼梯,脚下一空,人立刻就往下掉。 “啊!”唐塘被下坠感惊醒,差点从床上弹坐起来,下一秒便被搂紧按回了床上。 “怎么了?”柳筠摸摸他满头满脸的汗。 唐塘喘了两口气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随即便看到师父漆黑的眸子在眼前晃,里面写满了担忧。 “究竟怎么了?”柳筠又问了一遍。 唐塘刚刚还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转眼就弯起眉眼笑开了:“师父!” 柳筠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一时忘了自己要问的话,埋下头就吮住他的唇吻了进去。 唐塘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的双眼迅速失神,胸腔里砰砰跳得厉害,口中每一寸柔软的触碰都能激起强烈的颤栗,什么胡思乱想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等两人喘息着分开,唐塘已经完全找不回那些低落的情绪了,顶着一张滚烫的脸嘿嘿傻乐起来。 柳筠看着他笑眯起来的眼睛,喉头滚了滚,强忍住继续吻下去的冲动,捏捏他肩膀缓了一会儿才道:“做恶梦了?” 唐塘继续笑:“梦到我老妈了。” “想念她了?” “嗯。”唐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抬眼看他,“师父……” “嗯?” 唐塘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咬咬牙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去跑到柜子前面,打开柜子抱住那只紫檀木匣子又迅速窜回被窝里。 柳筠被他的动静弄得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拉着被子将他裹紧。 唐塘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趴在床上把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扳指,眼睛朝师父瞄过去:“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我都没见你戴过……” 柳筠将扳指拿过去,认真地摩挲了一会儿,视线移到唐塘脸上,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喜欢。只是拿惯了剑的手,带着会不方便,容易丢。” “哦!”唐塘笑着点点头,把扳指夺过来重新放入匣子中,刚准备合上,突然眼睛一亮,再次兴奋起来。 “师父!快起床!”唐塘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捞了衣服过来就往身上套。 柳筠看他兴致突然变得这么高,坐起来搂过他又亲了一口,这才开始穿衣服。 唐塘咽了口口水镇定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兴奋。 两人穿戴整齐,柳筠取了他的翠竹簪,被唐塘一把按住:“嘿嘿,师父等等!”说着不等他疑惑询问便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折腾了半晌终于把半个身子从箱子里抽出来。 柳筠见他神秘兮兮地捏着拳头,不由好奇:“你在找什么?” “师父你过来坐!”唐塘将他拖到床边,自己踹了鞋蹦到床上在他身后跪坐好,“眼睛闭上。” 柳筠心中更加好奇,扭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回头将眼睛闭上:“好。” 唐塘被他的笑晃花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把头探过去,手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突然被一把抓住:“放心,我不睁眼。” “嘿嘿……”唐塘把手收回,偷偷摸摸地将紫檀木匣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扳指,将刚才攥在手心里的红绳拉出来穿上,悄无声息地抖了抖,心里乐开了花。 “师父别睁眼啊!” “好。” 唐塘喜滋滋地将红绳在扳指处打了个结固定好,拉着两头绕到师父身前,跪直了身子,一时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看着师父身后瀑布一样的青丝,觉得找师父做媳妇儿简直就是天经地义,哪个姑娘都比不上。 手上顿了顿,暗暗给自己打气,好像这绳子一旦系上了,师父就真成了他媳妇儿似的,可这毕竟是他自己自作主张,也不知道师父到底乐不乐意戴上,心里忐忑不安的,直到自己喘匀了气才将绳子朝后面拉过来。 柳筠顿时感觉到脖子上一小片温润的凉意,心中一动,突然就想到了那个翡翠扳指,随即便感觉到身后的头发被小心翼翼地掀起,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捣鼓。 唐塘屏息敛气,眼睛瞪得比扳指还圆,感觉自己特么都冒汗了,颤抖着将红绳打了个结,打完却发现自己更紧张了,根本不敢让师父睁开眼。 柳筠刚要伸手到脖子上摸一下就听到身后惊慌的喊声:“等等!” 刚要把手撤开,又听后面喘了口气道:“师父……你……睁……睁眼吧……” 柳筠将眼睛睁开,却没有第一时间照镜子,而是转过头看着唐唐,见他扯着脸皮冲自己笑,伸手将他鼻尖儿上的细汗抹掉,低声道:“我很喜欢。” 唐塘眼睛一亮,垂下眼皮子笑起来:“你都没看一下……” “是扳指。” 唐塘顿时笑开了,狠狠点了点头跳下床将桌上的铜镜取过来:“师父你看!” 柳筠刚看了一眼他又迅速将铜镜放回桌子上,生怕他看久了会不喜欢,要摘下来。 柳筠将他拉到跟前,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温润,眼神与扳指一样透着润泽,“这法子倒很好,你是如何想到的?” “突然就想到了,就当项链呗……”唐塘挠了挠额头挡住脸上的不自在,“我们家乡大多数人都会给……老婆……送项链!” “何谓老婆?” 唐塘转身叠被子,异常勤快:“就是师父的意思!” 柳筠将他扳过来:“说实话。” 唐塘表情特别认真:“就是师父的意思!”我没说谎,我的师父等于老婆,嘿嘿…… 柳筠站起来,轻捏他的腮帮子:“脸都红了,说实话。” 唐塘顿时石化,死鸭子嘴硬:“就是师父的意思!” 柳筠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可以问谢兰止。” “谢兰止昨天走了!” “半天即可追到。” 唐塘急了:“师父你怎么这样!” 柳筠认真地看着他:“告诉我。” 唐塘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垂下头掩住瞳孔里的紧张,支支吾吾半天才发出蚊子哼哼的声音:“就是……媳妇儿……娘子……” 柳筠握着他胳膊的手一颤,心口似是被千年古刹的钟狠狠撞击到,一瞬间仿佛将山谷里整片的湖都搬入了眸中,涟漪一圈接一圈地荡漾开来。 唐塘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紧张被失落替代,抿了抿唇强打起精神,刚想开口把自己的话推翻,就听到师父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说的,可是真的?” 唐塘愣了一下,随即脸被抬起。 柳筠眼波晃动,压抑着情绪深深望进他的瞳孔中:“你说的,可是执手一生之意?” 唐塘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点点头,随即感觉胳膊上一痛,忍不住眉头皱了一下,心里却隐隐欢喜开了。 柳筠呼吸微乱,抬起手将他额间的碎发拂开,手指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摩挲,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凌乱灼热:“不论我是谁,不论我以前做过什么,你都愿意?” 唐塘脸上一寸寸热了起来,心口跳得厉害,不敢再跟那样的目光对视,感觉再看下去整个人都要烧化掉了,慌忙将眼睫垂下,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点完了突然浑身不自在,又转过身叠被子。 柳筠胸口一紧,将他扳过来,压抑着呼吸看向他垂下去的睫毛,低声道:“被子不都是元宝收拾的么,那么勤快做什么?” 唐塘嘿嘿笑起来。 “你若真想找事做,就替我将扳指塞入衣裳里面去。” 唐塘“哦”了一声,喜滋滋地抬起手去拿扳指,手指触到师父颈下温润的肌肤,突然觉得心口的弦被撩拨了一下,顿时轻颤起来,连指尖都跟着颤抖,气息不匀,显得特没出息,最终咬咬牙把心一横,迅速将这块即将被他烧化掉的扳指塞了进去。 柳筠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迅速捉住了他即将抽出来的手。 唐塘随即便感觉到自己的掌心紧紧贴上了他的肌肤,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完全无法控制心跳,眼眶发热,口干舌燥。 “四儿……” 暗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唐塘被激得腿一软,随即便被搂住了腰。 柳筠喊了他一声,终于控制不住,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吻上他的唇,随即又在他眉眼间、鼻梁上、下巴处落下一连串细密的吻,沿着他的轮廓一路下滑,一直滑到了脖子上。 两人凌乱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唐塘胸口涨得太满,无处发泄,随即便感觉到脖颈处被重重吮吸了一口,顿时一阵电流将他激得灵魂出窍,喃喃着从喉咙中溢出声音:“师父……” 柳筠被他这声音勾得下腹一紧,突然松了口,埋在他颈间平复剧烈的喘息,过了好久才重新抬起头,深不见底的乌黑瞳孔中映着找不到三魂七魄的唐塘。 两人正互相望着,门外突然传来元宝略带犹豫的声音:“公子、四公子,你们醒了吗?二公子回来了。” 55、云二归来 唐塘正与师父对望出神,突然听到元宝的声音,顿时头顶生烟,下意识将视线瞥开转向门口的方向,却只看到师父垂下来的一片黑发,发丝间微小的缝隙中透过清晨暖融融的阳光,炫目安静。 柳筠将他的脸又扳回来,双眸涌着情动,紧紧锁住他的视线。 唐塘被他看得眼神都颤抖起来,再次撇开目光平稳了一下呼吸,终于找回神智,小声道:“师父,元宝喊我们了。” 柳筠将唇贴到他的眼睫上,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唐塘被他嗓音中压抑隐忍的情绪撩得狠狠咽了口唾沫:“师父,刚才元宝过来,你没听到么?” 柳筠将唇挪开,看着他道:“不曾注意。” “哦……”唐塘控制不住嘴角一扬,顿时将心坎里蓬勃而出的欣喜之情全部表达出来。 师父真是的,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么,到现在连句主动的表白都没有,还要我自己体会,真愁人! 唐塘一边矫情地烦恼着,一边毫不矜持地嘿嘿乐开了花,瞳孔被眯起的眼睛遮住了大半,却还是熠熠生辉。 柳筠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出了神,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背贴向自己。 “公子?”门外再次响起元宝的声音。 元宝极其苦闷,明明听到里面有动静了,却半天都没人应一声,平时这个点早该起来了,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弄得他都不知道该继续磨磨蹭蹭地等着还是先去将二公子给打发了。 屋内两人的胸口紧紧贴到一处,彼此的心跳都搅合成了一个频率,唐塘被弄得不知所措,又是开心又是紧张,耳中突然闯入元宝的声音,脸上腾地燃烧起来。 “马上马上!”唐塘心里一慌闭着眼脱口就喊了出来,话音未落额间突然一暖,愣了一下才睁开眼。 柳筠亲完了将他搂得更紧,脸埋入他的颈侧,哑声道:“四儿,你究竟是从多远的地方过来的,竟然就让我给捡到了。” 啊啊啊???师父你这算不算间接表白? 唐塘瞪大眼望着屋顶,抿了抿唇强作镇定道:“我明明是大师兄捡回来的……” 感觉背后的手一紧,唐塘顿时喜上眉梢,又添了一把柴火:“师父一开始不是不要我的么……” 背后的手更紧了,唐塘彻底乐得找不着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师父还老骂我蠢货……” 柳筠撑起身子,黢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唇抿了抿半个字都没吐得出来。 唐塘心情明媚,忍不住眼睛一眯嘴巴一咧:“大师兄捡了个蠢货回来,关师父什么事?” 看着师父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唐塘终于没绷住捶着床哈哈大笑起来。 柳筠腾开一些距离由着他打滚,眼中也跟着晕出了一丝笑意,安安静静的融在了窗格处洒下来的晨曦之中。 云二在饭厅里等了一会儿没见师父过来,想着这一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回来可不能再亏待自己,站起来转悠转悠便开始寻摸吃的,刚剥了一颗核桃扔嘴里就见师父和四弟一起进来了。 云二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听别人八卦,突然见到四弟一大清早就跟师父一同出现,忍不住瞪大了眼半天没回过神,东西还没下肚呢又发现这俩人手交握在一起,顿时给惊的,核桃仁一骨碌呛在了鼻腔里,差点没把自己给整死。 唐塘本来是不在乎被人看到的,但看到云二呛得面红耳赤突然意识到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连缓冲都没有也太刺激了,连忙将自己的手挣脱开来,冲他咧着嘴嘿嘿笑起来。 “二哥,你回来啦!” “回……回……”云二点点头,话都说不完整了,喉咙里面火烧火燎,两条漂亮修长的眉毛纠结到了一起。 唐塘连忙倒了碗茶递给他,见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终于松了口气。二师兄要这么好好的让自己给吓死,那可真是罪过了。 云二此趟出门也并未空手而归,喝了口茶便从袖中取出来一张地图和两卷画轴,摊开在桌上。 “师父,卵蛇蛊的来历已经查明,是在苗疆最深处的一片山谷密林中。”云二边说边将手指指向地图中一个被他标注过的地方,接着道,“此地人迹罕至,极少见到外人。不过最近几年确实有两个中原人到过此处。” 唐塘好奇地指着桌上的两幅画像:“就是这两人吗?”见云二点点头,他更好奇了,绕着桌子转了三四圈,下巴差点捏出个坑来,“这种画也太抽象了吧?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们长什么样啊!” 云二拈了一块桂花糕扔嘴里,眉梢一撩奇怪地看着他:“抽象?” 柳筠将画像转向自己,看了一会儿道:“你是看惯了谢兰止的那种画法罢了,此画虽然比不得他的那么逼真,倒也极为传神,若是见过这两人的,见到画的时候必定能认出来。” 云二头上又多了一个问号:“谢兰止?” 柳筠指着画像继续道:“此二人有何说法?” 云二连忙抛开脑中的疑问,指着左边脸型略方的男子道:“此人在苗寨住了将近两年,自称石龙,但在江湖上并未查到,十有八九为化名。寨子中的族长之女与他有情,曾偷偷将蛊术传授于他。两年后,又来了一个中原人,待了不过半月,石龙便随之离开了苗疆。” 云二又指着右边的画像,画中之人较为削瘦:“此人不知姓名,便是他将石龙带走的。寨中之人说,石龙一开始似乎并不识得此人,此人却像是直接奔着石龙而去的,之后二人相谈甚欢,很快便离开了寨子。” 唐塘忍不住插了一句题外话:“那族长的女儿没跟他走?” 云二轻笑道:“此人不过是个欺骗感情谋图利益的鼠辈,就算族长之女想跟着他走,他也必定是不愿意带的。”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腮帮子上捏了一下,刚想再拉一拉他的脸皮,猛地被一阵突然而来的寒意给冻到了。 扭头一看,师父的脸色不大好。云二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凭着直觉便将手撤开,然后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梢。 柳筠面色稍霁,又看了会儿画像道:“可还查到其他的?” 云二摇头:“就这些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眼下整个中原懂得操控卵蛇蛊的只有石龙一人。那个寨子的蛊术从不传外人,只这一次被那女子破了例。上回四儿中蛊之事,必定是这石龙在作祟。” 柳筠点点头,又让元宝将云大喊了来,道:“鹊山,离无言可曾对你提起过他门下的那个叛徒?” “这个我倒是问过,不过他只告诉知我此人是四年前叛逃的,逃往了南方,详细的却不肯再说。”云大惭愧地摸了摸鼻子。 唐塘趴在桌上挠了挠脸,其实他更想挠全身来着,那个卵蛇蛊明明症状是疼得死去活来,可事后每次想起来却变成了痒,不得不感慨心理作用的强大和恐怖。 柳筠抓住他动来动去的手:“怎么了?” 云二再一次惊恐地瞪大眼,随即想到云大在这里,连忙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瞥。 云大嘴角一勾,低下头专心致志看地图。 唐塘皱皱鼻子,摇摇头:“没事,想起来就痒。那个假离无言肯定就是石龙,这么厉害的蛊术石龙肯定不愿意教给别人,就算教,短期内应该也学不好。” “嗯。”柳筠点点头收回了手。 几人迅速将消息理理清楚,吃过早饭便喊上云三一起去了后山的密室。 关在牢内的宋笛似乎也没受到什么苛待,里面还添了干草褥子,没冻着也没饿着,不过精神气明显变差了。唐塘觉得要是他被关在里面,估计得熬得比这宋笛还不成人样。 宋笛一看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顿时吓得不轻,凹陷的眼窝愣是被瞪大的眼珠子给撑得突出来,不由自主地往角落挪了挪。 柳筠锋利的视线盯着宋笛的眼睛,将石龙的画像缓缓展开,见宋笛面色迷茫,眯了眯眼冷声道:“此人你可曾见过?” 宋笛摇了摇头,怕他不相信,又紧张道:“真的没见过!” 柳筠又掏出另一副画像,刚打开就见宋笛眼神几不可见地微微闪了一下,虽然被脸上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住了,可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柳筠弯下腰,将画提到他面前,缓缓道:“那此人呢?” 宋笛还是摇头:“没见过。” 柳筠顿时面覆寒冰,慢条斯理地将画像一点一点卷起来,盯着他道:“你再好好想想。” 宋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埋下头努力作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却是半天没开口。 柳筠将画反手递给身后的云二,继续看着宋笛,声音中透出的冷意仿佛利刃:“怎么?你还想着出去后的日子不成?今日你若说不出个一二来,这辈子恐怕便要与这座孤山作伴了!即便想死,都死不了!” 宋笛从凌乱糊在脸上的发中胆战心惊地瞄了他一眼,小声道:“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柳筠突然弯腰一把扣住他的喉咙,狠厉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宋笛感觉脖子上的力道越收越紧,眼看着快要窒息,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似,似乎……打过……照面……” 柳筠手指一松,宋笛顿时摊在地上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虚弱地靠在墙上,喘息着道:“只是,有点眼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柳筠负手直腰,看了云二一眼。 云二立刻走到宋笛前面,神态优雅语气柔和:“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说着从袖中掏出数根银针,银白的光芒映着火光闪着寒意。 宋笛眼睛突然瞪大,吓得直往旁边蹭,疯狂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求大侠饶我一命!” 宋笛在云三手中吃过苦头,看到银针就仿佛丢了半条命,惊恐地眼神在面前几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脸上扫来扫去,突然厉声尖叫起来:“流云医谷!!!你们一定是流云医谷的人!!!” 云二一抬脚拦住了他躲避的方向,将夹在指缝中几根银针的针尖慢悠悠从他脸颊上划过,柔声道:“哎呀呀!如此聪明!我太喜欢你了!” 说着笑弯了眼,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拿到他面前,看看玉佩又看看他的脸,面露愁容,沉吟道:“我的书法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刻出一模一样的字来……” 宋笛脖子僵硬、脸皮抽搐、眼珠子瞪得差点脱框,颤声道:“你们……你们……有违医德!” 站在后面的云大忍不住笑出了声,语带轻蔑:“是又如何?” 云二拿银针拍拍他的脸,笑容满面:“说不说啊?不说我可真要刻字了哦!”结果不等宋笛反应迅速将一根针扎入他的脖子中。 针尾全部没入皮肉,宋笛哼都没哼得出声,突然全身抽搐起来,面部五官皱成了一团,脸色煞白,连眼珠子都开始翻白,面容扭曲狰狞、可怖异常。 唐塘看得心惊肉跳,不自在地撇开眼。 云二等他抽搐了一会儿,又在他脖子的另一侧轻轻一拍,迅速将银针收回,慢条斯理地在袖子上面擦了擦。 宋笛终于停止了抽搐,满头大汗目光涣散地瘫在了地上,仿佛一堆烂泥,被云二狠狠踢了一脚也毫无所觉。 唐塘看看优雅得仿佛清水出芙蓉的云二,心肝一颤,强作淡定地咽了咽口水。 尼玛!没一个善良之辈啊!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柳筠似有所感,突然扭头朝唐塘看过来。 唐塘一个激灵,迅速摆出一张笑脸,噌噌噌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一脸正气。 柳筠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先回去。” 唐塘脊梁骨一酥,差点没站稳,手中抓得更紧,一脸坚决地摇头:“不回!我要等着他招供!” 柳筠看了他一眼,在他手心捏了捏,没再说话。 唐塘被他的小动作勾得心里痒痒的,不由自主地又靠过去一些。 片刻功夫过后,宋笛逐渐回神,一看到眼前晃来晃去的银针,顿时溃不成军,眼泪都快出来了,拼命点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云二笑意盎然地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突然蹲下去凑到他面前:“想起来了就说啊!还要我催你么?” 宋笛看着他突然放大在面前的笑脸,眼睛有些发直,莫名其妙地走了神。 “还真要我催你才肯说?”云二笑意变冷,猛地捏住他的手腕将银针狠狠地扎进了手指中。 “啊!”宋笛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来,“我说!我说!我说!” 唐塘头皮一麻,明明心里跟着紧张了,可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很煞风景的念头:二师兄不会是容嬷嬷变身来的吧……囧…… 云二将银针收回,站起来踢了他一脚:“快说!” 宋笛头靠在墙上喘了口气,又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他……他是……文先生的……侍从……” 柳筠眼底一沉,冷冷瞥过去一眼:“将他绑起来浸入冰水中!” 宋笛瞪大眼惊恐道:“为什么?!我已经招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上回对你太客气了!如此重要的消息都不交待!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筠话音刚落,那边云大已经开始跟左右的人吩咐去准备冰水了。 宋笛急急辩解:“我上回确实不曾想到,今天看到画像才想起来的!” 云二轻笑:“睁着眼睛都能说瞎话,方才看到画像也没有老老实实想起来啊!” 宋笛脑门上再次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我只见过一次而已!确实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云二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汗珠:“啧啧,这么热?那冰水可真是太适合你了!对了,这侍从姓甚名谁啊?” 宋笛往角落缩了缩:“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就算将我打死,我也还是一无所知……” 云二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对着宋笛兴冲冲道:“你听过五马分尸吧?” 唐塘一头黑线:谁没听过? 宋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 云二笑得一脸灿烂:“那……五人分尸可曾听过?” 宋笛咽了咽口水,心头狂跳,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云二笑嘻嘻道:“我们几个,就数师父内力最为深厚,可以由师父来拉你的脑袋,我和我大师兄一人拉你一只脚,剩下的两只胳膊,便交给我两个师弟。此计如何?” 唐塘再一次痛恨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狠狠抹了把脸。 云二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像是开玩笑,可宋笛被他吓怕了,本能地便开始哆嗦起来,连脸皮子都一颤一颤的抖个不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脚底板,从体内渗出,面色苍白、手脚冰凉。 “不好吗?”云二忧郁地看着他,“那我再想一个……” 宋笛虚弱地蜷起身子,颤声道:“我真的……能交待的都交代了……” 之后,宋笛当真被泡到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每回即将冻死之际又被拖出来火烤,折磨了一天一夜确实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最后只好饶了他,将他继续关在了山洞的牢房里。 回到小院,柳筠吩咐云二道:“派人照着画像去查,着重要查这个文先生的侍从。” 云二点头应下。 柳筠又补充道:“不要打草惊蛇。” “是。” 唐塘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为什么所有事情最后都查到文先生的头上了?玉面杀魔重现江湖是文先生搞的鬼,卵蛇蛊也是文先生搞的鬼,这文先生闲得慌啊他!” 云大轻笑:“以前就一直有人时不时来招惹我们,也是这些见不得人的路数,说不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这文先生当真好耐心。师父只是一直不曾理会罢了,这回既然查了,必定会将他揪出来。” 56、冰天雪地 云二将师父交待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就彻底清闲下来,接着便开始了他迟钝的八卦生活。医谷的八卦风波尚未平息,随便拉个谁都能给他讲得头头是道,更不要说自己衷心耿耿的贴身小厮了。 虽然早就看出来师父对四弟好得不一般,可听了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整个人还是震惊得好几天都回不了神。 倒不是惊讶于目前这两人惊世骇俗的关系,而是实在无法想象,冷漠狠戾拒人于千里之外、严厉苛刻冰得能将人冻成渣子的师父,他到底是怎么个温柔法啊? 医谷众人见天的八卦,却完全没有对这种断袖之好加以过多的评论。不要以为这里面住的全是一群腐男,实在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另一个更受关注的问题上了。 公子在面对四公子时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公子竟然还有温柔温情耐心宠溺的一面!这件事比断袖还来得惊悚!完全无法想象!有违天理! 云二和所有人一样好奇,但郁闷的是他出门最久,一想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好戏就抓肝挠肺地痒。 于是逮着唐塘就眼冒星星地问东问西,吓得唐塘差点躲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问不出多少东西了又壮着胆子上房顶、爬墙头、听墙角、盯梢、尾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恨不得自己长着千里眼顺风耳。 不过每次都被师父冷着脸一把揪出来,仗着有唐塘在旁边替他求情,这才成功逃脱责难。 多次偷窥窃听被抓后,云二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师父就真要雷霆震怒了,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弃。事后被云大、云三嘲笑了好久。 云二哼哼: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我什么都没探到吗?要不是四弟在,师父早教训我了。我可是亲眼见到了,师父看他那眼神果然不一样! 云大、云三继续笑:就这个啊?我们早见识过了。 云二顿时气得不轻,心里极度不平衡,追着他们就打。 唐塘一直记挂着师父说的要带他去一个地方,过了好些天都没实现,心里大为郁闷,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忘记了,想问吧,又觉得或许要再等一等。 年三十的清晨,推开门一看,院子里玉柳银竹、霜墙雪瓦,竟是白茫茫的一片。唐塘眼睛骤然亮起,满腔的兴奋从喉咙中一跃而出:“师父!下雪了!” 柳筠将狐裘拿过来给他披上,又替他拢拢紧,看着他红上来的耳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唐塘呼吸一乱,转身一头扎过去,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住。 紧贴在一起的胸口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两颗心都开始剧烈混乱地跳动起来,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柳筠双臂收紧,心底的渴望越来越深,低头在他鼻尖亲了一下又迅速撤开,抵着他的额头哑声道:“今日多穿些,带你去山顶。” 唐塘弯着嘴角点点头,刚想再腻歪一会儿,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我还以为师父忘记了!” “不会忘,就等今日呢。”柳筠看着他明晃晃的眼神,心底一片柔软,要不是听到元宝和东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早就控制不住吻上去了。 二人吃过早饭便撑着伞出了门,柳筠将狐裘让给了唐塘,自己随便找了件大氅披上,其实以他的内力根本不需要穿这么厚实,不过考虑到山顶更冷,这件大氅还可以再裹到唐塘身上,这才加上了。 下了一整夜的雪还没有停歇,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站在湖边放眼四周,到处都是耀眼的白色。连绵的山脉银装素裹,安静地围绕在医谷的四周,美好得不似人间。 唐塘搓了搓冻僵的鼻子,抬眼看看站在身侧的师父,突然很怕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会不会哪天突然睁开眼,发现什么医谷、什么师父、什么师兄,统统都不存在,他只是躺在医院里昏迷了几个月而已。那样他会崩溃的吧? “师父……”唐塘将身体贴得更近一些,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我们要去哪座山啊?” 柳筠伸手将他搂紧:“最高的那座。” 唐塘探着头从伞底下往四周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最高的山峰上,随即便被师父带着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湖里结了冰,不用绕弯路,直接沿着直线便可过去,不过冰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走起来还是有些艰难。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半路程时,唐塘又往四周看了一圈,见洋洋洒洒的雪花无声而落,只觉得茫茫天地一片静谧,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 虽然没笑出声,可柳筠还是感受到了身侧突然涌上来的喜气,侧头看着他道:“笑什么?” 唐塘鼻尖儿冻得通红,双目映着明亮的雪色,分外璀璨:“嘿嘿,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山谷好大好安静,看了一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柳筠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猛地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唐塘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脑子一嗡,还没反应过来就凭着本能迅速闭上眼伸手搂过去,手指藏在大氅中,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服。 柳筠越吻越深,干脆将伞扔掉,两只手同时将他抱紧。 虽然隔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衣服,可唐塘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灼热与手臂上肌肉的紧绷,不由得自己也跟着着了火,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两人长短不一的头发纠缠在一处,气息乱作一团。置身于皑皑白雪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如坠火中,炙若烈焰烘烤,彻底忘了周遭的一切。 唐塘以前只敢动一些小心思,亲一下之类,从来没有奢望过更多,所以也从没想过,师父那么清冷淡漠的人,也会有如此炽热的一面。 口中每一寸都被扫荡,迫切得仿佛失了章法,舌头也被狠狠地纠缠,力道重得他差点闷哼出声。唐塘手指攥得更紧,无法再多做思考,只凭着本能回应。 柳筠突然松开了口中的力道,潮水汹涌翻腾的乌黑瞳孔中充斥着满满的隐忍与渴望,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 唐塘被这种眼神看得全身发软,觉得这样的师父就算裹成一头猪都难掩性感。 一边因为自己的比喻暗暗好笑,一边又忍不住口干舌燥,连嗓子眼里都像被烘烤得失了水分,鼻孔喷出的都是暖烘烘的热气。唐塘颤着心肝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抿了抿干涩的唇。 柳筠看着他的小动作,眼神一暗,沙哑着喊了一声“四儿”,突然埋首到他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紧紧贴着他脖子上软嫩紧实的肌肤,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唐塘双眼彻底失神,眯缝着迷迷糊糊地看向远处白茫茫的山脉,胸口仿佛揣了几十只小鹿,来来去去地疯狂蹦跶着。 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直到身上积满了雪花,这才渐渐回神。 柳筠捡起地上的伞,抖了抖重新撑开,又将唐塘头上、肩上的雪掸掉,眼底的温柔融化在静谧无言的银白天地中,无声地胜过了万物的美。 唐塘弯着眉眼一脸笑意地任他在自己身上掸来掸去,心里无比满足,也抬起下巴伸手将他头发上的雪花揩掉。 柳筠静静地看着他,见他笑得极为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心情愉悦,等他手上的动作收了,低头将粘在他眉角的一片雪沫吻掉,牵起他的手低声道:“走吧。” 唐塘冲他灿烂地笑了笑,将手捏紧。 上山的过程很快,柳筠将伞收了,搂着他的腰飞身而起,瞬间便感觉到头顶上扑下来的冷风寒气。 唐塘一点都不亏待自己,把手从大氅下面穿过去,脸也埋了起来,嘴唇贴在师父颈侧,明目张胆的地揩油吃豆腐,乐得不行。 “师父,上山要多久?”唐塘抬眼偷瞄柳筠的侧脸。 “快了,半盏茶的功夫。”柳筠脸颊在他额角蹭了蹭。 唐塘闭上眼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撅起嘴唇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随即感觉到腰间的手一紧,顿时笑容更大,又凑过去亲了一口。 柳筠手收得更紧,声音沙哑起来:“四儿别闹!” “噢!”唐塘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抬起脸来对着他的下巴又是一口。 柳筠迅速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颈部绷成僵硬的线条。唐塘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肌肉收缩的硬度与张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很想用嘴唇去感受一下。 现在知道师父喜欢他了,胆子也肥了,忍不住就想再逗一逗。他特别喜欢看师父每次与他亲密中途突然刹车时一脸隐忍的表情,那样的师父性感得要命,每次露出那种神态,都能勾得他全身燃烧起来。 唐塘被他按住了脑袋,脑瓢里的思维却完全没被按住,活蹦乱跳的就像刚刚被钓上岸的小鱼。 “师父,我脑袋是板砖么?再这么按下去的话,我估计要被你按笨了……”唐塘被埋着头,出来的声音嗡嗡嗡的,嘴角却是高高扬起。我媳妇儿力气真大! 柳筠闻言连忙松了手:“按重了?疼么?” “不疼!”脑袋一得到自由,人立刻又活了,唐塘喜滋滋地将嘴巴凑过去在他刚才眼热心痒地盯了半天的脖子上吮了一口,感受到唇下面紧致的线条,心底一颤,闭上眼迅速移到喉结上舔舐了一下。 柳筠闷哼一声,突然刹住了向上的冲势,抱紧他停在了一棵老树的枝杈上,二话不说便对着他的脖子狠狠还了一口,粗喘着在他颈间重重吮吸,灼热的呼吸从唐塘被扯开的领口窜进去。 唐塘紧闭双眼,感觉领口向下的大片肌肤都被滚烫的气息烧灼着,满足又焦躁的奇妙情绪从心口蔓延开来,若不是靠着腰背上手臂的支撑,估计得直接倚到身后的树枝上。 树枝上是冰凉的积雪,柳筠没让他靠上去,双臂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怀中,抬起头将亲吻移到他的唇上,在他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唐塘轻哼一声,骨头全酥了。 “叫你别闹。”柳筠贴着他的唇含糊着说了一句话,边细碎地在他脸上亲吻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 唐塘脸上氤氲出红晕,嘿嘿笑起来,明明涨满喜悦的心情极其想要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可一时间面对这样的师父却只剩下傻笑的份,脑子都不灵光了,半天也转不了一圈,特别像裹着浆糊或是生了锈的老龄机器。 “师父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唐塘笑弯了眼,咕咕哝哝道。 “喜欢。”柳筠抱住他的头,手指穿过细密的短发在他后脑勺上摩挲着,声音中透着笑意,带着微微的震颤,如汩汩温润的细流从胸腔里缓缓流淌出来的动静。 唐塘见他笑过几次,都是从眼神和表情中缓慢释放出来的那种,虽令天地失色,却极为清浅,淡淡的仿佛一缕烟,转瞬即逝。像这种带笑的声音还是头一回听到,虽然都是心情愉悦的表现,这种却显得更为开怀。 唐塘突然很想听他大笑的声音,不知道师父放开了笑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师父,再笑一个呗!”唐塘抬起头,眼睛眯缝着,嘻皮笑脸地看着他。 “四儿……”柳筠非常配合,弯着嘴角低低喊了他一声,眼中全是温柔的笑意。 唐塘看着他愣了一会儿神,随即送上一个堪比太阳的灿烂大笑脸,一把将人搂紧,大声应道:“哎!我媳妇儿笑起来真好看!” 随即便听到师父的笑声低低地传入耳中,唐塘耳跟一热,顿时满足得跟吸了大麻似的,轻飘飘的找不着重心:“师父你手上拽紧点儿,不然我得自己飘到山顶上去了。嘿嘿……” “好。”柳筠带着笑意应了一声,随即将手臂箍得更紧。 流云医谷四面环山,这座山峰除了高点也看不出其他的特殊之处,远远望去一圈都是差不多的山脉,因此唐塘从来没有刻意关注过。这次被师父带上去一路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到了山顶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山的另一面竟是陡峭的悬崖,站在悬崖边往下一看,顿时被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沟壑给吓得头晕目炫。沟壑对面也是悬崖,那边的山峰稍矮一些,峰顶怪石嶙峋,斜松屹立。 唐塘被师父搂着往后拉开几步,山顶的寒风如刀子一般朝脸上刮来,冰冷刺骨,不由感慨道:“这两座山肯定原先是同一座,后来发生地震裂开了,对面的又下沉了一些,才会造成现在这种两山对望一高一矮的局势。” 寒风将他的碎发掀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柳筠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唐塘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嘿嘿笑起来:“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嗯,或许。我来时这两座山已经如此了。”柳筠将他搂紧一些,又在他眼角亲了一下。 唐塘心弦微颤,非常享受地闭上眼又挤过去一些,觉得能和师父并肩站在山颠之上断崖旁边,实在是一件幸福得能让自己睡梦中都能笑醒的事情,不由笑吟吟道:“师父,这地方挺好的,怎么没早点带我来啊?吹风又不用挑日子,嘿嘿……” “不是带你来吹风的。”柳筠捏了捏他的肩,话中带着几丝笑意。 真好!师父就该天天这样笑嘛!唐塘乐呵呵地感慨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不是来吹风的?” “你再仔细瞧瞧。”柳筠将他的脸转向对面的山峰。 唐塘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连忙瞪大眼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对面的的山顶和这边差不多,长满了高低不等的树,全都被皑皑积雪覆盖着,银白一片,沟壑中也是茫茫白雾蒸腾,如临仙境。 唐塘挠挠头,刚想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突然眼睛一亮,目光透过重重迷雾落在对面悬崖壁上黑乎乎的一块不明物体上:“咦?那是什么?” “山洞。” 唐塘顿时兴奋起来:“太神奇了吧?!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山洞?那我们这边的峭壁上是不是也有?” “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柳筠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给他披好系上。 唐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好奇道:“怎么看?” 柳筠将他搂紧,低声道:“我带你去对面的山洞,你怕不怕?” 唐塘嘿嘿一笑:“师父在呢,有什么好怕的!” 柳筠看着他一脸的得意相,觉得他两条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不由又凑过去在他眉间亲了一下,眼底一片温柔。 唐塘被他一连串的亲昵弄得心跳加速,侧身将他搂紧,垂眼道:“我觉得我可能不会栽下去,会往上飘,师父你让我抓紧点儿。” “好。”柳筠眼底氤氲出笑意,手中紧了紧,突然拔地而起,朝着沟壑对面的山洞掠去。 57、衣冠坟冢 突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唐塘迅速闭上眼,双臂箍得更紧,耳侧呼呼生风,结果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这种比蹦极还要刺激的活动,双脚已经落到了实处。 “哎?这么快?”唐塘睁开眼,再一次确认了一下两座山峰的距离。确实不算近啊! “是快了些,担心你害怕。” “怎么可能?!”唐塘瞪直眼,“还没来得及体会呢……害怕的劲儿还没上来就到了……” “好,那回去慢点。” 唐塘嘿嘿笑了一下,抬头盯着对面的峭壁观察,半晌才道:“鬼斧神功啊这是!对面怎么没有这样的洞?难道这边的是山裂了之后才有的?不会是神仙一拳头砸出来的坑吧?” 柳筠将他被风吹开的衣服紧了紧,看着他道:“我也不知,你随便猜好了。” 唐塘笑嘻嘻地转过身,发现这个山洞很干燥,不由又向里走了几步。山洞很浅,没两分钟就到头了,尽头处却又在左侧看到另外一个洞。 唐塘左转走了进去,看到洞内的情景,不由愣住。 里面面积不大,顶部与四周不规则的墙壁上挂满了梅色的轻纱,将冷硬的山洞点缀成温馨的居室,居室中间摆着一张垂着纱幔的石床,床上被褥玉枕一应俱全,床前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桌上一颗夜明珠将本该昏暗的空间照得透亮。 唐塘看着这个色调柔和带着明显女性特征的“卧室”,愣了好久。过了一会儿扭头看看身边的师父,发现师父正面色沉静地望着里面,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眨眨眼,又张了张嘴,道:“师父,这里有人住?” 柳筠将他搂住,看着石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凑到他额角吻了一下,声音低沉压抑。 “这是我母亲的衣冠冢。” 唐塘一脸震惊地看着里面,将“师父的母亲”和“衣冠冢”这两个关键词来来去去咀嚼了半天才回过神,虽然明知这里只是衣冠冢,并不是真正的墓穴,却下意识将声音放得很轻:“师父,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来磕个头?” “好。”柳筠看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掀开衣摆率先跪了下去。唐塘紧随在他身侧,下跪、磕头,跟着师父将每一个动作都认认真真地做了。 唐塘心里想着:他是师父的徒弟,现在却是师父的恋人,实在不知道对于师父的母亲应该如何称呼。偷偷瞟了身侧的人一眼,认真地看着前方,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伯母。 柳筠牵过他的手,看了看四周垂地的梅红纱幔,目光落在石床的中央,轻声慢语道:“母亲,这是四儿,是孩儿新收的弟子,也是孩儿将要与之相伴一生的人。孩儿能得四儿真心相待,已是老天眷顾,此生再无他求,唯愿母亲安息。” 唐塘闻言愣住,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师父的侧脸。 柳筠转头回望着他,眼眸深处是凌乱破碎的光影,声音低沉缓慢:“母亲信命,曾听一老僧说我是命煞孤星,此生必定孤独终老。我原本不信,可后来,母亲却亡在我的剑下……不得不信!” 唐塘震惊地看着他,差点没找到自己的声音:“怎……怎么回事?” 柳筠沉默半晌,扭头看向石床,侧脸的线条失了往日的锋利,眼角溢出难以掩藏的悲伤:“母亲用我的剑自刎而亡。” 唐塘愣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心口跟着揪痛起来,抓紧他的手:“师父……” 柳筠转头,在唐塘面前再不愿掩饰任何情绪,溢满痛苦的眼神紧紧锁住他的脸:“四儿,我很怕,有一天也会害了你。但是我很自私,不愿放手……也来不及放手了……” 唐塘从没见过师父这样的神色,心里的疼痛顿时向四肢百骸蔓延开,眼眶渐红:“师父,不会的!我不信那个!”说着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埋着头闷声道,“师父也别信!” 柳筠伸手将他搂紧,却半天没答他的话。 唐塘抬头看他,搂紧他的腰晃了晃:“师父,你别信啊!那是迷信!” 柳筠贴着他的眉心吻了吻,低声道:“既已决定和你在一起,信与不信又有何差别……” “有差别啊!”唐塘坐直身子,严肃地看着他,“师父既然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就不要再纠结这些封建迷信了,琢磨来琢磨去的心里多难受啊!” 柳筠下巴在他额间蹭了蹭,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唐塘手紧了紧:“师父要言出必行!” “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起来吧。” “嗯。” 唐塘站起来,再次打量这个山洞,视线转了一圈落到柳筠的脸上,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师父,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是衣冠冢?” 柳筠看着桌上的夜明珠出了一会儿神,道:“母亲是客死异乡,而且,我也不知我的家乡究竟在何处,只好将母亲就地安葬。” “师父的母亲没提起过家乡么?” “从未说过。” 唐塘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虽然明知师父长得一点都不女气,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女子形象,不由道:“师父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很有修养很有才华的绝世美女。” 柳筠转头看向他,眼中并没有过多的诧异之色:“何以见得?” “嗯……看师父就知道了……”唐塘不自在地把脸埋下去,挠了挠额头。 柳筠将他的脸捧起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很有修养很有才华?” 唐塘顶着略微发烫的脸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嘿嘿”傻笑起来。 柳筠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在他脸上揉了揉,将他搂进怀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的字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医术也是母亲倾囊传授的,母亲除了不懂武功,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了我,即便整日流落街头,对我的言行举止依然要求严厉。” 唐塘自虐一般反复咀嚼“流落街头”四个字,心里抽疼得厉害,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会流落街头?既然懂医术,那不可以给人看病么?” “懂得再多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无以自保。”柳筠眉头轻蹙,眼中的痛楚转瞬即逝,“等我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她却自尽了。” 唐塘愣愣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自尽?” 柳筠顿了很长时间,才道:“母亲心善,见不得我杀戮,说我被血腥蒙蔽了双眼,她不死,我不醒。” 唐塘震惊得说不出话,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抓得住。他很想再问具体一点,可怎么都问不出口。那些,应该是师父最痛苦的记忆吧? 唐塘看着他沉静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师父的……父亲呢?” 柳筠眼神一凝,随即又迅速恢复温和,在他头上摸了摸,低声道:“不知。” “噢……”唐塘点点头没敢再多问什么。 柳筠看着他道:“母亲故去之后,我以为此生便再无牵挂,没想到如今却有了你。” 啊啊啊???唐塘脑子一懵,头顶开始冒烟。 师……师父不,不是不会表白的吗?今天一连表白两次,小爷我,吃……吃不消了啊…… 柳筠抬起手在他滚烫的脸上摸了摸,一颗早已冷硬的心被这样的高温融化开,柔声道:“原来四儿早就喜欢我了。” 啊啊啊???唐塘瞪直了眼,全身都开始冒烟,偷偷咽了口唾沫:“你怎……怎么知道?” 柳筠手指轻轻蹭了蹭:“都写在脸上了。” 唐塘顿时悲愤欲绝,一把抱住他将脸埋起来,恨不得将这张丢人的脸皮撕下来扔到悬崖底下去! 两人回去时,雪已经渐渐停了,整个医谷银装素裹,仿佛披上了厚厚一层白绒绒的袍子,美丽又安静。 唐塘被师父牵着手走在湖面上,思绪翻腾,一方面因师父的过去心疼不已,另一方面又因为师父的表白而激动,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觉得这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了,需要慢慢消化才行。 走到湖中心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今天师父带他去山顶,貌似是等于见家长了。顿时,喜悦之情把所有的思绪都冲到九霄云外。 啊啊啊!师父对我真好!!!唐塘兴奋地搂住柳筠的腰把脸贴过去就是一通狂蹭。 柳筠感受到他的喜悦,跟着弯起了嘴角,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 唐塘搂着他激动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犯愁了。他也好想带师父见家长的!但是怎么见啊?自己现在是不是灵魂出窍还不知道呢,什么时候能醒更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去他那边呢? 啊啊啊!师父是不是也可以去他那边?!这一点他怎么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那天晚上看到师父身上的伤疤一紧张就说要带师父回去,当时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也没细想,后来为什么就没再想想呢?! 师父如果能过去,以他起死回生的医术是不是有本事把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弄醒?他一开始拜师也是冲着学医来的啊,这要自力更生把问题解决得等到什么时候?以前没交代来历自然是什么都瞒着,现在师父已经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人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让师父试一试呢? 笨蛋笨蛋笨蛋啊!!!唐塘自虐地连敲三下自己的脑袋瓜子,自我嫌弃自我鄙视自我唾弃地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 恋爱中啊……某人顿时放弃一系列嫌弃鄙视唾弃情绪,转眼就乐飘起来。恋爱中啊……他竟然在跟师父谈恋爱!做梦的吧! 柳筠拉过他的手疑惑地看着他:“你敲自己做什么?” 唐塘嘿嘿傻笑两声,一脸激动道:“师父,你会不会游水?” “会。” 师父就是师父!哪像谢兰止那种弱鸡! 唐塘美滋滋地乐起来:“师父,等开春后这湖里的冰化了,我就带你去给我老妈送信吧?” “好。”柳筠点点头,随即又疑惑道,“送信还需要会游水?” “嗯!”唐塘搂着他送上一个期待的眼神,“师父,如果我能回老家,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看看?” 柳筠在他眼角亲了一下:“愿意。” 啊啊啊!!!师父你要不要这么温柔啊!!! 唐塘压抑着狂蹦乱跳的心脏,结结巴巴道:“怎……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我本就是无家之人,在哪里都一样。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随你一起去。” 还没来得及因为师父的话感动,脑子里就轰隆隆飞速跑过去一行鲜艳的大字:俺要带媳妇儿回家了!俺的俊媳妇儿要见婆婆了!! 唐塘“咕咚”一声,吞下去一小口唾沫,抬起眼皮子朝师父瞟过去,脸上再一次燃烧起热度来。下一秒,后背一紧,双唇瞬间便被吞没。 唐塘晕晕乎乎手软脚软地被师父牵回去的时候,医谷里上上下下所有人正为过年忙得热火朝天。 往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的医谷,今年在唐塘的煽动和柳筠的默许之下变得大不一样,众人都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疯狂地闹腾一番,也好切切实实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 几个师兄都穿上了新衣,人模人样地站在前厅指挥下人们打扫卫生,看到唐塘回来都漫不经心地瞟过来一眼,意味深长。 唐塘被他们瞟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拽拽师父的手:“师父,我去帮忙了。” “好。”柳筠捏捏他的手心,随即放开。 医谷里往年过年也会掸掸尘、扫扫地,菜色会比平时要丰富精致许多,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连贴春联这样极具年味气息的传统活动都没有。 整个医谷就数云三的文采最好,字也写得最漂亮,写对子的重任便落在了云三的头上。 眼瞧着师兄师弟们狗腿的笑容,云三摇摇头碎碎念:“以大欺小,以大欺小啊……” 唐塘戳戳自己鼻尖儿,嘴巴一咧:“我小,我小!” 云三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写对子如同做文章,是一件极为费脑子的事,马虎不得。我觉得,费脑子的人最好不要再费体力,不费脑子的人可以考虑考虑体力活,这样,咱们各扬其长,也好一同享受这其中的趣味……” 三人一头黑线地看着他叨叨了半天,又互相看了几眼,三对眼睛六道目光之间的空气开始噼里啪啦爆起了火花。 接着,仿佛各被扎了一梭子鸡血,三人同时如疾风过境般迅速行动起来。 云大速度最快,一个眼花的功夫就飞身将旁边买来的红纸抢到手中。 云二一看红纸被他抢了,连忙转身去抢架子上的毛笔和砚台。 唐塘最苦逼,什么都没抢到,颓然地停在架子前面摸摸鼻子。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没抢到东西的将会是最倒霉催的那个。 果然,云大微微勾起嘴角,带着得意的神情将红纸铺在云三面前的桌上,轻笑道:“三儿,可满意?” 云三摸摸衣袖露出一个略微不好意思的笑容:“还要麻烦大师兄,真是过意不去。” 云二伸出修长的手指掐了掐唐塘的脸:“功夫还需再勤加苦练啊……”说完施施然走到桌前,将毛笔摆在云三面前,拾起袖子开始磨墨,磨了几圈后将墨锭放下,抬起脸笑道:“三儿,可以写了。” 云三敲了敲后背:“这对子虽然没有文章那么复杂,可也要好好想一想才行……我得想一想……哎呦,怎么背酸了……” 唐塘迎风落泪,连忙狗腿地跑过去抬起两只拳头:“三儿,哪里酸?我给你敲……” 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在另三人的精心伺候百般讨好之下,云三终于成功憋出了几幅对联。没错!是憋出来的! 云三的的确确是整个医谷文采最好的那个,这一点完全没有参杂任何水分,绝对的毋庸置疑,只不过这个好是不能拿出医谷跟外人比的! 他们整天学医习武,哪有多少时间去提高什么文学修养,表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风流倜傥,其实骨子里都是糙汉子,能把字写好看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也正因为云三是这里面文采最好的那个,所以其他几个水平略次的都觉得他写得相当不错,纷纷对他表示了赞扬和景仰,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各自抢了中意的去自家门上贴了。 唐塘抢完东西就第一时间兴冲冲地奔到了师父的院子,拿浆糊在红纸的背后抹一抹,端张凳子踩上去,“啪”一声往门框上一盖,拉一拉底部,扭头喊:“师父,正不正?” 柳筠立在院中看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清浅的柔和之色:“嗯。” 对子、横批都贴好,唐塘又跑到自己的院子去贴了一下。贴完跳下凳子拍拍手,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了看,一脸的喜气。 柳筠从后面将他抱住,轻声道:“贴好了?” “嗯。”唐塘转过身子冲着他笑,笑得尤其的灿烂,“师父,你是长辈!” 柳筠愣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有点抵触这个词,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唐塘呲牙咧嘴的乐了半天才把话说完:“长辈要给小辈红包!” 柳筠再次愣了一下,眼中氤氲出一丝笑意,在他额头亲了亲:“好。” 唐塘得寸进尺:“不光要给我们师兄弟红包,还要给医谷里所有人各一份。” “好。” “我一会儿也要给东来准备一个,明天早上保准能把他乐坏了。” “嗯。”柳筠手臂微微收起,将他抱得更紧。 唐塘把头埋在他胸口,沉默了一会儿,闷着声道:“师父,我想我老妈。” 柳筠抬手在他后脑勺摸了摸,重新将他抱紧:“等开了春,我陪你去送信。” 唐塘没吱声,抽抽鼻子点了点头。 58、过年欢闹 天色还没擦黑,医谷里的竹灯已经全部点亮,迎风缀在夜色中,远远望去倒像是进入了夏季,满天的繁星、遍地的萤火虫,没有了不食尘烟的气息,风光最是人间好。 现在已是凛冽的寒冬,再不能像中秋时那样临湖对月。众人你一堆我一伙的吃着年夜饭,虽然不是抬头就能望到所有人,可大家心里都清楚,隔壁坐着人呢,隔壁的隔壁也坐着人呢,总之就是整个医谷里所有的人都在热闹。别说人了,连马厩里的马都要多添一份料。虽是地处偏僻的世外桃源,倒也的确有了过年的气氛。 师徒五人全部聚在唐塘的院子里,围着一张八仙桌,前所未有的温馨欢腾。原本按理应该在柳筠这个做师父的院子里才对,不过知道他那儿清净惯了,没敢去,最后都非常默契地跑到唐塘这个已经好些天没住人的院子来扎堆。 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脸色较为缓和,并且一开始就发表了“你们随便玩,不用管我”这样极为厚道的开场声明,所以整体氛围非常的轻松。 几个徒弟起初还有些收敛,偷瞟了几次之后发现师父果然说到做到,自始至终脸色都没沉过半分,心里深深觉得真是要天下红雨了,接着就一个个有如脱缰的野马,时间一长便彻底将师父无视了。 被无视掉的柳筠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唐塘身边,虽然清静惯了,可眼下看着唐塘跟其他几人又是喝酒又是划拳的闹得不可开交,心里竟隐隐也有些喜欢起这样的气氛来,看过去的眼神便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几人先是玩了一会儿行酒令,还好都是粗人,没整什么诗词歌赋之类的雅令,就是猜猜谜语、讲讲笑话、划划拳,嘻嘻哈哈地闹了半天。 考虑到云三酒量实在差得人神共愤,他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是以茶代酒,不然没过一轮就能整趴下来,那就不好玩了。 到中途的时候,唐塘觉得头已经有点晕了,心里想着吃完年夜饭要拉着师父一起守岁,不能喝醉了,脑子一转想到了以前跟同学玩过的“官兵捉贼”的游戏,连忙把其他几个喊住,这般那般的解释了一番。 云大去院子里劈了一截竹子对半砍,一半扔掉,另一半又砍成了四片,拿进来在每一片竹子的内侧分别写上“官”“兵”“捉”“贼”四个字。 唐塘看他写完,拿起竹片举到眼前在切口摸了摸:“阿大,你是用剑砍的吧?” 云大嘴角勾起,笑了笑:“不是。” 唐塘不相信地再一次摸了摸切口,翻个个又摸了摸另一边,转头看着柳筠道:“师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柳筠点点头,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喝不少了,有没有不舒服?” 唐塘本来喝了酒脸上就已经有了一层红晕,此时让他那么一个小动作一勾,顿时脸上烧成了一片,身体都有点燥热起来,迅速瞟了师父一眼,又迅速摇了摇头。 云大见唐塘突然眼睛亮起、脸却红了,心里早就猜到了七七八八,在唐塘把竹片还过来的时候一个劲儿冲他笑,笑得特别欠揍。 唐塘虽然在师父面前容易自乱阵脚,在别人面前自认脸皮还算厚,知道云大在笑话自己,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瞪完了视线一转落到云二身上,见云二正支着下巴挑着眼梢也在看自己,同样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唐塘坚信自己脸皮还是很厚的,努力朝云二瞪过去一眼,恢复淡定重新坐下。 屁股刚着凳子,眼皮子一抬,见云三手里拿着竹片做端详状,神色一本正经,眼睛却微微斜着,目光朝他脸上瞟过来。 唐塘终于撑不住,视线在几个师兄面前飞速地扫了一圈,脸上噼里啪啦烧起柴火来,烫的简直能把鸡蛋烤熟,顿时悲愤欲绝。 柳筠发现了他的窘迫,再次捏了捏他的手心,本来是安慰一下的意思,捏完才发现貌似火上浇油了,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也忍不住朝他脸上看过去。 唐塘感受到身侧投过来的目光,呼吸差点停掉,随即更加窘迫,硬着头皮站起来劈手就将云三手中的木片夺过来,又把桌上剩下的三片捞到手中,凶巴巴地扫视一圈:“玩不玩?!” “玩。”三人异口同声,似笑非笑。 官兵捉贼的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四人各抽一个字,抽的什么便扮演什么角色。 云二抽到的“官”,便是主管一方的大官;云大抽到的是“兵”,便是负责执行官的命令的小兵;唐塘抽到的是“捉”,便是缉拿贼的捕快;云三抽到的是“贼”,那就是偷盗的贼了。 唐塘翻开竹片看到上面飞扬跋扈的一个“捉”字,心里顿时泪流满面。 尼玛!第一轮就让他当捕快!面前这三个哪个是好对付的?竟然让他来当捕快!!! 唐塘举了举手:“我是捕快。”说完抬眼在面前几人的脸上扫描仪似的扫来扫去,挫败感非常严重,因为这三人全都非常淡定,找不出一丝一毫可疑的迹象。 唐塘心里在叫苦,脸上却表现得非常从容,手指朝云二一戳:“你看你这么悠哉悠哉的,肯定是贼,你是故意摆出这么一副轻松样子来糊弄我的!” 云二淡淡的笑了笑,摆出一副冷美人的傲娇模样:“你说是就是吧,你二哥我就是贼。” 唐塘看了半天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猫腻来,哼哼着又朝向云大,威严地瞪着他:“阿大,你是贼吗?” 云大夸张地连连摇头:“我不是我不是!你猜错了!”一脸的紧张神色和刚才的淡定判若两人。 尼玛!都是演技派的!唐塘差点掀桌,走到云三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三儿,我觉得这里面就你最老实。看在我替你把谢兰止拐回来的份儿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贼?” 云三愣了一下,凑到云二耳边小声问道:“是不是只要不说实话就对了?” 云二点点头。 云三一脸正直地看着唐塘,点头道:“我是!” 唐塘被他给弄懵了。刚才云三跟云二嘀嘀咕咕的话他可是听到了的,明显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字面上的解释,云三不是贼,为了说谎而承认自己是贼。但是云三不可能笨到自曝其短,所以反过来想,云三就是贼。唐塘难得的又多绕了个弯子,如果云三就是希望他这样误解呢?再反过来一次,云三不是贼…… 啊啊啊!!!云三到底是不是贼!!! 唐塘脑子抽筋抽了半天,觉得老盯着云三不对,又转移视线到云大和云二脸上,绞尽脑汁地套他们的话观察他们的反应。来来回回把三个人审问了七八遍,还是看不出来究竟是谁。 这群都是什么人啊这是!!!唐塘再次恨得差点掀桌! 云大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四儿,你方才讲规则的时候似乎漏了一点。” 唐塘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云大眉梢一挑,指了指桌上:“酒都凉了,看看你拖延了多少时间?” 唐塘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一轮最多半柱香时间。”云大说着走到案几上的香炉旁边,伸手一折,将一根细长的檀香折成了两半,转过头眯着眼睛笑起来,“这一轮,你没猜出来,已经输了。” 唐塘顿时被滚滚天雷横劈竖劈斜劈各种角度劈,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吞了吞口水警惕地看着他们:“所以说……” 云大云二云三同时站起来,用各自不同的气质,展现各自不同的奸笑,异口同声道:“挨罚!” 云大拿起手中的竹片翻开来对着大家,笑道:“我是兵,谁是官?” 云二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竹片:“我。” “好,按四儿讲的规则,如何惩罚,应该由官说了算。”云大装模作样地对云二行了个礼,指着唐塘谄媚道,“大人,这捕快办事也忒不利索了,一个小毛贼都抓不住,您说该如何惩罚?” 唐塘看着他那么一副爱演的样子,嘴角狂抽。这人怎么不去当演员!!! 云二难得被云大行礼,嘴巴差点乐歪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对云大虚扶了一把,摸着下巴略作沉思道:“念在是触犯,就轻点惩罚吧。” 云大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云二大手一挥:“就罚酒一杯吧!” 唐塘脚底晃了晃,挥着双手大喊:“临死前也要让我瞑目一下啊!到底谁是贼?” 几个人同时诡异地看着他,连一直在旁观被无视到彻底的师父都用了同样的眼神。 空气静默三秒之后…… “噗……哈哈哈……”三个师兄同时捧着肚子笑喷了,云二差点滑倒凳子底下去。 柳筠将唐塘拉下来坐凳子上,低声道:“四儿,你喝醉了?” “啊?”唐塘转过脸迷茫地看着他,“没有啊。” 柳筠看着他红彤彤的脸,心弦猛地一紧,眼神顿时幽暗了几分,在他手心捏了捏才淡然道,“就剩你三师兄没说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唐塘眨了眨眼,看着旁边笑趴下来的三个人,愣了半晌后猛地惊醒,一下子给窘得,头顶冒起烟来了,悲愤地拍桌而起,咆哮教主瞬间附身:“三儿!你最恨了!果然是老实人撒起谎来最厉害了!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有什么好笑的!罚就罚!来啊来啊!” 云三止住笑,摇头叹息:“我没有骗你啊,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贼,你不信的啊……” 唐塘无比悲愤地瞪着他。 云二扒着桌边儿站起来,憋了好久才把笑容憋住:“原本还想轻点惩罚,可惜这捕快不仅办事不利,手脚不利索,脑子还不利索,这捕快留不得了。来人呐!将他衣服扒掉一层,给我灌酒!” 执行命令的小兵云大高唱一生:“喏!”转过身便朝唐塘桀桀怪笑地走过来。 云二眼角一瞟,发现师父脸色几不可见地微微沉了那么一丝丝,顿时警铃大作:“等等!” “怎么?”云大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云二轻咳一声,正色道:“这年头,官也不好当啊。这小捕快上头有人,咱们惩罚的时候还是轻一些的好。这样吧,衣服就不用扒了,直接灌一杯酒好了。” 云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不过也只好点头应下,探手到桌上去拿酒坛子。 “不行!”唐塘愤怒地看着他们,“你们瞧不起我是不是!必须遵守游戏规则!我哪里上头有人了!我最清正廉明了好不好!我从来不攀富结贵!我是良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云大倒酒的手一歪,差点将酒洒在桌上。 柳筠无奈地看了唐塘一眼,对着他们淡淡道:“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短短一句话,简直犹如天籁。 三个师兄同时窃喜,互相对视一番,彼此解读了一下类似“四儿有靠山了,现在不欺负以后可就没机会欺负了,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这样的复杂眼神,不约而同放下各自手中的东西,一哄而上将人团团围住。 唐塘一边被扒衣服一边挣扎着怒斥:“你们怎么不按规则来!执行命令的是小兵!是小兵啊!三儿你这个当贼的有什么资格来扒我衣服!犯规犯规了你们!啊啊啊,二哥你是当官的怎么能亲自动手……噗哈哈哈……谁挠我痒痒……犯规犯规……哈哈哈……不要挠了……” 虽然外面已经很冷了,可屋子里烧着炭火,几人闹够了一场终于收手,都微微出了点薄汗,倒是一点都没觉出寒意。 唐塘被扒掉了一层衣服,热气蒸腾地重新坐到师父身边,转过脸冲他嘿嘿一笑,双颊通红,熏醉的双眼添上了几丝朦胧之气。 柳筠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差点将他搂进怀中,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汗,低声道:“不能再喝了。” 云大云二云三同时撇开脸:我的娘唉,不能看了,不认识师父了…… 唐塘刚刚还在笑,突然听到师父的声音低低地传入耳中,顿时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两只眼睛出神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起来,点了点头:“对!不能喝了!下一轮,肯定是,我罚他们!嘿嘿……” 几个师兄埋着头闷笑不已。 唐塘说大话说得相当没谱,自己脑子已经明显反应迟钝了,还咋咋呼呼地喊着要继续玩。 为了公平起见,几人商量商量,最后决定再来三轮,这样加起来一共四轮,每个人都有一次被罚的机会,至于最后结果,那自然就是人品和智商来控制的了。 事实证明,唐塘兼具了人品太差和智商太低两大苦逼特质。第一轮抽到捕快没抓到贼,第二轮抽到贼被捕快抓了,第三轮又抽到贼,又被捕快抓了,第四轮抽到捕快,又没抓到贼。 唐塘抱着酒坛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为什么不是捕快就是贼!好歹给个官我当当啊!实在不行当个小兵也好啊!小兵……也不错……嗝……” 柳筠心疼不已,不管他还想怎么闹腾,二话不说将他拖了回去。 柳筠将唐塘拖到外面时便将他打横抱起。唐塘正稀里糊涂的,也没有任何窘迫的意思,一个劲儿咧着嘴嘿嘿直笑,搂住师父的脖子就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喃喃道:“师父,我好开心,很久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 “嗯。”柳筠看着他应了一声,在他额角亲了一下。 “以前我老爸在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春晚,那个春晚一年比一年难看,不过我们还是每年都要看,不看就觉得不像过年,少了点什么似的。” 柳筠听得似懂非懂,见唐塘喋喋不休也不需要人回的意思,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过年就只剩下我和老妈两个人了,春晚连小品都不好看了,原来还有小品能看看的,后来也不怎么样了,还抄袭别人的梗儿……”唐塘在他脸侧蹭了蹭,带着几丝鼻音,“师父……” 柳筠低眉,见他眼睫眨了几下,凑过去在他眼皮子上轻轻吻了一下:“嗯?” 唐塘贴着他的颈侧,闭着眼抽了抽鼻子:“我想我老妈……” 柳筠垂眸看他,将手紧了紧,低声道:“过了年,等冰化了,我陪你去送信。” “好。”唐塘嘴角弯起,又蹭了蹭,“师父和老妈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筠没料到他突然这样说,心口被重重撞击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将他放到地上。 唐塘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此时的医谷一片宁静,只余竹叶沙沙作响,稍稍起了点夜风,将身侧的竹灯吹得悠悠轻晃,点点光晕洒下,映照在唐塘微醺的脸上,透着朦胧的光泽。 柳筠将他的衣服拢紧,一只胳膊将他圈在怀中,抬起另一只手,在他脸侧细致摩挲,指腹的薄茧在他眉眼间、肌肤上一寸一寸滑过,力道轻得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唐塘看不清他背光下的眼神,却本能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随着脸上的触感涌起一股暖意,整个人都沉溺在师父指尖的温柔中,醉意迷蒙的双眼随着脸上的动作逐渐失神,直至最后的理智全部塌陷,世界突然拉得很远,眼前只剩下师父挺拔颀长的身影,一切仿佛置身梦中。 柳筠幽深的目光将他紧紧锁住,手指绕到他脑后,在细碎的短发间抚摸,手上力道越收越紧,低低喊了声:“四儿……”尾音滑过,随着夜风越飘越远。 唐塘失焦的双眼瞬间点亮,嘴角本能地扬起,心口开始了剧烈疯狂的跳动。 柳筠看着他眼中的神采,猛地手一收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嘴唇贴向他的颈侧,落下一个吻,闭着眼低声道:“四儿,我醉了……” 唐塘后脊一阵酥麻,烧着耳根喃喃道:“师父……” 柳筠顿时喉头发紧,捧住他的脸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低头含住他的唇探了进去。 59、情至深处 柳筠带着唐塘回去时,元宝和东来那边早就已经散了,两人正猫在小厨房的灶台后面一边划拳一边烧火给公子和四公子准备热水。大概也是玩疯了意犹未尽,连烧火都要比输赢,谁输了下一次添柴就由谁来。 唐塘一直到进了屋子坐到床上时,人都还是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是喝得实在太多了,还是因为刚才被师父一通亲吻弄得手软脚软全身无力,总之现在整个人都是云里雾里的坠着,靠着床头歪着脑袋咧着嘴巴一个劲儿傻乐,眼珠子恨不得挂在师父身上。 柳筠将外衫脱了坐到床边,拿着干净帕子放入元宝送过来的一盆热水中浸了浸,轮廓分明的侧脸笼罩在在半昏半明的光晕中显得异常柔和。 唐塘脸上红意未消,迷醉的双眼半磕半睁地看了一会儿,爬起来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撑着上半身探过去看他的正脸。 柳筠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温柔,随即将帕子取出来拧干,一手捧住他的脸将帕子盖上去,低声道:“今晚喝得不少,有没有不舒服?” 唐塘正晕晕乎乎地看呢,脸上突然一热,顿时毛孔大开,人也清醒了几分,舌头终于找回了知觉,含含糊糊地吹着帕子道:“师……师父,你别动,给我好好看看。” 柳筠将他脸擦了擦,拿开帕子,在他下巴上捏了一下:“我没动,是你喝多了。” “嗯嗯……喝多了……”唐塘点点头,也不反驳,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就傻笑起来。 柳筠搂住他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亲,见他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明明已经醉意朦胧,还非要把眼眶撑大的样子,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低头含住他的唇深吻进去。 唐塘脑子一阵嗡鸣,全身都跟过电似的轻颤了一下,两手勾得更紧,主动把自己贴到他身上,随即又被滚烫的高温刺激得再次一抖。 柳筠一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越吻越深,呼吸渐沉,明知他喝醉了需要休息,可还是忍不住竭力索取,脑中想着要停下,行为却彻底不受控制。 甘洌醇香的酒意伴着交缠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醉意越发浓郁。唐塘被吻得全身燥热,每一次心跳和颤栗都要带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听得柳筠呼吸又加重了几分。 唇上的力道蓦然松开,唐塘胸口起伏着微微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略带沙哑地轻喊了一声:“师父……” 柳筠眸色骤然加深,手一紧再次吻了上去,将尚未溢出的一个“嗯”字吞入喉中。 等再一次松开唇时,唐塘已经七荤八素地被按在了床上。 柳筠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抓住他的一只手凑到唇边亲了亲,眸色深沉如水,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哑声道:“四儿,你可觉得委屈?” 唐塘半眯的眼睛微微睁开些,砸吧砸吧嘴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委屈什么?” 柳筠手指在他脸侧摩挲着,低声道:“你我都是男子,不能拜堂成亲,不能生儿育女,我也不能给你名分……” 唐塘眨巴眨巴眼愣了一会儿,撑着胳膊想爬起来一下子撑滑了,又重新躺下,裂开嘴傻笑起来:“浮云……嘿嘿……都是浮云……” 柳筠将他扶起,不解道:“什么?” 唐塘借着他手上的力道爬起来,双手往他肩上一撑,眯着眼笑起来:“师父是我媳妇儿,我也没办法跟你去领结婚证书啊……” 说着突然把脸凑过去,瞪着眼将他脖子上挂着的扳指拉出来,笑嘻嘻道:“有这个就行了!只要我媳妇儿天天带着,那就天天都是我媳妇儿!其他的都是浮云!”说完凑过去在他唇上响亮地“吧唧”一口。 柳筠搂住他的手猛地收紧,闭上眼贴住他的唇缓了缓呼吸,又重新睁开眼,一直望进他瞳孔最深处,低声道:“你真这样想?” “嗯!”唐塘狠狠点了点头,眯起眼笑起来,大着舌头道,“师父,我喜欢你!很……喜欢!” 柳筠喉结动了动,贴在他额头亲吻了一下,沙哑道:“我也是。” 唐塘动了动身子,嘟嘟囔囔道:“这样说不算……师父,你都没有直接表白过……” “我喜欢四儿!” 嗯?唐塘愣了一下,迷迷瞪瞪的眼撑大了几分,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柳筠看着他突然呆掉的神情,抬手他脸颊上蹭了蹭,感受着灼人的热度,柔声道:“从今往后,我与四儿结发执手,相伴一生,可好?” 心跳骤然停掉,唐塘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晕了好久才将师父的脸看清楚,点点头眯起眼冲着他无声地笑起来。 柳筠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又在他鼻尖儿亲了一下:“今日在母亲的衣冠冢,四儿随我一起磕了头,便算拜过了高堂,可好?” “拜高堂……?”唐塘挠挠脸,脑神经被酒精给麻痹了,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又是“吧唧”一口,嘿嘿笑道,“那什么时候……拜天地……入洞房?” 柳筠看着他,低声道:“现在。” 唐塘眼睛一亮,笑容瞬间放大数倍,点点头道:“好……好啊!今天还要跟师父……守岁呢……那一边入洞房……一边……守岁……嗯……一起办了!” 柳筠眼底浮起一丝笑意,迅速吻住他的唇将他的话堵住,由轻舔慢吮逐渐化作深吻重吸,心口盛满的柔情蜜意仿佛一张撒开的大网,将两人团团裹入其中。 唐塘再一次被按在床上时,神智已经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微微挑开的眼丝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全身的热度都能把人烤熟。 柳筠看着他这个模样,心口被狠狠撩拨了一下,埋头在他颈侧落下一连串的吻,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唐塘晕晕乎乎中感觉锁骨被重重吮吸了一下,人顿时更加飘忽,随着后背的手一寸一寸游移下滑,心弦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 衣服一层一层剥落,烛火映照着床上交叠的身影,朦胧中透着温暖。 唐塘轻颤着感受到胸口温润的湿意一路下滑,费力地挑开眼皮子,突然视线一暗,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被子,连忙伸出双手抓起被角就要往外掀,结果左手要往左掀,右手要往右掀,毫无章法地扯了一通,半分都没掀得开来。 柳筠将他的手抓住塞到被窝里,凑过去在他眼角吻了一下:“别动。” 唐塘又把手伸出来,砸吧砸吧嘴不满地咕哝道:“干嘛要……盖被子……看不到师父了……” “不盖会受凉,听话。” 唐塘被重新塞进去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嘿嘿笑起来:“什么时候脱衣服的……我怎么……不知道……不公平……我也要给师父脱……师父……我来……”说着便伸出双手,朝师父的衣襟探过去,结果却一抓抓了空。 柳筠无奈地看着他,将脑袋旁边的爪子捉住按在领口处:“在这儿。” “噢!”唐塘眯着眼笑起来,手就开始胡乱地扯他的衣襟,迷瞪着眼嘀嘀咕咕道,“师父……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柳筠在他醉意弥漫的眉心吻了吻:“我知道。” “嘿嘿……”唐塘笑了笑,随即又皱起眉头,“咦……怎么没有纽扣……没有纽扣怎么脱……”一边说一边手开始上上下下的乱摸。 柳筠下腹猛地抽紧,闭上眼缓了缓,只觉得心里的渴望已经深到极致,再难控制住,沙哑道:“四儿……” 一片宁静中,耳边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唐塘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就那么……睡着了。 柳筠睁开眼看着身下歪着脑袋突然失去意识的人,哭笑不得,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将人搂紧。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进来时,唐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宿醉的后遗症还残留着,脑袋抽疼,头重脚轻,忍不住皱了皱眉。 “四儿,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唐塘脊梁骨一麻,抬起眼便撞入师父温柔又深邃的目光。 柳筠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抬手覆住他脑侧的太阳穴轻轻按揉,低声道:“不舒服?” 唐塘眨了眨眼终于回神,突然嘴巴一咧,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师父新年好!” 柳筠愣了一下,眼中溢出笑意:“四儿新年好。” 唐塘突然觉得脑袋不怎么疼了,兴奋地翻了个身把手伸到枕头后面,捞了半天捞出来两颗糖。 “新年一睁开眼就要吃糖!这样一年都会过得甜甜蜜蜜幸福圆满!来来来,师父吃一块!”唐塘一边说一边将剥掉糖纸的糖果举起来凑到他唇边。 柳筠没想到一大清早的还有这么一出,再次一愣,依言张开嘴将糖果含了进去。 唐塘美滋滋地笑了一下,视线一收,突然瞪着自己光溜溜的胳膊愣住。 柳筠看着他瞬间呆掉的表情,在他脸上捏了捏,拿过他手中的糖替他将糖纸剥开。 唐塘傻愣了半天,一直到糖果塞进嘴巴里才慢慢回神,偷偷低头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从头到脚都是光溜溜的,顿时头顶冒起烟来。 “师……师父……昨……昨晚……”唐塘暗暗嘶了一口气。怎么又结巴了! “嗯。” 唐塘眼珠子倏地瞪大,一眨不眨地瞪着师父带着笑意的漆黑瞳孔。 猜对了?猜对了!所以说……!!! 唐塘眼睛越来越亮,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抱住,埋着头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怎么身体一丁点儿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啊……难道是常识错误……? 还是…… 唐塘冥思苦想了不到半分钟,突然天灵盖一冲,人立马就被惊呆了! 还是……还是我把师父……!!! 唐塘心情极为复杂地吞了吞口水,搂在师父腰间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么想笑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某种突然跑出来的违和感又是怎么回事啊! 违和你妹!有什么好违和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把师父给[哔——]了!谁规定我就一定是被[哔——]的那个! 啊啊啊!!!没有谁这样说过啊!!!那我怎么会这样想!!! 唐塘一边的腮帮子裹着糖,面部扭曲纠结了半天,突然眉毛一跳,“咕咚”一声又是一口唾沫吞下:尼玛!小爷我太特么牛了! 太牛了!太牛了!太牛了啊!!!唐塘乐得嘴巴都歪了,差点跪起来捶床! 柳筠看着他面部表情跟抽了风似的变化无穷,一脸不解:“你怎么了?” 唐塘眼珠子亮蹭蹭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师父,你还好吧?” 柳筠:“……?” “疼不疼?”噗……为什么突然要笑场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柳筠:“……?” 唐塘乐了一会儿突然脸一僵:不对……太不对了…… 柳筠摸摸他的脸:“四儿,你怎么了?” “师父……”唐塘脸颊猛地涨成了猪肝色,目光从他脸上一直往被窝里扫到看不清的地方,磕磕巴巴了半天才把话说完整,“师父……你怎么……穿着衣服……为什么我是……光着的……” 总算有一句话能听懂了…… 柳筠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你说要给我脱,结果睡着了。” “那你怎么不会自己脱……啊?!什么!我给你脱?!” 柳筠捏捏他的下巴,将他嘴巴合上:“昨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几句?” 唐塘瞪着眼珠子看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噗”一声埋下头颤着肩膀笑起来。 柳筠不明所以,将他脸抬起来:“你笑什么?” 唐塘又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再次“噗”一声埋下头疯疯癫癫地乐起来。 柳筠看着他这个样子,自己也忍不住添了一丝笑意,重新将他的脸搬上来:“怎么了?笑什么?” 唐塘乐滋滋地看了他半晌,将他抱紧,眯着眼笑道:“从来没见过师父嘴巴里裹着糖说话的样子,真可爱!” 柳筠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口气将他搂紧:“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很好看!”唐塘喜滋滋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随即被搂得更紧。 抱了一会儿,唐塘觉得这糖吃起来太慢,于是嘎嘣嘎嘣几下给嚼碎了。嚼的过程中突然脑中一闪,昨晚的各种片段跟过电影似的从眼前一一滑过。 柳筠感觉到他的突然安静,下巴在他发间摩挲了几下:“怎么了?” 唐塘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师父说的“结发执手,相伴一生”,呼吸差点停掉,过了好半天才眨眨眼睛活过来。紧接着自己跟玉米似的被一层一层剥掉衣服的场景也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历历在目,顿时全身有如火烧。 “师父……”唐塘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萦绕鼻端满满都是师父身上让他熟悉心安的气息,偷偷抽了几下鼻子,嘿嘿笑起来,“我都记起来了……” “全部都记起来了?” “嗯。”唐塘翘着嘴角眯着眼睛点头。 “我说的话呢?” “嗯。”唐塘笑眯眯地再次点头。 “入洞房呢?” “……”唐塘瞬间变成热气腾腾的大火球,吞了吞口水,哼哼唧唧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柳筠抬手摸了摸他滚烫的脸,眉眼间全是笑意。 唐塘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紧接着唇上一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要现在补么?” “补补补……补什么?”明明很期待的啊!紧张神马!唐塘恨得差点想把舌头拖出来捋一捋再装回去。 “你说呢?” “白白白……白天……不太好吧……” “一会儿他们或许会过来拜年。” “啊!”唐塘吓得差点打嗝,紧张不已道,“不不不……不行……起床!该起床了!” 柳筠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愣了一下,一把将他按住,看着他道:“你刚才问我,疼不疼?” 唐塘脑子一嗡,本来想装傻,但是看到他眼中明显的笑意,突然觉得装傻的就是傻帽儿。 柳筠看着他呆掉的脸,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嗯?” 唐塘眨巴眨巴眼,突然把头一埋,捶床闷嚎:“丢死人了!师父我求你了!别问了!快起床快起床!” 柳筠将他身子扳过来,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就起来了,别闹,当心受凉。” 唐塘一把抱住他把脸往死里埋。 两人起床后没多久,果然就见那三个师兄施施然过来拜年了。 柳筠将前一天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们四个人一一分发。 除了唐塘偷瞟着里面的银票傻乐之外,另三个人全都是瞪着红包一脸的错愕神情,愣了一会儿之后,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顿时感慨万千。 虽然他们都是荷包满满的,并不缺银子花,可手上这一份却明显意义不同了。 师父果真是变了不少啊! 几人围成一桌吃了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 唐塘将碗里的汤圆吃得一干二净,看着汤里自己酷似老妈的眉眼,一滴眼泪在眼角悬了半天,终于被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吃过了团圆饭,医谷里的小厮陆陆续续前来拜年。三个师兄看着师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又一个红包,眼睛差点瞪得脱框。 这个年,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笑容洋溢。 东来拿着红包乐滋滋地笑,被唐塘一把拉了过去。 “东来,新年快乐!”唐塘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红包。 东来眼睛顿时又亮了一个级别,连忙欢喜地抱住,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正热闹不已时,有小厮进来传话:“公子,离音宫宫主离无言来了。” 唐塘一愣,这人大过年的跑来干嘛? 柳筠瞬间收起温和的神态,淡淡道:“一个人么?” “不是,手里还押着一个,说是公子您要的人。” 60、石龙就擒 柳筠带着一众师徒走进前厅时,离无言已经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晃腿了,脸上的妆容比之前还要妖娆艳丽三分,挑着细长的眼丝轻飘飘地吹着指甲,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离音宫。 柳筠阴沉的目光落到五花大绑着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感觉唐塘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知道是那次中蛊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转头看着他,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唐塘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愣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弯着眼睛笑起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没事。” 柳筠手指在他脸侧蹭了蹭,点了点头,再次转头看向地上之人时,眼神比先前又沉冷了几分,见此人穿着青色的缎袍,埋着头状似痛苦地蜷缩在那儿,转头对离无言道:“我怎知这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一旁早有小厮备了笔墨。离无言挑挑眉梢,执笔写道:“能将我的音律学个四五成,还能将我效仿得如此相象的人,必定出自我离音宫,离音宫的叛徒,目前只有他。爱信不信!” 做传声筒的自然还是唐塘,唐塘读完他的话便好奇地问道:“离宫主,他既然是你门下的叛徒,你怎么一点想处置他的意思都没有?” 离无言拿着笔支着下巴笑靥如花地瞥了他一眼,写道:“送给你们做人情呀!” 你长得就是一副人情不白送的样子好不好! 唐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个不怎么期待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你是怎么把人给抓到的?” 离无言绕着耳侧的发丝娇俏地冲他笑了笑,写道:“想知道呀?想知道就喊你大师兄过来侍寝。” “噗……!”唐塘没忍住一下子笑喷了,赶紧屁颠屁颠跑过去献宝似的把字拿给云大看。 云大看完挑了挑眉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朝离无言扫过去一眼,又在唐塘后脑勺拍了一下。 离无言指甲在红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一条腿挂在椅子扶手上面晃着,一个劲儿冲着云大媚笑。 一旁的云二早就开始抓心挠肺,总觉得这趟出门自己错过了很多事,心里十分不爽,连忙走过去将纸截过来看了看,看完眼睛一亮,八卦之心瞬间得到抚慰,心满意足地将纸递给了云三。 云三扫了一眼,嘴巴一瘪将笑意憋住,转头就跟云二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去了。 这师兄弟四个平时都人模狗样的,闹腾起来却是一个比一个没正形。 其实唐塘受伤之事已是流云医谷多年来发生的最大事件了,再加上彼此之间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因此一个个都对这次中蛊的事情十分在意。 此时人已经抓来了,不管是真是假,心里被勾起的恨意却是一个比一个多,就差立刻将人拖到后面去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只是几人倚仗师父倚仗惯了,总觉得有师父顶梁柱似的在那边站着,他们就万事放心,躲在后面打打闹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不过是只等一声令下罢了。 在他们几人小声闹腾的时候,柳筠走近几步停下,低头盯着地上的人打量,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一下子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看身材确实和上回遇到的红衣人十分相像,当时被大蟒缠身,竟没能将他脸上的朱纱挑开,原本以为这脸是不好辨认了,没想到一打照面就立马认了出来,此人正是云二带回来的画像中的那个石龙。 阴狠着脸将人打量完,柳筠对身后的人沉声吩咐:“拖后面关起来!” “是!” 躺地上的石龙不知被离无言施了什么法,脸色苍白非常痛苦的样子,被左右两个小厮夹着拖起来,看向柳筠的眼神略带恐惧,却愣是痛得一个字都没说得出来。 柳筠抬腿正要走,突然一阵香风扑鼻,刚刚还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离无言转眼便到了他跟前,拦住石龙的去路,依着旁边的案几站没站相地冲着柳筠笑。 柳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漠然道:“离宫主,你把人弄成这样带过来,我如何问话?” 离无言直接无视他的问题,纤长的手指朝石龙一指,又笑眯眯地朝云大一指,意思非常明显:我把人带过来了,云大公子来离音宫的承诺也该实现了。 柳筠不置可否,视线朝云大转过去。 云大一身淡定地杵在那边,微微一笑:“离公子,我说话算话。不过,连家堡老堡主的寿宴,我必定是要陪着师父一同去的,明日就该启程了。离音宫一行属于私事,可否暂缓?” 离无言一听“私事”俩字,顿时笑弯了眉眼,也不再多做计较,点了点头又一阵风似的飘回座椅上去了。 柳筠面色不虞地看向离无言。 离无言挑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站起来施施然走到石龙面前,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 不过片刻,石龙的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身上似乎也多了点力气,人立刻就硬气起来了,明知徒劳,还是要扭着身子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 柳筠眼底顿时起了杀气,倏地抬手扣住他的脖子,指尖深深地陷进皮肤,狠戾着一字一句道:“再动一次试试!” 石龙身子猛地一颤,僵直着脖子故作镇定的抬眼,对上柳筠血潮暗涌的眼神再次一颤,慌忙撇开视线,吞了吞口水略带颤抖道:“反正是死路一条,不用威胁我!” 柳筠看他不再胡乱挣扎,冷着脸将手指松开,命令道:“拖到后面去!挑断他的手脚筋脉!” “是!” 石龙一听脸色顿时惨白,即将被拖到门口时才回过神,转过脸来厉声吼道:“有本事你们就一刀把我杀了!挑断筋脉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流云医谷也不过如此……” 正骂得起劲,突然喉间一阵剧痛,声音戛然而止。 “吵死了!”随着一道优雅的声音,云二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左右端详了一下刚刚射入他颈间的银针尾部,状似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伸手将其整根拍进去,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悠然笑道:“跟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还讲什么英雄好汉。” 石龙只觉得喉咙又痛又辣,咽口水都是疼痛难忍,额头渗出一层汗,白着脸再没能吐出半个字,皱了半天的眉头抬起脸来恶狠狠地瞪着云二。 云大走过来,勾着嘴角冲他笑了笑:“放心,不会让你好死的。”说完对两边的小厮挥了挥手,“带走!” “是!” 石龙被押走之后,离无言便自顾自地在医谷里面晃荡起来。 柳筠见他这么自来熟,便没有管他,牵起唐塘的手,带着他往后山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到岔路口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唐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师父,怎么不走了?” 柳筠手指在他脸侧摸了摸,低声道:“你若不习惯,就不要去了。” 唐塘一愣,抬手挠挠头发,垂下脑袋小声道:“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很碍事?” “怎么会这么想?”柳筠诧异地看着他。 唐塘没有回答他的话,皱了皱眉头兀自道:“师父肯定觉得我很没用……我可能狠不下心杀人,但是不代表对什么人都能原谅。这人差点害了师父,本来就该死……我一想到师父身上的伤,就觉得这什么破江湖真的不值得那么好心地为别人着想……原本还以为闯荡江湖很好玩呢,结果却是稍微一个心软就能害了自己人……师父,我之前的想法肯定太幼稚了……” 柳筠看着平时只会一个劲儿乐的人现在却皱着眉喋喋不休的样子,顿时心疼不已,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在他头上摸了摸:“想那么多做什么?没有人生来就习惯这些的。” 唐塘闷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脸来看着他:“师父你让我一起去吧。” “好。”柳筠低声应道,在他额头亲亲吻了一下,看着他突然染上红晕的脸颊,眸色一暗,忍不住埋头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贴着他的额头缓了一会儿,哑声道,“走吧。” “嗯。”唐塘被他呼出的气息激得有些腿软,颤着睫毛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弯着嘴角自己傻乐起来。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跟师父这么亲密的一天,唐塘刚刚还在自怨自艾,转眼间就因为师父的亲昵而高兴起来,心里面美滋滋的恨不得飘上天空,一边乐着一边不自觉地将手抓紧。 柳筠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温柔至极。 唐塘以为石龙被押到了宋笛所在的那个山洞,走过去才知道,那附近还有另外一处密室。 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各种刑具,唐塘这才发觉,跟石龙相比,那宋笛的待遇恐怕算是非常非常好的了。 将宋笛抓回来是为了查那些尸体身上的毒和背后的黑手,虽然一直没问师父为什么要查这些,可看着他那么不慌不忙的节奏,也能猜到不是特别要紧之事。 而石龙却与宋笛不同,石龙是差点害了师父也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师父肯定不会轻易让他好过。 那边石龙已经被架上了铁架子,四肢用铁链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柳筠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转头对云三吩咐:“去替他把一把脉。” 唐塘闻言诧异地抬头,略带不解地看向师父,发现他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再次绷出了冷硬锋利的线条。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上回审问宋笛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了,不由心下感慨。 或许是知道师父不管变成什么样,在面对自己时总是能迅速恢复温柔的神态,又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也对石龙恨之入骨,总之在面对这种场景时,他竟然变得坦然了许多。 柳筠感受到他的注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唐塘看着他突然软化的线条以及眼中的温柔之色,心里似是被烫了一下,抓住他的手冲他灿烂地笑了笑。 云三解开石龙左手手腕的锁链,把完了脉又重新给他扣上,走回来对柳筠恭敬道:“师父,从他脉相来看,的确是受过卵蛇蛊的反噬,此人必定就是上回冒充离宫主袭击师父和四弟的人。” “嗯。”柳筠淡淡点了点头,上前两步看着铁架上面色苍白的人,冷声道,“文先生是谁?” 石龙完全没料到他一来就直奔主题,而且直切要点,不由愣住,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让面部表情泄露了情绪,连忙又恢复成漠然的神色。 柳筠将他的表情变化一一收入眼底,微微迷了眯眼,淡淡道:“让他开口!” “是!”云二走过去,轻轻一掌将他喉中的银针拍出,捻在指尖把玩着,微笑地看着他,“若想留个全尸,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石龙痛苦地咳嗽了半天才将嗓子眼儿里的气给咳顺畅了,抬起眼虚弱地看向云二完美无瑕的脸,冷笑一声,道:“死都死了,还管什么全尸!” 云二悠悠然地将银针收回:“说着玩的,我们见不得血腥,肯定会给你留全尸。哦不对,应该说,不会让你死的。” 这石龙倒还硬气,比之前那个宋笛要明显有骨气多了,闻言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面露不屑:“少废话!” 柳筠沉着脸道:“再问一遍,文先生是谁!” 石龙听到他透着阴寒之气的声音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迅速恢复镇定,轻笑一声道:“呵,听闻流云公子极其护短,我既然伤了你的徒弟,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你还指望能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掏出什么?” 柳筠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鹊山道,“将你上次研制的新药拿来给他尝尝。” “是。”云大早有准备,闻言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细白瓷瓶,往手中倒了三颗药丸,手指拨了拨,挑眉看向石龙,“你要哪种颜色的?” 石龙冷哼一声:“有种的就全部给我塞进来!少废话!” “不错!是条汉子!”云大勾着唇角上前几步,淡笑道,“如你所愿。” 说着便撬开他的嘴巴,满意地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之色,迅速将三颗药丸扔进了他的口中,又卡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将药丸顺下了喉咙。 石龙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完了没多久就感觉到全身开始由内而外窜出一股寒意,还没来得及打颤,又被一股滚烫灼人的热度袭击,顿时全身剧痛起来。 五脏六腑都仿佛受到了严刑拷打,疼痛自内向外蔓延,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以减少这种痛楚。石龙冷汗刷刷地往下挂,费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自己手脚上的束缚。 “啧啧……手脚太不老实了。”云二摇了摇头,伸出手捏住他一只手腕,“这手筋脚筋都忘记挑了,既然以后没什么用处,干脆就不要了吧。” “啊——!!!”石龙一声惨叫,眼睛都快突出来,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地瞪着云二近在咫尺的脸,正想痛骂一声,另一只手腕再次传来剧痛,忍不住又是一声痛苦的嚎叫,两排牙齿彻底不受控制的打起磕来。 云二微笑地看着他,悠然道:“这忽冷忽热万蚁噬心的滋味如何?你以为只有你那卵蛇蛊能折磨人么?” 石龙痛得说不出话来,额头青筋直跳,又是痛苦又是惊恐地看着云二缓缓蹲下身,抬起脸冲他一笑。 “啊——!!!”又是一声惨叫,来不及喊出第二声,两只脚的脚筋已经根根尽断。 云二站起来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向石龙的目光逐渐转冷:“这药是特意为你研制的,你若执意不肯交待,那就慢慢受着吧!” 手脚皆废的石龙全身被冷汗浸透,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般,身上忽冷忽热的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五脏六腑冷得打颤,身上的皮肤却滚烫到发红,眼中充着血丝,嘴唇干裂,抖了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唐塘看着石龙这么痛苦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跟着颤了一下,但是一想到这人当时是冲着师父来的,立马又觉得非常解气,忍不住将师父的手抓得更紧。 柳筠感觉到手上的动静,侧头看了他一眼,将他拉近了几分:“怎么了?” “啊?”唐塘抬头,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心里一暖,眯着眼睛笑起来,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幸好当时那条蛇没有第一口咬到你,嘿嘿……” 柳筠嘴唇抿了抿,控制住将他一把搂住的冲动,只是抬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揉,低声道:“以后别做傻事了。” 唐塘一脸的不在意,撇了撇嘴道:“咬了我,师父能把我救醒,咬了师父,我可没本事把师父救醒。反正赚了!” 山洞里的火把哔啵作响,掩盖住二人的窃窃私语。 石龙虽然忍受着痛入骨髓流入血液的剧痛,可意识却非常清醒,虚弱地抬起眼,透过糊在眼前的汗水,将二人的亲密看得一清二楚,愣了一下突然闷笑起来,随即咳出了一口黑血。 云大看他痛得脸上的皮肤都开始颤抖了,还能笑得出来,忍不住暗暗佩服,挑眉道:“倒是条硬汉子,让人好生敬佩。你若老老实实将幕后之人交代出来,或许会给你留一条命好好活着。” 石龙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沙哑地低笑了几声,强忍住一波又一波的痛楚,费力道:“原来流云公子的徒弟……是收来当男宠的……那我更是死路一条了……呵呵……你们还是……尽早动手吧!” 唐塘听了他的话突然愣住,将“男宠”两个字来回咀嚼了一下,怒火腾的冒了起来,差点就要发作。 柳筠抬手按住他,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捏了捏。 唐塘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下去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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