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日落(节6)
管理员从钟楼楼顶翩然飞下，与浑身鲜血的青只有几米之距。
“你要跟大家说：我是个大坏蛋吗？狠心地将你丢进垃圾场，让秦天遥和希洛祈这对可爱的小情侣互相残杀，争夺皇之位，这样子喔？”
“怎么可能？咳……神啊，你不是说我很聪明吗？”
“对啊。说说你聪明的计划吧？”
“把菲小飞的存在公诸于世就可以啦。”
“喔？”
“只要我告诉大家，菲小飞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万事都OK啦。我知道……菲小飞就住在希洛祈的旧居对面，那间糖果屋，写着……‘菲小飞与爱人的小窝’，是不是啊？”
神那张永远戏谑的笑容终于冷却，嘴唇不再藏有愉悦的弧度。他虽然未皱半个眉头，但已见怒色。
公布神与菲小飞之间的关系，看似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当大家注意菲小飞，并且怀着“游戏管理员的爱人”这种好奇心去接触他，世界的真实将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菲小飞眼前。
世界是虚假的，自己已是非人。
只要菲小飞知道事实，他就会崩溃。
“你如果真的这么做，我还有赶走所有玩家，重新创造世界的这条终极出路喔？”
“不，你会失去出路……你是神，但不是万能的神。把大家赶走了，菲小飞会崩溃得更快的。”
“看来……这么久没关心你，你真是变坏了很多啊！1号小朋友！”
“我没有变坏。如果我真的要背叛你，早就背叛了。”
“哎呀呀，说得对！你真是我最忠心的AI呢！”
神的嗓门隐现狂野的笑意，只觉蔓藤化为他的手脚，五六根巨柱一齐突袭，把青的身体破开了十多个坑洞。脑门突然爆开，肉汁滴在眼球上，青呆呆地笑了出来：看样子，自己真的很厉害，把神彻底惹怒了。他所承受的，大概是比其他AI毒辣上千百倍的死刑。
“不过有一件事你完全错了！你绝对不会死。你是AI啊，AI根本称不上是生命体，哪会死呢？”
神压下眉，怒笑着说出了最真实的语言，无比地残酷邪恶，并且真实而正当：
“你的资料我已经帮你保存好了，还有放到备份硬碟上呢！看我哪天有心情，我会再‘复活’你，你可以再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啊！被杀多少遍，就能复活多少遍！很棒，是不是啊？如果秦天遥再来求我复活你，我大概会忍不住心软，把你多复制一遍送给他喔！”
一根绿色的东西冲进了青的口腔，牙齿崩碎了几颗。青很意外，他还能看，还能听，还能思考，就像神施舍给他一场奇迹；但他全身没有一处能动，喉咙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默默接受。
从这个角度看来，所有AI都一样：想死，要得到神的同意；能以哪种方式死，也得征求神的意见……死后会不会被复活，痛苦会不会延续，全在神的掌控当中。
现在他所以为的死亡，其实不是死亡，不过是比较长的睡眠。即使身体完全被毁，他却能在神一个按键下获得新生……
太阳已经沉落至山与山之间，天边的红光渐渐黯淡，取而代之，是黑色的小夜曲覆盖了全世界。
神看了看那发出淡光的钟楼，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般，高飞到漆黑的天空，与夜色结合：“哟哟，我怎么会忘记呢？都这么晚了，另一边的垃圾场应该上演完一幕精彩好戏呢，我得回去看看罗。暂别啦，1号！”
另一边的垃圾场到底有什么？青很疑惑话中所指，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却张不了口。他无法转动眼珠看神到底飞往哪处，但令人打从心底反感的声音已经消失，神应该已经离开了。
垃圾场继续侵蚀着他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右侧眼球掉了下去，在蔓藤上滚动了几圈，然后被压扁。他还剩左侧眼睛能看，但是看的东西只剩下平面，失去立体感。
在一片血红下，前方的街道有一个人跑过来，看不清是谁，那焦急的跑姿，会是秦天遥吗？
被大魔王看到他这个模样就不得了。他想高呼，想叫对方快点滚，不要上线，但他已失去说话的能力。手呢，早已不受控制。他无法操作任何系统选单，也无法再向秦天遥发讯。
虽然被神肆意玩弄，但他还是被人深深爱护着，度过了很多人类都未曾拥有的甜蜜时光。秦天遥，这三个字成为了他痛楚中的一丝暖意，同时为他带来去不掉的担忧。
身为AI，是好还是坏呢？
青还没想出答案，五感便被垃圾场无情地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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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日落(节7)
因为他不是皇了，因为他没有能力取消那个约定了，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不会有人实现他小小的心愿。
所以他只能只身前往垃圾场。
这个垃圾场位于I市跟S市的北方，平常两个城市的废物都会经由运输道一批批传送过来，然后在废物到达一定份量便进行焚化处理。
黄昏了。祈洛希站在垃圾场的外围，沿着铁网慢慢地走，以几近渴求的心看着散发出恶臭的垃圾送到工厂里，被窗户内红色的火光逐一吞噬。
烟囟喷出的烟并非丑陋的灰黑色，而是跟夕阳十分匹配的橙红色，就像是为了搞派对，特意用上有颜色的喷雾。
祈洛希无法亲身前往工厂观看焚化炉的实际运作，但他相信，那是媲美日落的绝色美景：被人类视为垃圾的死物，全数会在此得到解脱。化成烟与灰，就永远不可能还原。
祈洛希无限地向往着，现世代的工厂大都是全自动化，如果他混进垃圾堆里，肯定不会有人发现。他可以舒舒服服地闭上双眼，等待自己在烈火间变成灰烬。
他不知道路医生有没有藏着“祈洛希的备份档”，但他认为这并不重要。只要现在这个抓着铁丝网的祈洛希死去，他就真的死去了。用备份档制造出来的他，跟他是不同的个体，与他无关。
若然真的有备份档，那个备份档也会选择进入垃圾场吧。
……不，说不定自己就是备份档。第一个作为AI的祈洛希早就自杀过了，他正是踏着第一个原始档案所走过的路来到此地的。
带着有些兴奋的心情，他加快的步伐。正门有认证管制，他无法进入，必须寻找后门或秘道进入。如果没有那种东西，他愿意爬过铁网，或者将自己的身体切成一份份，再塞入垃圾桶里。
就在他活跃地思考着各式各样的闯入计划时，有人叫他。
“祈洛希。”
他双脚停下，因为困惑，他很自然地回头看，查看声音的来源。
就因为这个太过自然的反应，祈洛希看到了他，四只眼睛互相对望。
“X4416，停下来！”
绝对无法违抗的命令，是出自那个全年都穿着白色大袍的俊美医生之口。
一瞬间，祈洛希失去了所有希望。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短短的一句话，他的双脚便化为石雕，不止沉重，更是黏着地面，腰部再用力也提不起脚趾。祈洛希连忙背向路泽守，十指掐入铁网里，花费全身的力气，靠双手移动，终于，他的身体成功往左动了几厘米。
好像看到曙光般，他不管十指的剧痛，流着冷汗，用微薄的力量一步步移动自己的身体。他打从心底地害怕，不断地安慰自己：进入垃圾场后，什么都能解决了，他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命令。
为什么他会是AI？为什么他会是人类的傀儡，连死亡的自由都没有？
“没有失去意识？难道系统坏了……”
路医生放轻声量的自言自语飘了过来，他吓得缩起肩膊，尝试跨出更大的一步，却失去平衡，与生硬的双脚一同坠地。
脚步声逐渐迫近，祈洛希失神地大吼：“你不要过来……！”
“啧！我不过来你就会出事了！瞧你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路医生流星大步地来到他身边，才刚将他扶起来，祈洛希便毫不留情地用拳头击往医生的嘴巴，然后再一次跌到地面，像乌龟一样爬行。
路医生怒了，他掩着流血的鼻子挡在祈洛希面前，强行用两指打开祈洛希的眼皮，然后高声命令：“X4416，你的手不能再动了！”
刹那间，他的手像没电的机器般垂下，动也不动。
身体不是自己的，是属于别人的，属于他的创造者。
“不要碰我……不要！”
路泽守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三两下动作便把祈洛希半扶着。绝望感彻底笼罩着祈洛希，如果这里有其他人，喊救命或许有救；但这儿是垃圾场，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来的。
他唯一的攻击只有咬，咬向嘴边那只薄薄的耳朵。
“啊——！你！X4416，嘴也不能动！你不能再反抗了！”
话声一落，祈洛希立即变成一具活尸体，任由路医生半抱半背地拖行。
日已沉没西方，天空逐渐被名为绝望的颜色所征服。
路医生像对待儿子般拍拍祈洛希的头顶，开朗地说：“放心吧！小希，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会帮你清除干净！你不会再为爱情烦恼了，什么清遥的，向日葵的，那些记忆我会帮你全部砍掉。”
祈洛希无法反抗。他唯一剩下的，只有瞪视，以最憎恨的目光瞪视这个跟路泉同样拥有黑头发，黑眼珠的男人。
“对你来说，也许只有血缘间的联系才最信得过吧。不要再碰《X Online》了，乖乖回家，你爸、你妈和你弟都担心得要死，知道吗？以后要好好善待他们！”
天色转暗，街灯四起。路医生一边思考还有哪些记忆要洗掉，一边拖着他最珍贵的人形娃娃离开了垃圾场。
第三部·血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