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佑祈所住的别墅由于被山头与小树林所包围，远离人烟，平日无人来访，相当幽静。栏架上的烛灯随着夜幕低垂而亮起，照耀着前方的瑰丽庭园。
南佑祈放目观看，白色的秋千上，并未看见熟识的身影。
哥哥离家出走。
从游戏一开始就陪伴着他的男宠洛希，如今也不知去向。
也许每个叫洛希的AI都会背弃主人，走到外面，寻找只属于自己的道路。也许每个AI都渴望着离开“主人”这个可恨的束缚，差别只在于他们有没有真的踏出那一步。
洛希所踏出的那一步，究竟是朝着哪个方向呢？
南佑祈凝视着无人秋千架，忽而觉得冷了，不禁把袖口的钮子扣上。接着，他闭上双眼越过了庭园，全神贯注地探听公会内的最新消息，以巨大的讯息量将多馀的情感一扫而空。
＊＊＊＊＊＊
晚上吃过饭，品尝过水果拼盘后，祈洛希与路泉保持着互换帐号的姿态登入《X Online》，并且在商店街补充了一些道具，特别是瞬间转移石、传送石。
贞操带？才不需要！前车可鉴，他们自然不会浪费这种金钱了。
这两人的等级都较低，就算是有了数年游戏经验的传说玩家也不敢贸然走上最前线，跟那两位慓悍的魔将战斗。《X Online》的等级堡垒分明，若非用计使诈，他们便难以跟Lv 5以上的玩家匹敌。
33. 踏进一步(节2)
向日葵暂时加了清遥好友，在熙来攘往的商店街上，他与清遥保持距离，不断用短讯来密谈：“遇到危险要马上下线，懂吗？”
黑发男孩点头。
“我们只是小角色呢，抵达庄园后留守在中后方，懂吗？”
黑发男孩点头。
“不要以为自己有Lv 10的装备就得寸进尺，懂吗？”
黑发男孩不禁摸了摸被埋没在黑斗篷下的犬耳朵，再望向左手那只似有若无的手环。从现在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瞄见银环内圈刻着“青”这个名字，笔迹如毛笔秀丽。
这是路泉跟青的订情信物啊……
清遥没有表情地提起手环，发出短讯问：“如果情况很危险，我可以丢掉多馀的装备来保命吗？”
“不能！”
这张可爱男孩的脸貌，前后共有三人使用过。顶着青的外表的祈洛希，实在非常不搭调。
向日葵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黑发男孩，眺望至街道的尽头，远在一方的胜利者庄园，魔将的所在。
把分身暴露在外，拥有超强的战斗能力，见人即攻，能够在子弹乱飞的战场上抓着数人来H……那个女装男孩，该不会是青吧？
正因为青是AI，是没有死亡概念的电子资料，所以只要有任何符合青的描述，他都会忍不住在脑里添加各种幻想香料，让自己得出“那人也许是青”、“青复活了”的结论。
明知道这是无理的妄想，可是在没有情殇之镯压制的情况下，理性没能击毙这细小的期盼。
两人怀抱着各自的心思，一前一后来到内区的西城门，附近有很多玩家刚从战斗中脱离，正在休息恢复体力，也有不少玩家尚未见识过魔将的实力，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从这儿热闹程度看来，征讨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风火林第八部队，出发！”
城口传来了纹小刀中气十足的命令，只见风火林队伍的最前方，领袖举起了一把暗瓦色的弯刀，远看似把废刀，但凝望久了，会发现它隐约反射出流动的蓝痕，想必是附加了特殊能力的秘宝。
风火林的大将率领约十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各大新手老手知道关键时刻已然来临，纷纷出击，一时间，城外灯火片片，连夜空都映出了薄薄的金黄色霞彩，云层彷佛随时会落下金雷。
清遥与向日葵已有默契，无须互通消息便举足前行，跟上大队。
“会长大人，等一等啊。”
陡然间，在清遥踏出内区范围之际，旁边出现了两个年轻男生，他们微微张开双手，截住向日葵的前路。
“不好意思，请会长等一等！很快……”
剃平头装的男生直勾勾地正视向日葵会长，神情坚决；另一名较为瘦削，像猴子的男生则慢悠悠地张唇，似乎正在跟谁通话。向日葵挑眉，立即打开后援会的在线名单，南佑祈正在线上。
前方的清遥回头，他并未听清楚那两名玩家的对话，尚不知道那是南佑祈后援会的人。向日葵迅速地向他发出一封短讯，讹称那是冒险团的组队邀请，很难缠，要他先走一步，在庄园外围等。清遥没有疑他，头也不回地跟上大队了。
随着大队远去，内区的人群逐渐变少。向日葵毫不客气地傍在城门边，闲聊起来。
“你们不用参加魔王征战吗？不担心我把你们赶出后援会啊？”
“你们知道不知道美丽高贵的南佑祈大少爷找本会长有什么事？”
“其实，我和南佑祈待会儿会SEX哦，在大伙儿都在攻略魔王的时候，别告诉其他人。”
一连串令两名会员很无言的挑衅在两、三分钟后便戛然中止。向日葵收起轻浮的笑脸，牢牢地注视着那位从外区大步走过来，拥有贵族少爷霸气的美少年。
向日葵目睹那名尚处于青春期的美少年作出“哥”这个口形，但空气中没有声音。然后，对方稍微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放慢脚步。显然地，他认为操控着向日葵帐号的人，定是偷了帐号的哥哥。
要来的果然来了，这个大麻烦。向日葵徐徐吁了口气，下令叫两位会员小弟离开。遗憾的是，两名会员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指示。
“要嘛滚，要嘛退会，不听会长的话只有这条路。”
于是乎，两名会员听话地撤退，现场只剩下少量仍在休息的玩家，以及后援会的会长和偶像大人。
接下来要扮演祈洛希了。
换作是真正的祈洛希，必定很不想见到弟弟吧。于是向日葵摇身一变，双眉怒蹙，大有不耐烦之势。
南佑祈停步，两人的距离只有四、五步。
33. 踏进一步(节3)
“南佑祈，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语毕，向日葵惊觉自己的发言太过冷静了，禁不住在心里臭骂。
幸好南佑祈没有仅凭一句话就识破那是否祈洛希——事实上，恢复记忆的哥哥到底该有的反应是什么？他完全估算不出。
附近还有玩家遛达，所以南佑祈特地使用密语模式，低声问：“哥，可以换个地方谈谈吗？”
怎么可能？向日葵在一瞬间已想到数个反驳理据，但他还得假扮那个乖乖牌的祈洛希，公开回答：“要讲的话，在这儿讲。”
南佑祈继续用密语：“……好。哥，这一次讨伐魔王的行动，你别参加，太危险了。”
“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命令？”
“你也见识过的，光是个真正的魔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乱来。”
类似的话，他早就向真正的祈洛希警告过数遍啦。向日葵无奈地抓抓头，倒有些理解祈洛希为何坚持要进入游戏了——救朋友是个原因，被人当成玻璃娃娃似的弱者很不爽又是个原因。
不过南佑祈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向日葵绕起双手问：“光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对方摇头道：“我不知道……GM说光应该是骇客，形迹诡秘，他前天关闭伺服器就是把系统整个翻转搜寻，但查了一整天也毫无发现。”
“结果搞了这个活动？”
“他想搞清楚光的动机，以及调查光到底是使用什么方式潜进来的。”
管子盼本来就不期待玩家能替他打败身为骇客的光，但骇客也是人，人当然会有感情。当骇客被当成大魔王，被其他玩家追杀会有什么出格行动呢？
讨伐魔王大作战的原意，只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从这番话看来，南佑祈跟GM的关系似乎不错，竟能问出这么多真话。向日葵装模作样地点头：“我明白了，我参加这次的活动非但没有胜算，还会被光伤害。”
“对，所以……”
“我会去。
“等一等！”南佑祈焦急得瞪圆了眼珠，又道：“为什么！你不能听我一次吗？”
“这个嘛……”
向日葵傍在石柱子上，仔细想了一想：此刻，正是可以利用的时机。
他一边想像着祈洛希会有的反应，一边计算着，并以怨忿的语气说：“我不会听你的。信你一次，我就会被彻底洗脑了吧？”
南佑祈全程都使用密语模式，他说的话只有向日葵听得见；相反，向日葵全程都公开对话，在场的玩家与AI都能听得见。
南佑祈全身僵硬，连忙环顾隐藏在四处的一双双眼睛，第一次露出彷徨无助的表情。“洗脑”，这是他偷偷地，连父母也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犯下的罪行。他从没料到哥哥会公然把“洗脑”这个关键词说出来，让路人都听得见。
游戏中的人们只会认定这是会长向日葵跟大偶像南佑祈的个人争执，所谓的“洗脑”顶多是价值观不同而已。
其他人不会知道事实的真正脸孔的。但明显地，此事已经触碰到南佑祈的痛处，他竟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眼神也略有闪缩。
面对这情况，路泉会进一步落井下石，把对方踩到最低的位置；换作是不懂心计的祈洛希，现在就会收手吧。向日葵从这阵沉默的空档中寻思出最好的应对后，开口说：“一切都够了。南佑祈，你不要再迫我了。”
南佑祈用力地撅着唇，慢慢地把胸腔的苦闷之气吐出来，“……对不起，我不会再强迫你。”
“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向谁报复，我只想过些平静的日子。”向日葵用深情的调调背诵出台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各个身体肌肉，以免露出破绽，“南佑祈，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拜你所赐，现在我根本不敢上学。”
说罢，向日葵叹了一声，果然予人“很累”的感觉。
对面那位聪颖高傲的少年，如今竟也低着头，说出来的话十分卑微：“这样吗？所以你才会不上学……”
“你现在才知道？”
“哥，请你放心……我会在学校避开你。你不会见到我，即使巧合碰到，我也对你视而不见。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转学……只要，你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就可以了。”
祈洛希的弟弟也叹气了，但再度睁眼之时，他的态度坚决，似乎已确定了今后应做的事情。
这真够夸张呢，向日葵在心里抹了一把汗，但并未多嘴。要做到哪种程度是别人的事，只要没闹到去垃圾场自杀即可。
目标已达成，向日葵注视那名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男生，心底泛起了微弱的同情。想必祈洛希的离家出走，让家里所有人都不得安宁了，南佑祈定是自觉责任重大，一直对自己施加压力。
不过那又怎样？他不想过度干涉别人的家事。
“……希望我在学校能平平安安，不会被洗脑吧。”
向日葵没有再搭理南佑祈，与南佑祈擦身而过，瞧时间不早了，便加快脚步去追赶征讨魔王的主力队伍。
被遗留在原地的弟弟没有阻止，脸上还残留着抹不掉的悲伤。然而，他绝不是那种甘愿沈淀于自责与内疚的没用鬼，他很快已强打起精神，转过身，背向人群。
虽然哥哥不想再看到他、不肯听他的劝告，但不代表他要跟哥哥断离关系，甚至眼巴巴盯着哥哥冲向危机四伏的地区而不顾。他在公会频道下达命令叫全体人员出击，自己也动身前往胜利者庄园。
34. 魔王的风姿(节1)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正是与邪恶魔道作战的夜晚。
《X Online》难得地热闹，前往西边胜利者庄园的路上竟有近百人，拿着烛灯与手电筒的他们就像一大批萤火虫，步伐凌乱，快慢不一，他们朝着相同的方向，闪耀地前行。
清遥原本是混入了队伍的后方，以便出事时尽早逃亡。不过，由于纹小刀的冒险团中出现了韦提里尔与冰果的脸，令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较前的位置，好监察这两人的言行。
昨日韦提里尔的言辞深刻地刻录进脑内的磁带。他是玩家，同样是名网路警察，为了追查evol_ai而来到《X Online》。根据当时的对话，光跟evol_ai事件有密切关连。
韦提里尔的参与是纯粹跟随大众起哄，还是跟调查有关？清遥可以肯定的是，在他旁边笑个不止，不断跟附近的玩家嬉笑谩骂的冰果一定是为腐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宙斯也带同他的部份AI参与这场大讨伐，在游戏中臭名远播的他刻意与大队保持安全距离，提防有人袭击。不过那些AI决意当个八卦小生，大咧咧地走近大队，跟大家谈论魔将的事情。
清遥凑近偷看，在记忆层断裂的情况下他难以认出这班可爱的AI朋友，他必须眯着眼睛，把曾经背诵过的名字全部扫一次，慢慢回忆才能想起对方的名字。
这一行冒险者沸沸扬扬地踏上征战的路途，过了约莫10分钟，大伙儿快马加鞭，争先恐后地奔跑过去。是的，胜利者庄园就近在咫尺。
胜利者庄园位于较高的地势，背向着山。每年这儿都会举办大型挑战赛，参赛者必须用高超的H技巧将对手击败，而青曾经长期占据着冠军的宝座。
被六根白色巨柱所环绕着的胜利者庄园，清遥不是第一次来访。让他意外的是，夜里的庄园别有一番风味：六根柱子的雕刻纹路流转着不同的色彩，红、蓝、黄、绿，再加白与黑，象征着风火水土光暗的六大元素，营造出魔法祭坛的氛围。
风火林的行动果断快速，十人与本来就在战场上的队员立即分散在庄园的外围，以六根巨柱作为他们的掩护，其他冒险队也走到不同的位置，务求将敌人重重包围，不留空隙。
清遥被前排的人挡住了视野，看不到庄园内的情况。现在双方已停止了交战，除了一直就在作战的人因疲累而发出喘息声，现场只剩纹小刀洪亮的嗓音环回庄园，彻底震住人心。
“跟探子回报相同，换走了一个，换来了另一个。不过，真没想到啊！”
换什么？清遥连忙回头，向日葵尚未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暗说声“对不起”，然后偷溜到庄园较少人的右侧，以娇小的身形钻前。
他总算看到庭园内部的情况了。
身穿西装、表现得优雅冷酷的男子就是普拉得吧，他傲然挺立于野草之上，指间藏有白珍珠，附近的泥土也埋了上百颗珍珠子弹，足见他的攻击绝不留手。
传闻中的女装男孩并不在场。挑战队伍无人庆祝，就意味着这魔将是安全地撤离了——搞不好是H得太过，体力见底，回家休息罢了。
取而代之是另一人上场。那并非大魔王，而是一个寂寂无名的AI男宠，绕着双腿安坐在有六、七米高的排行榜石碑上，好像小魔王。
“……亚沙？”黑发小男孩不由得挤上前线，愣愣地仰视他，完全搞不懂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亚沙一直在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变了。那个男生看上去还是如此柔弱，即使他换上了战士的轻甲胄，坐在排行榜石碑上，脚掌把大挑战赛第一名及下面的玩家名字全部踩下去，他还是显得那么弱小。
清秀的脸一如以往地白，分不出那到底是病白还是本来的白皙肤色；手臂还是那么纤细，两只微微晃动的小腿，好像会被汉子一掐就碎……跟战斗、魔将完全不搭调的AI男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