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结同心 下——寻香踪

作者:寻香踪  录入:03-07

 第四十七章:自己人

 陈平生和陈良也挽着袖子忙得热火朝天,直到日头微微偏西,大家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咕咕响起来,才忆起该吃午饭了。 “真是抱歉,家里还没买米和菜,我们去外头找个酒楼解决一下吧,晚上再自己动手。”莫尽言略有些歉意道,俞大哥第一次上门,连饭都吃不上。 俞思冕无所谓地笑笑,和莫尽言在一起,吃不吃都无所谓:“走吧,我请大家吃饭。” 莫尽言锁了门,叫了声:“许哥!” 许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扑拉一下落到莫尽言胳膊上,然后上到肩上。 莫尽言伸手摸了一下它的食袋,鼓鼓囊囊的,笑起来:“还是许哥比较会照顾自己,知道饿了,早就去寻食吃了。” 俞思冕也伸出手去摸许哥,被陈平生一下子拉住了:“别碰它,会挠你。” 俞思冕顿了一下,笑道:“没事,试试就知道了。” 伸手摸了摸许哥的头:“许哥是很会照顾自己,小莫也像许哥这样会照顾自己就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莫尽言的脸有些发烧,偷偷地看了一眼俞思冕,只见他正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陈平生惊异道:“许哥居然让小莫以外的人碰他!”要知道,自己跟莫尽言这么熟了,许哥也从来不让自己摸它的。 俞思冕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原来在小莫心中,只有自己才不是他的外人。不由得笑意更浓,看莫尽言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柔情。 陈良走在前头,一直在留意路旁的酒店食肆,最后终于见到一座比较像样的酒楼:“大人,咱们就在这醇香楼里吃吧。” “小莫觉得呢?”俞思冕偏过头来问莫尽言。 莫尽言笑着说:“我也没来吃过,听说这里的西施舌相当有名,我们去尝尝?” 俞思冕道:“好,就这家吧。陈良,要个雅间。” 这醇香楼是长乐城里最大的酒楼,消费水准自然也在大众之上,庄氏父子和莫尽言都是实在人,不甚讲究排场,极少上酒楼,所以莫尽言从来没来过。 此时午时稍过,不少客人已经离席了,但是厅堂内依旧有八成的上座率,可见生意之好。 他们四人一雕刚进酒楼,便引起了不少人侧目。俞思冕和莫尽言都是相貌极为出色者,俞思冕的年纪越长,原本那种略带柔和的俊朗变得凌厉起来,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又身着锦衣,气质显得越发高贵,逼得人不敢直视。 莫尽言年纪越长,色目人血统愈发明显,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又加之冬日里日头晒得少,肤色白皙了许多,让人一见,倒是浮想起漂亮这个词来,虽然身着普通棉袍,但也让人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鹰雕,安静漠然地立在人肩上,半闭着眼,对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别提多神气了。 店小二连忙引着几人上了楼,入了雅间。 几人都落了坐,唯有陈良站着。莫尽言奇道:“陈大哥,你怎么不坐?” “我站着就好。”陈良答道,他可不敢跟自家大人平起平坐。 莫尽言的嘴角抽了抽:“站着可怎么吃饭?看我们吃吗?赶紧坐吧,陈大哥。” 陈良只好看向俞思冕。 俞思冕微微颔首,淡淡道:“就随小莫的心意吧。陈良你坐吧,别站着,出门在外,无需拘礼。” “是。”陈良连忙找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见人都落了坐,才问道:“客官都要点些什么?” 陈良问道:“都有些什么?” 店小二嘴一张,便开始报菜名:“我们醇香楼的菜式丰富多样,只问客官您需要啥?走遍大江和南北,也不会有我们这里的西施舌大,更别提那……” 俞思冕手一伸,打住了小二的话头:“拣你们的招牌菜来几道,再上壶好茶吧。” 莫尽言连忙制止:“可别,咱们一人要一两个自己爱吃的菜,让他上来就好了。西施舌来一道吧,我要一个炝虾仁。俞大哥你呢?” 俞思冕笑笑:“那给我来个清蒸江瑶柱。” 莫尽言也爱吃瑶柱,听俞思冕这么一说,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原来俞大哥跟自己爱吃同一个菜:“江瑶柱好吃。” 俞思冕嘴角一弯,这算是投其所好了吧。 陈良和陈平生各自点了红烧鸡块和焖冬笋。 俞思冕再问:“贵店可还有什么特色菜?” 那小二连忙说:“还有醉排骨、七星鱼丸。” “那就一样来一份。”俞思冕看着莫尽言,“小莫,再加点素菜吧。” “好。来个烩三鲜,再来个凉拌昆布丝。”莫尽言加了两道菜,他全然没将俞思冕当客人看,没跟他礼让。 “那诸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茶水?”小二继续问。 俞思冕道:“长乐的方山露芽极富盛名,来一壶吧。再来半斤黄酒?”最后一句话是征询性的。 莫尽言点点头:“我没意见,两位陈大哥呢?” 陈良和陈平生自然也不反对,天气太冷,喝点小酒还可以御寒。 茶很快就送上来了,陈良赶紧起来给几个人沏茶,莫尽言连忙站起来道:“这里我最小,该我给几位兄长倒茶。” 俞思冕笑道:“小莫你坐着吧,就让陈良倒吧。” 莫尽言只好坐下去。陈良给几个人都倒上茶。 俞思冕端起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几下,笑道:“方山露芽从唐时起便是贡茶,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这小酒楼,居然还有露芽茶。小莫,尝尝,看看什么滋味。” 莫尽言学俞思冕的样,轻嗅了几下,茶香清淡,却令人心安神宁,轻啜了一口:“味道略淡,但是颇有些回甘。”闽人好茶,就连莫尽言这种乡野之民,都能懂些茶意。 陈平生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大半杯:“甚么回甘,比白水的味道好那么一点点。” 桌上几人全都笑了起来。正笑着,小二端了菜上来了,第一道上来的,便是一个大瓦罐。小二将瓦罐放下:“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天下第一汤。” 众人听得好奇,引颈看着那个瓦罐,小二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鸡汤香扑鼻而来。 陈平生道:“我们没有点鸡汤啊。” 小二笑道:“客官说甚么笑话,这是西施舌,是用鸡汤煨制而成,客官请慢用。” 莫尽言笑道:“天下第一汤,好大的口气。”说着亲自给大家拿汤,那西施舌是连壳一起煮的,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一个就能装一碗了。 陈良奇道:“咦,我还以为西施舌是鸭舌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蚌壳。” 莫尽言笑道:“这西施舌盛产于长乐漳港,因其张嘴觅食时会吐出一截白肉,像美人的舌头,当地的读书人管它叫西施舌。我们一般都叫它为沙蛤。” 俞思冕夹起一个贝壳,叹道:“一个小小的贝壳,居然叫了这么个名字,真是唐突了美人,罪过。” 陈平生夹起碗里的蚌肉,塞到嘴里,嘻嘻笑道:“好么,我今天也尝到美人的舌头了。嗯,软滑爽口,果真名副其实。” 莫尽言嘻嘻笑道:“没想到陈大哥还精通此道?” 陈平生嘿嘿笑道:“我倒是想呢。不过小莫肯定尝过,你说是不是这滋味。” 莫尽言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引火上身,还当着俞思冕的面,他尴尬地看一眼俞思冕,只见对方正满脸深思地看着自己,连忙咳了一声:“胡说八道,我哪里知道,无可奉告。” “咦,老方家的小女儿,不是每天都殷勤地给你送吃的穿的,你难道真没尝过?”陈平生故意调侃道。他若是知道莫尽言的心思,这话断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莫尽言苦着脸:“陈哥你别说笑了,春丫头还小呢,这话要是给方师傅听见了,我就是跳进闽江也洗不清了。” 陈平生嘻嘻笑道:“放心吧,这话我自然是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的。我不是看着那小丫头伶俐得很,你又无动于衷,替你着急么。” 莫尽言把头几乎埋进碗里去了,这个陈平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生要在俞思冕面前说这话,心里叹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我大仇未报,哪里有心思去考虑这事。” 陈平生放下筷子:“小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就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这仇呢,早报都是要报的,但是娶妻这事却是拖不得的,你难道想像我这样拖下去,那可就要打光棍的啊。俞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俞思冕心里一动,小莫已经十九岁了啊,的确不小了,笑意不由得浮上嘴角:“陈大哥说得有理,小莫是不能再这么单着了,该成家了。” 莫尽言心头一跳,看了一眼俞思冕,却看不透他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是希望自己娶妻生子?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碗里那滋美味鲜的西施舌汤都变得索然寡味了。 俞思冕将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只是含着笑,不住地给他夹菜:“小莫,多吃点。” 吃过饭,莫尽言道:“俞大哥你们和陈哥先回去吧,我去买点柴米油盐。” “我也去。”俞思冕马上踊跃报名。 “那我也去帮忙提东西吧。”陈平生跟上去。 陈良拉住道:“算了,还是让我家公子和小莫去吧,四个大男人去买米,让人笑话。” 莫尽言看看俞思冕,对陈平生说:“陈哥,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俞大哥一起去好了,今天买的不多,明天再一起出来采买年货。” 莫尽言和俞思冕并肩慢慢走在街道上。日头很好,一些老人袖着手在自家门口晒太阳,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撅着屁股抽陀螺。这个时候,做生意的最好时间已经过去了,街道两边的小摊贩大多都撤了,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倒是都洞开着大门,店家悠闲地或坐或倚在门口,不知是在等客人上门,还是等阳光光顾。 两人一路走走看看,难得默契地都不说话,尽情享受着这冬日午后的静谧和安逸。 一个摇着铃铛背着一个草把子的人从街那头过来,拉长了声音喊:“糖葫芦哎——卖糖葫芦——” 他的草把上,插着一串串圆球状的糖葫芦,果子上裹满了半透明的糖稀,被阳光一照,似在闪闪发光。 第四十八章:一起睡 一群刚刚还在抽陀螺的孩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各个门洞里,不久又都跑了出来,手里拉着自家的大人,围着卖糖葫芦的:“糖葫芦,要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笑嘻嘻地一边收钱,一边给大家拿糖葫芦:“拿好了,糖葫芦,正宗的山里红,又酸又甜,好吃着呢。” 俞思冕看着那群仰头殷切盼望大人垂怜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莫尽言站住了:“小莫,等我一下。”然后朝卖糖葫芦的走去,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满脸笑意地走回来,将糖葫芦递给莫尽言,“给你。” 莫尽言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给我买这个干吗?” “拿着。就是很想给你买个尝尝。山里红,你吃过吗?”俞思冕笑看着莫尽言,他忆起那次小莫在船上喝药的事来了,当时想着要给他弄点糖吃,如今终于可以弥补上了。 莫尽言接过来:“山里红是什么?” 俞思冕告诉他:“山里红是北方的一种果子,味道酸酸甜甜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莫尽言还没吃,嘴就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巴里仿佛冒出一股子酸水:“俞大哥,真的很酸吗?” “不会,外面不是还有糖稀呢么。”俞思冕安慰地笑道。 莫尽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那笑容有些促狭,鼓起勇气舔了一下糖葫芦,甜丝丝的。 俞思冕笑:“怎么?还是不敢吃?你瞧那些小孩们吃得多高兴。要不我也吃个吧。”说完拿着莫尽言的手,将最顶上那颗山里红咬了下去。 莫尽言的脸红得比山里红还艳丽,因为俞思冕咬去的那个果子,正好是自己舔了一下的。 俞思冕转过身去,抬腿向前:“唔,这味道真叫人怀念。” 莫尽言红着脸,偷偷看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似乎并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他赶紧也吃了一个果子,一咬,几乎酸倒了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追上俞思冕:“俞大哥,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牙都要倒了。” 俞思冕哈哈笑了一声:“孩子么,什么都爱吃,尤其喜欢好玩和新鲜。我们那儿管这个叫冰糖葫芦,一到快过年了,街上都是卖冰糖葫芦的,糖稀上挂着冰渣子,一咬又凉又甜又酸,有趣啊。看到冰糖葫芦,就知道要过年了,这东西真喜庆。” 莫尽言追上俞思冕,将手里的竹签子递给他:“俞大哥你爱吃你吃吧,我不喜欢酸的。” 俞思冕接过来:“真不吃啊?” 许哥突然从天而降,扑啦啦落到莫尽言手臂上。俞思冕举着糖葫芦对许哥说:“许哥,你吃不?” 许哥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爬到莫尽言肩上去了。一个买糖葫芦的孩子眼尖:“哇哇,快看,大鸟,那个人有只大鸟。” 很快,一群买糖葫芦的孩子都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就看见许哥了,小人儿好奇心重,纷纷都围了过来,卖糖葫芦的一时间也失去了吸引力。 “这鸟是什么鸟?” “好大呀。” “它吃什么呀?吃不吃糖葫芦?” “它有没有名字?” “它腰不咬人啊?” “……” 七嘴八舌问得莫尽言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俞思冕在一旁解围:“这是雕,你们看它的爪子和嘴,都很尖,会啄人,还会抓人。它不吃糖葫芦。别去惹它,惹恼了会啄你的。”一个胆子较大孩子开始用棍子去捅许哥,俞思冕突然有些恼了,小屁孩就不能安分点,满脸不高兴地看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孩。 莫尽言一看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抓起许哥,往空中一抛:“许哥,先回家去。” 许哥拍拍翅膀,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一群孩子失望之极,都去找那个拿棍子的孩子问责:“都是你,我还没看清楚呢,你干嘛捅它?” “就是,真讨厌。” 那孩子胆子还挺大,脾气也不小,梗着脖子粗着嗓子说:“我就捅了,你们想怎么样?”说着将棍子挥了挥,不让人靠近。 莫尽言一看便笑了,这小子还是个纸老虎呢。不过在一群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当中,这孩子的衣衫也太破烂了些。 一个小孩笑道:“二宝,咱们走,我娘说他是个花子,脏死了,身上还有虱子呢,别跟他玩。” 一时间所有的小孩都散了,就余下那个拿棍子的小孩,一脸沮丧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是颇不示弱地啐了众人一口:“呸,你们才是花子呢,你们身上才有虱子。” 莫尽言与俞思冕对望了一眼,敢情这孩子是个经常被人孤立的对象。俞思冕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莫尽言手里,莫尽言拿着糖葫芦走过去:“喏,这个给你吃吧。” 那孩子大眼睛黑白分明,小脸上也干干净净的,虽然有些破烂,但是倒不算脏。他看了一眼莫尽言,不接。 “不要吗?不是吃剩下不要的,是我和那个大哥哥都不爱吃酸的,我家的雕又不吃糖葫芦,所以送给你了。”莫尽言和善地说道,“是不是你也不爱吃酸的?” 那孩子这才伸出手来:“谢谢,我吃的。” 这时俞思冕又买了一串糖葫芦过来,递给那孩子:“这个也给你。你刚刚为什么要戳我们的雕呢?” 那孩子不接俞思冕的糖葫芦,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就想知道它会不会飞。” 俞思冕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别用棍子去戳,会伤到别人的。” 那孩子拿着两串糖葫芦,啪嗒啪嗒掉眼泪:“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没关系,回去吧。以后别那么凶,对别人好一点,他们自然就会和你玩了。”莫尽言摸摸那孩子的头,转身走了。 那孩子连忙说:“我不是花子,我身上没有虱子,我祖母经常帮我洗澡洗衣的。” 莫尽言转过头,对他莞尔一笑:“我知道。” 俞思冕追上去:“想什么呢,小莫?” 莫尽言摇摇头:“想起我小时候了。” “你小时候也经常被大家孤立?”俞思冕问。 莫尽言感慨地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就没娘,我爹有时候忙得顾不上给我洗衣裳,所以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村里那群孩子就常欺负我。我当然不让他们欺负,老和他们对着干,别人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 俞思冕有些苦涩地笑:“刚刚那孩子和你小时挺像的吧?” 莫尽言点点头:“有点。一样倔强、好强。” 俞思冕伸出手,用自己的宽袖子挡着,迅速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心:“以后哥罩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莫尽言转过头对着他笑笑:“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莫尽言道:“只有三间卧房,俞大哥和陈大哥一人睡一间,我和陈哥睡一间吧。” 俞思冕不动声色道:“小莫,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我有很多话想问你,还是我俩住一间吧。” 莫尽言脸红了,幸亏灯光暗淡,看不出什么来,他这么安排,就是为了免除和俞思冕同睡一床的尴尬,没想到俞思冕竟会主动要求与他同睡。 陈良连忙说:“我看这样也可以。小莫,我家公子都念叨你好久了,你陪他好好说说话。” 莫尽言只好点了点头:“好。我和俞大哥睡南厢房吧。” 俞思冕无所谓哪个房间,只要能和莫尽言睡一起就成。 莫尽言提了热水进房间:“天冷,今天俞大哥赶了不少路,泡个脚再睡吧。” 俞思冕正在桌边就着灯光看莫尽言的船模,他放下手中的船模:“这船模还是原来那些吗?” 莫尽言在桌子边放了个木盆,往里头倒热水:“是啊。就剩下这几个了,房子都烧了,东西被毁得差不多了,这几只是幸免于难的。” 俞思冕抬头看着他:“小莫,我回家去看了的,房子已经没了。你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尽言低声说:“房子里已经长满了草吧。水好了,来泡个脚。” “一起泡一下吧。”俞思冕拉住他的手,将他按在凳子上。 莫尽言摆手:“你先泡,还有水,我一会儿去提。” 俞思冕不放手,将他的鞋袜都抹下来,按在水里,自己这才除掉鞋袜,在莫尽言对面坐了下来:“难得烧水,一起泡多省事。” 四只脚放在不大的木盆里,脚尖都只能脚叠着。俞思冕用自己的脚夹着莫尽言的脚,用脚心给他搓脚背。 莫尽言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传到头皮,心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连忙缩起脚。 俞思冕笑道:“小莫你怕痒?” 莫尽言翘起脚尖,想躲开俞思冕的碰触,面上有些发烧地说:“有点。” 俞思冕趁机用脚趾挠了挠他的脚心,莫尽言差点要跳起来:“俞大哥,痒。” 俞思冕哈哈大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变得柔和而生动,极具蛊惑力和感染力。 莫尽言的脸彻底烧起来了,他从没见过俞思冕这么爽朗地笑过,那喜悦似乎从心底最深处洋溢出来的,漫过全身,周围的气息都被感染得喜悦起来了。莫尽言只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仿佛置身暖阳之中,无一处不被暖意笼罩着。 俞思冕看见莫尽言垂着眼帘,不敢看自己,眼睫毛投射出阴影,脸上似乎有两团红云,不由得心痒难耐,弯起脚趾尖,去勾莫尽言的脚趾头。 莫尽言在俞思冕的脚碰到自己之前提起脚:“我泡好了,俞大哥。”拿过帕子胡乱擦了一下脚上的水。 俞思冕脸上略略显出些失望来,为什么小莫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靠近自己了呢,难道是因为那次被拒绝的缘故?可是后来自己再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得很亲近啊,难道这孩子迟钝了,察觉不出来自己的心意? 第四十九章:明了 俞思冕落寞地望着木盆出神。 莫尽言已经铺好了被子,转过身来发现他还在坐着:“俞大哥,水该凉了吧,洗好了没?” “哦,好了。”俞思冕将脚提起来,拿起帕子擦了一下,正要弯腰去倒水,被莫尽言抢了先。 “我来。” 俞思冕伸手去抢:“小莫,我来吧。” 莫尽言笑而不答,端着木盆走了,俞大哥是堂堂卫指挥使大人,怎么能让他倒洗脚水呢。倒完水转身进屋,只见俞思冕站在原处,满眼柔情地看着自己。 莫尽言有些赧颜,掩饰地说:“睡吧,俞大哥,床已经铺好了。” 俞思冕转身看床上,居然有两床被子。他走到床边,捏了捏两床被子,指着其中的一床道:“小莫,这一床被子怎么这么薄?” 莫尽言道:“被子不够了,来不及买新的。我盖这床小的,俞大哥你盖大的。” 俞思冕将小点的被子抖开来,那被子薄薄的,硬梆梆的,一看就是常用来做褥子的。他调侃说道:“你还跟我孔融让梨呢?这种天气,这被子怎么御寒?” 莫尽言从他手里抢过被子:“我盖足够了,被子太厚了睡得热。” 俞思冕将被子抢过来,猛地一抖,铺在床上:“哥怕冷,这个做褥子吧,咱们合盖这床大的,你帮哥取暖。” 莫尽言:“……”他欲哭无泪:这是故意要为难我吧。 俞思冕上了床,含着笑好整以暇地等着莫尽言。 莫尽言只觉得那视线像个网,将自己密密地网织起来,他的心跳大得都能震穿耳朵了,头皮一阵阵发麻,腿脚都是酥软的,几要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三两步走到桌边:“还要灯吗?不要我吹灭了。”还未及俞思冕回话,便噗一声吹灭了灯。 四周一片漆黑,那视线终于消失了,莫尽言大松了一口气。摸黑走到床边,迅速脱了外衣,从另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黑暗中,莫尽言只听得一声轻笑,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身边的被子被拉开了,有股凉风灌了进了,很快一个温热的身体贴着他,也躺下了。 那背上的温热立刻变成了心底的燥热,颈脖处又传来温热的呼吸,像一根小羽毛,撩拨着他心底最敏感的部位,又痒又麻,想逃,又不愿意逃开。莫尽言捏紧拳头,全身都紧绷起来,以控制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俞思冕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被子,替莫尽言掖了一下被角,然后满足似的长叹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小莫。” 莫尽言正在悄悄挪动身体,使自己不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那种温热的触感会令他过分激动,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突然被俞思冕这么一叫,唬了一跳:“嗯?”声调都变得不太自然,“什么?” 俞思冕笑起来:“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莫尽言偷偷长吁了口气,背上感觉都湿热了。 俞思冕向莫尽言贴近一些,尽量与他肢体相触,莫尽言几乎要哭了,刚才悄悄做的一切又白费了。 “小莫,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在船上那样?”俞思冕略带怀念的语调响起来,“那时候船窄床小,我们也是这么挤在一起取暖的。天虽然很冷,但是感觉一点都不冷。小莫就像个小火炉一样。”他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莫尽言不知道怎么接话,那段时光,是他有限的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每每觉得生活太过艰难自己要熬不住的时候,就忍不住拿来回味,总能生出无限的希望和力量。 “小莫,你不喜欢回忆在船上的日子吗?”俞思冕轻声问道,也许小莫不愿意再提起那段尴尬的过往。 莫尽言摇了摇头:“不,喜欢的。”岂止是喜欢,简直是太喜欢了,喜欢得不愿意拿出来和任何人分享,常常一个人独自品味。就像私藏的陈年佳酿一样,只愿意偷偷地独自品酌,独自沉醉。关于这个人的回忆,就仿佛黑暗中的豆大油灯,寒冬里的一束暖阳,无与伦比的美好。 俞思冕悬着的心落下去,伸出手,握住了莫尽言的左手,低低地说:“我曾以为,那恐怕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再也无法重来。我的余生,只能依靠它的温暖来活了。” 莫尽言心中大震,原来俞大哥,与自己竟是同样的感受吗?那段日子,竟然让他记忆如此深刻,感受如此强烈? 俞思冕用两只手包住莫尽言的手:“小莫,现在我不担心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呢,那就会有更多美好快乐的经历。小莫,你愿意陪我吗?” 莫尽言的心怦怦狂跳,这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只是像从前那样,只作为普通的兄弟,陪着他一起?他伸出右手,压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我就去镇东卫找俞大哥,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啊。”他不能确定俞思冕的意思,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俞思冕半晌没有接话,莫尽言的心悬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问:“小莫,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莫尽言被这句话弄得一愣:“我没有受伤啊。” 俞思冕将莫尽言的手松开,放到他的左胸:“就是上次你说的伤,在江口渔村受的伤。” 莫尽言总算明白过来,这事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呢。便说道:“俞大哥,不用看了,已经好了,没事了。” 俞思冕不理他,将手从他的衣摆下探了进去。莫尽言浑身如被触到麻穴一样,全身都酥麻战栗起来,几乎令他的意志力分崩瓦解,差点就要呻吟出声,他连忙抓住俞思冕的手:“俞大哥,真不用看了吧,已经好了很久了。”语气中带着些哀求,还有不自觉的一丝撒娇的味道。 俞思冕闷闷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伤得有多严重。”那是他引起的错,就似长在心上的一个痈疽,不除掉病根,就永远也不会痊愈。 莫尽言听出他的坚持,便说:“好吧,等明天天亮了再看好么?” 俞思冕抽出衣襟里的手,匆匆跳下了床。 莫尽言吃了一惊:“俞大哥,快上来,天太冷了。” “不冷的,你别下来,我很快就好。”俞思冕摸到桌边,窸窣着摸索了一阵,终于将油灯点亮,拿过来,放在床头,“就现在看。”明天要是小莫天未亮就起来了,自己还是看不到啊,天这么冷,总不能白天叫脱了衣服来看吧。 莫尽言对俞思冕的这一动作有点哭笑不得,就不能不看么。 见俞思冕放好灯,莫尽言连忙拉开被子,将两个人都紧紧裹起来,肌肤隔着薄薄的单衣,紧紧相贴,他心底悸动不已,但此刻也顾不上避嫌了。 两人焐了一会,直到身上都回暖了,俞思冕才揭开被子,解开莫尽言的衣襟。莫尽言的身体已不是当年的单薄消瘦,显露出成年男子常年锻炼后的健硕,骨肉匀称,浅色的左胸侧,一道狰狞的两三寸长的伤疤,从前胸一直蔓延到后背。 俞思冕用颤抖的手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紫红色的伤疤,疼惜地说:“再深半分,就要伤及心脏,好险。在床上躺了多久?” “没有多久。”莫尽言被俞思冕的手指触抚得止不住颤抖,想要挡开他的手。 哪知俞思冕将手心覆盖在伤疤上:“小莫,这一刀是我欠你的。” 明明只是温热的手心,莫尽言却觉得被覆盖的那一块燃烧起来了,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这一次,连俞思冕都察觉到了。 “小莫,冷吗?”俞思冕问。 莫尽言咬着下唇,面色通红地瞟了一眼俞思冕,黑亮的眼瞳里流露出尴尬和羞涩,他迅速用一只手挡住了眼睛,身子往后缩了缩。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样地敏感,被俞思冕这么一碰,会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俞思冕被那一眼看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莫尽言的感情更多的是歉疚、怀念、感动和感激,但此刻他的心脏却如遭雷击,跳得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确信,自己是爱上这个人了。 俞思冕这一次没有迟疑,他的行为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伸出另一只手,两手轻轻一拉,将莫尽言抱进了自己怀中。“小莫,小莫!”他叹息似的叫着他的名字。 莫尽言此刻颤抖不已的不只有身体,还有灵魂。他已经完全晕眩了,不知道自己处于云端还是海底,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鼻息中全是俞思冕温厚可亲的气息,令人迷醉。他闭上眼睛,理智完全顺从了本能,贪婪地贴近着这具温暖的身体,呼吸着他的气息。 俞思冕抱着他,像抱着稀世的珍宝,吻轻柔地落在莫尽言的额上、手背、鼻端,最后在离唇一公分的位置停住了,气息交缠,两个人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了,似在期待,却又有点儿害怕。 俞思冕伸出手,轻轻托起莫尽言的颈,移开挡在眼睛上的手,暖黄暗淡的灯光落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泄露了他的紧张。俞思冕轻轻地凑过去,触碰了一下那张淡红的唇,出乎意料的温软,他启开唇,吻住了莫尽言。 仿佛是一道暖流,冲破了凝结在二人心间的冰墙,两股情感的洪流向对方心间涌去,融汇成一片,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感情,似乎都在这一刻通透明了。 这个吻温柔而缱绻,浓情而悠长,几乎让人忘记了地老和天荒、世情和凡俗,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被迫分离。 灯芯“啪”地响了一声,将俞思冕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才惊觉身在何处,他看着怀中的莫尽言,正满脸绯红地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努力地喘息,那神情令人心动不已。 俞思冕将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窝里,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的侧脸和脑袋,不舍地呼唤着:“小莫,小莫。” 莫尽言不答话,但是呼吸更加急促了。 “小莫,跟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俞思冕略带恳求地说。 第五十章:春梦 莫尽言心跳几乎骤停,这是他最渴望听到的话,但是此刻,除了欢喜和感动,还有一种无可避免的惆怅。 如果是三年前,他听到这句话,只怕会当场欢喜得跳进水中游个几里来表达满心的欢愉。但如今,他却顾虑重重,失去了三年前无所顾忌的冲动和勇气。那时候真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而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却多了很多的顾虑,连喜欢都不能坦然接受了。 俞思冕半晌没有听见莫尽言的回复,不由得着了急:“小莫,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吗?莫尽言问自己,怎么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啊。但是,愿意又如何,真的能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莫尽言也知道了,其实契兄弟,多半都是一种暂时的关系,年长男子爱慕端丽秀美的少年郎,与他结为契兄弟,一同起居。及少年郎成年之后,便各自去娶妻生子,这契兄弟的关系,基本也就结束了。仿佛曾经付出的感情说收就能收一样。 而他如今已经成年了,已经过了结契兄弟的最好年纪。俞思冕比自己更是长了好几岁,又是朝廷命官,必定是要娶妻生子的。纵使自己的念想一直未断,这契兄弟又如何能结得成?就算是结成了,到头来还是要分开,一刀两断。 他问自己,敢不敢再冒一次失去的险,无所顾忌地爱一回?到时候能够放得开,丢得下?伤过一回的心口,还能够经得起再一次撒盐? 莫尽言有些苦涩地笑:那个无所顾忌的勇敢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份感情,虽然不曾变过,却也只能埋藏得更深。此刻,他仿佛理解了当初俞思冕拒绝自己的心情。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俞思冕不知道,自己却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他是官,自己是匪,官与匪,自古就是水火不相容。俞思冕现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到时候,在感情和大义面前,让俞大哥如何去抉择? “俞大哥,还是算了吧。”许久许久,莫尽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俞思冕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莫拒绝自己了,小莫居然会拒绝!他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最终艰难地问出声:“小莫,你不喜欢大哥了?” 俞思冕脑中十分混乱,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世界简直是太荒唐了,这不是说谁对谁错,只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错过?小莫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不能接受,现在自己喜欢他,小莫却不愿意接受。 谁对了,谁又错了呢?谁也没有对错,只是他们互相都错过了。 一股哀伤涌上俞思冕的心口,他的喉咙,哽得十分难受。 莫尽言回答他的是沉默。怎么可能不喜欢,简直喜欢到了骨髓里,身上每一个念头都在叫嚣着喜欢,情感要冲破理智的城墙,扑向面前的这个人,告诉他满心满眼的喜欢,一直都喜欢,从来都没有变过。 但是理智的城墙始终比情感要高出一分。莫尽言用力吞咽了一下,似乎要将自己的喜欢吞进肚中,也将自己的眼泪和哀伤吞进肚中,但是情感太过汹涌,它找到了出口,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俞思冕竭力控制心中的恐慌和难受,颤抖的手摸上了莫尽言的脸颊,他知道小莫还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会接受自己的拥抱和亲吻,但是小莫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的手触到一片濡湿冰冷:“小莫,小莫!别哭,是不是哥让你为难了?别哭。”情不自禁地吻上那些泪水。 莫尽言再也控制不住,放开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仿佛走失了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似的伤心委屈,伸手紧紧抱住俞思冕,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哭得毫不掩饰,痛快淋漓。 俞思冕抱紧他,闭上眼睛,两颗清泪从眼角溢出,滑过脸颊,落在莫尽言脸上,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既然让他那么为难,自己就退一步吧,都随他的心意。 莫尽言终于在俞思冕怀中安静下来,由于太过伤心,还止不住抽噎。 俞思冕轻轻拍着莫尽言的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莫尽言哭,而且还哭得如此伤心,哭得他的心都绞成了一团,疼痛难当:“小莫,哥不为难你,我等你想清楚。” 莫尽言吸着鼻子,闭着眼睛,眼角依旧有泪水渗出,但是依旧没有接话。 俞思冕的中衣全都被泪水湿透了,他将中衣脱下来,搭在床头,赤裸着上身,抱着莫尽言,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 油灯此刻正好油尽灯灭,屋内一片漆黑。俞思冕吻吻莫尽言的脸,温柔地说:“睡吧。” 莫尽言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刚才实在是太糗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呢。他羞涩地转过身去,默默地拉上被子,将头蒙了起来。 俞思冕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他想与自己保持距离,只得苦笑了一下。将莫尽言的被子掖好,让他去睡。 这一晚,莫尽言哭过之后,竟然睡得异常深沉。 俞思冕却是胡思乱想了许久,一直不能入睡,后来听到莫尽言绵长清浅的呼吸,终于释然笑了,这人还在自己身边呢,他并没有变心,就算是他现在不答应自己,总有一天会答应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大的困难能有多难?总赶不上阴阳相隔吧,自己一定能够排除的。这么想着,心便安然了,伸出手,圈住莫尽言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终于也睡去了。 莫尽言又做春梦了,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沙滩上,身上什么都没穿,身子埋在温暖的沙里,太阳暖洋洋地照着,他正惬意地眯着眼睛晒太阳。 突然,有个人从海里走上来,在自己身边躺下,紧挨着自己,也钻进了沙子里。他的背贴着那人的胸,臀部贴着对方的胯,有个什么东西戳到自己臀缝间去了,硬硬的,热热的,比阳光还暖,比沙子还热。自己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了,他有些慌乱,又有些期待,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腰上,将他拉向后方,他察觉到对方的那个东西并没有进入到身体里,而是在自己双腿间来回摩擦,又硬又热,摩擦得自己的身体都飘了起来,一股快乐和热意传到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对方用力一顶,一股热热的暖流喷洒到了自己腿根的会阴处,他也禁不住一哆嗦,热液喷洒了一地。 莫尽言觉得又羞又甜蜜,靠着那人回味良久,贪恋那种甜蜜又快乐的感觉,甚至都不舍得睁开眼睛。 对方突然向后退去,莫尽言只觉得背上一片空虚,心里一慌,连忙睁开眼睛,伸手去拉人,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背后赫然正是俞思冕。 莫尽言一瞬间睡意全无,他面红耳赤地想起那个梦,自己靠着俞思冕居然做出那么淫靡的梦来。 莫尽言没有觉察到,其实俞思冕此刻也面红耳赤。莫尽言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愣住了,自己的双腿间一片湿滑,他悄悄伸手摸了一下,连大腿中间部都是湿的。莫尽言的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一定是憋太久了。缩在被子里不肯出去,想等俞思冕起来后好悄悄换裤子。 而他不知道的是,俞思冕这会也正尴尬无比,他也做了个春梦,梦里无比缱绻缠绵,结果梦遗了,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梦里那个温暖狭窄的所在,竟然是莫尽言的双腿间,而他,居然就在那里丢盔卸甲了。纵使那个春梦让他面红心跳留恋不已,但是也不敢停留了,迅速退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两个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等对方先起来,但是谁都没有动。 莫尽言闭着眼睛装睡,心里却在想:俞大哥还没醒吗?他怎么还不起来。 俞思冕则在想:小莫会不会发现不对劲?我要不还是偷偷起来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泛白的窗户外,许哥已经在“啁啁”叫早了。这是许哥的习惯,每天起来,先叫上几嗓子,以宣示领地主权。 俞思冕心想,还是早点起来吧,省得小莫醒来了发现什么不妥,两个人可怎么消除尴尬。只好忍受着满裤子湿滑冰冷的感觉,穿上外衣,悄悄地下了床,轻手轻脚出门去了。 莫尽言听见门响,将蒙着头的被子拿下来,大喘了几口气,翻出床头的包袱,找出干净裤子换上。看着那湿答答的裤子,脸不禁又红了,想起那个羞人的春梦,不禁又有些燥热,下面又有些儿硬了,忍不住用手去碰那儿,联想起梦中那个硬热的物件摩擦在腿间的灼热感,很快便硬得跟枪似的。 他卖力抚摸着自己,大概因为已经释放过一次的缘故,这次并不没有很快释放出来,憋得有点难受,他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这是俞大哥的手在摸自己,仅是刚生出这个念头,他便一泄如注了。快感蔓延向全身,束缚得他蜷缩起脚趾,回味了老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 理智回到脑袋中,莫尽言欲哭无泪,因为刚换上的裤子,又变得湿答答的了…… 第五十一章:渗透 莫尽言将全身的衣服都换下来,将两个罪证裹巴裹巴在一堆衣服中,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脏衣服都扔在木盆中,别的事都不做,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泡洗衣服。 而此刻,俞思冕正在水井边摇轱辘打水,他正在让陈良给自己烧热水洗澡呢,身上那条湿裤子,总要找个理由换下来吧。 两人在水井边相遇了,迅速看了一眼对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 “俞大哥……” “小莫……”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住了口,互相看了一下对方,尴尬地笑了起来。 “咳,小莫你要洗衣服?”俞思冕先开口道。 莫尽言点头:“嗯,趁天气好,洗了好晾干。俞大哥你要洗吗?我帮你。”一边帮俞思冕将水提下井台。 俞思冕眼皮一跳:“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那些罪证怎么能让小莫看见呢,“对了小莫,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一会儿我拿给你。”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怎么好意思让大哥给我做衣服。” 俞思冕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陈良从厨房出来:“大人,水好了,可以沐浴了。” 俞思冕脸上一红,掩饰地转向陈良:“好,我就来了。”又回头对莫尽言说,“小莫,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给你拿新衣裳。” 莫尽言嘴角一弯:“好。”被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尤其这人还是俞大哥。 俞思冕洗完澡出来,莫尽言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晾晒在竹騀上了。 “俞大哥,你洗好了?我帮你洗衣服吧。”莫尽言只是觉得自己该竭尽所能对俞思冕好,为他做能做的一切。 俞思冕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一会儿我自己来。小莫你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莫尽言经过一早的尴尬,也不坚持帮他洗衣服了,都是成年人,谁还没个难以启齿的时候啊。 昨天到了之后,屋子都没收拾好,俞思冕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来,今天总算是有时间可以细看了。 他将包裹打开来,抖开一件短袄,在莫尽言身上比量:“试试合不合适,我让绣娘比着我的尺寸来的,稍稍放小了半寸,应该正好合适你。” 跟南方人普遍矮小精瘦不同,小莫的身形跟北方人差不多,身高只比莫尽言稍矮了小半个头,身形更是挺拔修长,像棵小劲松一样。 莫尽言将袄子拿在手里,袄子的领子居然是毛边的,雪白的皮毛,摸起来极其舒适:“俞大哥,这是狐狸的皮毛吧。”这种皮毛衣饰,他还从没穿过呢。 “嗯。我在建宁的时候,沐休旬休的时候,闲来无事便去打猎,积得几张狐狸皮,这次挑了两条给你做了件袄子,还给你做了双皮靴子。穿上试试。”说着就去伸手解莫尽言的外衣衣带。本来是要做整件皮裘的,但是想到南边并不十分冷,莫尽言又是男的,只用了一点做装饰,便指点绣娘照北边的习俗,做了件毛领短袄。 莫尽言有些意外:“俞大哥你也爱打猎?”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俞思冕在给他解衣服,只想起上次自己在南騀岛还把他撇下去打猎,真是班门弄斧了。 俞思冕笑起来:“是啊,小莫也很喜欢?以后有空了,我们一起去打猎。”他已经解开了莫尽言的衣服,并帮他将外衣脱了下来,将短袄给他套上。 莫尽言反应过来,连忙自己穿上,脸上却忍不住有些红了。 “嗯,还真是非常合身,好看,绣娘的手艺还不错。”俞思冕赞赏地看着眼前的莫尽言,一到冬天,少了日头的照晒,莫尽言的肤色便慢慢白了起来,这袄子的领子是唯一一张白狐皮制的,有一圈毛茸茸的白边,衬得他的玉面红唇更加好看,看起来就像个翩翩佳公子,“暖不暖?” 莫尽言有着穿新衣服的羞涩:“太暖和了,会不会有点热啊?”闽地这气候,其实用不着穿皮裘的。 “没事,这就是领口有点皮毛,不会很热,可以少穿点。衣服穿得少,行动也轻省些。”俞思冕嘴角噙着笑,真是越看越喜欢,都想将人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去了。 红晕一层层晕染爬上莫尽言的脸,蔓延向耳根和脖子,他低下头去整理两只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袖子。 俞思冕看着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廓,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含在嘴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帮他理了理皮裘的领子,天知道那根本就不需要整理,他不过是趁机顺便触碰一下莫尽言修长的颈脖而已。 莫尽言被他这么一碰,几乎要跳起来,他拼命压住狂跳不已的心绪,连忙转过去看床上摊开的包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俞大哥,这些衣服也是给我的吗?” 俞思冕收回手,顺便划过莫尽言敏感的耳垂,含笑道:“是啊,我叫绣娘从内到外都做了一身。中衣还多做了一身,以便换洗。你要不要都试一下?” 莫尽言摇摇头:“不用了,应该都很合身的。” “嗯,那就过年那天穿。”俞思冕知道这衣服肯定是合身的。 莫尽言看了一下,从贴身中衣到外袍,还有袜子和靴子,全都是新的,不禁笑起来:“俞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穿新衣服过年了。” 俞思冕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在哥眼中,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哥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长大。” 莫尽言的鼻子有些酸,原来被人宠爱的感觉让人的心这么软、这么暖:“谢谢俞大哥。” “傻孩子,跟哥还说什么谢字。要谢,哥一辈子都对你谢不过来。对了,哥还给你带了个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将那把包裹得很严实的弓拿了出来。 莫尽言一看那形状,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他是常用弓箭的,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是什么来。果然,等到一层层包裹去掉的时候,一把做工精致的弓呈现在眼前,金黄色的柘木做的弓胎,水牛角勒的角面子,牛筋弦,强度和韧性都达到了最佳状态,令莫尽言爱不释手,弓拉了一次又一次。 “俞大哥,我们这就去试试去?”莫尽言兴致勃勃。 俞思冕摇头笑道:“等以后空了再去,不是要上街买年货?” 莫尽言拍了一下脑袋:“你看我,一高兴将这事都忘了。对了,咱们还没吃早饭呢,我们干脆去外头吃吧。” 这两人一起床就忙着消灭各自的罪证,谁都没想起来吃饭这茬。 “好。小莫就穿这袄子出门吧,好看。”俞思冕由衷赞叹。 莫尽言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狐裘呢,红着脸赶紧脱下来:“等过年再穿。” 两人正要出门,陈平生提着一篮子菜从外头进来了:“都起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莫尽言为自己的赖床有些尴尬:“还没呢,正要出去吃。陈哥一起吧。” 陈平生扬扬手里的菜:“我买了菜,自己做吧。” 莫尽言赶紧跑过去接了陈平生手里的菜篮子:“好,我去做吧。俞大哥陈大哥你们等等啊,很快就好了。” 俞思冕跟着进了灶间:“要我帮忙吗?” 陈良也跟进来要帮忙。 莫尽言连忙将他们都推了出去:“不用了,我来就行。陈大哥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俞思冕喝陈良只好在外头等着去了。 陈平生抱着一抱柴草走了进来。 莫尽言抬头笑了一下:“陈哥,你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陈平生并不出去,开始点柴烧火,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小言,这个俞公子是什么人啊?听口音,他是北方人,你怎么跟他认识的?”这些问题憋在陈平生心里很久了,一直没逮着机会问。 莫尽言顿了一下,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俞大哥是我三年前认识的,当时他来买茶,在船上遇上有人打劫,出了事故,我正巧救了他。”莫尽言不想将俞思冕的身份现在就告诉陈平生,他怕吓着陈平生。 陈平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这都快过年,他怎么不回去过年啊?”难怪对小莫这么好,晚上还要同他一起睡。 莫尽言只好继续撒谎道:“他现在在这边开了家铺子,今年没有回去过年,跟我们一起过年,陈哥你不介意吧?” 陈平生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人多更热闹些。” 莫尽言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俞大哥是我的结义兄弟,这几年他都在别处,所以没有见面,这次他回来,正巧又碰上我了,便过来一起过年。许久没见,有很多话要说,所以……” 陈平生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是要多聊聊。” 莫尽言连忙扭过头去,不让陈平生发现自己的脸红,希望这番解释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接下来两天,几个人将年货采买得满满当当。年三十一大早,莫尽言和陈平生就回去祭祖了,俞思冕陪着莫尽言回渔村,留下陈良一个人在家准备年夜饭。 马只有两匹,陈平生主动提出来要和莫尽言同骑 ,因为他觉得俞思冕和莫尽言个子差不多,自己瘦小一点,和人同骑,可以稍微减轻一下马的负担。 但是俞思冕却说:“陈兄,东西放在你那儿吧,我和小莫同乘一骑就可以了,路途也不远,马儿承受得起的。”不是他不爱惜马儿,实在是他不舍得让莫尽言与陈平生同乘一骑。 莫尽言看了看两匹并不十分高大的南方马,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马拉车呢?这样不就省事多了?”以前他也坐过马车回去的。 陈平生憨厚地笑了笑:“对啊,为什么没想到马拉车。” 俞思冕不死心道:“家里没有马车吧?” “隔壁杨大叔家有,我以前借过的,我去问问。”莫尽言说着往外走。 “算了吧,小莫,没准人家自己要用的,再说了,有马车也未必有车道啊。”俞思冕还是不死心。 “有车道的,我以前赶车去过。”确切来说是坐马车去过。 俞思冕彻底没脾气了。 不一会儿莫尽言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还真没有,杨大叔自己要用。” 俞思冕笑逐颜开:“我说了吧。走吧,骑马去,累不着它的,最多我们路上多歇一会。骑马比赶车还快,我们快去快回,你不是说还要去给你师父祭扫的?” 莫尽言只好上了俞思冕的马,没办法,比起俞思冕来,他更不愿意和陈平生同乘一骑。虽然陈平生不会介意,但是自己总是尽量避免跟同性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当然,俞思冕除外。 俞思冕翻身上了马,坐在莫尽言身后,拉着马缰绳,将他圈在怀里,双腿蹬着马镫:“驾!”一声,催着马儿上路了。 陈平生连忙打马追上去,马上还挂着两个装满祭品的食盒。 俞思冕一手持缰绳,一手揽在莫尽言腰间,头伸过来,下巴正好枕在他的肩上,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普通的骑马人。但是莫尽言知道这动作有多亲密,他的心肝儿怦怦地跳着,背上热烘烘的,连毛毛汗都出来了,就那么僵硬地靠着俞思冕,连动都不能动。 俞思冕的热息喷在莫尽言的脖子里,像一根鸟羽落在莫尽言的心上,若有若无地撩拨着,燥热从他心底升腾起来,身子也不由得软下来,后背贴上了俞思冕的胸膛。 俞思冕勾起嘴角笑了,他微侧过头,在莫尽言的耳廓上印上一吻。莫尽言整个人如烧红了的木炭,浑身上下都发热发烫,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眼神迷蒙,面上色若春花,春色逼人。可惜的是俞思冕也不能全窥得这风情,只能从后面看见半张脸的风华,他搂着莫尽言,心中无限柔情和冲动。 第五十二章:祭祀 许哥一声长鸣,从空中俯冲而下,惊破两人之间脉脉萦绕的情愫。莫尽言一惊,从俞思冕怀中直起身子,伸出胳膊:“许哥,来!” 许哥在空中滑了个漂亮的弧圈,稳稳落在了莫尽言的胳膊上。莫尽言将它带到怀里,摸了摸它被风吹得些许凌乱的羽毛,用脸颊亲昵地用蹭了一下许哥的脑袋。 看得俞思冕羡慕不已。他自然不是羡慕莫尽言有许哥,而是羡慕许哥能够得到莫尽言毫不掩饰的亲昵。 “这雕是怎么来的?”俞思冕随口问道。 “前年去福山打猎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许哥刚学飞,摔断了翅膀,我捡回去了。”莫尽言想起刚开始捡到许哥的情形,那时候连手都抓破好几处,谁知道后来竟会成为他的伙伴呢,“那时候它可凶了,我熬它的时候,都以为失败了,它被它母亲还救走了,后来不知怎么自己回来了。” “生活总会馈赠那些努力付出的人。”俞思冕含笑总结道。 莫尽言偏着头,想了想,会心地笑了。 不一会儿,许哥挣开莫尽言的怀抱,扑拉一下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它去哪儿?”俞思冕问。 莫尽言的目光追随着许哥的身影,它并不飞走,而是在天空中盘旋着,似乎在等候什么。“应该准备捕猎。” 话未落音,许哥便呼啸着直冲而下,消失在小山后头,过了不多久,许哥飞了起来,不过爪子上抓了个灰色的东西。 俞思冕兴致勃勃地问:“是老鼠吗?” 莫尽言看了好一会儿:“应该是只兔子。” 许哥很快朝他们飞来,在他们头顶很高处就将爪子松了,东西掉了下来。 俞思冕勒住马:“我下去看看,你在马上等我。” 跑过去一看,捡起来大声对莫尽言说:“果然是只兔子,还非常肥。许哥真厉害。” 许哥重新落回莫尽言胳膊上,爬到肩头上开始梳理羽毛,也不介意他捡了自己的猎物,大概是知道他和主人关系好,不分彼此。 俞思冕拎着兔子回来,重新跨上马,将兔子给莫尽言看:“有三四斤呢,晚点烤了吃。上次你烤的兔子味道真不错。”他想起他们在南騀岛重逢时的情景了。 陈平生打着马从后头赶上来了,他虽然一个人骑马,但是却得提防着那些祭品瓷盘不要被颠坏了,所以倒走得比他俩还慢。 “怎么不走了?”陈平生问。 莫尽言笑道:“等陈哥啊。刚才许哥抓了只肥兔子,俞大哥说一会儿烤兔子吃。” 陈平生笑起来:“好啊,只是一只有点少啊,我们四张嘴不够吃呢。” 俞思冕笑道:“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再猎几个。” 莫尽言这才注意到,原来俞思冕身上还背着那把柘木弓呢,只怪自己一直都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 一路上歇歇走走,终于到了地方。陈平生拎着一个食盒,渡江去祭祀自己的家人去了。俞思冕牵着两匹马,跟在莫尽言后头,穿过满目疮痍的荒村,走向布满坟茔的后山。 俞思冕走快两步,伸手抓住了莫尽言空着的那只手,莫尽言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挣开。此刻,他需要一些支撑和温暖。幸而,今天重走这条山路的时候,有自己最希望的人陪着。 今年冬至的时候,他正在南騀岛造船,没有时间回来祭扫,所以才在大年三十这天来祭扫。 莫尽言祭祀父母的时候,俞思冕也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莫尽言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作祟,希望俞思冕和自己不分彼此。 祭扫完莫氏夫妇,俞思冕搀扶起莫尽言,收起东西,牵着他走向坟场的另一端,最后在聂世翁的坟前停下了。 莫尽言惊奇万分:“俞大哥,你怎么知道聂世翁葬在这里?” 俞思冕苦涩地笑一下:“从建宁回来的时候,来看过一回。” 莫尽言一下子明了,他是来寻聂世翁和自己的坟吧。 俞思冕将三牲祭上,倒上酒水,点上纸钱和香,跪在聂世翁坟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世翁,一定是您在天有灵,保佑言儿逢凶化吉,让我们得以重逢,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言儿,不会再让他受半点委屈。芸姑娘下落未明,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她的下落,活着,我会将她带回来;不在了……我也会将她归葬在您身边。” 莫尽言跪在一旁听着,鼻子发酸,差点滚下泪来。 俞思冕伸出手,抓住莫尽言的手,抬头看他,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 莫尽言也想回一个笑,但是的眼泪没有止住,自动滚落了下来。 俞思冕伸出手,温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傻孩子,今天过年,要高高兴兴的。世翁您说是吧?我们要走了,您要保佑言儿岁岁平安。也保佑我们早日找到芸姑娘的下落。”说着将酒壶中的酒尽数浇洒在坟头。 下得山来,两人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等陈平生。这棵大树原本是莫尽言儿时的嬉戏场所,人们也常在这里歇息、聊天,地面被踩得实实的,每一个气根都曾被磨得光光的,现如今那儿已经长满了青苔和杂草,落满了榕树的果实,腐烂了,积了厚厚的一层黑泥,显出一种衰败荒凉之气。 榕树上的大铜钟已经不知去向了,挂钟的那个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莫尽言将脸朝向了村外,他不忍心直面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村庄,这是他儿时的乐土,如今,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坟茔,埋葬着一个村子的过去,还有数十个冤魂。 “那儿居然有只兔子。”俞思冕突然叫了起来,“小莫,要打吗?” 莫尽言转过头来,俞思冕指给他看:“就在那儿,刚躲进去。”原来在一堵断墙后头。 莫尽言摇摇头:“还是不了,去别处吧。” 俞思冕点头:“好。”他似乎能理解,虽然只是一只野兔,小莫也愿意将它当做是乡邻的生灵。 许哥去外面转了一圈,啁啁鸣叫着回来了,一时间惊动了不少野兔,起码有四五只之多。这里自从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倒成了小生灵的乐园。 许哥落上莫尽言的胳膊,他伸手摸摸它的食囊,鼓鼓的:“许哥吃饱了。” 俞思冕笑道:“还是许哥懂得照顾自己,提前过年去了。” 莫尽言也终于笑起来,转头看见陈平生来了:“陈哥回来了,我们找个地方猎点野物,也填一下肚子吧。” “那就去我们来时路上的那座小山吧,应该有不少野物。”俞思冕建议。 三人上了马,按原路返回,在一座不高的山前停了下来。陈平生自告奋勇留下来看马,烤许哥之前打的那只兔子,俞思冕和莫尽言则带着许哥上了山。 山不高,树木也并不十分茂密,倒是灌木丛生,非常适合小动物藏身。 许哥对这种环境十分兴奋,啁啁大叫了几声,惊得草丛中一片骚动,顷刻间,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家伙全都跑得不见了踪影。 许哥看见那些动物的身影,呼啦一下拍着翅膀追了出去,但哪里还追得上。 莫尽言和俞思冕无奈地对视,哭笑不得。 莫尽言不好意思地说:“许哥今天太兴奋了,以前它从不这样的。”放开声音喊道,“许哥,回来。” 许哥飞旋了两圈,落回到莫尽言的胳膊上。莫尽言抓住它的喙,左右摇了摇:“许哥,不许乱叫,猎物都让你吓跑了。” 许哥果然老老实实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将尖喙埋进翅膀里。俞思冕看得好笑:“没事,我们再往里一点,应该还有的。” 两人又往上爬了一会,山上都是荆棘灌木,路十分不好走。莫尽言本以为俞思冕会不习惯这样的山路,没想到他将衣袍的下摆系在腰间,健步如飞走在前头开路,到陡峻处还伸手来拉自己一把。 莫尽言感慨道:“没想到俞大哥也这么能走山路。” 俞思冕笑道:“北方的山少,都是平地,难得爬一回山。我初到建宁府时,抬眼见到四处都是山,出个门都要爬坡下坡,还真不习惯,时间长了,也便适应了。我常去山间打猎,建宁的山比这儿的山可高多了,所以爬这么个小山坡,还真是小意思。” 莫尽言偷偷打量着俞思冕,他的模样虽然跟以前没多大差别,但是肤色却黑上许多,人倒是显得十分精神,闽地的太阳难道比北方的要烈这许多? 其实莫尽言不知道,以前俞思冕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不说养尊处优,但也还真没吃过什么苦,日晒雨淋的事还真不大轮得上他。后来去了建宁,倒是时常外出公干,又加之常习武练功,反而晒黑不少。 莫尽言跟在俞思冕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俞大哥,你说刚刚许哥一叫,还能猎到什么吗?” 俞思冕突然站住了,莫尽言没注意,只顾低头走,一下撞在了俞思冕背上,他不解地抬头看前面。俞思冕轻轻地“嘘”了一声,用手指指了指左前方。 莫尽言循着指向看去,只见一头黑白相间的野猪带着三只半大的小野猪在一棵树下拱食吃。这是一片野生板栗树林,树下落了不少脱壳而出的野生板栗。冬日天冷,百草枯折,野猪的食物少了,只能靠野果为生。 莫尽言心欢喜得突突地跳,他强抑着激动,取下弓箭,稍一瞄准,便对着一只小野猪射了一箭。上回他追过一只成年野猪,那家伙皮糙肉厚,根本就射不透,这次便挑了一只小的,省得射不死大的反而都惊跑了,反正吃得也不多,有一只小的足够了。那箭不偏不倚,射穿了小猪的肚子,只听得一声嚎叫,小猪翻到在地。 俞思冕迅速转过头,抓过他手里的弓箭:“箭给我。你赶紧上树。” 莫尽言有些不解:“为什么?” “先别问,一会儿给你解释。”俞思冕一边说一边推了他一把,“快,上树。” 莫尽言来不及多说什么,下意识地爬上了就近的一棵板栗树。 爬到树上低头一看,只见那头母野猪并不带着小猪逃跑,而是嘶叫着冲了过来,那架势像是要拼命。 莫尽言从未见过发狂的野猪,但是也惊觉到情况不妙:“俞大哥!” “没事,别担心!”只见俞思冕镇定地站在原处,搭箭弯弓,将弓拉得十分满,瞄准了冲过来的母猪,嗖地放了一箭,射中了母猪的头。但是成年母猪皮糙肉厚,这一箭只射破了点皮。那头母猪速度不减,发狂般继续朝俞思冕冲 第五十三章:依偎 莫尽言惊叫出声:“俞大哥,野猪冲过来了。” 俞思冕不慌不忙,左腿朝身边的树上一点,借着那力道跳上了莫尽言所在的这棵树,抓着树干,轻轻一晃,便到了莫尽言身边,身手十分敏捷。莫尽言看得惊叹不已,原来俞大哥的身手竟这么好。 俞思冕走到莫尽言身边,在另一棵树干上坐了下来。莫尽言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便察觉到树干正在颤抖,低头一看,原来是野猪对着他们所在的树根又拱又咬,撞得树干震荡不已,有不少毛栗子“啪啦啪啦”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许哥被纷纷坠落的毛栗子惊得聒噪大叫,连忙振翅飞走了。莫尽言和俞思冕都有些狼狈地躲闪着毛栗子,真是失策,找错了树。 莫尽言一边苦笑一边十分不解地问:“俞大哥,这野猪怎么不跑,反而来追人?” 俞思冕也苦笑道:“方才忘记提醒你,母野猪特别护犊子,为了崽子会和人拼命的。不过你的箭法真不错,一箭就毙命。” 莫尽言吐吐舌头:“母猪皮厚射不透嘛,所以我才射小的。” 俞思冕抬手替他摘掉落在头上的枯叶子:“没事,看哥怎么猎母猪。” 那母猪用獠牙吭哧吭哧地啃着树干,一会儿功夫,栗子树干居然给它啃出半寸深的凹口来。莫尽言惊异道:“它居然这么能啃,要是让它啃下去,这树肯定会啃断吧。” 俞思冕拍拍他的肩:“别担心,在这好好呆着,我去收拾它。”说着用手扶着头顶的一根树枝站了起来,走到他所在树枝的尽头,也不怕树枝断掉,还用力一点,从树枝上跃了起来。 莫尽言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刚想叫出声,俞思冕已经稳稳落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回头对莫尽言一笑:“没事,我找个好射箭的地方。” 莫尽言也无心去理会树下的那头发了蛮劲的野猪,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思冕的动作。只见他找了比较适合的树杈坐了下来,从背上取下弓箭,将弓拉开。 莫尽言这才发现,他射箭的姿势非常标准,弓拉得十分满,但是瞄准的时间也很长。莫尽言心想,这猪离得并不远,要是自己来,恐怕早就放箭了。正这么想着,俞思冕的箭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莫尽言的视线迅速追上那支箭,只见那箭“唰”地一下,射进了母猪的眼睛,箭头从另一端穿透出来。 “好箭法!”莫尽言禁不住喝彩起来。成年野猪身上全都蹭满了厚厚的松脂,又滚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泥土,如穿了厚厚的铠甲一般,一般的地方还真射不进去,只有那眼睛才是它最脆弱的地方,有经验的猎人,猎野猪的时候通常都是射它的眼睛。 莫尽言看见俞思冕射中了,就想下树去。俞思冕连忙叫道:“等等再下去,母猪会发狂的。” 果然,那野猪被射中后,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如发了狂一般到处乱冲乱撞,撞得栗子树上的毛栗子如下雨般落下来,弄得两个人躲闪不及,被毛栗子砸了好几下。 不多久,那母猪终于精疲力竭了,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它厉声嘶叫了数声,躺在地上直喘息。 俞思冕率先从树上跃下去,走过去,拔出身上的短刀,朝母猪脖子上扎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注,那母猪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了。 莫尽言也随着下来:“死了吗?” “好了。咱们还打猎吗?”俞思冕直起身来问他。 莫尽言笑呵呵的:“不打了,已经够吃了,还能过个肥年呢。”他本来也没想打母猪的,不过这家伙太凶悍了,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自己撞上来拼命,正好便宜了他们几个,过完这个年估计都吃不完这头猪,野猪肉香着呢。 “那我们找个东西将它弄下去吧。”俞思冕看了看周围,想要找根适合抬的木棍出来。这野猪起码有两百来斤,又脏得要死,只能抬下山去了。 俞思冕去找木棍,莫尽言弯下腰,开始捡地上的栗子,这东西虽然满山都是,但却是好东西,炒着吃煮着吃都香甜着呢,正好带回去消磨时间。 俞思冕提了根长木棒回来,看见莫尽言猫着腰,撅着屁股在地上捡东西:“你做什么呢,小莫?” 莫尽言直起腰来,扯开衣兜给他看:“好多毛栗子,我捡点回去尝尝。” “哦,那你捡吧。”俞思冕开始用藤条捆扎野猪的四蹄,这些都是他在建宁学到的技巧,手法熟练,看起来就像个老猎人。 莫尽言看他在忙,毛栗子也不捡了,赶紧过来帮忙。 俞思冕摆摆手:“我一个人行,你捡吧,我弄好了,咱们就下去。” 莫尽言笑眯眯地继续捡毛栗子,还没有忘记去将他射到的那只小猪捡回来,另外两只已经不知去向了,估计见势不对就赶紧逃走了。莫尽言也没去找,那两只小猪早就不吃奶了,没了娘照样能自己活下去。 陈平生在山下将兔子都快烤熟了,才看见那两个人抬着一头大家伙回来了,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帮忙。 许哥在天上盘旋了几圈,看见主人终于出了林子,这才落下来,停在抬野猪的木棒上,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大家伙。 三人一鸟勉强吃了一只烤兔子,一只烤小猪,这才往回赶。陈平生带着野猪先回去了,俞思冕陪着莫尽言去给师父和庄许祭扫。 庄许尸骨无存,只有一个衣冠冢,其实莫尽言倒是愿意相信,许哥他没有死,他只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暂时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莫尽言在师父和庄许坟前说了许多话,将他这一年多来的经历都说了一遍。俞思冕看着有点吃味,以前他以为莫尽言死了的时候,也会经常对着他的牌位说许多话,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事情,就跟莫尽言现在跟庄许说的一样。 他可以肯定,庄许在莫尽言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否则不会将小雕取名为许哥,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有些颤抖,他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害怕。如果那个人还在,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和他公平竞争,将小莫争取回来。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自己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这注定就是一场没有输赢的竞争,无论结果如何,俞思冕都觉得自己不算完胜。 从庄许坟前回来,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莫尽言是不想说话,俞思冕是不敢说话,他虽然迫切想知道庄许和莫尽言的关系,但是却不敢去要那个肯定的结果,不去问,自己还能自欺欺人,相信他们只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回到家,陈平生和陈良正在大门口贴春联和福字,呼唤他俩来帮忙。陈平生和陈良的笑脸和红通通的过年气氛,才打破了他们俩之间的僵局,方才的压抑沉闷情绪才消散开来,渐渐露出笑脸。 这是莫尽言记忆中最热闹的一个年,早两年和庄氏父子一起过年的时候,家里也才三口人,现在却有四个人,还加上小雕许哥,热闹非比寻常。这也是莫尽言和俞思冕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上千个日夜的思念与煎熬,终于得到释放与救赎,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年。 俞思冕自从找到莫尽言,心情格外放松,脸也不常板着了,嘴角经常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个人温和可亲了许多。 这天晚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放松,年夜饭上,酒喝得都有点多。 陈平生和陈良已经醉得睡着了。莫尽言还惦记着守夜,俞思冕酒也喝得不少,但是还没有完全迷糊,只是一个劲地搂着莫尽言的胳膊,抱着他的腰,走到哪里就跟到哪。 莫尽言也喝得不少,有点兴奋,但是还不至于醉。他拖着俞思冕这个尾巴,烧炭盆、拿瓜果、准备爆竹,终于忙完了。才在炭盆前坐下来,静候新岁的到来。 “俞大哥,你要不去睡吧,我一个人守就好了。”莫尽言对将头枕在他肩上的俞思冕说道。 俞思冕摇摇头:“不要,要陪你,一起睡。” 莫尽言将烤栗子剥出来,放在手心里,递到俞思冕面前:“俞大哥,吃栗子。” 俞思冕抬起头,就着莫尽言的手心,伸出舌头一卷,将栗子卷了去,舌头也顺便舔过了他的手心。 一阵酥麻从莫尽言的手心一直传到心底,让他几乎都要坐不住。他转过头去看始作俑者,人正闭着眼睛咂巴着嘴嚼栗子呢,还不忘说一句:“好吃,香。” 莫尽言红着脸,决定不再理这个醉鬼了,剥了自己吃。过了好一会儿,俞思冕没听见莫尽言喊自己吃东西,睁开一只眼偷瞧了一下,嚷道:“小莫,还要。” 莫尽言将一把栗子抓起来,放到他手心里:“自己剥。” 俞思冕也不讲究,拿起一颗栗子塞进嘴里,连壳带毛“咔嚓咔嚓”地嚼起来,末了“呸”一口全吐在地上,哀怨地说:“怎么没有小莫剥的好吃?” 莫尽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垮下肩膀,只好重新给他剥,这一次不放在手心了,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放到他面前。俞思冕张开嘴,连栗子带手指都吃进嘴里,还不忘用舌尖添了一下手指头。 莫尽言满脸通红地收回手指,那细腻的触感似乎在残留在手指尖上,他隐约觉得,这人是故意的吧,这次说什么也不给他剥了。 俞思冕到也算老实,不再问他要吃的,只是枕在他的肩窝里,一声不吭地睡大觉。莫尽言的肩被俞思冕枕着,都不带挪窝的,他的左臂都快麻掉了。这哪里是陪他,简直就是压迫他。不过这静谧又寒冷的冬夜,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互相依偎着,就算是什么话也不说,也是温暖温馨的。 第五十四章:互助 身上是暖和的,心上的放松的,不知什么时候,莫尽言居然就迷迷糊糊靠着俞思冕的脑袋睡着了。他后来是被爆竹声惊醒的,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俞思冕并不在床上,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 不一会儿,门开了,带进来一股寒风,俞思冕缩着脖子推门进来,迅速将门关上。 “俞大哥,我怎么到床上来了?”莫尽言不解地问,他明明是和俞思冕在火盆边烤火守岁啊,而且俞思冕比他还先睡着的。 “我抱你上去的。爆竹吵醒你了?刚刚更漏到点了,我去放了爆竹。”俞思冕走到床边,将满是寒气的外袍脱下来,“外面好冷,看样子要下雪。”他搓着手上床,完全看不出半点酒意。 俞思冕吹灭了灯,在莫尽言身边躺下来,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身体贴上去:“还是小莫身上暖和。” 莫尽言身子一颤,紧张得绷直了身体。俞思冕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以前听人说,最有福莫过于冬天的夜晚,有人能给你暖被窝。这话说得太对了。小莫,你说是不是?” 莫尽言鼻子里模糊地嗯了一声,这话是说得没错,但是这福气还真不是好享的啊,这心忽上忽下水深火热的是怎么回事?简直就是煎熬啊,能不能不要贴得这么近啊。 俞思冕贴着莫尽言,下身在他的臀部蹭了一下,莫尽言脸轰地变成了烧红的炭,刚刚蹭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一股热流自丹田处涌出来,直往鼠蹊部位冲去。莫尽言无比窘迫地发现,自己有反应了。他尴尬地往里挪了挪,夹紧了双腿。 俞思冕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俞思冕的小腹上轻轻移动,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莫尽言想拿开他的手,但又觉得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只好拼命咬牙忍着,呼吸也不由得粗重起来。 俞思冕突然凑到莫尽言耳边,嘴唇贴着他的耳垂上:“小莫,要我帮你吗?” 莫尽言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什、什么?” 俞思冕轻笑起来:“憋多了不好,伤身体。” 莫尽言此刻全身都成了煮熟的虾子了,脚趾间都红透了,他将身子蜷缩起来,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俞思冕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伸出右手,往莫尽言裤子里探去:“哥来帮你。” 莫尽言全身一僵,赶紧制止住了俞思冕的手。 俞思冕心里有那么一点受伤,小莫居然拒绝自己!但是他并没有退缩,继续说:“不用害羞,只是帮你的忙,要不你也帮帮哥?”说着抓起莫尽言的手,按在自己的分身上。 莫尽言这下彻底被雷击中了,全身都不能动弹,连脑子都忘了怎么转了,俞大哥,他,他怎么会愿意这么做。 俞思冕看见他如此反应,加重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报复性地技巧地捉弄小莫尽言,缀缀地想:叫你分神,叫你不愿意! 莫尽言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了浆糊,所有的感官都被俞思冕的手调动着,他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身体,长大了嘴呼吸,呻吟也伴随着呼吸溢了出来。 俞思冕将他的身体扳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干脆地将他的裤子褪到了膝弯处,将他的身体拉过来,与自己相贴。俞思冕的裤子也随即被褪下去了,赤裸的下体相贴,那种细滑火热的触感令两个人都禁不住呻吟出声。 俞思冕情不自禁地吻上莫尽言,轻轻地啄着那微张的唇,手也毫不迟疑地在莫尽言的硬挺上撸动。过一会觉得躁火难解,干脆将两个人的合到一起,张开五指开始照顾两个小家伙。 然而一只手根本握不来两根枪,俞思冕再次将莫尽言的手拿过来,将他也按在两根枪上:“小莫,一起来,帮帮哥。”那声音略带了些哀请。 莫尽言听得情动,不再将手拿开,开始轻轻地撸动起来。 俞思冕如一只狮子一样从喉咙中发出轻吼,他分身忍不住往莫尽言手中抽送,想要求得更多的刺激。 莫尽言瞬间领悟过来,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他原先只能被动地承受俞思冕的抚摸,现在得了他的启示,也开始朝对方身上冲刺起来。 快感如潮水般涌过来,两个人舞动着最原始的旋律,在一片欲海中沉下去,又浮上来,反反复复,沉沉浮浮,如在云端飘飞,又如在海底遨游,最后,快感终于达到巅峰,眼前仿佛一片花海突然绽放,那是人间最极致的美景,也是人生最极致的快乐。 两人攀着对方的腰,刎颈相交,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神都微微有些涣散,在高潮中回味良久。 俞思冕先回过神来,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准了莫尽言的唇,一下一下珍惜而深情地吻着,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浓浓的爱意和怜惜。 莫尽言在他的吻中醒过神来,张着嘴被动地承受着,好一会儿,他终于试探性地伸出舌头去回应,莫尽言狂喜不已,伸出舌头,去邀请对方来共舞。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分开来,俞思冕难得见到这么乖顺的莫尽言,忍不住又在他唇上轻啄了几口。 “小莫,跟哥在一起吧?”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再次提出了请求。就算是庄许和小莫有什么,这也没什么,庄许不在了不是么,余生只要他一直陪着小莫就够了。 莫尽言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占据了俞思冕的心灵,这种情况下,小莫居然都不愿意答应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俞思冕听见自己这样问。 过了好一会儿,莫尽言带着鼻音说道:“俞大哥,给我一点时间。” 俞思冕呆了一下,也许是他还需要时间来忘却庄许?没关系,再等等吧,生死都熬过去了,还怕熬不过时间吗?“好,哥等你。” 方才的激情,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俞思冕将两个人的中衣都除下来,用裤子擦除了两人身上的体液,全都扔在了床下,反正初一一早从里到外都是要换新衣裳的。就这么光着身子并排躺着,不敢再贴近,否则这一晚上都不要睡了。 临睡前,俞思冕伸出左手,抓住莫尽言的右手,与他十指交叉,紧紧扣在手心里,这才合上眼,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俞思冕比莫尽言还起得早,他早早就去打了桶热水,来给莫尽言擦身子。因为大年初一不能洗澡,据说这样会将好运和财运洗掉。莫尽言见他搓了帕子给自己擦身子,脸红得跟红灯笼一样好看。看得俞思冕忍不住偷吃了两口豆腐。 俞思冕对现状其实也算满意,莫尽言虽然不能答应跟自己在一起,但是对肢体上的一些亲昵举动却不怎么拒绝。他的反应很青涩,完全是个雏儿的反应,这让俞思冕很高兴,就算是他与庄许有点什么,起码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 擦完身,俞思冕将自己带来的新衣裳一件件给莫尽言穿上,从头至脚全都装扮一新。莫尽言穿戴好,站在那儿羞涩地笑着,有点不敢看俞思冕。 俞思冕看得眼珠都错不开了,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莫尽言这么一穿,实在是好看极了,比那些王侯贵胄家的王孙公子们都出色。简直是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真好看!”俞思冕由衷地赞叹。 莫尽言的脸又红了,其实俞思冕才是真的好看呢。他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头戴白玉冠带,身着藏青云锦袍,足蹬皂靴,整个人显得气度非凡。再配上他丰神俊朗的面容,让人看得小心肝怦怦跳。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正在忙着做早饭的陈平生和陈良都禁不住呆住了,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璧人啊,一个俊朗无双,一个英俊潇洒,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陈平生开口笑道:“知道的是今天过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天要去娶亲呢。” 莫尽言尴尬笑道:“陈哥真会说笑,这不是过年嘛,俞大哥非让我穿新衣裳。” 俞思冕接话:“新年本来就要穿新衣裳。” 莫尽言小声地嘟囔一句:“又不是小孩子。” 俞思冕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含笑望着他。 陈良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心下却暗忖,这莫尽言虽然是个男子,却比许多女子都长得貌美,难怪自家大人一直念念不忘。若是个女子,这等人物配了大人,倒还真是登对,可惜是个男子。不过既是大人喜欢,是男子又何妨,这样的人物,也配得上俞大人了。闽地的契兄弟风俗日盛,陈良倒也觉得这等事实在稀松平常。 其实陈良倒是误解俞思冕了,当年的莫尽言还是个黑不溜秋的少年,眉眼还没完全长开,跟现在的英气逼人相去甚远。俞思冕念念不忘,是因为自己拒绝而差点完全错失,感情在思念中日益丰满,直至再见面后终于薄喷而出。他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纠葛。 门外一片洁白,莫尽言欣喜地跑到外面:“真的下雪了!”福建地处南方,是很少下雪的。莫尽言对雪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像这样三寸厚的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情况,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他回过头对跟上来的俞思冕笑道:“俞大哥,下雪了呢。这么厚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着忍不住用手团了一团积雪,捏成了一个雪球。 俞思冕看他跟个孩子似的欢喜,想着若是去了北方,见到几尺厚的大雪,这孩子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呢。“以后有机会去北方过冬吧,年年有雪,而且还非常厚,人可以在雪上打滚儿呢,还可以在冰上溜冰。” 莫尽言听得满心向往:“那是不是很冷?” “比这里冷。但是没这么多雨水,反而会觉得好过一些。”俞思冕笑着解释。 突然,一个黑色的物件扑到了洁白的雪地上,定睛看去,居然是许哥。许哥到了冬天也怕冷,莫尽言给它在走廊下的避风处做了个窝,铺上了破旧的棉布和鸭羽,非常暖和。许哥很喜欢,每天傍晚就早早地缩进去了。 这是许哥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它还不认识雪,所以没敢出去。此刻看见莫尽言在院子里团雪球,知道是无害的,便扑了上去。爪子落在软绵绵的积雪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吓得许哥啁啁大叫。 “许哥。”莫尽言看得哈哈大笑,“来。” 许哥展开翅膀,扑扇着往莫尽言身上飞来。就在许哥落上胳膊的一瞬间,莫尽言瞥见了自己簇新的衣服,下意识地收了回来,许哥落了个空,差点栽在地上,俞思冕眼明手快,一下子捞住了正在下落的许哥。 许哥不满地啁啁大叫了几声,主人居然将手收回去,不愿意接它。 莫尽言尴尬地笑了两声,从俞思冕手里抱过许哥,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许哥的爪子是十分锋利的,而且还常落在树干上,上面时常沾满了泥灰,所以莫尽言的衣袖上总是沾满了灰尘和挂掉的棉线。今天穿了新衣服,还是俞思冕送的,实在舍不得被许哥弄坏了。 俞思冕自然是理解莫尽言的心思,心下自然是高兴的,但又知道他疼爱那只雕,便道:“小莫,没关系,让它落吧,抓破了也没关系,哥再给你做。” 莫尽言挠一挠后脑勺,羞涩道:“不用再给我做了。今天不让它落,过了今天再说。”起码穿一天新衣服吧。 第五十五章:惊变 这个年过得十分惬意,除了陈平生有一两个亲戚要走,其他三人都无亲友可访,也无案牍劳神,得了几天真正的休息。 俞思冕不愧是做官的,变着法子将莫尽言这几年的经历和遭遇都问了个七七八八。除了莫尽言有意要隐瞒的,其他的都知道了。 他心疼小莫,年纪轻轻,就将人生的悲哀愁苦全都尝了个遍,还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他默默地记在心里,从此以后,再也不让小莫吃苦受累、孤身一人,自己要做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俞思冕的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临回去头天晚上,俞思冕抱紧莫尽言,四肢交缠,将人牢牢地圈在怀里,恨不能将人镶嵌到自己身上去:“小莫,跟我一起回去吧。” 莫尽言不回答,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或兄弟,也犯不着每晚为对方纾解冲动,但若是做契兄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实实在在的。 他内心里觉得很不好受,觉得这样对不住俞思冕,明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却并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俞思冕,到底还是贪恋那份温柔和爱恋吧。 莫尽言将脸埋在俞思冕胸前,用力回抱着俞思冕,仿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温情和甜蜜了一样。 这一夜,两人之间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发疯般啃噬着对方,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迹,仿佛末日的狂欢一样,抵死缠绵,直到两人精疲力竭,什么都射不出来,才在一团混乱中抱着对方沉沉睡去。 第二天,莫尽言含着泪将俞思冕送了一程又一程,然而十里长亭终有尽头。俞思冕终于跨上马:“小莫,哥等你来。” 莫尽言红着眼圈点头:“嗯。” 俞思冕道:“要记得给我写信。” “好。” “你若是不来,我就去找你。”俞思冕坐在马上回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莫尽言,这一次,天涯海角都要寻他回来。 莫尽言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我会来。俞大哥你慢走,路上小心。”说完赶紧转过头去,害怕俞思冕看到自己的眼泪。 俞思冕真想将这人拉上马来,就这么带着走了。但是他咬咬牙,双腿一夹马肚子,打马追上已经离去有一阵子的陈良。跑出好远,还不忘回头大声说:“小莫,一定要来。” 莫尽言的眼泪唰地如决堤般淌了下来,回过头去,风带着俞思冕,只余下一道淡淡的飒爽的背影,在模糊的泪眼中变成黑点,最后消失。 俞思冕做梦也想不到,莫尽言不能答应他一起去的原因,还跟自己有关。 年前缴获的那三艘大船,正是莫尽言答应帮关龙飞做的。然而才刚做好,水师官兵就来了,白捡了三条大型海船。这船是莫尽言结合海船和战船的特点,设计的商战两用船,水师缴获去,正好可用来做战船。 关龙飞为这三条船的折损遗憾不已。莫尽言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对水师有着特殊的感情,更何况现在还是俞思冕的水师,别说白送三条船,就是三十条,他也不会皱眉头。只是这么一来,就得重新为关龙飞另外造船。 莫尽言在俞思冕离开之后,还在家逗留了数日,无他,只是留恋俞思冕残留的气息。每天晚上睡在床上,嗅着俞思冕的气息,想着那几夜的疯狂,便忍不住兴奋情动。抱着枕头,蹭着被子,想象俞思冕深情又略粗重的抚摸,便止不住要释放一回。 他们住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几乎算是夜夜笙箫了,如此快半个月下来,陈平生发现莫尽言的眼睛下面有了青黑色,便问:“小言,你最近睡不好?” 莫尽言不照镜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太好,矢口否认:“没有啊,睡得很好啊。” 陈平生将信将疑:“我看你眼下泛青,精神不太好。” 莫尽言的脸红了一下:“我没事。陈哥,这年也过得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去罗川吧。”他怕越待下去就越不想走了,但是欠着关龙飞的人情和船都要还的,得早点回去还清了,好找个机会同关龙飞说离开吧。 因为上次在南騀岛造船被官府查获了,这次船就不能在南騀岛造了,关龙飞将造船的地点选在了东番。东番去福建之东三四百里之遥,是一个非常大的岛屿,岛上多披发文身的蛮夷土着,气候温暖宜人,岛上多良木,尤其还不在天朝管辖范围之内,是最佳的造船场所。 东番尚未开化,仅由土着头目统领,与外往来不多。前朝时海贸发达,东番倒常作为航海中转点,为各国商人提供栖息地,后天朝禁令海贸,东番的中转作用逐渐消失,只有南下的倭寇、走私的海商以及海盗们偶尔在此停留。 关龙飞因为海上走私的缘故,常在东番补给、晒货,还在此地设了仓库,与当地土着头目关系非常友好。所以让莫尽言来此造船,倒是再安全不过的所在,只需提防倭贼的侵袭即可。 莫尽言被关龙飞送至东番岛,发现原来碧海之涯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是不是再往东去,真有小时长辈们说起过的神仙居蓬莱岛之类的所在? 面对言语不通、生活习性完全不同的土着,莫尽言头一次有了背井离乡之感,以前尽管也会离开陆地到海岛或海船上生活数月,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一刻,莫尽言无比思恋俞思冕,他这么一走,起码要三月之久才能返回,俞思冕得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会作何感想。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尽快将船造好,才能早日脱身。 关龙飞虽然没有强制让他来东番造船,但是造船是他一早就应承了关龙飞的事。上回丢船的事,关龙飞知道责任不在莫尽言,但是他对大船的需求十分迫切,以至于莫尽言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他来东番造船。 莫尽言看着那成堆的早已风干好的木材,不禁感叹原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来关龙飞打算造大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筹备了起码有数年之久,而莫尽言恰好就成了这股东风而已。 春日本来是不太适宜造船的季节,因为雨水太多,木材容易受潮膨胀,船造好后容易变形。但是关龙飞着急,已经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了。而且他们仿佛得了天助,这个春天,雨水并不十分充盈,潮湿天气不多,对木材的影响并不大。 三个月的时间,莫尽言没日没夜地一口气造了八艘大船。当然,这是得助于二十多名木匠和船匠师傅们的帮忙,还得益于关龙飞事先就备好的造船良木,否则三个月的时间,连风干木材的时间都不够。 这八艘大船,几乎集结了莫尽言所有的智慧和心血,他将福船和战船的形制结合起来,发挥出海船的最大优势,既能装载最大量的货物,又能承受最大的风浪,还能够在对敌作战时灵活应变。 莫尽言对自己的这次作品是相当满意的,恨不能现在就将船开出去与倭船对抗,试试船的性能。但是船入水还需要一些时日,莫尽言离开福建已有三月之余,这期间音信不通,甚是想念俞思冕,不等船入水,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但这之前,要等关龙飞来验收。莫尽言天天在码头上翘首期待关家的商船,然而迟迟未到。 一个下着霏霏细雨的早晨,莫尽言终于等来了关家的船。然而来的并不是大船,而是一艘半大的船,这船莫尽言见过,但是甚少见关龙飞让它出海,因为船太小,不适合风浪颠簸。莫尽言无法想象这船是怎么横渡这辽阔海面,从福建漂到东番来的。 船一靠岸,俞思冕发现从船上下来的人居然是陆赛虎。随同陆赛虎一起来的,居然还有数名女眷和孩子。 这让莫尽言更加惊奇了,海船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船上是不允许有女人的,否则会触怒海神,引起海难。但这一次船上居然有四五名女眷,可见是情况紧急,出了大问题了。 莫尽言迎上去:“陆二哥,关大哥呢?”关龙飞蹭为了表示信任,要与莫尽言结拜把子兄弟,莫尽言不愿意高攀,但是在称呼上却改了口,以兄弟相称。 陆赛虎脸色非常憔悴,对着莫尽言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头去搀扶几名女眷:“三弟,这位是大哥的母亲关老夫人,这位是大嫂,这位是你二嫂。” 莫尽言从未登门拜访过关家和陆家,并不识得几位女眷,此时听陆赛虎一说,便有些吃惊,他怎么将女眷全带出来了,想来是出了大事了。赶忙过来行礼:“见过老夫人和二位嫂嫂,这一路上想必受惊不少,赶紧去休息。”说着上来搀扶老夫人。 几位女眷何曾受过这等颠簸之罪,早已晕得不分东西南北、吐得面无人色了,精神萎靡不堪。莫尽言安排了几个土着仆妇照料她们休息去了,这才匆匆来找陆赛虎问情况。 一问,便惊了一大跳,原来前一阵子关龙飞打算在夏日季风到来之前,装着数船货物南下去吕宋、爪哇、占城、身毒等地贸易,因为定期要向各地的番邦领主打点一番,这一次关龙飞本人也随行一起去了。 没想到刚出发不多久,便被官府的巡防船只发现了。以往巡防船数量少,遇到大型走私船队也是莫可奈何的,但是这次关龙飞运气实在不好,遇上了一只大型巡防战船队,似乎是几个千户所联合出防,官船数量远超过关家船队,所以便被包抄了个干净,没有一艘漏网,十条商船,在反抗过程中被撞沉了两艘,余者全都被俘获了。 关龙飞也没能逃出来,只来得及放飞了信鸽。陆赛虎接到消息,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便赶紧安排好关家的一切,带着女眷孩子逃往东番。 莫尽言听得呆了半晌,最后心里涌上一个念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关龙飞逍遥法外这么多年,靠着走私和打劫其他商船发家,虽然利益丰厚,但总归还是太铤而走险,一旦失手,便几乎没有挽回的可能。 “陆二哥,明天我要回福建。”莫尽言下了一个决定。 陆赛虎唬了一跳:“我还打算将大哥的家人和我的家人都托付给你,我回去想办法救大哥的。” 莫尽言道:“二哥你可有什么熟人在官府?” 陆赛虎摇摇头:“没有。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肯定就能办事。” 莫尽言苦笑道:“那不如我回去吧,我正好有朋友在官府当差,去打听一下,没准会有救关大哥的门路。”这事应该是归俞思冕管的。 陆赛虎喜出望外,抓紧莫尽言的胳膊:“三弟此话当真?你的朋友是做什么的?” 莫尽言道:“听闻是在镇东卫指挥府当差,具体做什么不清楚。”他自然不会说是镇东卫指挥使,这么一来,俞思冕不就成了关家的仇人了。 陆赛虎立即点头道:“卫指挥府的人,那一定就是有门道了。三弟你明日就启程,回去后,去罗川的卫平镇找小嫂子,她那处有银子,你托朋友办事,总还是要打点一下上下,没有银子是不行的。” “小嫂子?”莫尽言有些不明白。 陆赛虎道:“小嫂子是关大哥的妾室,本来这次我是要将她也带过来的,但是她不肯来,又说她讨厌坐船,还要去想法子救大哥,死活也不肯来,我只得留她在老家了。你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去救大哥。我也没法子,只好安排他们母子另外搬了个地方。你到了卫平,便去那里找她。”说完告诉了莫尽言一个地址。 莫尽言听了觉得惊奇,关龙飞的妾,听起来是个颇有胆色的女子,虽然是个妾,但从陆赛虎的神情言谈中,并没有半分看轻的态度。莫尽言便起了好奇之心,虽然不用花什么打点银子,但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位小嫂子了。 第五十六章:故人 “陆二哥,我有个要求。这些刚刚完工的船,本来最好还是等一些时间下水才好,只是现在情况有变,我要先开一艘船回去。”莫尽言提议道。 莫尽言原来那条船,还是小了点,没遇上风浪,还能勉强渡海,但若是碰上大风浪,十有八九是要翻船的,这季风马上就要来了,可不能冒这个险。 陆赛虎常在海中往来,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的,遂点头同意,让一艘新船先下水。虽然会影响到船的使用笀命,但若是关龙飞没救出来,这些船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呢。 莫尽言带着许哥踏上了归途,同行的还有陈平生和那些木匠、船匠师父,他们都是关龙飞花了大价钱从福建请来的,船造好了,也是该送他们回去的。因为人力有限,只好又麻烦这些师傅们充当了一次水手。 新船第一次试水,莫尽言却没有半点兴奋感,前路一片惨淡愁云。他不能确定,是否能通过俞思冕救出关龙飞。 他私下觉得,关龙飞虽然做的是走私的买卖,偶尔也会打劫其他海船,但是绝对不是罪不可赦的,因为他们从不滥杀无辜的人,被打劫的船只中,不少都是倭船。在抗倭一事上,关龙飞出力是不少的。如果论功行赏,他的功也是可以抵消他的过的。 只是俞思冕有他的立场,他是朝廷命官,断不能纵容违法乱纪者的存在吧。自己若是去求情,那就摆明了和他是对立的立场,这让他怎么想自己,他会同意放过关龙飞吗?会不会连自己都要抓起来呢?就算是不抓自己,那必定也会是失望之极吧。想到这里,莫尽言打了个哆嗦,跟俞思冕对立,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莫尽言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关龙飞不能不管,先不说他待自己如兄弟,就凭他平日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不遗余力地打击倭寇,自己也不能对他置之不理的。 但是他也不想与俞思冕成为仇敌,那是他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他宁愿自己难受百分,也不愿意他为难一分。可是,如今却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返航的日子里,他每日坐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中那些变幻无常的云彩,常常一发呆就是一个时辰。想关龙飞的事,最主要还是想俞思冕,想自己和俞思冕在一起的点滴,想那些在一起的甜蜜时光,虽然短暂,却如春阳一样温暖,直抵人的灵魂深处。 莫尽言承认,自己心中,那个天平更偏向俞思冕一些,他愿意在俞思冕心中保留一个美好淳朴的自己,而不是一个与他敌对的海盗。 莫尽言迫切想见到俞思冕,但又害怕见到他。他怀着矛盾的心理,在一场没有结局的心理拉锯战中,终于到了目的地。大船停靠在一个无名的小岛边,不敢驶入巡防线以内,也不敢去南北騀岛,大船的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一行人趁夜,扮作渔民,划着小船悄悄地靠了岸。造船的师傅们早就在陆赛虎那里领了工钱,靠岸之后,立即便分散了,大家都知道利害,在东番造船的经历就只能烂在肚子里了,否则会引来牢狱之灾甚至杀头的死罪。 莫尽言和陈平生划着一条小船,并不靠岸,沿着海岸线慢慢划进闽江口。朝廷虽然禁海,但是闽江口的海却是没法禁止的,江与海的界限,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 “小言,咱们现在去哪里?”陈平生看着莫尽言。陈平生听他说起过,造过这批船后,他要跟东家关龙飞告辞的,现在东家都被抓了,若是一心要走,也就没有告辞的必要了。 莫尽言道:“我们还是去卫平找关夫人吧,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试一试救东家。他待我们不薄,我们也不能不义。” 陈平生点点头,默默地摇动着船桨,将船往卫平镇划去。莫尽言在船后摇着橹,许哥安静地立在船乌篷上,闭着眼睛休憩。五月的夜风不带寒意,也不见燥热,非常宜人。 莫尽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看天色,离天明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样子,开口道:“陈哥,咱们靠岸休息一下,天亮了再去拜访。” 陈平生早就累得疲惫不堪了,不过跟着莫尽言之后,他便习惯性地听从莫尽言的安排,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长莫尽言近十岁,但莫尽言的见识和胆识都远胜过自己,果敢又有魄力,因而便将做决定的事都交给了莫尽言。 天亮之后,两人钻出船舱,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冉冉升起,霞光将墨蓝的海面染得跟天际一个颜色,绚烂夺目。 一只孤独的海鸟自远处飞来,扇动了两下翅膀,轻轻地滑向莫尽言的小船。只听得啁啁叫了两声,原来是许哥,莫尽言伸出胳膊,接住了吃得饱饱的许哥,伸出手指,在许哥的脖子下轻轻刮了刮,许哥闭上眼,享受着主人的抚慰。 莫尽言将许哥的羽毛理了理,将它放到船篷边上站着,许哥满两岁了,早已成年了,该找个伴了。 “许哥,你要是找得到伴,就去找个伴吧。”莫尽言轻轻地说。 许哥咕咕了轻叫了两声,挪了挪爪子,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陈平生从船那头转过身来:“小莫,将船划过去些,好像有条大鱼。”他们临睡前下了一次网,这个时间正好收网。扮作渔夫,总要做个样子,再者确实也是很久没打渔,想试试手。 “哦,好。”莫尽言将船撑过去一点。 陈平生拿着网兜,熟练地往水里一操,便捞上来一尾五六斤重的刀鱼,陈平生笑逐颜开:“嗬!果真是个大家伙。” 这江海交界处,江鱼与海鱼混杂,种类与数量都不少,所以捕捞的渔民极多。他们所在的新田镇离入海口有点距离,倒是从未来过此处,陈平生天生是个渔夫,这次到了江海口,颇有点如鱼得水的乐趣。 莫尽言看着陈平生乐滋滋地收着网,心里颇有些歉意。陈平生天生就该是过这种平静生活的人,每天打打鱼种种地,无风无浪地过这一生。 因为自己,他也走上了这条朝不保夕的道路,这让莫尽言有了一些罪恶感。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一定要同关龙飞辞行了,到时候让陈平生去做点小本生意吧。 “好了,网收好了,我们这就去卫平?”陈平生将渔网拎起来,甩了几下水,将网铺在船篷上晾晒。 莫尽言回过神来:“嗯,好,这就出发。” 卫平镇是个临海小镇,有一个不算浅的海湾,以前也是个小海港,一些中小船只可以出入此处,是以前朝时这里还是个比较繁华的小镇。后来随着禁海令的颁发而没落了下来,除了近江海打渔的渔船,别的船只却是难得一见了。 莫尽言将小船靠了岸,同陈平生提着早上新打的鱼,上得岸来。许哥飞身上了莫尽言的肩膀,一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路人,也接受着路人的行注目礼。 莫尽言根据陆赛虎告诉自己的地址,一路打听过去,在镇西头的一户院门前停下了:“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个院子与临街的其他院子是连成一片的,不过却是最边上的一户人家,往那头便是菜地和农田,此际万物生机勃勃,满目翠绿,入目煞是清凉,倒是一个好所在。院门上过年时贴的秦琼尉迟恭门神还有着未全退去的残红,下面一截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给撕掉了。 莫尽言扣了扣门环,不多时里面便响起了一个女声:“谁啊?” 莫尽言答:“卖鱼的。” 里面过了片刻才有人回答:“稍等片刻。”才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过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来一个老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你的鱼怎么卖?” 莫尽言压低了声音问道:“府上可是姓关?我是关爷的朋友,前来拜访关夫人。” 那个老妪吃了一惊,连忙打开一扇门:“进来吧。我看看你的鱼怎么样。” 莫尽言和陈平生跟着进了门,老妪将门重新关上了,走过来带路:“两位这边请。”这老妪是关家的老仆妇,陆赛虎临走之前,将关家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两个忠诚的仆妇和粗使丫头下来照顾小夫人。 莫尽言和陈平生在小厅里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这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只有四间房子,厅堂里正对着院子,院子不大,靠墙边的竹騀上晾着一些小儿的衣服。 一个丫鬟端了两杯茶水上来。莫尽言对丫鬟道:“姑娘,我这里有早上打的一些鱼,你拿去收拾了吧。” 丫鬟有些迟疑,不敢接。 莫尽言笑道:“我这是顺道打的,并不是特意买的。我与你家关爷是极熟的朋友,我们之间不拘这些小节的。” 那丫鬟这才接了过去,福了一福:“那就谢谢二位了。” 丫鬟提着鱼篓走了。莫尽言又稍等了片刻,先头的那个老妪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从隔壁的房间跨了出来,一面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小夫人,客人在这里。” 莫尽言站起身来,正待行礼,却发现老妪身后的女子迈门槛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磕了一下,猛地往地上扑去,连忙跑上去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却被对方死死抓住了手臂:“小言,是小言吗?” 莫尽言一下子石化了,这个声音,不是出现幻听了吧?尽管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但是这声音他从小听到大,是不可能认错的,他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芸姐姐?!”不自觉间,喉咙已经哽咽了。 聂芸抱着莫尽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面哽咽着说:“是我。小言,真的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妪怀里抱的孩子一见母亲哭,便哇哇大哭起来。老妪对这一幕显得十分吃惊,她一面安抚手里的孩子,一面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这个小夫人从来都是很冷淡的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这个男人这么失态,这人到底和小夫人什么关系。 莫尽言此刻已经是成人的体魄,高大挺拔,聂芸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小。他一面垂泪,一面还惦记着男女身份有别,赶紧将聂芸搀起来,扶坐到椅子里:“芸姐姐,坐下说。别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在此处?” 聂芸哭了好一阵子,拿着手绢擦拭了一下眼泪,止住抽噎,睁大泪眼打量莫尽言,并不答话,只是双手合十,抬头向天:“没想到小言还活着,真是谢谢佛祖。”转过头来拉住莫尽言的衣袖问,“小言,我去让人打听,均是说你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第五十七章:叙旧 老妪抱着正在啼哭的孩子过来:“小夫人,小公子要你呢。” 聂芸这才察觉到自己儿子正在啼哭,连忙伸出手去从老妪手里接过孩子,放在怀里熟练地颠了颠,伸手拍着孩子的背,哄了几声,那孩子很快不哭了,抽抽噎噎的,开始偷眼打量着莫尽言。 聂芸这才想起来介绍:“乳娘,这是我老家的表弟,当年倭乱我以为他也遇害了,没想到老天可怜我们,让小言还活着,而且居然还能相见。” 乳娘满脸的戒备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原来是表舅爷,表舅爷万安。” 莫尽言欠了欠身:“乳娘客气了。” 聂芸又将自己手里的娃娃递给莫尽言:“鸿儿来见过舅舅。” 莫尽言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孩子:“芸姐姐,这是你儿子?”小孩子只有一岁多的样子,浑身软乎乎的,莫尽言生怕自己一个抱不住,摔着了孩子,抱得小心翼翼的。 那孩子居然也不怕生,就那么随莫尽言抱着,显然很喜欢亲近成年男子,大约是他爹不常在家的缘故。 聂芸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是啊,他叫鸿儿,一岁半了。” 莫尽言伸手从怀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个小银元宝来,这还是关龙飞给他的。他将元宝放倒鸿儿的小手里:“鸿儿拿着玩,舅舅不知道你,没准备什么好礼物。”孩子的见面礼,无论如何都是要给的。 聂芸也没有拒绝,任由儿子拿着银元宝把玩,一边哄着儿子,一边问莫尽言这些年的经历,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 莫尽言一面答着话,一面细细打量聂芸,她身着藕荷色罗裙,发髻绾在脑后,作妇人打扮。面容有些憔悴,但此刻的精神却极好,大约是见到自己的缘故。只是额角处有一块醒目的伤疤,已经变成了浅白色,看样子是有些年头的旧伤了,让她原本的美丽有些折损,不过看来她也并未多加掩饰,任由那疤痕敞露着。 “芸姐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莫尽言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聂芸本来已经破涕为笑的脸僵硬了一下,用手抚了一下额角,苦笑了一下:“撞的。” 莫尽言看着那个伤疤,过了这么久依然这么鲜明,可见当初用力之狠,肯定是没想让她活,是谁这么狠心?“芸姐姐,谁撞的你?”莫尽言的面色不由得充满了怒气。 聂芸愣了一下,才笑道:“不小心撞的。不是没事了吗?不用介意。小言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做饭。”说着就站了起来,从莫尽言怀里抱过鸿儿,放到乳娘怀里,“乳娘照顾一下鸿儿,我亲自给言弟做饭去。小言你等等啊,很快就好了。” 说着不等莫尽言反应过来,便匆匆跨出门去了,留下莫尽言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刚才还在叙旧呢,似乎话还没说完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莫尽言回过头来看乳娘,她抱着鸿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莫尽言。 莫尽言便问道:“乳娘,你知道芸姐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乳娘摇摇头:“小夫人从来没提起过,公子也没说过,我只知道她来我们家的时候便有伤了。”乳娘不是鸿儿的乳娘,其实是关龙飞的乳娘,在关家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她是什么时候来你们家的?”莫尽言急切地问。 乳娘想了想:“三年前来的,当时也是这个季节,我家公子迎娶的小夫人。” 莫尽言想了想,时间上稍有一点出入,不过也不大。芸姐姐是被倭贼掳走的,最终却在罗川出现,还成了关龙飞的妾室,这其中的曲折,恐怕只有聂芸和关龙飞知道了。 他真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自己一直以为凶多吉少的芸姐姐,不仅还活着,而且还跟关龙飞有关系,是关龙飞救了芸姐姐吗? 莫尽言满腹狐疑,心里将各种可能都推算了一遍。直到陈平生推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来:“啊?陈哥,什么事?” “这、这小夫人是聂大夫的孙女聂姑娘?”陈平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莫尽言。 因为两个村只隔着一条江,陈平生以前在江边看到过很多次去洗衣服的聂芸,对美丽动人的聂芸不知道有多倾慕,虽然知道只是癞蛤蟆倾慕天鹅,不可能有结果的,但也止不住倾慕和爱恋。后来知道聂芸被倭贼掳走后,心下既难过又痛恨,却万万没有料到还会有再见到的一天。 莫尽言点点头:“嗯,是我芸姐姐,真的没想到她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莫尽言几乎喜极而泣。 “真没想到会是聂姑娘。”陈平生已经呆了,喃喃地说,“那她现在是关爷的夫人了?” 这个问题莫尽言没有亲口跟聂芸求证,但是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嗯,应该就是了。大概是关爷救了芸姐姐。” 陈平生感慨道:“真没想到啊,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巧的事。” 莫尽言随口接道:“是啊!”他一直以为聂芸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这世上的事还真奇妙。他似乎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在别人印象中也是死而复生的人,带给人震撼完全不亚于今日聂芸带给他的震撼。 莫尽言和陈平生互相感慨良久,直到聂芸端着饭食回来,他们才中断话题。 莫尽言吃着聂芸亲手做的菜,那久违的熟悉的饭菜味道,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却又忍不住开心地咧嘴笑。 聂芸看着他又哭又笑的表情:“怎么了,小言?” 莫尽言吸了一下鼻子:“真没有想到,还能吃到芸姐姐亲手做的饭菜。真是太好了。” 聂芸也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真是天可怜见,让我们姐弟还有相见的一天。我也没想到,会有再给你做饭的机会。有机会要去拜谢你的救命恩人才是。” 莫尽言停止了咀嚼,艰难地咽下了那口饭,垂下眼帘说:“庄大哥已经死了,死于倭贼之手。” 聂芸替莫尽言夹菜的手一抖,筷子上的菜掉到了桌上,一字一顿地说:“又是倭贼!”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莫尽言从几个字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莫尽言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聂芸的神色,她面无表情,眼圈微红,嘴唇紧闭,牙关咬得死紧,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莫尽言原本想追问一下聂芸被掳后的情况,但是此刻却有些不敢问了,聂芸被抓后经历了什么,恐怕是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回想的。这种事,恐怕只有等她自己亲口来说了。 聂芸很快恢复了常态,继续给莫尽言夹菜,一面却竭力装出笑脸来:“不提扫兴的事,吃饭先。” 莫尽言默默地吃着饭,心里却难过得不得了,芸姐姐也是个命苦的人,从小也失了爹娘,跟着祖父长大,还未出阁姑爷就没了,忍受着各种流言蜚语,最后还被倭贼害得家破人亡。 自己虽然命苦,但终究是个男人,可是芸姐姐却是一个连谋生能力都没有的弱女子,如今委身在关家做妾,就算是关家家大业大,却也到底只是个妾。而且如今,关龙飞还前途未卜,她往后还能指望谁呢?自己,还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 莫尽言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出关龙飞来,哪怕是与俞思冕对立。想到这里,莫尽言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有一股酸楚感自心底强涌而上。 吃过饭,莫尽言对聂芸说:“芸姐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聂芸看了看屋子,对乳娘说:“乳娘,你带着鸿儿出去走走吧,鸿儿喜欢在外头玩。” 乳娘大概知道今天来的这两位是为自家主人而来,认亲只是意外,便点了点头,抱着孩子出门去了。 陈平生也很有眼色:“我也出去走走。” 丫鬟收拾好碗筷去厨房忙活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莫尽言和聂芸。 莫尽言开门见山:“芸姐姐,你与关龙飞是什么关系?” 聂芸抿了一下耳边的发,有些羞涩地说:“他是我的夫君。小言你也认识我夫君?”说罢又喃喃自语,“是了,你若是不认识他,怎会找到我这里来。只是这也真是太凑巧了。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莫尽言笑了一下道:“去年刮飓风的时候,我被刮到了南騀岛上,在哪里碰巧遇到了关大哥。后来他邀我到船队中帮忙,我就去了。没想到关大哥就是救了芸姐姐的人,这么说起来,倒是一家人了,天下还真是有这么巧的事。” 聂芸放在袖子下的手抖了一下,关龙飞是做什么的,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若不是关龙飞打劫倭贼的船队,自己恐怕此时早已成为一缕幽魂了,但尽管如此,也掩饰不了关龙飞作为海盗的事实。 莫尽言说是关龙飞请他帮忙,这其中肯定是关龙飞做了什么让他无法拒绝的事,关龙飞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最懂得揣测人心,把握别人的弱点,让你无法拒绝。当初自己一心求死,不也是他几句话就让自己咬着牙活下来了。也幸亏活了下来,才有了可爱的鸿儿,还见到了小言。 想到这里,聂芸苦笑了一下:“我明知道他做的是犯法的勾当,但是却没有劝阻过。如果当初不是他私自出海,怎会救下我?况且他一直都在为我、为我祖父以及死去的乡亲杀贼报仇,我不拦阻他,只是为他担忧,没想到底还是出事了。他这次身陷囹圄,不知道还能不能囫囵出来。”说着痛苦地伸手掩面。 莫尽言看着聂芸,非常理解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知道这事非法的勾当,却也忍不住去做,只因为可以报仇雪恨,可以为当地的百姓减少一些伤亡和损失。纵使力量微弱,但是去做了,就能让自己心安。 “芸姐姐,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救出关大哥的。”之前想救他,是出于道义,现在要救他,也是为了聂芸母子。况且他一直认为,关龙飞绝对罪不至死。 聂芸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小言,你有办法?” 莫尽言有些不敢直视聂芸的眼睛:“芸姐姐你还记得俞思冕俞大哥吗?” 聂芸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那个男人,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却是关龙飞之外唯一令她心动过的人。 第五十八章:捆缚 莫尽言轻声道:“俞大哥他并非是茶商,而是朝廷官员,现在他就在镇东卫任卫指挥使。关大哥的事,应该就是属于他管的。” 聂芸吃惊地张大了嘴,她虽然一直觉得俞思冕的气概非凡,但一直以为那是富家子弟的特质,真没有想到过他会是朝廷官员:“你跟他现在还有联系吗?” 莫尽言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聂芸不知道卫指挥使是个什么职务,便问:“他做那个什么指挥使,是多大的官,能不能救下我家夫君?” 莫尽言想了想,说:“咱们长乐,还有附近的连江以及福清,这一带的水师官兵都归他管。” 聂芸原本愁云惨淡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果真?原来俞大哥官职这么高,那我一定要求他救救我家夫君。小言,你带我去见他好吗?我要当面去求他。”说着抓住了莫尽言的胳膊。 莫尽言自然能理解她的激动,便安抚道:“我们先要打听好关大哥被关押在何处,这样才能同俞大哥说。” 聂芸连连点头:“对,对。我已经打听好了,夫君被关押在长乐。你没来,我也正准备去长乐打探一下。” 莫尽言有些吃惊地看着聂芸,原本以为她只是个闺阁女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干。“那这样,我们就直接去找俞大哥吧。”说完又迟疑地加了一句,“芸姐姐,这事还是由我先去跟俞大哥说吧。你先别着急,好吗?”毕竟俞思冕是官,他们是匪,聂芸若是要求他直接放人,一定会让俞思冕两面为难的。 聂芸点了一下头:“好,你安排我去见他就好。” 于是当天,莫尽言就动身前往长乐,聂芸带着乳娘和鸿儿跟着一起去。尽管聂芸不爱坐船,但为了赶路,她还是忍受下来了,比起自己身心的不适,她更担心自己夫君的安危,这种事,当然是越早救越好。 未时末刻,便到了长乐。莫尽言安排聂芸母子在福安街自己的院子里住下,原本莫尽言还想去探视一下关龙飞的。但是聂芸托的关系人告诉他们说,由于事关重大,上头下了命令,不允许探视。 莫尽言心里着急,让陈平生照顾聂芸母子,自己借了一匹马,当天便赶往福清。 福清卫指挥使衙署后的一个院子里,没有半点灯光,一片漆黑,院中一道黑影,似在泄愤一般,将一柄三尺长剑正舞得虎虎生风,如果此刻有灯光,定能看到一片寒光闪闪的剑花。 初夏的夜并不十分炎热,微风习习,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和竹叶清香,令俞思冕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自从正月与莫尽言别过之后,在元宵那天收到过他的一封书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俞思冕派了人去长乐福安街的宅子寻访了无数回,得到的消息均是家中无人。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当初莫尽言说去一个恩人家帮忙,也不愿意告诉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家,现在自己竟然无从找起,变得极其被动,只能等他来找自己。 俞思冕原本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一向以冷漠理智闻名,但是在莫尽言的事上,却让他失去了理智和淡漠。他不止一次懊悔自己太过草率,明明已经失去了三年之久的人失而复得,为什么不把他抓在身边,却再次任他从身边溜走呢。 是自己太相信莫尽言,还是太害怕束缚得太紧他会逃开?俞思冕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患得患失了。 小莫,小莫,这次你要是再出现,我就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哪怕是你不情愿,恨我也好,我也要牢牢地将你缚在我身边。俞思冕对着漫天的剑花如是说。 俞思冕收了剑,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汗。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甚至还有马蹄声。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是小莫来了。 赶紧将剑随手一放,便跑去开院门。门外的陈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正准备敲门,不料敲了个空,因为门正从里面被拉开了:“大人。” “小莫来了?”俞思冕大声问。 莫尽言惊讶出声:“俞大哥。”自己并没有告诉他今天来啊,他怎么知道是自己。 俞思冕猛地扑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真的是你,小莫。你怎么才来?”说罢便拉着他往院子里走。 陈良在后面牵着马,呵呵笑道:“大人天天等你来,可算是到了。大人,莫公子,我将马牵到衙署的马厩里去,晚点再回来。”说着顺手将院门拉上了。 莫尽言听见陈良的话,总算是知道俞思冕为何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来了,敢情是天天都在等自己来呢,心下不由得分外甜蜜和愧疚。 就在门被陈良拉上的一瞬间,莫尽言便被俞思冕牢牢地抱在怀里了:“小莫,小莫,真的是你吗?你好狠心,怎么才来找我。” 莫尽言被勒得腰都几乎要断了,他没有挣扎,伸手回抱住了俞思冕的背,拼命地呼吸着他身上略带汗味的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心又沉醉,终于又回到这个人的怀里了。 俞思冕抬起一只手,扶住莫尽言的头,准确无误地吻住了他的唇,又狠又急地吻下去,似乎要将这几个月以来的思念和牵挂全都从他嘴里索取回来。 莫尽言只觉得血冲脑子,一下子变得晕晕乎乎的,腿脚发软,只能紧紧地攀附着俞思冕,张着嘴,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热情。 俞思冕最爱他这青涩的反应,只要自己亲近他,他就会变得乖顺无比,而且会全身心地沉醉在其中,让人特别有成就感,深深沉迷其中。 莫尽言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俞思冕压在自己身上,牙齿和手脚并用,正在努力除去双方之间的障碍。 莫尽言的全身都充满了血,变得红通通的,觉得羞涩无比,俞大哥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他哪里知道,他离开这么久,俞思冕的相思已经酝酿成灾了,这下人到了,又是夜晚无人之机,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了,俞思冕会放过机会才怪了。 莫尽言感觉到俞思冕此刻正在自己胸前啃噬,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制止住他:“俞大哥,等等。” 俞思冕喘着粗气,有些受伤地看着莫尽言,尽管漆黑黑的,不怎么看得见,莫尽言还是想象出了俞思冕委屈的脸。 他无声地笑起来:“俞大哥,我很久没洗澡了。先让我洗个澡。”这是真的,今天之前一直都在船上,今天更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根本就没时间洗澡。俞思冕这么爱洁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有好几天没洗澡,事后不定得多难受呢。 俞思冕低下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没关系,哥不嫌弃。” “可是我真的很久没洗澡了,脏。”莫尽言坚持道。 俞思冕笑起来:“小莫才不脏呢。” 莫尽言小声地说:“先让我洗个澡吧。” “好吧,谁让咱小莫也爱讲究了呢。”俞思冕不情愿地从莫尽言身上起来,不过经过刚才的对话,他的理智也稍稍回来了些,小莫已经回来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走了,夜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我去帮你打水。” “我自己来。” “躺着,我来,哥伺候你一回怎么了。”俞思冕不由分说将他按压回去,“很快就好了。” 俞思冕将厨房里厨娘准备好的给他用的洗澡水都倒了出来,搬了个大浴桶到房间里,一边倒水一边说:“小莫,来洗澡。”这辈子俞思冕除了他师父,还伺候过谁啊,这要是给陈良看见了,不惊掉下巴才怪。 莫尽言看着大浴桶:“俞大哥,这天又不很冷,我就在外头冲一下好了。” 俞思冕捋着袖子,将莫尽言拉过来:“那怎么洗得干净,快进去,我帮你洗。” 莫尽言的脸又红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自己擦不到背。”俞思冕看莫尽言还在磨蹭,就要伸手去帮他除衣服。 莫尽言赶紧自己脱了衣服,钻到浴桶里。 俞思冕帮莫尽言擦着背,一面问他:“小莫,你这阵子都去了哪里,怎么也找不到你的人,还没有半点消息。” 莫尽言不知道怎么说,他这次来是想跟俞思冕摊牌的,但现在却不想说,他知道自己一旦说了,这种温情甜蜜的气氛就会荡然无存了。明天再说吧,他对自己说。他还想保留这种温情更久一点,为日后保留更多值得回味的记忆。 “我去别处有事去了,明天再跟你细说。俞大哥,我饿了,有吃的没有?”莫尽言岔开话题。 俞思冕立刻将帕子放下:“你自己先洗,我去厨房看看,给你弄点吃的。” 莫尽言洗好澡,俞思冕已经将食物准备好了:“只有几个鸡子了,我给你做了个炒饭,只怕不好吃。”他平日里哪里下过厨,在野外烤个肉勉强还行,厨房里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居然还做得出蛋炒饭,已是很难得了。 莫尽言浑不介意:“没关系,俞大哥做的我都爱吃。”莫尽言岂有不知道他的厨艺的,像他这样的身份,从来都是别人给准备好的,哪里用得着他自己动手。如今却肯给自己做饭,就算是毒药,他都甘之若饴,更何况只是忘记放盐稍微有点焦的蛋炒饭呢。 “不难吃吧?”俞思冕看莫尽言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颇有点自觉地问。 莫尽言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俞大哥,是很好吃。” “真的?那我尝尝。”俞思冕说着张开了嘴,让莫尽言喂他。 莫尽言将碗扒拉到自己身前:“不要,等明天我再给俞大哥做吧。我饿了,想多吃一点。”给他吃这么没滋没味的饭,肯定就穿帮了。 俞思冕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手艺的,对莫尽言的反应很是满意,不由得笑弯了眉眼,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喜欢。 莫尽言被他盯着,小心肝噗通噗通地跳得那个欢实,红晕也慢慢漫上脸颊。 窗外突然传来啁啁的鸣叫声,莫尽言突然醒过神来:“啊,许哥!我差点把它给忘了,晚上它也没吃呢。”说着放下碗就往外走。 俞思冕有些小小的吃味,小莫未免也太在意那只雕了,他自己的饭还没吃完呢,连忙起身拦住他:“小莫,你吃饭,我去喂它。” 莫尽言只好站住了:“俞大哥,你帮我找点鱼或者肉来吧,许哥它不吃别人喂的东西。” 俞思冕拉开门正要出去,听见陈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原来是许哥,吓了我一跳。” 俞思冕忙说:“陈良,去找点肉来喂雕。” 陈良连忙应下来:“是,大人。” 俞思冕回转来:“我让陈良去给许哥找吃食了。” 莫尽言三两口将饭扒完了,碗筷收起来:“我吃好了,去喂许哥去。” 陈良从厨房里找了点肉,用碗盛着,拿给莫尽言:“莫公子,给你来喂。”陈良心细,他还记得许哥是不吃别人投喂的东西的。陈良不知为什么从这次见面后,又称呼他为公子了,莫尽言纠正了两回都没纠正过来,也就不坚持了,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谢谢陈大哥。”莫尽言接过来,叫了一声,“许哥。” 许哥扑棱棱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在莫尽言肩上,莫尽言将肉放倒许哥面前,它一下子便叼住了,又扑棱棱飞到屋顶上去了。 所有干扰因素都被清除了,俞思冕紧紧抓住莫尽言的手,往屋里拉:“小莫,今天赶了一天路,累了吧,赶紧去休息。” 莫尽言笑道:“俞大哥,才刚吃了呢,休息一下再睡。” 俞思冕想一想道:“那你先坐会儿,我去冲个澡。”他刚刚替小莫都收拾好了,才想起来自己却忘了收拾了。 俞思冕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莫尽言坐在桌边,拿着自己的一卷兵书正在打瞌睡。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莫尽言手里的书拿下,然后打横将人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莫尽言一向警醒,但是此刻却连俞思冕拿走他的书,将他抱起来都没醒过来,可见是全然放松了。 俞思冕将他放到床上,然后拿出蒲扇打了一下蚊子,放下蚊帐,这才上得床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深呼吸了一口对方的气息,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还有什么比他在怀里更让人放 第五十九章:坦白 天蒙蒙亮,莫尽言被热醒了。有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睁开眼一看,原来身边有个人压着自己呢。他惊了一跳,旋即又想起来,自己正在俞思冕这里呢,身边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心下不禁一阵甜蜜。 莫尽言一动,俞思冕也就醒了:“小莫。还早呢,再睡会。”他伸出手,再次将莫尽言圈进怀里,抱他在怀,才能心安。 莫尽言有些羞涩,但是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在俞思冕怀里动了动,找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好了。过了不多会儿,发现脖子上贴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与俞思冕也不是第一次亲热,很快他便明白了那是什么,心突突地加快了速度跳动着,睡意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俞思冕昨晚看他太累了,想着他这次来了之后,自己就不再让他走了,以后亲热的机会多的事,也就不急于一时,便抱着人睡了。 刚刚莫尽言在他怀里挪动,却不知道正好蹭着了苏醒过来的小兄弟,一下子便如火上浇油,将他心头的火点起来了。昨晚没做的事,早上做也是一样的。 俞思冕的手爬进了莫尽言的衣服里,弹性十足的肌肤引得他流连忘返,他技巧性地在那上面滑动,如拨弄琴弦般拨动着莫尽言心底的弦。 莫尽言惬意得喉咙里发出了“唔”声,弓起身子贴紧俞思冕的身体。俞思冕受了鼓舞,将莫尽言的脸转过来,从后面吻住他的唇。舌头启开他的唇,在他的上颚上扫了一圈,引得莫尽言身子一阵战栗。 俞思冕干脆将莫尽言的身体扳平,自己覆了上去,身体每个部位都紧密相贴,不用手去摸,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反应。 莫尽言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看得俞思冕心动不已,他忍不住吻上了那两排颤动的睫毛,唇舌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在鼻端轻咬了一口,留下两个浅浅的牙痕。 莫尽言微微吃痛,睁开眼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俞大哥,你咬我。” 俞思冕在他脸上吹着气,呢喃着说:“我不止咬你,我还想把你整个都吃下肚子去,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莫尽言的脸腾的全红了,眼圈却忍不住泛了红,过了今天,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俞思冕,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俞思冕狂喜不已,激情地吻着他,将他带入快乐的漩涡。 激情过后,两人如相濡以沫的两条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喘息过来,便又忍不住再次吻住对方,直到喘不过气才分开,如此反复了几次。 俞思冕趁热打铁:“小莫,这次来了就不走了。” 莫尽言一滞,终于从云端跌回地面,他转过身,躺平在床上,一面喘息一面想着怎么开口。 俞思冕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结果许久也没见他回话。便忍不住将人紧紧抱住,两人赤裸的濡湿的身体再次紧密相贴:“小莫,不许再离开我。听见没?” 莫尽言有些苦涩地道:“我怕会给俞大哥带来很多不便。” 俞思冕闻言皱眉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走,我求之不得,哪里有什么不便的。” 莫尽言将脸埋进俞思冕颈脖处,不再说话。 俞思冕只当他已经答应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莫尽言一直等到俞思冕去上衙,都没敢开口跟他提关龙飞的事。心里一面又着急,芸姐姐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真是让人发愁啊。 中午时分,俞思冕从前头的衙署回来。莫尽言已经亲自将饭菜都准备好了,陈良出去办事去了,俞思冕正乐得没人来打扰他们两个独处,高高兴兴地吃着莫尽言做的饭菜。一面说:“太好了,以后就能经常吃到小莫做的饭菜了。” 莫尽言的心微微有些酸胀,张了几次口,都没好意思在饭桌上打断俞思冕的兴致。 吃完饭,俞思冕亲自泡了一壶茶,拉着莫尽言坐在走廊下品茗。 茶过一巡,俞思冕开了口:“小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莫尽言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俞思冕对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十分留意着,能不发现才怪。 莫尽言垂下头,用手轻轻地握着茶杯:“俞大哥,我找到芸姐姐了。” “啊?”俞思冕吃了一大惊,“你说你找到聂芸姑娘了?她没死?” 莫尽言点点头。 俞思冕面上一喜,旋即又冷静下来,这本是好事,小莫犯不着拖到今天才说,一定出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芸姑娘在哪里,她还好吗?” 莫尽言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俞思冕:“也好,也不好。” “你这孩子,什么叫也好也不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俞思冕有些哭笑不得。 “芸姐姐没什么事,她还嫁人生子了,她自己算是挺好的。”莫尽言想了想,才继续道,“不过她夫家出事了。” 俞思冕知道重点就在这里了:“出了什么事?” 莫尽言低下头说:“芸姐姐那年被倭贼掳走,倭船在返回的途中,遇上了一队商船。两支船队交手,倭船不敌商船,倭贼仓皇而逃,芸姐姐趁机跳海,被商船队救了。她后来就嫁给了那商船队的主人。”具体细节莫尽言不清楚,聂芸也不愿意透露,他只能凭着他的猜想去说。 俞思冕听得眉头舒展开去,又拧了起来:“难道前一阵子我们水师在海上拦截的那支船队,就是芸姑娘夫家的?那个叫关龙飞的大盗,就是她的夫君?”俞思冕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很快便联想到这上头来了。 莫尽言叹服地点了点头。 俞思冕站起身来,走了好几步,又坐了回来。他将茶杯的茶水一口喝干,然后将茶杯扣在桌子上,手指点着茶杯底部:“你这次来,是为了替聂芸求情的?” 莫尽言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偷偷抬眼打量俞思冕的表情,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是的。” “你认识关龙飞?”俞思冕突然开口问。 莫尽言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着俞思冕。俞思冕双目如炬,似能洞察秋毫,此刻正不带情绪地看着自己。他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认识。” 俞思冕继续问:“去年刮飓风时,救了你的也是他?” 莫尽言摇摇头,又点点头。 俞思冕挑起左眉,这是什么意思?“小莫,你如实说便好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莫尽言的背心上早已汗湿了,手心里更是汗津津的,鼻尖上也布满了密密的细汗。 俞思冕下意识地抬手,想替莫尽言抹汗,但是又努力克制住了,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佯装替他倒茶。这事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行。 莫尽言紧张地将手心在膝盖上擦了擦:“俞大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去年刮飓风,我和陈平生陈哥被洪水带到了南騀岛,在那里遇到了关龙飞的人,当时他们正在和倭贼交手,我出手帮了他们一把。关龙飞便想拉我入伙,我并没有同意,因为我知道他们做的是非法的勾当,我自己曾经做过官兵,虽然后来不是了,但绝对不想和官兵为敌的。” 俞思冕拿起茶壶,给莫尽言倒了一杯水:“那后来呢?” 莫尽言偷眼看了一下俞思冕,他的反应似乎并没有生气,便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后来关龙飞还派船送我们回家去。不巧陈哥,你也认识他的,陈哥他娘和弟弟都死在了洪水中,房子也被冲垮了,我们身无分文,是关龙飞出银子替陈哥安葬的。我们欠了他的人情。关龙飞还说了,跟着他的船队,还能够杀倭贼。所以我就去他的船队帮忙了。” 俞思冕点了点头:“果真是去帮忙的。”这话并不是质问莫尽言,而是忆起过年的时候,莫尽言说去救命恩人家报恩帮忙。 莫尽言心急,没听出俞思冕的语气,连忙急着辩白:“我是真去帮忙的,俞大哥。” “我信你。”俞思冕十分肯定地答。 莫尽言抬头一看俞思冕的脸,发现他正噙着笑看着自己呢。莫尽言有些感动地叫了一声:“俞大哥。” 俞思冕将自己的茶杯翻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示意莫尽言继续:“你去帮他什么忙了?” 莫尽言红了脸:“也没什么,跟着一起出过一次海,还跟倭贼打了一仗,害得关龙飞损失了一艘船。不过倭贼的船也被我撞沉了两艘。” 俞思冕仰头大笑起来:“你这不是去帮倒忙么,关龙飞这个生意人,岂肯吃这样的亏?” 莫尽言鼓鼓腮帮子:“所以后来我就帮他造船去了。” 俞思冕瞪圆了眼睛,茶也不喝了,赶紧放下:“去年我们在南騀岛上缴获的那三艘船是你造的?” 莫尽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惜还没完工,就被你们拖走了。” 俞思冕仰天大笑了三声,抓住莫尽言的手:“小莫,果真是你造的么?你知道当时我看到那船的感觉是什么?这要是小莫也跟着我一起来该多好,这么大的船,他一直也想造的呢。没想到真的是你造的,我的小莫真是太能干了!太好了!” 莫尽言对俞思冕的称呼既赧颜又甜蜜:“那只是我第一次尝试造大船,还有很多不尽完善的地方。” 俞思冕又兴致盎然地追问:“你后来还造了没有?” 莫尽言点点头:“嗯。” 俞思冕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这次你离开了那么久,肯定是去哪处造船去了吧?” 莫尽言呲牙,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来:“俞大哥真是料事如神。”他完全没有对俞思冕隐瞒,俞思冕似乎也并没有追究得十分细致。 俞思冕伸手轻拍了一下对面莫尽言的脑袋:“我不管你之前跟着谁、做了什么事,从今往后,你不用跟着别人去杀倭贼了。跟着哥吧,有倭寇杀。”说着还朝莫尽言挤了挤眼。 莫尽言噗嗤一笑,眼泪差点滚了出来,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被俞思冕训斥,被他讨厌,甚至大义灭亲,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风轻云淡地一笑而过。“俞大哥……” 这一声俞大哥,叫得十分婉转,听在俞思冕耳中,跟撒娇也差不多了,俞思冕伸出手,曲起食指刮了一下莫尽言的鼻梁:“怎么,你还想继续去做海盗不成?” 莫尽言连忙摇头,他吸吸鼻子:“当然不,要和你一起杀倭寇。” “这还差不多。”俞思冕得意地笑起来。 第六十章:施救 “俞大哥,那关龙飞怎么办?”莫尽言想到此次来的目的。 俞思冕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这个关龙飞,目无王法,私藏海船,私自贸易,甚至还劫掠商船,横行海上近十年,这罪状哪一条都不轻啊。” 莫尽言一听心就凉了,这么多罪状,加起来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俞大哥!” 俞思冕站住了,抬头看他:“怎么了?” 莫尽言有些央求地看着他:“关大哥真是没有救了吗?” 俞思冕伸出手,示意他别着急:“我且问你,这关龙飞手下共有多少人,多少条船?” 莫尽言想了想:“据我所知,他先前有十六艘大船,后来被我毁坏了一艘,还剩余十五艘。每次出海时每条船上都有一名火头(船长),好几十名水手。算起来,他手下人数不少于千人。” 俞思冕听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关龙飞纠集了这么多人,这绝非他一家之力就能做到的,那么他的周边乡邻必定都是参与其中了。只是这么大规模的私通外夷活动,当地官府竟然会不知道? 俞思冕不知道,关龙飞这种情况,地方官府自然是有耳闻的,但是关龙飞是一方商绅,明面上他安分守己、按时按量交税,还广结善缘,布施穷人,在罗川一带人缘颇好。 关龙飞对官府的各项政令也颇支持:出资修防海堤,建养善堂等等。这让地方官员也颇有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对他的行为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还有一点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当地地理环境是典型的依山傍海,缺地少田,百姓都靠海吃海,自从朝廷下令海禁之后,连渔民出海打渔都被禁止了。当地百姓几乎家家都要断炊,关龙飞带领众人出海走私,这才使当地百姓有了活路,大家都受惠于关龙飞,几乎敬若神明,对他拥护得很。 官府知道,若是抓捕关龙飞,就是断了当地百姓的活路,这是与民为敌啊,也势必会引起地方上的动乱,于是也就干脆不在这方面有什么作为了。 好在关龙飞除了走私,偶尔在海上劫掠其他商船,并不杀人,也不为难百姓,这才与官府和平共处了下来。 俞思冕不知这其中的隐情,只是自言自语道:“关龙飞的船队牵涉人数如此之多,当地官府难道装聋作瞽?” 莫尽言摇摇头:“其实这些情况,官府也不是不知道的……”便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分析给俞思冕听了。 俞思冕锁紧眉头,这个问题自他刚到闽地的时候便思考过,以他的看法,他认为海禁其实并不是个长久的国策,虽在当时是为了禁止百姓与前朝余党勾结,以及杜绝倭贼对沿海的骚扰,但同时也断绝了海外夷族与本朝的商贸往来。 早在宋时,市舶司每年所获取的税利就达上百万缗,占全国总收入的十之一二,这于国于民都是极有利的好事。 本朝禁了海,断绝了海贸,便失去了一大笔收入。又禁止出海打渔,致使滨海百姓生活困顿,倒迫使私人海贸屡禁不止。 这些商人走私谋取暴利,倒使得朝廷白白失了一个进项。只是当今圣上的多疑武断,未必爱听这些,否则建言重设市舶司,倒不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海禁,显然也对倭害并未起到完全杜绝的作用。 “这么说来,这关龙飞倒是一个人物。”俞思冕笑了一声。 莫尽言拿不住俞思冕心里怎么想,只好追问:“俞大哥,那怎么办呢?” 俞思冕道:“莫急。关龙飞说起来还算是我的义妹夫,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只是这次他是被水师官兵人赃俱获,按律法来说,少不得要被判刑的。但是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得容我想想办法。” 莫尽言心急火燎,到底有没有办法救关龙飞呢,还有,若是救了关龙飞,对俞思冕又会不会有影响。 俞思冕看着一脸焦急的莫尽言,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别急,我去翻翻案宗,指不定会有办法的。” “那我去帮你,俞大哥。”莫尽言急忙站起来。 俞思冕看着他,笑了一下:“好,你也来吧。” 俞思冕带着莫尽言去了书房。许哥自己在外头玩累了,这时正好回来,便落在莫尽言肩上,跟着进了书房。 俞思冕看了一眼莫尽言肩上的许哥,没有说什么。 俞思冕虽是个武官,但是却极爱看书,整个书房满满都是书,经史子集各类都有,数兵书最多。 莫尽言看见满架满架的书,惊叹不已:“俞大哥,这么多数,你都看过了?” 俞思冕笑一笑:“只看过十之七八吧。小莫你以后想看什么书,可以随时来拿。” 莫尽言抓抓脑袋,他这辈子看过的书加起来,估计也不会超过二十本,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读书识字算账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想到还有人看的书是论屋子计算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最熟悉的俞思冕。不仅既自豪又有些自卑,旋即忘记自己进来的原因了,随手抓了一本书在手。 俞思冕宠溺地看了他一眼,径自去找书去了。 书房里一派寂静,阳光从木格窗楞间照射进来,光线流动,岁月静好。 莫尽言翻着一本图文并茂的药谱,上面各类中草药的图画得栩栩如生,还有文字介绍每种草药的生长环境、用途。他翻了几页,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想起自己从聂大夫家带出来的那两本医书,一直都放在长乐的宅子里,正好芸姐姐来了,要记得拿给她才对。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一阵响动,转头一看,看见许哥正拍打着翅膀,努力地用爪子抓着书架边框,似乎想要爬到书架顶上去,结果划拉得好几本书都掉下了书架,有一本书皮还给它抓破了。 莫尽言满脸无奈:许哥你是只鸟啊,又不是猫,你可以飞上去的啊。 俞思冕听到动静,也转了过来:“咦,许哥在干吗呢?” 莫尽言呲牙笑了一下:“许哥大概在练爪子。” 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的书,俞思冕也正好不约而同去捡书,两人的脑袋撞到了一块。莫尽言发出了“哎哟”一声。 俞思冕腾出一只手来揉他的脑袋,关切地问:“疼吗?” 莫尽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书准备塞回书架上。 “等一下。”俞思冕及时抓住了他的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莫尽言看看自己刚捡起的书,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书名是草书写就的,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吗?书皮给许哥抓破了。”莫尽言带着歉意地说,他虽然不是读书人,对书本还是非常敬重珍惜的。 “没事,可以糊一下,或者另外做个封面。”俞思冕拿过来看了一下,翻了几页,脸上露出了笑容,“《奇案录》,还不错,可能正是我要找的书,许哥碰下来的吗?它还真是个福星呢。”全然不计较它抓破书皮的事。 莫尽言将信将疑地探过头来看:“真的吗?这书上说了些什么?” “我先看看。这书上记载了一些比较奇特的案例,没准有类似关龙飞的情况。”俞思冕放下手里其它的书,开始翻阅。 莫尽言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才想起来自己来书房的目的,不由得红了脸,赶紧放下药谱,帮着俞思冕翻起书来。 许哥此时已经爬到书架顶上去了,非常神气地踱来踱去,仿佛一个帝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并且憋不住嗓子,啁啁鸣叫了几声。莫尽言连忙嘘了一声,示意许哥保持安静。许哥果真安静下来,不再叫唤,不过扇动着翅膀,从一个书架顶上飞到另一个书架顶上,扇得书架顶上的积尘四散。 莫尽言叹了口气,捂着口鼻,出声道:“许哥,不许捣乱,再闹我赶你出去。” 俞思冕倒是无所谓,笑道:“原来书房灰尘这么重,看样子厨娘平时打扫也偷工减料啊。” 莫尽言越发窘迫了,这个许哥,调皮捣蛋得将别人都连累了,讷讷地笑道:“书架太高了,不好打扫,也未必就是厨娘的错。” 俞思冕笑笑:“无妨,书卷干净就好了。” 莫尽言见他不再追究这事,连忙转过身去,去书架上找书去了。 俞思冕拿着书卷,斜靠着书架,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找寻自己需要的资料。 莫尽言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他读书不多,能理解的内容也不多,所以翻了几本,觉得都不如那本药谱浅显易懂。只好放下书,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俞思冕。 俞思冕的身形颀长,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了,由于天气渐热,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烟灰色棉布长袍。 那衣服显然是常穿的,已经洗过多回了,布料服帖地贴在他身上,健硕的轮廓都隐隐显现了出来:宽厚的肩,孔武有力的胳膊,修长的腰身,结实的大腿。看得莫尽言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俞思冕从书本上抬起眼来,正好望进莫尽言眼中,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莫尽言连忙垂下眼帘,耳朵却禁不住红了。 俞思冕的嘴角笑意更甚:“小莫,过来。” 莫尽言心头一跳,慌乱回到:“啊?俞大哥,什么事?” 俞思冕对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一下。” 莫尽言知道自己刚刚偷偷打量他被抓了个现行,这会儿正害羞着呢,只好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还装模作样拿了一本书,翻开来捏在手里。 走到俞思冕跟前,随手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道:“俞大哥,这个字念什么?” 俞思冕哈哈大笑起来,挑着眉看他:“‘莫愁前路无知己’——这个字不是个‘莫’字吗?” 莫尽言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头指着的,可不正是自己那个莫字,不由得满脸绯红:“啊?指错地方了,是这个字。”他指着这句的前一句中“千里黄云白日曛”的“曛”字,那个字倒的确比较生僻,莫尽言还真不认识。 俞思冕笑起来:“小莫很好学嘛,开始学唐诗了,这个字念“曛”,昏暗之意。” 莫尽言闹了个大红脸:“俞大哥你叫我什么事?” 俞思冕看着满脸羞窘的莫尽言,不禁心荡神驰,这个小莫和当年的小莫完全重叠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上几口。心到口到,便一手撑在书架上,迅速俯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动作之快,令莫尽言完全无法设防,他完全羞在那儿了,倒是书架上的许哥,被俞思冕迅速的动作惊得啁啁出声。 俞思冕哈哈笑一声,斜睨了一下许哥:“许哥,你可有什么不满的?” 许哥听不懂他的话,要不然非要冲上来啄一口才对。 莫尽言连红得要滴血,睁大了眼睛瞪着俞思冕:“俞大哥,不要欺负许哥。” 俞思冕看着他带着湿意的眼睛,真恨不得将这人抱在怀里狠狠亲上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好,我不欺负它。”我只想欺负你。 莫尽言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到底什么事啊?” “叫你来看这个。”俞思冕用手指着书上的一段字。 “什么?”莫尽言探了头去看,“说的是什么?” 俞思冕用指尖在微微泛黄的竹纸书上点了点:“这里记载了一段案例,说的是前朝曾经有一个绿林大盗,武功高强,经常打家劫舍,深为富绅痛恨,但此人却颇任侠豪勇,劫了财物救济贫民。后来他被官府俘获,发现他并没有滥杀无辜,许多百姓为他请愿求情。官府只没收了他所有家资,罚役三年,只是需要每岁按时向官府报备行踪。” 莫尽言仿佛看到了希望:“真有这么好?那是不是关大哥也可以免去责罚?” 俞思冕沉吟道:“这是前朝的旧案宗,本朝并无先例,不过既然有例可循,也不是说不过去。这个事情需要慢慢计划,想一个完全之策才行。当然,当务之急,是得将人从长乐提至福清来。” 莫尽言心下狂喜,无意识地抓紧俞思冕的胳膊:“俞大哥,真的有办法可以救关大哥?那太好了,我就可以跟芸姐姐交代了。” 俞思冕任由他抓着,并不觉得疼痛,反而很享受莫尽言这种全然下意识的动作,这表示他正高兴着,信任着自己,这不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何乐而不为? 第六十一章:誓言 莫尽言得知俞思冕有办法救关龙飞了,便忍不住想要赶回去告诉聂芸这个好消息。 被俞思冕制止了:“先不回去,我让陈良跑一趟,去长乐提审关龙飞,顺便让他去你家捎个信,将他们都接过来吧。我也想见见芸姑娘,说起来还是我义妹呢。” “那我呢?”莫尽言问道。 “陈良去办公务,我身边少了个办事的亲信,你愿意帮我吗?”俞思冕含笑问道。帮忙是假,绑在自己身边才是真。 莫尽言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不过我很多事都不知道如何做。” 俞思冕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不怕,有哥呢,我教你。” 于是莫尽言就这么在俞思冕府上住了下来,俞思冕也不让人给他收拾客房,就让他跟自己住一起。 莫尽言初始觉得有些难为情,生怕陈良和府上的厨娘看出什么异样来。 然而陈良几乎是目不斜视,就当没看见一般。 厨娘则完全把莫尽言当成了她家大人的弟弟,兄弟关系好,同住一起,也并不奇怪,对他照顾有加。厨娘不知道,兄弟倒是兄弟,只是此兄弟非彼兄弟而已。 俞思冕每天上衙的时候,都领着莫尽言,其实并没有什么事非要让他去办,只是人在自己眼前,看着就觉得安心。 莫尽言看着头戴乌纱帽、身着素金团领衫、腰缠蟒带、足蹬皂靴的俞思冕,便忍不住面红心跳,一身官服的俞思冕看起来玉树临风,潇洒逼人。 俞思冕办公时的模样十分严肃认真,神情是不怒而威的。这让莫尽言颇感新奇,他记忆中,只有刚认识俞思冕的时候,他待人接物十分冷淡,但后来对自己一直和颜悦色,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宠溺的。此刻见到他一脸的严肃,便觉得新奇有趣。 莫尽言甚至想象俞思冕也这么严肃对自己说话,但是他一转过脸来面对自己的时候,立即如变脸一般,严肃的面具一下子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团和气,这让莫尽言颇有些遗憾。 莫尽言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可做,许多公务他都不熟悉,太复杂的他还办不了,所以每天就只能帮俞思冕收收公文,磨个墨,泡个茶,找个公文之类的,俨然就是一个小厮了。 俞思冕心里有些愧疚,不止一次笑着对莫尽言说:“叫小莫给我做书童小厮做的事,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莫尽言不以为然,什么事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也都是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这些衙门里的公差,有些看起来极其琐碎,却是不可或缺的。便笑道:“俞大哥说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大材,就是一个乡野小民,没什么用途的。” 俞思冕摇摇头:“小莫不需妄自菲薄,你一身本领,熟悉水中作业,又会造船,又会打仗,天生就是个将才,去做个千户都是绰绰有余的。” “俞大哥太抬举我了,我哪里能做千户!”莫尽言没把俞思冕的话当回事,将才什么的他从没想过,打倭贼倒是还能够出点力。 俞思冕宠溺地笑笑,真是个傻小莫,怀揣着金子而不自知,不过还好,不是还有自己这个伯乐在吗。 等下午俞思冕散衙之后,两人会结伴出门闲逛。有时候信步逛街,走一路看一路,看福清的风物人情,吃点风味小食;有时候会骑马去城外,一直往海边去,看潮起潮落,听涛声鸟鸣;有时候还会去镇东卫的营所,看官兵操练;莫尽言手痒的时候,会去射箭场射上几箭。 许哥最近极忙,除了早晚,很少见它的身影,俞思冕有些担忧地问:“最近许哥怎么了?” 莫尽言摆摆手:“没事,我之前也担心它出什么事了,有一天它带着一只鹰雕出现过,估计去找伴去了。” 俞思冕笑起来:“原来许哥也会找媳妇了。”说完又感叹一声,“鸟犹如此,人何以堪!” “啊?”莫尽言对俞思冕的拽文有些理解不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俞思冕对莫尽言眨了眨眼睛:“我最近想到具体的法子了,可以救关龙飞。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莫尽言连忙跳过来抓住俞思冕的胳膊:“真的吗?俞大哥。”关龙飞一直是莫尽言心里的一个疙瘩,解开了,自己才能够全然释怀。 俞思冕弯起嘴角,勾出一抹蛊惑人的笑容:“过几天是端阳节了,芸姑娘应该也应该到了,我想,我们俩的事也该办一办了。” “我们什么事?”莫尽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俞思冕促狭地眨眼睛:“还能有什么事,咱俩的事呗,结契兄弟的事。” “啊?哦。”莫尽言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禁不住怦怦狂跳起来。本地人结契兄弟都是被家人亲朋认可的,所以一般都会有个仪式,虽然不及拜堂成亲那么隆重,但是也是要宴请宾客,请亲朋好友见证的。 “小莫,咱们初五那天办,你说怎么样?”俞思冕用手臂撞了撞莫尽言的后背。 “这么快啊?”莫尽言脸红得跟个灯笼似的,“可是,我们还没跟芸姐姐说呢。” 俞思冕伸出胳膊,从身后抱住了莫尽言,将头枕在他肩上,脸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也是啊,是有点仓促,吉服都还没准备呢,请帖也没发。一会儿我们就去找绣娘,让她为我们量身定做两身衣服。还得去卜一卦,挑个好日子。” 莫尽言享受着俞思冕的亲昵,心里软得化成了一滩水,便想张口应承下来,突然又想起一些事来:“俞大哥,……” “嗯?怎么了?”俞思冕凉凉的鼻尖在他的颈侧处蹭着。 莫尽言缩了一下脖子:“就是那个,就是我以前听人说起结契兄弟,都是一方年纪比较小,两人才在一起。” 俞思冕笑起来:“小莫是比我小啊,小了七岁呢。” 莫尽言结结巴巴道:“不是这种小,是说做弟弟的一般都是未成年,不到成亲的年纪,两人才在一起的。等双方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就会分开,各自成亲。” 俞思冕的心脏不由得缩成了一团:“小莫你想成亲?” “啊?没、没有啊。”莫尽言连忙否认,心里急得要死,到底要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呢。 俞思冕大松了一口气:“我明白小莫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年龄都大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小莫是不是担心我会和你分开,去娶妻生子?” 莫尽言窝在俞思冕怀里,不说话,表示默认。 俞思冕用力抱紧了莫尽言,似在发誓似的说:“小莫,你听着:这世上,能将我俞思冕和莫尽言分离的,除了死亡,就再也不会有其他!” 莫尽言内心大震,突然想哭,又想开心地大笑,结果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他转过身来,伸手圈住俞思冕的脖子,将头紧紧埋在他的颈侧,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这一天,他等了多久?等得这个世界物换星移、沧海桑田、面目全非,俞大哥走了,聂世翁和芸姐姐走了,许哥和师父来了,小雕许哥来了,许哥和师父又都走了,俞大哥又来了,芸姐姐也回来了…… 兜兜转转,聚散离合,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从不见尽头的寒冬终于等到春暖花开,从无边的长夜等到晨曦初现,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这一天,曾经是他不可想往的云端,此刻却如此的真实,他居然真的踏上来了。 俞思冕抱紧他,一个劲地抚摸他的肩背:“傻孩子,别哭,以后哥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孤单一个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天涯海角,哥都陪着你。”自己却也忍不住酸了鼻头,他何尝不能理解他喜极而泣的感触。 莫尽言索性放声大哭起来,他有太多的委屈和害怕,曾经都只能靠自己咬牙支撑着,多少次,他将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直流,多少次,他恨不得想将这个世界打破,为什么那么多的折磨和苦难都让他一个人承受着,自己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承受这么多不能承受之重。 然而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获得了救赎,俞思冕终于出现了,他伸出双手,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回到光明里。 俞思冕也不再劝阻他:“小莫,你哭吧,哭过这一次,以后就不用哭了。以后我的小莫,每天都只会开开心心地笑。” 莫尽言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浴桶里了,四周很暗,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桌上啪啪爆着灯花,天已经黑了。他努力适应了一下这个环境,有些不安地看看四周,却发现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小莫,你醒了?” 莫尽言一惊,连忙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同自己一样,不着寸缕。莫尽言脸一红:“俞、俞大哥,天黑了?” 俞思冕轻轻笑了一声,拿起帕子,给莫尽言擦澡:“你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都黑了,饭也没吃,澡也没洗,只好我来照顾你了。” 莫尽言抓住俞思冕一直在自己胸部敏感处流连的手,喘息有些急促地说:“俞大哥,我自己来。” 俞思冕不理会他:“以后小莫就是我的人了,这身子自然也是我的,我给洗澡也是天经地义的。” 莫尽言虽然对着倭贼和危机都能独当一面,气魄非凡,但是对着俞思冕,却经常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动不动就被捉弄调戏了。 这也是俞思冕深感慰怀的地方,小莫无论变得怎么强大,在他面前,还是那个纯洁简单的小莫。他忍不住兴起促狭之下,将手缓缓滑到了莫尽言的小腹之上。 莫尽言神经一紧,便想扶着浴桶边站起来。俞思冕用左手一圈,将人牢牢圈在自己怀里,并抬起一条腿压在莫尽言的腿上,在他耳边吹气道:“小莫,还没洗完呢。” 莫尽言已经能够感受到俞思冕身上的变化了,胯间那个物件,分明就硬热了起来,抵着自己的臀部,说不出的羞怕感觉。 俞思冕的唇在莫尽言脖子上轻轻地吮吸着,一路上移到他的耳朵,将他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重重地啃噬,引得莫尽言浑身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俞思冕放开他的耳垂,吻上他的喉结,以牙齿轻轻地刮擦,唇舌用力地吮吸。 莫尽言不住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滑动,刺激感则更强烈。 俞思冕的右手则滑到了莫尽言的胯下,摸过那片草丛,将草丛里已经抬头的小兽擒入掌中,时轻时重地揉捏起来。 莫尽言的喉咙中发出一阵轻吟,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浴桶边沿,用力得指关节都泛了白。昏暗暖黄的灯光投射到他身上,泛出一阵情欲的暧昧之色。 俞思冕咬着牙隐忍着,一面抚慰着小莫尽言,一面用左手圈住莫尽言的下腹,往自己下腹上带。莫尽言的臀缝时而被撞击到他的那物上,时而又被水的浮力带开来,弄得俞思冕心急难耐,那物就像无法得到餍足一样,挺翘着似张开了嘴的饕餮,却无法得到投喂。 俞思冕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想将莫尽言压在桶壁上,一贯而入,狠狠地干。但是莫尽言还未经人事,第一次绝对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进行,尤其自己也不舍得将这样隆重的大事,浪费在一个没有准备的时候。他想要将这事留待成亲那天,是的,结契约那天,就是他们的成亲日。 俞思冕只好咬着牙,努力在狭窄的浴桶内,挺起自己的分身,去够那个最隐秘的地方。一下一下撞击着,本意是想解渴,事实却带向了更深的干旱沙漠。最后,俞思冕只好一把将莫尽言托起来:“小莫,站好,扶着桶子。” 莫尽言非常不解,他正在欲望纾解的边缘,但是俞思冕却改变了方式,让他心里那把火无处可泄,心里如猫爪子在挠一般难受。 俞思冕也站起来,从莫尽言身后抓住桶边:“小莫,夹紧双腿。” 莫尽言下意识地配合。 俞思冕一手托着莫尽言的腰,在他的双腿间抽插起来,这种方式果然比方才饮鸩止渴的方式要好多了。俞思冕仰起头,喉咙中发出舒服的“唔”声。 莫尽言被他撞击得不断摩擦着桶壁,那种中断的快感从鼠蹊部窜上来,一直往身下那个硬热的部位集中。 终于,在抽插了上百下之后,莫尽言被刺激得先泄了,他无力地往俞思冕怀里靠去。俞思冕狠狠抽插了数下,终于追上了莫尽言的脚步。 两人跌坐入桶内,渐起无数水花。俞思冕大口喘息着,却止不住探寻到莫尽言的唇,吻一下,又松开来喘气,又忍不住吻上去。满室只余下温情和暧昧。 第六十二章:端午 陈良离开福清四天后,带着聂芸母子和陈平生回来了。关龙飞的囚车随后由长乐县的衙役们送过来。 马车停稳后,聂芸掀开帘子,抱着孩子准备从马车上下来。 莫尽言连忙走上前:“芸姐姐,鸿儿给我。” 聂芸将鸿儿放到莫尽言怀里,莫尽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搀扶聂芸:“小心点,芸姐姐。”他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这是自己的姐姐,且自己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俞思冕却发现了一旁的乳母皱了下眉头,便走上前去:“芸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聂芸松开莫尽言的胳膊,抬起头,双腿一屈便要跪下去。 吓得俞思冕连忙托住她的双肘:“这是作甚,芸妹快起来!” 聂芸热泪盈眶,颤抖着唇说:“求俞大哥救我夫君。” 俞思冕将她扶好:“别着急,先进屋再说。陈良,赶紧上茶。” “是,大人。”陈良赶紧放下马鞭,跑去端茶去了。 倒是一旁的陈平生,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吃惊得嘴巴都能塞鸡蛋了。原来小莫这结义兄弟,是个做官的吗?难怪那气质看上去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得腿肚子有些抽筋,走不动道了。 莫尽言抱着鸿儿,看着一旁脸色惨白的陈平生,略带歉意地说:“陈哥,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是怕惊着你。不过不必担心,俞大哥他是我哥,他不会责怪我们的。” 陈平生结结巴巴道:“果真?” 莫尽言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俞思冕领着聂芸往正厅去。乳母连忙敛了不悦的神色,从莫尽言手中抱过了孩子,她虽然忠于自家主子,担心小夫人不检点,但是此刻,显然除了她,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靠着这些人才能救出主人呢。乳母缀缀地想。 聂芸在椅子上坐下来,默默垂泪,这些日子她在长乐,想尽了办法,都未能见上自己夫君一面,便以为凶多吉少了。 她拭了一把泪,抬头对俞思冕道:“俞大哥,我夫君他还有救吗?” 俞思冕站起来:“芸妹,你和小莫随我来书房吧。” 聂芸赶紧胡乱擦拭了一下眼泪,站起来跟上去。 抱着孩子的乳母也想追上去,小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够和两个大男人独处呢,老夫人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自己的,千万要看好小夫人了,便出声叫道:“小夫人。” 俞思冕皱皱眉头:“陈良,你带着乳母和孩子都下去歇着吧。”虽然他知道这个乳母应当是忠于关龙飞的,但是却有些不识时务,让她听了也没用处。 乳母站住不动,嗫嚅着嘴说:“小夫人,您这样与男子独处,于礼不合啊。” 莫尽言嘴角抽了抽:“乳母,这是我姐姐。俞大哥是芸姐姐的结义兄长,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于礼不合的?”关键是这都什么时候了,第一要务不是救你家主子么,怎么这么没有眼色。 聂芸站住了,回头瞟了一眼乳母:“乳母,鸿儿要睡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 乳母依旧不动。 聂芸冷冷地说:“是礼节重要呢,还是我夫君性命重要?这都是我哥哥弟弟,你可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乳母是婆婆临走前非留给自己的,没想到还真是来监视自己的。 乳母终于变了变脸色,灰败着脸,嘴巴动了好几回,但终是没说出什么来,有些不情愿地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陈良走了。 俞思冕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叹了口气:“芸妹妹,还是给孩子换个乳母吧。” 聂芸叹了口气道:“等我夫君出来了再说,她是夫君的乳娘,我不能随便打发了。” 俞思冕叹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个人进了书房,莫尽言在后面将门关上了。 三人落了座。俞思冕道:“芸妹,妹夫的事,我已经听言儿说过了,这事我们也商讨过了,并非全然无计可施。这次将你们请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们有法子救他。” 聂芸一听便愣住了:“大哥,你果真能够救他?” 俞思冕点了下头:“不过此时还需你们配合才是。” 聂芸连忙说:“你赶紧说。” 莫尽言也紧紧盯着俞思冕,这事他还没跟自己商量过呢,昨晚他好像提到这个事了,不过却是略过了,后来的事,莫尽言的耳朵有点红,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俞思冕。 俞思冕看了一眼莫尽言的神色,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对聂芸道:“关龙飞的事,无论是私留海船,还是私通海贸,按律都是逃不过责罚的。但是据我了解,他并没有伤过人,反而杀过不少倭贼,并且还帮过不少罗川的百姓,说起来也算是有功的。这一点,可以将功折罪。但若是想要全然不受责罚,那就只能以关家的名义,向官府投诚,或者,是我以官府的名义,招安关家。” 聂芸面上一松,急忙道:“投诚又如何,招安又如何呢?” 俞思冕道:“投诚与招安,这性质是不一样的。投诚的话,就需要你们主动积极地交上你们的船只、武力;而招安,是官府向你们征集船只与武力,这无论是那种,官府都会给予一定的补偿。当然,招安给予的条件会更好一点。” 莫尽言在一旁忙问道:“招安的话,对你有没有影响?” 俞思冕看他一眼,摇摇头:“此事于我倒是无害,只要我向朝廷报备,朝廷首肯,这便无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朝廷,当今圣上是个暴脾气的,若是遇上他心情大好,大笔一挥,便准许招安了,但若是心情不好,让他知道这么一支船队的存在,必定是要下令剿灭不可。” 莫尽言和聂芸都大惊失色:“这也太冒险了。那投诚呢?” 俞思冕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投诚这一条路最为保险。要救关龙飞,得拿出让官府能够满意的条件来,才能表现得出诚心。芸妹,关家可还有什么令人称道的财富?人力物力上的均可。” 聂芸想了想:“我这里只有一些银两,大概有个几千两,家资都让婆婆和大姐带走了。”这几千两还是聂芸强留下来要拿去救关龙飞的。 俞思冕摇摇头:“这怕是不够的。” 莫尽言想了许久,才终于道:“俞大哥,我在东番的时候,替关家造了八艘海船。均是三千斛以上的大船,如果将这些船都献给官府,是不是便可以救关大哥了?” 俞思冕有些意外地看着莫尽言,去东番造船的事他是知道的,但是造了八艘之多,却让他始料未及:“小莫,有这么多吗?” 莫尽言点点头:“嗯。” 俞思冕锁上眉头:“如果有这么多船,带着船队来投诚,应当是可以的。但是,船在东番,谁去将船带回来,还要能够带得回来。” 聂芸道:“我夫君的二弟陆赛虎带着婆婆她们去了东番,要是他们知道可以用船来换夫君的性命,肯定是会同意的。只是要怎么才能将信带到。”说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莫尽言。 莫尽言早就下了个决定:“为今之计,只有我去了。” “小莫!”俞思冕皱起眉头看着他,谁去都可以,就是不想让他去。 莫尽言抬头给了他一个笑脸:“没事的,俞大哥,这事只能我去办。这一方面,只有我和陈哥找得到地方,另一方面,也大概只有我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俞思冕沉默了,这事除了莫尽言,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去办。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躁意,他一点也不想小莫去,但是又不能拒绝聂芸。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道:“我派一队水师护送你去。” 莫尽言摆手道:“还是不用了,水师一去,恐怕会适得其反。我还是自己找人去吧。” 俞思冕坚持道:“我的人不穿军服,扮作水手即可。此去东番甚远,没有大船哪里能行。” 莫尽言道:“船倒是不担心,我回来时带了一艘的。不过得去找关大哥商议一下,取个印信,这样才能取信于陆二哥和老夫人。” “好吧,我这就去帮你安排。”既然这事无法抗拒,那就尽力为他安排好最好的条件。 聂芸到的第三日正好是端阳节,这是莫尽言和俞思冕一起过的第一个端阳节。尽管愁云压顶,但是节还得过。 这天衙门也休了假。整个福清城家家挂菖蒲艾草、包粽子、点雄黄酒,妇人腕上缠五彩命丝,儿童系肚兜、挂香袋、额头贴剪成虎状的茧子以辟邪,处处弥漫着苇叶、糯米、菖蒲及艾草的清香,节日氛围十分浓厚。 江边早就备好了龙舟,不论男女老幼,均相携前来观看赛龙舟。 女眷们往日是不大出门的,今日得了赦令,纷纷盛装打扮,与兄弟姊妹相携出来透气看热闹,惹得各家儿郎们纷纷擦亮了双眼。所以这一年一次的盛会,每年不知要促成多少姻缘。 俞思冕也带了一家子去看热闹。他之前早就想好了,要和莫尽言找个僻静之所好好冶游一番,顺便促进一下感情。但是这次聂芸母子过来了,不能撇下不管,只好找了辆马车,一并带了出来,领着上了江边专为卫指挥使大人预留的观看龙舟比赛的楼台。 河面上俱是来来往往还在操练的龙舟,划龙舟的汉子们头上系了各色布巾,光着膀子挥洒着汗水,忙得热火朝天。 河岸两侧站满了人,人们吃着小食,和亲朋好友聊着天,时不时瞟一眼河面上看看比赛有没有开始。一些年轻的姑娘小伙在人群中眉来眼去,顾盼传情。 俞思冕以前没少看龙舟赛,现在莫尽言在身边,他哪里还对龙舟提得起兴趣。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地挠了挠莫尽言的手心,莫尽言微红着脸回头看他。俞思冕朝他挤挤眼,无声地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莫尽言轻摇了下头,对着聂芸努了努嘴,示意她还在呢。 这时正好有人来拜访俞思冕,俞思冕起了身,与对方下楼台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陈良回来了,在莫尽言耳边悄悄说道:“大人在下面等你,叫你过去。” 莫尽言有些诧异地看着陈良,陈良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就只是传话而已,对别的一概不知。 莫尽言只好站起来,跟聂芸打了个招呼,跟着陈良下去了。 陈良送他到楼台下面,便站住了:“大人就在前方的竹林那儿等你,你去吧,我回去了。”说着转身上了楼。 莫尽言看了看陈良,只好转身朝竹林走去,这龙舟赛还没开始呢,要去哪里啊。 第六十三章:约会 江畔有一片竹林,一根根如茶杯口粗细的楠竹一根根竖立着,密密地织成一片几乎不可透风的墙。 林子外围都是人,莫尽言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俞思冕的身影,正在踌躇,远远听见一声:“小莫,这边。”声音是从竹林里传出来的。莫尽言无奈地笑了一下,循着声音往里走。 越往里走,人迹渐稀,竹子越密,莫尽言放眼看去,偶尔倒能看到有那胆大的男女在林子深处幽会,见了人来,只微微侧身避过而已。 莫尽打量了半天,就是没看到俞思冕的身影,他站住了,放声喊道:“俞大哥!” 这一声喊,倒是惊起了不少鸳鸯。莫尽言听见“噗嗤”一声笑从头顶上传了下来,抬头一看,只见离地数丈高的竹林上空,有一枝竹梢深深被压弯了腰,俞思冕正坐在竹梢上,满脸促狭地看着自己呢。 “小莫,还发什么愣,赶紧上来啊。”俞思冕在竹梢上招手。 莫尽言看了看:“俞大哥,你怎么上那儿去了?我上不去。”莫尽言连忙摆手,他还真没学过轻功。 俞思冕纵身一跃,点着那竹梢,就从几丈高的地方轻飘飘地落到了莫尽言面前。不待莫尽言反应过来,便拦腰抱住莫尽言的腰,在他耳边轻道:“提气。”便一手抱着他,一手攀了一根竹子,脚下蹬着那粗壮的竹騀,人已经荡到了半空中。 莫尽言连忙伸手回搂住俞思冕,顷刻间便发现自己腾了空,跟许哥一样几乎飞起来了。俞思冕带着他到了竹林上方,并不停留,踩着竹梢,迅速朝东掠去。 莫尽言睁开眼,满眼都是翠绿的竹海,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像一曲天籁的音律。五月的熏风迎面而来,使人浑身毛孔舒适熨帖。 莫尽言回过头来看俞思冕,他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脚下的立足点,专注的神情令人心动。莫尽言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反正这么密的竹海,这么高的所在,谁也不会看到自己,便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 这一亲倒好,俞思冕惊得猛然一分神,脚下一下子踏空,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根竹騀,才使两人不致于坠落下去。 俞思冕接着竹騀的支撑,迅速滑落到地上,这才笑言道:“小莫,你这么主动,哥当然高兴,但是选的实在不是地方啊。” 莫尽言红了脸,吐了吐舌头。俞思冕哪里肯放过机会,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使唇齿微分,自己舌头如灵蛇一般钻了进去,又吸又吮。反正这密林最深处,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莫尽言被俞思冕吻得双腿发软,要不是背后的竹騀支撑着,早就倒了下去。 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俞思冕才意犹未尽地挪开唇舌,额头互相抵着喘气。 莫尽言面色潮红,眼中水光潋滟,嘴唇殷红,看得俞思冕心火难耐。要不是地点和时间不对,非要压着把人吞吃入腹才对。 “小莫,走。”俞思冕像想起什么来,拉着莫尽言的手,在竹林中狂奔起来,不多时,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竹林边上还是江,不过已经出了赛龙舟的范围,这一端已经没了看客,河岸边静悄悄的,与那端喧嚣的世界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河面上横着一只无人的小舟,不过倒不像是野渡,船篷很新,像是新换的,船舷和竹篙也有经常摩挲的光亮,估计是谁停放在这里的。 俞思冕牵着莫尽言的手,下到了小船上。 “俞大哥,这船是你准备的?”莫尽言结结巴巴地说。 俞思冕点点头:“嗯。明天你就要去东番了,这一去至少就是半月,又要很久不能见到你了。今天过节,我正好也有空,想和你单独呆一下,不想让他们来打扰我们。” 莫尽言的脸有些臊红,能跟俞思冕独处,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被他说出来,又略会觉得不好意思。 两人上了船,俞思冕将缆绳解开,用竹篙一点,船便离了岸,轻轻俏俏地到了水流中。 莫尽言看着俞思冕娴熟的动作,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们在闽江上一起划船的情景,不由得望着俞思冕出了神。 俞思冕看水流并不湍急,便收了篙,任由水带着船向下游漂去。自己拉着莫尽言来到船尾,指着一个竹篓子说:“小莫,下个鱼篓吧,中午就有鱼汤喝了。” 莫尽言回头看俞思冕,目光熠熠,似有什么在眼中流动一样。俞思冕笑起来,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小莫,想什么呢?”他自然是明白他想起了什么,莫尽言的眼睫毛眨动着,扫着他的手心,痒痒的,一如他的心。 莫尽言也不移开他的手,只是说:“中午过节呢,不回去和芸姐姐他们一起过吗?” “没事,有陈良招待呢。”俞思冕显然不是个合格的主人。 莫尽言笑起来,将他的手拿下来,捏在手里把玩:“这样不太好吧,让芸姐姐觉得你不重视她们。” 俞思冕有些不满道:“还要怎么重视?我都让你去帮忙办她家的事了。这一去前途未卜,说实话,我真不想你去,但是,哎……少陪她们吃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俞思冕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摩挲着莫尽言的颈脖和耳朵。 莫尽言耳朵发红,将他的手拿下来:“好吧,中午就我们两个一起过节。对了,有锅碗吗?” 俞思冕拉着他的手,钻进船舱:“当然,都在这儿呢。”语气颇有些洋洋得意。 莫尽言看着那锅灶瓢盆,似乎跟当年船上的位置都差不多,心里暖暖的,这是一次回忆之旅呢。 “晚一点再吃饭,咱们先歇息一下。”俞思冕又拉着莫尽言钻出船舱,在船头的甲板上躺下来,指指自己身边,“你躺这儿。” 莫尽言也不忸怩,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俞思冕将胳膊一伸,正好枕在莫尽言胳膊下。 两人并排躺在窄长的甲板上,沐着阳光,吹着和风,静水缓流无声,倒是河岸的鸟儿婉转酬唱,增添了不少生气。天上的云朵如棉花一样洁白柔软,一团接着一团,不时将阳光蔽去,洒下片刻阴凉。河岸草木葱郁浓翠,倒影入水,整个水面都成了一块巨大的碧玉。 船悠悠地漂流着,如摇篮一般安稳。两人都极久没有享受这种心无旁骛的闲适,整个身心都放松着,也不说话,只为这浮生的偷闲,静静地沉浸在这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中。 莫尽言枕在俞思冕肩上,换了一个姿势,侧着身子对着俞思冕,看着他的侧脸,线条起伏,轮廓分明,让人越看越喜欢。 俞思冕原本眯缝着眼晒阳光,感受到莫尽言的目光,突然侧过脸来,嘴唇不偏不倚,正好吻上了莫尽言的唇。 莫尽言倏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俞思冕伸出手头,迅速在他唇上一舔,嘴角扯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一边回味似的咂巴了下嘴唇。 莫尽言脸上瞬间充血,往后退了一下。俞思冕的手臂往回一收,将手指压在他的唇上,“嘘”了一声。莫尽言不再动。 俞思冕笑意更深:“小莫,闭上眼睛。” 莫尽言听话地闭上眼,俞思冕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一路吻下来,最后轻轻含着他的两片唇,温情缱绻地细吻着,仿佛在品味这世上最珍美的东西。 莫尽言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的心胀得满满的,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胸膛,来表达自己的爱恋,他无意识地张开嘴,伸出舌头,想要从俞思冕哪里获得更多。 俞思冕愣了一瞬,瞬即加重加快了自己的动作,托着他的头,深深地吻进去。 把这个人吃到自己腹中去!两个人都生出了这个念头,带着这个念头,吻也变得火热激烈起来,最后几乎都要啃噬起来了。 口涎不由控制地顺着两人的嘴角淌了下来,心底的火也彻底被点燃了,某个部位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朝对方身上指去。 莫尽言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往后退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俞思冕一边喘息,一边舔了一口莫尽言嘴角的口水,不由得笑了起来,小莫第一次这么激烈地回应呢。 莫尽言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汗,也许是被太阳晒的,也许是因为激情太过强烈。俞思冕看了一下四周,虽然无人,但是朗朗白日,青山绿水苍天都看着呢,念头一转,一把将莫尽言拉起来,钻进船舱。 将莫尽言推倒在舱中的床上,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除了下来,自己也脱得精光。光线从没有关闭的舱口透射进来,落在两具健美的身体上,两个人身上的枪都挺立着,直指着对方。 莫尽言害了羞,闭上眼不敢去看。俞思冕俯身压上去,两具赤裸汗湿的身体一接触,互相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俞思冕吻上莫尽言的唇,大手在他的身上游走,下身互相贴着、蹭着。 莫尽言禁不住呻吟出声,这种感觉那么直接和强烈,舒服得人几乎要死去。他攀附住俞思冕,顺着身体的本能去蹭他,抚摸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放纵一回吧。 俞思冕被莫尽言的主动鼓舞了,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今天就做到最后吧。他吻到莫尽言耳边,舔着他肉肉的耳垂:“小莫,小莫,我们今天就做吧?” 莫尽言睁开眼,不解地问:“做什么?” 俞思冕轻笑道:“做最后一步,以后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莫尽言心中狂跳,受了蛊惑似的不由自主答应下来:“好。”让双方属于彼此,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吗?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是俞大哥一定是知道的。 俞思冕得到首肯,埋头卖力取悦起莫尽言来。莫尽言身上染上了一层粉红,薄汗渗出来,使得肌肤温润光滑,俞思冕爱不释手地在他身上流连忘返,点燃一个个火种。 双方早已肿胀得不像话,但是俞思冕却不去理会,莫尽言难耐地挺起下身,去蹭俞思冕的身体:“俞大哥,快点!” 俞思冕笑起来:“嗯,好。”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伸进莫尽言嘴里搅了几下,将手指濡湿,然后探往莫尽言身后,从两瓣小丘之间探了进去,用食指探了探穴口。莫尽言不由自主地一收缩。 俞思冕轻笑道:“小莫,别怕。” 莫尽言不解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看着他,这是要做什么? 俞思冕的食指已经试探着戳了进去,缓缓地旋转着开拓起来,那儿又紧又烫,还有些抗拒。“小莫,放松。” 莫尽言终于明白了,大概是要从这里进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使自己放松下来。 俞思冕的食指终于进去大半,那种滚烫感觉令人失神,他尽量旋转手指使那处松动开来,过了好一会儿,又将中指也加入进去。 莫尽言咬着牙,忍受着不适,额头上冒出了更多的汗珠,原来男人之间是这么做的,一会儿俞大哥的那个也要进来吗?这么想着,不由得有些畏惧了。 俞思冕安抚地亲吻着他:“别怕,第一次会有点痛。” 莫尽言深呼吸一口,点点头,他深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然而当俞思冕提枪进入的时候,莫尽言还是痛得大喊出了声,身体仿佛被撕裂一样,比受伤都不遑多让,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滚了下来。 俞思冕看着他一脸苍白,大汗淋漓,不由得心一软,将刚刚进入的那一小部分退了出来,满脸心疼地吻着他的眼泪:“小莫,别怕,好了,哥不做了。” 莫尽言睁开眼,有些慌张地看着俞思冕,略带哭腔地说:“俞大哥,我、我不疼的……” 俞思冕笑起来,将他抱起来,紧紧搂紧怀里,温柔地说:“没关系,哥这次的准备也不足,等下次吧。等你从东番回来,我们就举办仪式,到时候再洞房。” “嗯。”莫尽言的眼泪继续淌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感动。莫尽言想起两人激情只到了一半就停歇了,便主动说:“俞大哥,我用手帮你好吗?” 俞思冕爱怜地吻他:“好。” 第六十四章:祝福 他们划着船回到县城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龙舟赛早已结束了,人群也都散了,河岸上余下了满地的瓜果皮和红色的鞭炮纸屑。 江边停着一辆马车,陈良坐在车辙上打盹,听见河面上的动静,赶紧抬起头来:“大人,莫公子,你们回来了。”说着便迎上来。 “嗯,回来了。”俞思冕正将缆绳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莫尽言小声地问俞思冕:“俞大哥,你说陈大哥是不是也知道我们的事?”他一直都很好奇,陈良对自己的态度就好像对待主人一样恭敬。 俞思冕朝陈良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我也没跟他说起过,可能是知道一二。没关系,反正大家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以陈良察言观色的本领,这点子事恐怕早就猜得一清二楚了,让俞思冕满意的是,陈良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对莫尽言也非常有礼,似乎颇知分寸。 陈良已经走近了,从莫尽言手里接过他们今天捞到的鱼:“大人,公子,船就放这儿吧,我已经安排人照看了。走,上车。” 莫尽言的脸一直热热的,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陈良。俞思冕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你就当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好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莫尽言想想,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俞思冕接着又说:“小莫,明天你出发去东番,我让陈良跟着你去。他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陈良回过头来说:“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莫公子。” 莫尽言顿觉更加尴尬了,连忙说:“那就谢谢陈大哥了。” 陈良笑笑:“公子不必客气。” 回到家,聂芸正带着儿子在院子里玩,看见他们回来,抱着孩子过来:“鸿儿,叫舅舅,大舅和小舅。” 孩子还不会说太多话,看着俞思冕和莫尽言张了嘴呵呵笑,张开小手臂要莫尽言抱,这孩子很喜欢他。 莫尽言伸手接过来:“鸿儿真乖,小舅抱。” 俞思冕伸手捏了一把鸿儿的小脸蛋:“鸿儿真乖。”然后跟聂芸打了个招呼,进书房去了。 聂芸看着俞思冕的背影,问莫尽言:“小言,俞大哥还是没有成家吗?” 莫尽言滞了一下:“啊,没有。” 聂芸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怎么还不成家呢,年纪不小了。还有你,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姑娘成家吧,一个人孤单单的,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 莫尽言想说:“我有知冷暖的人了。”但还是呲牙自嘲道:“我这样的,什么都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嫁我啊?” 聂芸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什么胡话呢,小言长得一表人才,看不上那些姑娘才是真的。这样好了,等夫君的事解决了,姐姐帮你去找一个好姑娘去。” 莫尽言尴尬摆手道:“还是不用了,谢谢芸姐姐,我自己找吧。”说着将鸿儿放到聂芸怀里,“我去找俞大哥商量一下明天出发的事。” 聂芸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一个两个都不成亲,到底是为什么呢?”其实对于俞思冕不成亲,聂芸倒是不那么在意,毕竟这是她曾经心仪过的男子,不娶别的女人,她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庆幸,她只是个普通女人,还没那么宽的胸襟去祝福他和别的女人。只是莫尽言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兄弟,确实希望他能有个幸福的归宿。 莫尽言跑进书房,大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 坐在桌前的俞思冕侧头看他:“怎么了,小莫?” 莫尽言吐吐舌头,压低了声音说:“方才芸姐姐说,要给我物色姑娘呢。” 俞思冕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这样么,等明天你离开之后,我把我们结契兄弟的事同她说说好了。” 莫尽言挨到桌前,低着头说:“要是芸姐姐不同意怎么办?” 俞思冕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你别担心,她肯定会同意的。”她就算是不同意,自己也要说服她同意啊,怎么能够让小莫心里有疙瘩呢。 “真的吗?”莫尽言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他知道聂芸是恋慕过俞思冕的,虽然如今她已经嫁人生子,自己跟俞思冕在一起,她心里也难免会有疙瘩的。 俞思冕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放心好了,我会说服她的。” 第二天,俞思冕亲自送莫尽言出城,扶他上了马。 “小莫,路上小心。不要着急赶路,如果遇上风雨天气,就多停留几天,一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 莫尽言含着泪,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俞思冕:“俞大哥,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俞思冕又再三叮嘱陈良和陈平生:“陈良,平生兄弟,好好照顾小莫。一定要平安回来!” 陈良点头道:“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公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陈良!”俞思冕点头,“小莫,一路顺风!” 莫尽言见实在无法再停留,便双腿一夹马肚子,驱马奔跑起来。他们的行程是一路往东,到长乐后下海,坐小船到达莫尽言大船停留的位置,这才出发去东番。 因为关龙飞之事的特殊性,俞思冕不能大张旗鼓地亲自去海上送莫尽言,只能秘密进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他派出了最亲信的精锐将士二十多人,由陈良带着,一路护送莫尽言出海。 俞思冕目送莫尽言的背影绝尘而去,心里的忧心渐渐蒸腾起来。这个季节是飓风渐起的季节,万一碰上飓风,无论你多大的船,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的。 更何况这路上还有可能会遇上倭贼、海盗,甚至到了东番,也有可能被陆赛虎扣留,不愿意来救关龙飞。这种种变数,都是无可避免的隐患,他只能祈祷小莫一路顺利。 俞思冕回到府中,聂芸正在翘首期待,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俞大哥,小言走了吗?” 俞思冕点点头:“嗯。” 聂芸急切问道:“要多久才会回来?” 俞思冕道:“顺利的话,半月内便可返回。若是不顺,归期就无定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越发黯然了。 聂芸将双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小言一切顺利。” 俞思冕看见聂芸这样,知道她也是关心小莫的,便趁机说道:“芸妹,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咱们进屋谈。” 聂芸点点头,连忙跟了上去。 俞思冕道:“坐吧。”伸手给她和自己各自倒了杯茶。 聂芸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俞大哥,是不是我夫君的事有什么……” 俞思冕摆摆手:“不是你夫君的事。是我和小莫的事。” “你和小言什么事?”聂芸愣了一下。 俞思冕笑了一下:“是这样的。等小莫从东番回来之后,关龙飞的事应当也能解决好了,到时候我想和小莫举办个仪式。” 聂芸还是没反应过来:“什么仪式?” 俞思冕笑道:“我和小莫情投意合,想结为契兄弟。你们闽地是有这个习俗的,所以想一切都照这边的规矩来办,给我们彼此一个名分。到时候还得请你这个娘家人做个见证,他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聂芸端着茶杯的手一僵,茶杯从她手中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俞思冕看着那茶杯落下去,也没有去理会,只是挑着眉看着失态的聂芸。 聂芸愣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僵笑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去拾茶杯碎片。 俞思冕淡淡道:“芸妹,算了,随它吧,一会儿扫走就好了。” 聂芸只好坐回去,手脚都有些无措,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平静,扯了一张生硬的笑脸:“对不住俞大哥,有些失态了。” 俞思冕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聂芸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道:“既然你和小言都你情我愿,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会祝福你们的。” 俞思冕微笑起来:“那就谢谢芸妹了。” 聂芸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事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难怪昨日小言同我说,不想成亲。俞大哥,你是真的想和小言在一起吗?” 俞思冕认真地看着聂芸的眼,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是。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聂芸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十分的肯定,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她想起自己当初被拒绝的经历来,难道那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难怪要拒绝自己,不禁有些黯然。 俞思冕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当初小莫送我去古田的时候,他就想同我一起结契兄弟,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加之他年纪太小,心性未定,就没有答应。没想到他返回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搭上,我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有多懊悔。后来再遇到他,发现我们彼此心意未变,这才重新在一起。” 聂芸长叹了一口气:“命运真是奇怪,发生了许多我们身不由己的事。既然你们都有情有心,那我还是衷心祝福你们吧。小言每次看见我都有些躲闪,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俞思冕颔首:“他心思敏感。大约怕你会有疙瘩,所以都不敢亲口同你说。” 聂芸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傻孩子,当年的事他还记着呢。我如今都嫁人生子了,还有什么好芥蒂的。”要说起来,自己才是那个不相干的人吧,他们两个情投意合,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俞思冕笑道:“芸妹能这么想就太好了,等小莫回来了,你能亲口同他说明白这话就最好了。” 聂芸点头道:“这个是自然。”又强笑道,“你们两个好事将近,我要备点礼物才行。” 俞思冕连忙摆手道:“这就不必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不麻烦芸妹了。” 聂芸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给你们做两身吉服。” 这让俞思冕不好拒绝:“既这样,那就多谢芸妹了。” 第六十五章:飓风 俞思冕自从莫尽言离开之后,每天都骑马到海边去观测海上的风浪和云层。生怕海面上凭空出现长浪,俗语云“无风起长浪,不久狂风降”;也生怕天空中出现馒头状的云层,这种馒头云又叫跑马云,因为谚语说了,“跑马云,飓风临”。 这些徵状都是飓风的征兆,是所有沿海渔民都必须牢记的格言。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八天,算一算,如果顺利的话,莫尽言一行人差不多该返航了。 第九天傍晚,天空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馒头云,很快便布满了天空。俞思冕心急如焚,祈祷这些云层立刻消散,然而直到天黑,快要看不清天色,都没有等到云层散去。 俞思冕双手合十,又把希望寄托在莫尽言身上,希望他此刻还没有出发。 这一夜依旧很平静,没有任何风雨,但是天气闷热得吓人,俞思冕坐在院子里,在心中不住地祈祷莫尽言此刻还未出发,想着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彻夜未眠,熬得双眼通红。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莫尽言此时真的没有出发。此行他们只花了五天时间便到了东番。因为带着关龙飞的信物,陆赛虎有心要救关龙飞,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莫尽言的提议。为了赶时间,他们请了很多当地人,将余下的七艘大船都下了水。 临出发的时候,莫尽言才发现一个问题:人手不够。 他们来的时候,俞思冕给他派了二十几名水师将士,他又去罗川集齐了一些关家子弟,加上原本在船上守船的那些关家子弟,总共不到六十人。 陆赛虎当时带到东番去的水手共有二十多人,这总共加起来,人数不到一百人。这些人分开来,开动两艘船是没有问题的,借助风力的话,三艘船也是可以的,这也就是说,还有五艘船无人操控。 所以要想将这八艘船都带回去,起码需要来回倒腾四次。陆赛虎试过在本地征水手,但是收效甚微,几乎没有土人愿意离开故土,他们怕一走就回不去了。 因为这个事情一耽搁,本来该第八天一早就该返航的事,被迫往后拖延了两天。而耽搁的这两天,正好遇上风云色变,飓风来袭。 大家躲在屋子里,都纷纷感慨,幸亏没有赶路,否则这样的风雨,十有八九是躲不过的。 莫尽言看着屋外合抱粗的大树被大风压得弯下了腰,有些根基浅的大树被连根拔起,不由得担心那些刚刚入水的大船,不会被飓风刮得出什么问题吧。 许哥也老实地窝在莫尽言的肩膀上,也不敢出去找它的配偶。许哥今年春天结识了一只母雕,开始谈情说爱起来,甚至还在外头筑起了爱巢,有时候夜里都不回来。 刚开始莫尽言很着急,以为它被人猎了去,但它自己又回来了,不过依旧老往外跑。后来有一回看见它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雕结伴双飞,这才明白它的去处。不过许哥一直都没有将它的配偶带回来给莫尽言看,大概是野生母雕不愿意接触人群。 莫尽言这次来东番的时候,消失好几天的许哥居然跟了上来,它的身后还远远跟着那只母雕,不过看见许哥落到莫尽言身上之后,便没有再跟上来。 莫尽言摸摸许哥,轻声地说:“许哥,想你媳妇了吧?”这个时节正是鹰雕的繁殖季节,许哥出来好几天了,这刮着飓风,下着暴雨,它又不能飞回去,肯定很担心母雕。 许哥咕咕叫了两声,脑袋在莫尽言脸颊上蹭了蹭。 莫尽言贴着许哥的羽毛:“我也想俞大哥了。这起了飓风,俞大哥肯定担心死了,我要尽快早点回去才成。” 这时陈良过来了:“莫公子,现在怎么办?” 莫尽言抬起头来看他:“陈大哥,坐。我说了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或者小莫都行。” 陈良摇摇头:“这样不好,太失礼了。” 莫尽言笑道:“没什么失礼的。” 陈良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说:“俞大人是我家大人,你是他的——夫人,以后也就是我的主人,不能失礼。”陈良想了半天,想出夫人这个称呼。 莫尽言一下子被惊得呛住了,咳了老半天,才满脸通红地抬起头来看着陈良:“陈大哥,你别说笑了,哪来什么夫、夫人啊?” 陈良坚持道:“你与我家大人是契兄弟关系,我叫你一声夫人也是应当的。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还是叫你莫公子吧。” 莫尽言瞬间尴尬了,红着脸不自在地说:“原来陈大哥你一直都知道我和俞大哥的关系?” 陈良摇摇头,又点点头:“猜到的。” 莫尽言看着他,有些郁闷,难道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外人都看出来了? 陈良了然地笑道:“也不全都因为你的关系,是我家大人反应有些强烈了。那年我奉命去长乐找你们,得到你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大人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变得寡言少语,三年间,我见他笑过的次数用手指头都可以掐得过来。” 莫尽言的心揪了起来,原来俞大哥一直是在自责和悔恨中煎熬着。 陈良继续道:“你恐怕不知道,没有你消息的那几年,大人为你立了牌位,每天都要去祠堂静坐片刻,与你的牌位说上几句话。你知道那牌位上写的是什么吗?” 莫尽言心揪得疼痛难当,他咬着下唇,竭力控制着情绪,缓缓摇了摇头。 陈良缓缓道:“牌位上写着‘妻莫氏尽言’。” 莫尽言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唰滚落下来,原来就算是自己死了,也都是值得的,他一直都在缅怀自己,难怪当初在南騀岛遇见自己时,他会激动成那样。 陈良见他落泪,有些手足无措,但又不能做什么,只是郑重道:“莫公子,大人待你,情深意重。所以千万别辜负他,也不要辜负了自己。” 莫尽言不住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竭力控制情绪道:“多谢陈大哥告知,尽言铭记在心,此生我定不负他。” 莫尽言的心此刻仿佛在糖水中和盐水中浸泡,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酸涩,笑一时又哭一时。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太值了,被他深爱如斯,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顷刻便想见到他的心情变得急切无比,真想如神仙一般,一个晃身,便到了他面前。 回去的心情变得格外迫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来回走动,企盼飓风赶紧过去,不能再让他等待了,他要马上见到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好在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后,风收雨歇,乌云完全散去,碧空万里如洗,那飓风仿佛就如梦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尽言和陆赛虎集合了所有的人力,开动了三艘船往回赶。飓风过后,海面上恢复了平静,从南而来的季风倒是不弱。莫尽言尽量拉开风帆,借助风力赶路。 因为风力自南向北的缘故,航线稍稍有些向北偏离,本来是直奔福清所属范围的牛山而去的,结果却偏向了梅花所所辖的长乐海域。莫尽言看着罗盘,不断地指挥大家调控着风帆的方向,以尽量减少方向误差。 离开东番的第四天,船已经进入大明海域,不巧的是,和一队倭船不期而遇了。 莫尽言爬上桅杆高处,举目眺望了一下,倭船共有四艘大船,数量倒是不多。只是己方的三艘船并未满员,每条船上只有三十来个人,与倭贼的人数肯定不是同一个等级。 陆赛虎在发现情况后,迅速向莫尽言的船靠拢,站在甲板上大声问:“小庄——小莫,现在如何办?”虽然莫尽言已经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但陆赛虎还是习惯性叫他小庄。 莫尽言知道,三十人划一艘船,船速肯定快不了,被倭船追上是极容易的,手一挥,便做了一个决定:“陆二哥,我们将陈哥那艘船夹在中间,与倭贼拼了。” 他的船上都是水师官兵,战斗力自是不必说。陆赛虎的船上都是关家子弟,也是常沐浴战火的,尽管人数少,却都算得上是精锐,再加上他们这船制造得十分精巧,专为海上作战准备的,也是有实力跟倭船对抗的。只有陈平生率领的那艘船,船上的战斗力稍弱一些。 莫尽言的话刚落音,陈良便从包袱中拿出了响箭:“莫公子,我这里有大人给我备带的响箭,我们是不是先发个响箭求救?”响箭是俞思冕让陈良带上的,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便发射求救,兴许能派上用场。 莫尽言点点头,接过响箭,点燃引信,拉开拓木弓,迅速朝高空中射去,响箭在高空中“啪”地炸响开来,声音传出很远。连射完三发,这才与陆赛虎敲响号鼓,让陈平生的船向中间靠拢,三船连成一片,严阵以待倭船的来袭。 倭贼常年在海上横行,除了劫掠大明沿岸百姓,也打劫海上的商船。原因无他,天朝禁海,海上除了各国向天朝进贡的船只,余者都是私船,被抢了也是无处申冤的,所以是抢还是被抢,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一次,明显是倭船占优势,他们数量多,人也多,所以看见莫尽言他们的这三艘船,如同苍蝇见了血一样兴奋,很快便包抄了过来。 莫尽言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早早就在船上备足了弓箭,只是还没有火铳与火炮。 他沉着对船上的水师官兵道:“倭船比我们的小,但是倭贼数量比我们多,每条船大概有七八十人左右,我们不同他硬来。桨手们继续划船,注意与其他船只保持相同的速度,弓箭手们不可妄动,我们只等他们靠近时才射箭。” 这船上水师将士都是俞思冕的亲信,临走时俞思冕就交代好了,一切听凭莫尽言指挥。大家刚才看莫尽言射过那三支响箭,知道莫尽言的本领都远在他们之上,所以没有不信服的,纷纷点头称:“是!” 倭船很快便追赶上莫尽言的三艘船,分东西南北四向围住。莫尽言因为要顾虑中间那艘船,所以自己无法灵活转动,否则以他的风格,不挨个吃下这些倭船才怪。 倭船刚一进入射程,莫尽言便将早就瞄准好的箭嗖的一声放了出去,那箭越过海面,从倭船上的射箭口稳稳飞了进去,直中射箭口后面那人的面门。 陈良在他旁边,看见他露这么一手,不由得喝彩道:“漂亮!” 莫尽言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没有做声,开始瞄准下一箭。 大家看莫尽言发了第一箭,便忍不住踊跃放箭,但由于臂力的差距,不少箭没到倭船便坠入了水中。 莫尽言连忙大声道:“大家量力而行,要在自己的射程范围内再放箭,我们的箭虽然不少,但也切忌浪费。” 大家都暗叫惭愧,纷纷屏声静气等待倭船的靠近。 但是那艘倭船被莫尽言射了那一箭之后,却是停歇了下来,不再积极靠近,等待它的同伴靠近。 莫尽言知道这一箭起到威慑作用了。他再一次搭箭弯弓,嗖的一声,箭稳稳地从第二个射箭口钻了进去。然后迅速起身。 第六十六章:援兵 他们的船一直是往西划去的,所以与西面来的倭船越靠越拢,对方船上的动静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莫尽言带着几个人躲在女墙后放箭,效果甚好,甚至还迫得对方往后退了好一段。他们这方射出的箭虽然不多,但是箭法精准,很少有落空的,一时间倒是镇住了对方。 倭船逼近一段,又被箭支迫得退开去一些,不断地在进与退之间徘徊。就这么僵持了个把时辰,对方渐渐发现了他们这三艘船的奥妙,只有两边的船有战斗力,中间的船则完全没什么动静。 倭贼开始改变策略,集中所有的箭朝中间的船只射来,而且还是沾着火油的火箭。虽然十有八九落不到船上,但是数量一多,也是不能被忽视的。 莫尽言暗道失算,这样下去,陈平生那条船迟早是会被毁了的。那艘船上没有几个会功夫的,莫尽言干脆让陈平生带着那些桨手在船舱中划船,甲板上根本就没有人。 莫尽言心中焦急,跑到船边大声喊:“陈哥,陈哥!” 陈平生从船舱一侧的出桨口探出头来:“什么事小言?” 莫尽言道:“陈哥你带几个人上甲板,甲板上落了火箭,想办法弄灭了,千万别让它烧起来了。” 陈平生点点头:“好。” 莫尽言又连忙补充道:“找几个身手敏捷点的,千万要注意躲闪敌人飞箭。” “知道了。”陈平生的脑袋缩回去了。 莫尽言还是不放心,那边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自己能不担心吗。 这时陈良又朝空中发了三支响箭。莫尽言捏紧了拳头,今日若是没有天降奇兵,他们今天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他估摸着陈平生那边的人已经上甲板了,便对身边的几名水师官兵说:“大家赶紧放箭,紧放一阵,为兄弟船打掩护,压住倭贼不让他们射箭。” 说完自己带头狠狠射了一箭,射完又接上下一箭。大家都会了意,数箭齐发。莫尽言干脆连拔两支箭,双箭齐发。这么一来,对方果然被暂时压住了,没有再放箭。 过了好一会儿,莫尽言听见隔壁船上传来陈平生的声音:“小言,火箭已经被清除了,火也被扑灭了。” 莫尽言松了口气:“好,陈哥你先回船舱,定时上来检查一下,别着了火。” 这时陆赛虎的船上“咣咣咣”又传来了鼓声,莫尽言一听,便知道是有人负伤的信号。不由得脸色暗沉下来,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吃大亏。 正有些一筹莫展,突然看见一支箭迅速朝身边的一个同伴身上飞来,他下意识地用弓一挡,将那支箭打落在地。 那人“啊呀”一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谢谢莫公子出手相救。” 莫尽言摇摇脑袋,定下心神,开始再次拉弓射箭,无论如何,认输是不可能的,战到只剩自己一个,也不会让倭贼得手。他的心头猛然闪过俞思冕的笑脸,心不由得一疼:俞大哥,我一定努力活着回去见你。 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鹰嗥,莫尽言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许哥回来了。许哥自从天气一放晴,便马上弃了主人找自己媳妇去了,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莫尽言没看见,跟着许哥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稍小的母雕,而在它们下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队楼船。 陈良最先发现了那些楼船,不由得惊呼起来:“来了,来了,援兵到了!水师的船队到了。” 这话听在莫尽言耳中,如同天籁一般悦耳,他箭也不射了,从箭垛处往外张望:“哪儿?在哪儿?” 只见天际的那一端,出现了一队黑影,五艘、六艘,不对,是八艘大船。莫尽言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脚跟上。 许哥一声呼啸,从空中直直坠落下来,在快要落到船上的时候,又轻灵地滑翔了一下,灵活地翻了个身,落在了莫尽言胳膊上。 莫尽言喜悦得几乎喉咙都哽咽了,不住蹭着许哥的脑袋:“许哥,俞大哥说得没错,你真是个福星。” 许哥抬头朝天上大声鸣叫,莫尽言抬头一看,原来还有一只雕在天上盘旋着,看来是许哥的配偶。“许哥,你带媳妇回来了啊?”莫尽言笑着摸摸许哥的羽毛。 陈良跑到莫尽言身边:“公子,倭船开始退了。咱们追不追?” 莫尽言赶紧抬头去看,果然,那四艘原本围着他们的倭船此刻都离了原位,朝东北处仓皇逃去。“追!当然要追。” 莫尽言站起来,一边捋袖子一边大声对隔壁的船道:“陈哥,你的船原地待命,不要跟去了。我们去追,这下还让他们跑了,我就不姓莫!大家都放下箭,调整帆的方向,划船,追上那些倭船!” 说着跑到船中央,拿起鼓槌,“咚咚咚”敲响了进攻的号角。 陆赛虎听到这个信号,也很快擂起了鼓声,两艘船迅速划动起来,朝倭船追去。 船上的人都倍受鼓舞,立即各就各位,奋力划动船桨,朝倭船追去。 水师的楼船要比他们的船小,速度更快一些,等莫尽言的船快追上倭船的时候,楼船也便近了。 陈良站在船上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公子,公子,大人来了,快看,大人来了!” 莫尽言正意气风发地搭箭拉弓,准备给倭船尾巴补上一箭呢,听陈良这么一说,不由得一个踉跄,手上一抖,一支好好的箭就那么越过甲板,落到水里去了。“陈、陈大哥,你、你不会是哄我吧?” “我哄你做甚?你快看啊,就在我们后面那艘船上呢,船头站的就是他。”陈良拉住莫尽言,伸手指给他看。 莫尽言循着手指望过去,只见一个头戴银色头盔、身着黑色铠甲的将领站在船头,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那个是俞大哥吗?” 陈良笑起来:“那是俞大人无疑,这是他的战袍,我不会认错的。再说船上还有他的战旗呢。” 莫尽言再定睛一看,可不是,那迎风猎猎招展的青色大旗上,写的可不就是一个斗大的“俞”字,不由得笑逐颜开:“果真是俞大哥,太好了。”他兴奋起来,跑到鼓架旁,拿起鼓槌,拼命敲打起来。 仿佛是受到莫尽言的感染,很快,俞思冕的船上也传来了激烈的进攻鼓点。 莫尽言回头朝那艘楼船莞尔一笑,大声道:“俞大人,先灭了倭贼,咱们的账再慢慢算!” 俞思冕也大笑道:“行,本将军要看看你们的本领。” 莫尽言拿出两支箭,将手中的拓木弓拉起来,拉成满月状,豪气万丈地一松手,两支箭嗖地疾飞而去,双箭正中倭船上主帆的缆绳,只见一片飘摇,那片帆无力地萎落下来,船帆一落,船速便减了下来。 陈良拊掌喝彩道:“公子,好箭法!” 莫尽言抱拳谦让道:“过奖过奖!” 这时俞思冕的楼船也追了上来,与莫尽言的船齐头并进,他侧过脸来,一脸笑盈盈地看着船头的莫尽言:“小子好箭法,本将军要跟你比试一下。”说着也将手中的弓拉到十分,嗖地一声,正好射中另一艘倭船的帆绳顶端,不多时,那片帆也落了下来。 莫尽言抱拳笑道:“将军大人英明,小子佩服!” 要知道,那系帆的缆绳都是用竹条扭成的,极其坚韧,这箭若不是极其锋利有力,一支箭是不可能将缆绳割断的,而俞思冕正好选取了缆绳顶端磨损最严重处,是以一箭便将帆绳射断了。 四艘倭船,有两艘失去了主帆,速度一缓,很快便被莫尽言的船和水师的楼船包抄住了。莫尽言继续擂响战鼓,催促大家去追逐那两艘正在仓皇逃逸的倭船。今天他们军民联手,还让倭贼逃掉,以后还敢说剿贼吗? 俞思冕会意,也率了两只楼船追上来,一路追,一路射箭,一阵猛追痛打。 那两艘船终于无力再逃,硬着头皮来迎战,做最后的挣扎。说来这些倭船也很诧异,他们本以为莫尽言他们见了官船也会同他们一样溃逃,怎奈人家不仅不逃,还和官兵联手起来对付他们。这次真是栽倒姥姥家了。 莫尽言和俞思冕两人仿佛比着一般,你射一箭,我射一箭,谁也不让谁。搞得那些倭贼们叫苦不堪,因为他们的箭几乎箭无虚发,每一箭都会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 这一场军民联合战赢得十分顺利,而且赢得非常漂亮,以最少的损失赢得了最大的胜利。 战争结束后。莫尽言将海船与楼船并排起来,海船比楼船要高大得多,他将船板架在两船之间,好让俞思冕上船来。 俞思冕当下便弃了楼船,准备上他的海船,吓得楼船上的将士连忙阻拦:“大人,不能上去,这是海盗的船。” 莫尽言站在船边上抱拳道:“诸位大人,我们不是海盗,是民间的抗倭志士,此次有幸得诸位大人援助,小民心服 口服,愿意献上所有海船投效朝廷。” 俞思冕回头笑道:“诸位放心,我这是上船去接受献礼。大人们若是不放心,也随我上船来便是。” 他的手下当下便命了一队将士跟上海船。 莫尽言与俞思冕对视着,眼神灼灼,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们肯定已经扑上去了。 莫尽言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十分有礼地说:“大人,请进船舱详谈。” 俞思冕含着笑点点头:“有劳带路。” 莫尽言带头,俞思冕紧随其后,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此刻,只要看到对方是平安的,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进舱房的时候,莫尽言先进去,舱房门口有点窄,只容两个人进出,俞思冕在舱房门口迅速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想死我了。” 莫尽言脸色一红,回头看了一眼俞思冕,用气声道:“这么多人在呢。” 俞思冕摸摸鼻子,嘻嘻笑了两声。有人的时候不许亲热,那就等没人的时候再说吧。 不多时,陆赛虎也从另一艘船上过来了,这事莫尽言只是一个中人,具体情况还得由陆二当家和俞思冕详谈。 陆赛虎常年追随关龙飞辗转南北海内外,是一个相当精明的生意人,他要为自己和关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陆赛虎言明关家献上所有的海船和十万两白银,朝廷要封关龙飞为武义将军,关龙飞率所有关家子弟听从朝廷调遣。 莫尽言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觉得陆赛虎的要求有些过火了,武义将军是从五品官员,比百户还高上一阶。 俞思冕倒是十分镇定,对方的要求仿佛都在他预料之中一样,便颔首道:“你所提要求实属合理。当初我准备招安时便考虑到了,只是从五品以上官员,须向朝廷报备,并由朝廷任命方可任职。而从五品以下官员,则可由地方布政司任命,只需报备朝廷即可。今上雄韬武略,国力鼎盛,尤其是性情琢磨不定,报备朝廷则变数颇多。你们是愿意做从五品的武义将军,还是做正六品的昭信校尉?” 俞思冕并不直接以命令的语气同陆赛虎谈判,他只是将这所有的利害分析给他听,让他自己选择。任命一名昭信校尉,只需都指挥使司同意即可,而都指挥使司江城又是自己的世伯,这事办起来并不难。若是任命武义将军,这中间程序繁复,变数太多,俞思冕不想冒这个险,这样对小莫和聂芸都没有好处。 陆赛虎是个生意人,自然会权衡利弊,趋吉避凶:“这样,我须要同我大哥商量一番才行。” 俞思冕颔首道:“可以。余下的船只还要劳烦你亲自去带回来,我派两个百户的人手去协助接管。” 陆赛虎看了一眼莫尽言,又想了想,最后点头道:“好,我亲自去。”虽然他想尽快同关龙飞会晤,将更多细节确定下来,但是觉得还是先去东番接回他的家眷为好。 莫尽言本来也想自告奋勇去接人,但被俞思冕一个眼神制止住了。这都是关家的事,以后莫尽言就摘出来了,不用再搀和其中,俞思冕巴不得如此,怎么还肯让莫尽言去跑腿。况且这一趟跑得他魂都吓得快没了,哪里还肯再放他去涉险。 第六十七章:备嫁 事情甫一敲定,陆赛虎便和两百多名水师官兵驾了一艘海船前往东番。 办完这事,莫尽言如释重负,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俞思冕借口要参观海船,留在了莫尽言这里。等那些随行将士都退了之后,两个人都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莫尽言拉住俞思冕的手,满脸惊喜地问:“俞大哥,你怎么来了?” 俞思冕有些哀怨地看着他:“飓风一起,我在家里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调集船队,等风雨一过马上便出来了。我都在海上转了四五天了,幸而今天听见响箭的声音,要不然就你们这几个人,不给这几艘倭船包饺子包掉了。” “什么包饺子?”莫尽言有些不解地问。 俞思冕哈哈笑起来:“打个比方而已,包饺子意思就是被人包抄掉了。饺子吃过吗?面粉和成团,擀成皮状,里头包着肉馅。” “你说的那不是包子吗?”莫尽言是南方人,还真没吃过饺子,倒是吃过包子。 俞思冕笑着摇摇头:“非也,包子皮厚馅小,饺子皮薄馅大,比包子好吃。” 莫尽言咂巴一下嘴:“这么说我倒想尝尝了。” 俞思冕拉着莫尽言坐下来,捏着他的手:“你平安无事回来了,以后想吃什么都吃,龙肝凤脑我都给你弄来吃。” 莫尽言打了个寒战:“那就算了。我还是只吃包子和饺子吧。谢谢你,俞大哥,让你担心了。”莫尽言真诚地道谢。 俞思冕温柔笑道:“谢什么。我要谢谢你才对,幸亏你没有乱跑,不然被那飓风吹到哪个仙岛上去了,我可就惨了,到哪里去找你啊。” “我不会乱跑的,我自小在海边长大,会看天气呢。”莫尽言安慰他。 俞思冕不太信任地撇撇嘴:“那你那年怎么被飓风刮到南騀岛上去了?” 莫尽言红了脸,嘿嘿笑起来:“这不是那什么,飓风太多变了嘛,谁知道它会回头再来呢。” 俞思冕轻轻摇头:“所以这些事都是预测不到的,还是小心为上。被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嗯,我知道了,俞大哥,以后会十分小心的。”莫尽言老老实实地说。 俞思冕笑起来:“这还差不多,以后我会好生看着你的,别想再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 莫尽言想到这些事差不多都解决了,以后真的可以一直陪着俞思冕了,心情不由得大好,满脸都是发自心底的明媚笑容。 俞思冕看得心痒痒,乘机邀功道:“我已经将我们的事和芸姑娘说了。” “芸姐姐她怎么说?”莫尽言迫不及待地追问。 俞思冕伸过脸来:“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莫尽言红着脸,伸手将他的脸推了回去:“去,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我知道,芸姐姐肯定是同意了,不然你也没这么轻松。”这还是在船舱里呢,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的。 俞思冕才不担心呢,陈良肯定会替自己守门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小莫。你猜得不错,芸姑娘不仅没有反对的意思,还答应给我们做吉服呢。我看看,回去就替关龙飞结案子,咱们的事准备一下,下个月就可以办喜事了,初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天吧。小莫你觉得怎么样?” 莫尽言心中感慨了一下,敢情连日子都选好了,也罢,就那天吧,便点点头:“好。” 俞思冕看莫尽言的反应,居然连半点迟疑也没有,不由得喜形于色,原来小莫也同自己一样,十分期待这事呢,下月初六会不会太迟了点,要不回去挑个好日子,提前几天好了。 “回去我们准备一些请帖,请些亲朋好友来热闹一下。” 莫尽言顿了一下,迟疑地说:“俞大哥,这样没关系吗?”俞思冕是朝廷命官,不娶妻不纳妾,却大张旗鼓地结个契弟,会不会对他的前程有影响。 俞思冕仿佛预料到他心中所想,站起来走到莫尽言椅子边,将他拉起来,自己坐上去,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圈住他的腰,这才道:“小莫,不用担心。朝廷也没说不允许官员结契兄弟,本朝多少王公贵胄在家养小倌,大家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就算了。我明媒正娶一个契弟,这哪里犯法了。” 莫尽言经过那次梅花所的除名事件之后,对朝廷官员指鹿为马的事心有余悸,他知道别人若要算计你,但凡有一点把柄,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他有些不安地说:“我们还是别弄大排场了,省得给有心人抓你的把柄。” 俞思冕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莫尽言,确信他不是害羞,而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忧,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他摸了下莫尽言的脸:“小莫,别担心。别人要我的把柄,无非就是不想我坐这个位置,要真是有人想以此要挟,那我就算不做这个官,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若是有一天我罢了官,咱们就驾一叶扁舟,游走江湖去。” 莫尽言心里大为感动,动情地叫了一声:“俞大哥!” “不怕,小莫。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是不能失去你。”俞思冕温柔地吻吻他的脸颊。 莫尽言鼻子一酸,伸手圈住俞思冕的脖子,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两行清泪缓缓淌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在喊:“啊呀呀,怎么一下子来了两只雕!” “是许哥带来的吗?”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莫尽言立刻被惊动起来:“会不会是许哥和它媳妇来了?”说着拉起俞思冕便往船舱外走。 俞思冕拉住他:“等等。”伸手替他抹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弯起嘴角道,“好了,小莫以后不用害怕,一切有哥呢。” 莫尽言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跨步出了舱门。 陈良站在舱门不远处,见他们出来:“大人,公子。” 莫尽言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陈大哥。” 陈良道:“好像是许哥带着一只雕回来了,落在船头的船舷上呢。”说着伸手一指船头。 莫尽言赶紧跑去找许哥了:“许哥!” 许哥啁啁地大叫起来,但是并没有朝莫尽言扑来,仿佛是在呼唤莫尽言一样。 莫尽言看见许哥紧挨着一只体型比它小一圈的鹰雕,不住地用喙为对方梳理羽毛,仿佛在安抚对方一样。 莫尽言大喜过望:“许哥,你把媳妇儿也带来了啊?”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向船头。 那只母雕见莫尽言走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拍打着翅膀想要飞走。许哥咕咕地叫了两声,将它焦躁不安的情绪又安抚了下去。 莫尽言站住了,伸出胳膊:“许哥,来!” 许哥看看莫尽言,又看看母雕,一时间难以取舍,只咕咕咕叫个不停。 莫尽言也不急,只是伸着胳膊在那儿站着,耐心地等着。 俞思冕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和那两只雕互动,不由得浮出宠溺的笑容。 许哥终于忍不住了,拍打着翅膀飞上了莫尽言的胳膊,爬到肩上,冲着母雕咕咕直叫唤。母雕也咕咕回叫了几声,但是始终不敢上前,莫尽言试着走了两步,母雕没有动,但是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终于,在莫尽言离它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母雕拍打起翅膀,朝海面飞去了。许哥一看媳妇走了,连忙拍打着翅膀也追出去了。莫尽言看着许哥矫捷的身影,并没有出声阻止它,他不想让许哥为难。 俞思冕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小莫,不用太在意,那只母雕接受你还需要些时间。” 莫尽言回过头来,看着俞思冕,点头道:“我知道,毕竟它和许哥不同,它是野生的。” 俞思冕揽着他的肩:“说不定过不多久,许哥就带着一家子来到咱们家了。” 莫尽言笑起来:“会吗?” 俞思冕微笑颔首:“会的。” 不多时,许哥又飞了回来,爪子上抓着一只二尺来长的海鱼,从空中扔向甲板,朝莫尽言啁啁鸣叫了数声,然后扇动翅膀,直追高空中盘旋着的母雕而去。 莫尽言对着许哥大喊:“许哥,早点回来!” 许哥在云端一声长嗥,仿佛在回应莫尽言一样。 莫尽言望着只余下蓝天白云的天际,久久收不回目光,许哥长大了呢,它迟早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吗? 回头看身边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一直陪自己看着天,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呢。 俞思冕和莫尽言带着此次战役的战利品回到了水师港口。此役缴获了三艘倭船,击沉一艘倭船,歼敌一百余名,俘虏倭贼五十多名。当然,在给朝廷战况汇报中,少不了要书关龙飞的民间抗倭志士们一笔。 莫尽言回到俞思冕府中,再见到聂芸,颇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有种抢了俞思冕的感觉。 倒是聂芸想得开,主动来跟莫尽言提及此事:“小言,等你姐夫的事办妥之后,你和俞大哥要办喜事,到时候你是回长乐,还是随我回去?” “啊?”莫尽言一头雾水,“回长乐干嘛?” 聂芸“噗嗤”一笑:“你难不成就直接从这里就嫁过来了?” 莫尽言结结巴巴道:“芸姐姐,你说什么笑、笑话呢?” 聂芸笑道:“说起来你们虽然非是普通的嫁娶,但在我们闽地,结了契兄弟之后,契兄一般会搬到契弟家去住,倒是跟入赘有点像呢。不过俞大哥这样,肯定是不能搬到你家去住的,只有你搬过来了。只是这结契约之前,最好还是分开几天吧,毕竟也都算是新人。” 莫尽言倒是没考虑这么多,红了脸道:“芸姐姐说的也对,那我回长乐去住几天?” 聂芸笑道:“嗯,到时候仪式就在长乐举办了,倒是颇符合结契兄弟的惯常规矩,在契弟家举行。” 莫尽言将这事同俞思冕一说,他倒是没什么异议,到时候多跑一趟,相当于自己去长乐将莫尽言娶回来。 只是这边关龙飞的事办起来并没那么快,俞思冕想了想,决定亲自去一趟福州,但这么一来,初六办喜事就有点太赶了。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将日子往后挪了一下,定在六月十六这天。聂芸也非常赞同,这样她和关龙飞就有充分的时间为莫尽言准备“嫁妆”了。 第六十八章:见长辈 这边聂芸和陈良替他俩操劳着结亲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陈平生一人了,但这些日子大家忙里忙外,也被他看出了些端倪。 莫尽言也不好意思再瞒着他,硬着头皮对陈平生道:“陈哥,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陈平生道:“有啥事就爽快说,咱们兄弟都是什么关系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莫尽言红着脸道:“下月十六,我要同俞大哥结契兄弟。” “啥?”陈平生吃了一惊,“你、你要结契兄弟?” 莫尽言点点头:“嗯。” 陈平生一巴掌拍在莫尽言背上:“你小子,蒙头蒙脑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大动静啊!瞒得哥哥好苦。”这一下完全没有留余地,就跟兄弟之间的玩笑似的。 莫尽言假装咳了几下:“陈哥,你轻点!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陈平生压低了声音,满脸好奇地问:“小言,你真跟那俞大人是这关系?”说着对了对大拇哥。 莫尽言红着脸点点头。 “嘿,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居然有这心思,你以前同我说他是你结拜兄弟,我看结拜兄弟是假,契兄弟是真吧?”陈平生笑得一脸促狭,“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莫尽言连连摆手:“没,我没喜欢过别人,就喜欢他一个。”心想,自己会喜欢俞思冕,不正是陈平生给点拨的么,说起来他还算半个媒人呢。 陈平生嘿嘿笑道:“只喜欢俞大人也很正常,长得那个俊哟,我还从没见过比他更俊的人呢。不过小言你也不差,跟俞大人,不,你比俞大人还好看么。”陈平生作势上下打量起莫尽言,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来,“就上回过年,你穿的那毛皮子衣服的时候,真俊!” 莫尽言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对了陈哥,到时候我要回长乐。” “回长乐干嘛?”陈平生有些不解。 莫尽言不好意思地说:“到时候俞大哥去那边接我。” 陈平生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来接亲嘛。该回去的,该回去的,到时候我先回去帮忙好好收拾一下院子。” “那就谢谢陈哥了。”莫尽言由衷地谢道,说实话,陈平生这人虽然说话有点糙,但是心肠却实打实的热情。 数日后,陆赛虎带着所有海船回到福清,在万安所完成了交接登记手续。关龙飞很快便被释放了,摇身一变,便成了朝廷命官昭信校尉,专门负责海上巡防。 俞思冕承诺关龙飞,关家原本的那十几条船依然交由他指挥,只是这船的作用不再是走私,而是对付倭贼和追缉其余的走私船与海盗船。 不过在上任之前,得先向福建都指挥使报备。报备一事本来可由公差去办,这次俞思冕主动将这事揽下来了,他要带莫尽言去福州拜会一下江城夫妇。 “俞大哥,我们还是不去拜会你的长辈了吧。”莫尽言对俞思冕提出要带他去见亲戚有些迟疑。 俞思冕将礼物放进礼盒里,转过头来对他道:“怎么了?” 莫尽言不做声。 俞思冕笑起来:“没事,不用怕,那是我的一个世伯,他夫人和我娘是闺中姐妹,小时候待我挺好的,正好这两年也调到福州来了,我们去拜访一下,让长辈知道我们的事。” 莫尽言只断断续续听俞思冕说起过他的家世,知道他同自己一样从小就没了娘,不过他爹似乎没有自己爹那么好,很小就把他送到师门学武去了,虽然出身富贵,其实也并不比自己的童年更快乐。 “这样啊,那是该去拜望一下。”凡是对俞大哥好的人,那就都是值得敬重的。 俞思冕安慰地摸摸他的手:“别担心,世伯和世伯母都是极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说不好江城夫妇会不会接受莫尽言,但是他并不打算雪藏莫尽言,将他介绍给自己的亲戚朋友,这是对他最起码的尊重和认可。 俞思冕带了莫尽言和一队亲兵,打马上路,溯江北上,很快便到了福州盆地。 福州城就建在这盆地之中,城中遍植榕树。据传北宋时期的一位太守在福州府衙前种了两棵榕树,并号召全城百姓栽榕,自那时起,福州百姓世世代代皆种榕树,故此地又有榕城的美誉。 入得城来,放眼望去全是蓊蓊郁郁的榕树,满眼葱绿,触目生凉。道旁的榕树枝上密密挂满了榕树的根须,如老人的胡须一般绵长浓密,颇有意趣。 俞思冕并不直接去江府,而是带着一行人住进了驿馆,先歇了一天,第二日才带着莫尽言和陈良去了江府。 江府的门房倒是极有眼色,一见俞思冕便认了出来:“原来是俞大人大驾光临,这边请。” 俞思冕客气道:“有劳门房大哥带路了。你家大人可在府上?” 那门房道:“大人此刻尚在衙门,午时才得回来,夫人倒是在的。”那门房顺道叫了一名小丫鬟,让她赶紧去通知夫人。 三人刚到了前厅坐下,茶尚且还未斟上,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了。人尚未到,便听见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响起:“可是思冕到了?” 俞思冕连忙站起身来,莫尽言见状也赶紧起来。俞思冕刚跨前一步,尚未来得及见礼,便有一团深紫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啊呀呀,果真是思冕。怪道我这两日眼皮跳得厉害,原来是有客到了。思冕你可不厚道,你怎的这许久都不见来看我们?”江夫人抓住俞思冕便是上下好一顿打量,不住说瘦了、黑了。 俞思冕连忙请安问好:“伯母近日安好?一直想来拜望伯母的,只是思冕一直忙于公务,近日才抽出时间来福州。” 江夫人佯怒道:“是不是你伯父给你安排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忙得抽不开身?等他回来我就骂他去。你该多抽空来陪陪我这老人家,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想说点京城旧事都没人搭腔。” 其实俞思冕比她离开京城的时间更久,恐怕共同话题也没几个,无非就是那些道听途说的京中轶事。 俞思冕笑道:“是,是,以后思冕定会多抽点时间来陪伯母说话。对了,伯母,我今天带了个人来见你,这是我认的弟弟,莫尽言,小莫。” 莫尽言听见他只介绍自己是弟弟,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他生怕俞思冕一开口就跟人说“这是我契弟”,让双方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连忙乖巧地上来打招呼:“夫人!” 江夫人松开俞思冕的手,转过脸来打量莫尽言,立即笑逐颜开:“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样俊啊。思冕,我看比你也不遑多让呢。” 莫尽言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话,他从小缺母爱,素来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尤其是年长的女性。 俞思冕笑嘻嘻道:“伯母,我这个弟弟长得好吧?他本领也不小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个将相之才。” 江夫人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上上下下打量:“哎哟哟,果真这么能干啊?你打哪里认来的啊?” “在江边捡到的。”俞思冕半玩笑的说,确实是在江边捡到的,但是被捡到的那个,是他自己。 江夫人显然不信,白他一眼:“就跟我贫嘴吧。对了,你们的行李呢?” 俞思冕道:“伯母,我们住驿馆了。” 江夫人竖起柳眉:“思冕,你这样可就不对了,跟伯母生分了吧,上次来都是住我家里的,这次怎么能住驿馆呢。赶紧收拾收拾,搬到府里来。” 俞思冕赔笑道:“伯母,这次我们来也是为了公干,带了不少人过来,住驿馆方便些。” 江夫人性格有着北方女子的爽直,她手一挥:“我可不管,那些人住驿馆就住驿馆,你怎么能够住驿馆呢?驿馆不干净,又吃不好,来我家做客住外头,这是什么理儿。兰芬,去收拾出三间客房,安排俞公子和莫公子住下。” 一个干练的丫鬟恭敬答道:“是,夫人。” 俞思冕见推辞不过,只得道:“伯母,不用收拾那么多屋子,我和小莫住一间便可。” 江夫人不明就里:“又不是没有房间,何须挤一间?” 俞思冕还要说什么,被莫尽言悄悄掐了一把。俞思冕回头看他,莫尽言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俞思冕笑道:“那就有劳了。”你安排就安排,去不去住那是我的事。 俞思冕和莫尽言陪着江夫人一直聊到午时,江城终于下衙回来了,少不得又要寒暄一阵。 吃过午饭,俞思冕和江城去书房聊公事去了,江夫人则拉着莫尽言在花园内的凉亭里聊天。 “尽言今年贵庚几何?”江夫人有着这个年纪女人的共性——热情,爱关心年轻辈的私事。 莫尽言被江夫人文绉绉的问法弄得有点尴尬:“回夫人话,我今年二十了。” “可成家未?”江夫人兴致勃勃地问。 莫尽言有些脸红,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很快了。 江夫人双眼发光:“尽言是哪里人士?家里是做甚么的,可还有什么人?” 莫尽言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垂下眼帘道:“我是长乐人士。家里原本是打渔的,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 江夫人立即母性大发:“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跟我们思冕也差不多少呢。他从小就没了娘,爹又不管他,相当于没爹,还有两个姨娘和姨娘生的几个弟妹对他虎视眈眈的,也是个怪可怜的孩子。” 莫尽言竖起耳朵,他从未听俞思冕说起过姨娘和弟妹的事,原来他小时候真比自己还可怜,没爹娘疼爱还不算,还要受人挤兑刻薄。 江夫人又继续说:“思冕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本来以为等他长大了、成家了,总会有人疼他吧。结果倒好,他刚来福建那会,听说在这里娶了门亲,结果那女子没福气,年纪轻轻就没了。我说让他再娶,结果他说心愿未了,愣是不愿意。哎,这样下去哪里是个事!” 莫尽言闻言心中大震,这事若不是他听陈良提起过,哪里知道江夫人口里提起的亡妻就是自己。他的心紧紧缩成一团,泪盈满眶,几乎要滚落下来,俞大哥以后会有人疼了,他们不爱,自己来爱。 江夫人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尽言,你见过你那嫂子吗?” 莫尽言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掩饰了一下情绪:“应该——见过的。” 江夫人没有注意到“应该”两个字,只是热切地问:“那姑娘怎么样?是不是个极好的人,不然思冕怎么会一直念念不忘。” 莫尽言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是很好。”夸自己他还真不在行。 “原来如此。”江夫人叹口气,颇有些惋惜,“你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吗?” 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 江夫人有些失望,身体稍稍往椅子里靠了靠,换了个话题:“尽言你可曾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莫尽言有种想逃跑的冲动,怎么这江夫人谈的全都是嫁娶问题啊,俞大哥和江大人的事情谈清楚了没有,赶紧找个借口来把自己带出去啊。 江夫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事,兴致勃勃地问:“你可有什么要求,我为你介绍一个啊。” 莫尽言连连摆手:“多谢夫人了,还是不用了。”莫尽言天生实诚,要换了个滑头点的,肯定会随口答个有了,便推辞掉江夫人了,反正江夫人也不会追着去管他有没有成亲。 江夫人奇怪道:“咦,我说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了,他不成家,你怎么也不成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莫尽言红了脸,他总不好说:我们两个马上就要成家了。 第六十九章:开诚布公 江夫人还待要继续劝说莫尽言,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啊,老鹰!” 莫尽言闻声望去,原来是两个正在园子边上摘花玩的小丫鬟发出来的。只见花园边上的刺桐树上,一只大鸟正停在树上,啁啁欢叫个不停,可不正是许哥? “许哥!”莫尽言也顾不得礼节,连忙站了起来,同江夫人告了个罪,跑去接许哥去了。 许哥听见莫尽言的声音,呼啦一下就飞过来了,引得几个小丫鬟惊呼不已。 莫尽言伸出胳膊,让许哥落上来,自那日自海上一别之后,许哥就再也没露过面,没想到今天居然追到福州来了。莫尽言伸手爱怜地抚摸着许哥的脑袋,许哥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显然也甚是想念主人。 江夫人不愧为将门女眷,初次见到许哥这样的大型猛禽,并未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在一旁冷静地看了片刻,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尽言,这鸟可是你养的?来,过来给我瞧瞧。” 莫尽言连忙将许哥送过去给她看,并且解答江夫人的一切疑问,总算是成功地转移了之前的话题。 俞思冕谈完事来找莫尽言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群女人围着莫尽言和许哥叽叽喳喳的热闹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可以相见莫尽言的尴尬和窘迫,因为他比自己还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三两步赶过来替他解围。 莫尽言看见俞思冕的身影,总算是吁了一口气,有人来帮自己了。 晚上在饭桌上,江夫人又提起了那个话题:“思冕,你该成个家了。我家南安比你还小两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江南安是江夫人的次子,在京城为官。 江夫人有两子一女,均已成家,两个儿子北定和南安都在各地做官,不在他们身边,是以老两口膝下虽有儿孙满堂,却极其寂寞。这也是江夫人如此关心俞思冕的缘故,横竖无事,便想替他做媒给牵个红线,也算是替已故的老姐妹尽一点为母之心。 莫尽言一听江夫人旧话重提,便赶紧将脸埋进碗里,埋头吃饭。 俞思冕瞥见他的动静,便微笑道:“其实这次来,除了办公事,就是来向伯父伯母报喜的,我近日就要成亲了。” 莫尽言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打翻饭碗,他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俞思冕,他不是现在就要说出来吧。 江城和江夫人一听大喜,江夫人追问道:“果真?娶的哪家的姑娘,好日子定在哪天?” 俞思冕迟疑了一下:“伯父伯母,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再跟你们详细说。”俞思冕还是决定先把话吞回去,万一两位长辈太过激动,这顿饭估计都吃不好了。 江夫人是个急性子,迅速吃完了饭,等着大家放下碗。江城倒是个慢性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起来似乎一时半会儿都解决不了。 江夫人一急,便冲着他说道:“老爷,你赶紧吃吧。别一会儿吹号角了,你的馒头还只啃了一半。” 她说的这个事是有典故的,话说当年江城还是个千户长的时候,随帝北征,战况紧急,吃饭时间短促,大家都狼吞虎咽塞满肚子了事。但他性子极缓,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一顿饭才吃了一半,冲锋号角就响了起来,他是千户,得带头冲锋,无奈只好将馒头揣进怀里,准备等冲锋过后再吃。 战情凶险,那一仗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才歇,吃晚饭的时候,江城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半个馒头,拿出来一看,早就成了面饼了。这事被他的同僚看到了,便当做笑话这么流传了开来,并被大家惦记了几十年。 江城不疾不徐地喝完一碗汤,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一把嘴,慢条斯理道:“急什么,打仗这事急不得,一急就坏事。”这倒是真的,掌控大局的人,往往需要心思缜密性格沉稳的。 江夫人见他放下碗,也不跟他啰嗦,赶紧招呼仆人将桌子收了,倒上茶来。 莫尽言趁话题还没开始,便站起身来:“江大人、江夫人,我要去喂一下我的雕去,你们慢谈。”说完便开溜了,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当靶子。 江夫人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催促俞思冕道:“思冕,赶紧说说,你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娶的哪家的姑娘?” 俞思冕看着莫尽言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噙着笑道:“伯父伯母,还记得我以前同你们说起过的亡妻吗?” 江夫人点点头:“当然记得。”不过这个日子说亡人做什么,不是都要娶新人了吗? 俞思冕垂下眼帘:“当时我以为他在那次意外中丧生了,其实他并没有死,被人救了。” 江夫人身子有些不自觉的前倾:“那你找到她了?”这又说要娶亲,不是有些对不住前头那个? 江城也捻着胡子道:“是不是你两面为难了?” 俞思冕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不是,我现在要娶的,就是他。我们之前只是有个婚约,并未来得及成亲。” 江城和江夫人都大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是啊。”俞思冕笑得非常开心,“这真是上天补给我的机会,真是太眷顾我了。” 江城问道:“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让思冕贤侄如此念念不忘呢。” 俞思冕笑道:“他不是个姑娘。” 江夫人吃了一惊:“啊?难道是谁家的孀娥?”所谓孀娥,指的是别人的寡妻。 俞思冕摇头道:“不是,你们都认识的,就是小莫,莫尽言。” 江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啊?你说尽言?” 江城正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闻言一下子全喷了出来,这个稳重沉着的老将军显然也给惊到了。 江夫人结结巴巴道:“思冕,你不是在说笑吧?”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江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我听闻这闽地倒是有男子互结为契兄弟的事情,莫非你们也要结契兄弟?” 俞思冕点点头:“正是。” 江夫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思冕,你不是这闽地人,这事可不能随便入乡随俗啊。要成亲,自然该娶个正正当当的姑娘才是,怎么能娶个男人呢?这成何体统!” 俞思冕恭敬道:“伯母息怒。这事且听我细说来:当年我奉命南下赴任,谁料遭人暗算,身边几乎所有的随从都被买通,他们趁我晕船不适之际,在我的食物中下了软骨散。我差点命丧于闽江之上,正巧被小莫救了。那孩子天性烂漫率真,为人善良又热情,我喜欢得紧,便有了结契兄弟的念头,但是当时他太过年幼,便想等他稍稍长些再做决定,孰料他差点死于倭乱。我当时以为他已命丧黄泉,对自己当初没有做的决定懊悔不已。如今我与他重逢,我们对对方的感情都未曾变过,所以便不想再留有任何遗憾了。” 江氏夫妇一时间都无了话,上次俞思冕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失了一魂一魄似的,连笑容都十分勉强。今天看见他,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仿佛灵魂被补全了一样,可见这人对他的影响之大。 江夫人叹了口气,与江城对视了一眼,道:“思冕,你真的要结契兄弟,不再考虑一下?” 俞思冕苦笑了一下:“伯母,我已经考虑得够久了。” 江城道:“思冕贤侄,这闽地的契兄弟习俗我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最终还是要各自成家的。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何不就干脆成家算了?” 俞思冕道:“我是要成家,但只和小莫成家,我不会另外再娶,这一生,我们就是对方唯一伴侣。” 江夫人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可是这样,你爹娘怎么想?” 俞思冕垂下眼帘道:“我娘若是地下有知,她定然是不会责怪我的。我若是能够与自己的爱人相知相守,她定然是欣慰的。” 俞思冕的母亲,与他父亲曾经被称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他那个以风流着称的父亲却是个多情的种子,妾室纳了一房又一房,没过几年,他母亲便在郁郁中香消玉殒。 江夫人拿起帕子拭泪,好姐妹的遭遇,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惜,哎! “至于我爹,恐怕也无暇顾及我。要抱孙子,有的是人给他生养。”俞思冕有些自嘲地笑。 江城夫妇最终无言以对,他们不是俞思冕的父母,只是一个长辈,也无权利去勒令他怎么做。俞家的香火,也不必他们去操心。他们更愿意看到俞思冕过得好,过得幸福,这样这觉得于九泉下的故人无愧。 江城点了一下头:“我们虽是你的长辈,却也无权过问你的私事,既是你自己选定的,我们也不好干涉。只是这契兄弟一事,古人虽也有分桃断袖之说,但毕竟也只当风流轶事取乐。真正只有两个男人一起生活的不说没有,那也几乎是凤毛麟角了,毕竟这伦理纲常算下来,光这香火一事,就足以让人妥协了。两个男人在一起,必定是不会容易的,你自己要想明白了。” 江夫人用手绢拭干眼角的泪水:“思冕,你什么时候想娶妻成家了,跟伯母说一声,伯母帮你寻个好姑娘。” 俞思冕听到这句,差点笑起来:“谢谢伯父教诲,思冕谨记在心。伯母,谢谢你的关心,小莫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不会辜负他的。” 江夫人叹道:“我知道你随了你娘,是个心眼特别实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但是也保不定人家孩子有心想续个香火,你又何必那么死心眼呢。” 俞思冕微笑道:“小莫不会的。但若是他真那么想,我就放他去。”小莫会想娶妻生子吗?不会的,那孩子心思恐怕比自己还专注呢。这一辈子,自己有他就够了,他既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孩子,自己永远都不会觉得有遗憾的。 第七十章:船厂 莫尽言出门之后,喂完许哥,就一直坐在院子里不敢进去,他不知道里面的谈话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江城夫妇的态度,怕进去徒添尴尬,只好一直在外面等着。 陈良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公子。” 莫尽言抬头:“陈大哥。” 陈良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人呢?”陈良并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是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奇怪俞思冕怎么没来陪他。 莫尽言有些讷讷地说:“俞大哥在里面陪江大人和江夫人说话。” 陈良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心思转了转,便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公子别担心,大人会处理好的。” 黑暗中,莫尽言红了脸,陈良真是什么都知道:“谢谢陈大哥。对了,陈大哥,你知道俞大哥家里的情况吗?”今天看到江城夫妇,莫尽言才想起来俞思冕家里还是有长辈的。自己孤身一人,什么决定都可以自己说了算,无需顾虑他人的感受,但是俞大哥不一样,他家里还有长辈呢,这么大的事,长辈岂能袖手旁观。 陈良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只知道大人的父亲在京城为官,旁的都不知道了。”陈良是俞思冕上任稳定下来之后找的亲随,俞思冕上任途中,本来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但是在船上的时候也不幸遇害了。 陈良又道:“公子你不必担心,我看大人的父亲也并不怎么管他的样子,这些年他每年都着人送礼品回去,但是从未见那边回过什么礼,也极少有书信往来。” 莫尽言心一痛,原来俞大哥受冷落至此吗?他从不跟自己说起这些,定是怕自己替他难过吧。 这时黑暗中响起俞思冕的声音:“小莫!” 莫尽言一喜:“俞大哥。”又小声地对陈良说,“陈大哥,俞大哥来找我了。” 陈良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俞思冕循声走到莫尽言身边:“小莫,你在这里。” 莫尽言抱着许哥站起来:“俞大哥,你们说完了?” “嗯,说完了,都说开来了。”俞思冕的语气很轻松。 “那他们——”莫尽言迟疑地问出口。 俞思冕搂住他的肩:“江伯父和江伯母都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好好过,叫我别辜负了你。” 莫尽言半真半假地听着,江大人夫妇又不认识自己,断然不会如此关心自己,怕是说反了,担心自己会辜负俞思冕吧。不由得微微一笑:“那真是太感谢他们了。” 俞思冕道:“天色晚了,今天赶了半天路,咱们去睡吧。” 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向自己的房间,莫尽言道:“俞大哥,我住在隔壁呢。” 俞思冕笑道:“咱们睡一间就好了,在家也是这样的啊。” “可是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呢。”莫尽言红着脸说。 “有什么关系,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定然不会说什么的。”俞思冕不以为然。 莫尽言的头摇得似拨浪鼓:“还是不妥,这会让江大人和江夫人觉得我们太不懂礼节了,在别人家做客,我们还是注意点吧。” “那好吧。”俞思冕最终退了一步。 莫尽言回到房间,将房门关上,就着已经备好的水洗了个澡,上床躺下了。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累得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一声门响,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了。 “谁?”他惊吓了一跳。 “小莫,你是不是睡不着?我也是,没你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了。”俞思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快便到了床边。 莫尽言哭笑不得,他哪里有睡不着。 俞思冕很快钻进床帐,爬上床,将莫尽言抱在怀里:“还是抱着小莫比较安心,这样才能睡得着。” 莫尽言转过身,将自己的头靠在俞思冕的肩上,非常乖顺地躺好了。 俞思冕心下大喜,在莫尽言额上轻轻一吻,嘴角弯了起来,这样的小莫才乖啊。 到底还是在别人家,俞思冕也有点顾忌,除了抱着莫尽言睡觉,也没做别的出格的事。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便悄悄地起来了,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到底还是担心别人对莫尽言有看法。 第二天,俞思冕带着莫尽言逛福州。福州到底是州城,比起长乐和福清来都繁华得多,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商铺琳琅满目,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于此,货品更是东西南北样样齐全。 俞思冕带莫尽言来福州,除了拜望长辈,自然还是想采买一点物品。他们这虽然不算婚礼,但也相当于婚礼了,仪式没人家那么隆重,但自己却不能马虎不是。 江夫人听说他们要采买喜事用品,连忙自告奋勇来当参谋,俞思冕是自己好姐妹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草率了啊。 女人大约天生就是爱买东西的,江夫人又是极其爽利的人,看中了就买。结果由江夫人做主,俞思冕和莫尽言很快便买了一大堆东西,其中光成衣和布匹就买了一大包。 莫尽言看着陈良和一个江府小厮怀里捧着的和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不由得扶额,这幸亏自己和俞大哥都是女的,要不然胭脂水粉都要买一大堆吧。也幸亏离得远,许多东西块头太大不易搬运,也省下了许多。 江夫人满面喜色,仿佛全然忘记了昨晚还在为他们是两个男人而纠结,左看看,是英俊潇洒的俞思冕,右看看,是俊美无双的莫尽言,真是赏心悦目,让人自豪。这么好看的两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子侄,一路上感受着那些妇人媳妇不住飘过来的艳羡目光,让人觉得倍有面子。 逛一天街,莫尽言觉得这比练一天功累多了。莫尽言趴在自己房间里的桌子上:“俞大哥,咱们明天不去逛街了吧?”他想起江夫人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由得变成苦瓜脸。 俞思冕笑了起来,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不去了,就跟江伯母说东西都已经买好了,余下的我们回去自己买去。” “那你去跟江夫人说去。”莫尽言想起江夫人那样子,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 俞思冕道:“明天我们一早就出门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莫尽言将脑袋从桌上抬起来:“去哪里?” 俞思冕神秘一笑:“保个密先。” 不知道俞思冕同江夫人怎么说的,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坚持第二天再去逛街,只是说:“你们既然有事要忙,那余下的东西我列个清单与你们,你们记得回去自己一一买齐。” 俞思冕连连点头:“谢谢伯母,我们一定会买齐的。” 莫尽言偷偷松了口气,跟俞思冕悄悄做了个鬼脸。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俞思冕将怀里的莫尽言叫醒来:“小莫,起来了。” “嗯?俞大哥,什么事?”莫尽言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我们今天要去个地方的,你忘了?”俞思冕揉揉莫尽言有些迷糊的脸,这个迷糊的小莫最可爱了,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叫人情不自禁想亲两口。想到做到,俞思冕的唇已经落上去了。 莫尽言被他一亲,完全醒过来了:“啊,我想起来了。”俞思冕是说了去一个地方,他以为是敷衍江夫人的,没想到是真的。 莫尽言赶紧推开俞思冕,三两下穿好衣服:“去哪里?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早点去好。到了地方之后你保准还会嫌我们去得晚呢。”俞思冕笑道。 这让莫尽言的好奇心更重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洗漱完出门的时候,陈良已经牵着马在大门口等着了,与陈良一起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俞思冕给莫尽言介绍:“这位是江大人身边的长随江三江大哥,今天陪我们去那里。” 莫尽言同对方打过招呼,心里越发好奇,到底是去哪里,还需要江大人的长随作陪呢。 朝阳未升,晨露沁凉,几人上了马,一路往城东门跑去。到了东门,城门才刚刚开启,四人是第一拨出城的人,门外停满了等待进城做生意的小贩,朝露栖落在那些新鲜的菜蔬果子上,显得格外水灵生嫩,笼子里的鸡鸭咯咯嘎嘎地叫着,显得格外繁华。 莫尽言一边走一边看热闹,倒是颇为新奇,因为长乐并没有这样四面围墙的砖石城墙,所以就从无这种等城门开的经历。 他一面看,一面想,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年连江城被倭贼围攻,就是因为缺了一面城墙的缘故,倭贼才趁虚而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后来连江城的县令下令重修那一面城墙,却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死了的百姓却再也无法复生了。 长乐与福清都不靠海,城墙都是数百年的土城墙,因为修葺不善,那城墙已失去了防护的作用,这幸而是没有遇上大规模的倭贼侵袭,一旦有危险,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莫尽言一面想,一面惊出一身冷汗来,也忘了打马向前,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俞思冕勒住马缰绳,驱马跑回他身边:“小莫,怎么了?” 莫尽言抬头看见俞思冕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回了一个安抚的笑脸:“没事,俞大哥,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什么事?”俞思冕追问,这事必定是困扰到小莫了,他才这么苦恼。 “就是在想,长乐和福清似乎都没有福州这样的砖石城墙,若是倭贼像当年围攻连江城一样攻城,那就麻烦了。”莫尽言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俞思冕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我的小莫果然是忧国忧民的典范,比许多身在其位的人都想得周全。这事我早已考虑到了,现在正在让各县令动员各地富户捐款修城墙呢。等秋收过后,城墙应该可以开始动工了。” “真的?”莫尽言喜出望外,俞大哥简直太神了,到底是做大人的,果真还是比自己见识广些。 俞思冕挑一下眉:“事情解决了,赶紧走吧。” 莫尽言笑道:“好。俞大哥,咱们来比试一下,看谁先到那个岔路口。”说罢一夹马肚子,“驾”一声冲了出去。 俞思冕哈哈笑起来:“好小子,你使诈,等我追上你看怎么惩罚你。” 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岔路口距离太短,还未等俞思冕的马发威,莫尽言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勒住马神采飞扬地说:“俞大哥,我赢了你!” 俞思冕挑眉,打马从莫尽言身边冲过去:“小莫,继续比啊。看谁先到江边。” 莫尽言急忙驱马追上去:“俞大哥你使诈!” 陈良在后面颇有些会心地笑起来,这两个人,总算是在人前放得这么轻松了。 莫尽言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森严大门上的黑底金字牌匾:“福州造船厂?俞大哥,这里是福州船厂?”莫尽言的声音都有些不自觉的拔高。 俞思冕得意地点点头:“正是,我们难得来一次福州,我知道你一直想来看看,就带你过来了。” “可以进去吗?”对于福州造船厂,莫尽言是慕名已久,做梦都想来看一看,今天居然就到了,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俞思冕笑道:“当然可以。走啊。”推着莫尽言向前。 第七十一章:珍宝 看门的守卫伸手将他们拦了下来。江三随后过来,递给门房一纸文书,门房看了一下:“诸位大人请进。” 原来这福州造船厂所造之船多为战船,算是兵家重地,所以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随便参观的,须得经过专属衙门批准,才能入内。当然,俞思冕也是有批准进入的权力,只是这次江城安排江三为他们带路,便顺便由都指挥使司出具了证明。 船厂是临江而建的,主要生产大型海船——“大福船”,许多大型船只就直接在闽江面上打造,船成之后,将下层支架一撤,船便直接入水了,这样一来,省时又省力。 福州船厂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福建临海,航海事业发达,经验富足;泉州曾是前朝最大的造船基地,故福建的能工巧匠数量极多,技艺超群,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优。 福州船厂的规模仅次于京城的龙江船厂,而京城船厂的根源也源于闽地,许多优秀的匠人都是从福州船厂征调去的。 因本朝的禁船运动和海禁,福建的造船工匠和技艺大量流失,又加之京城抽调最优秀的工匠,故此福州船厂每年出产的船只规模与数量都极其有限,这才连各卫所的船只都供应不上。 但纵是这样,也令莫尽言向往了许久,毕竟这是官船厂,造任何船都是合理合法的,且人力财力富足,不像私人造船那样捉襟见肘。并且一个造船厂再没落,也必定会有身怀绝技的船匠师父,会有他人所不及之处。 俞思冕一行人进了船厂,便有船厂的小官员迎上来,要给俞思冕作向导。 莫尽言看着俞思冕道:“俞大哥,我们能不能自己看?” 俞思冕便对那官员道:“不劳烦周大人了,您给我们找个熟悉地形的小厮带路便好,我们自己随便看看。” 那姓周的小官忙叫了个伶俐的小厮过来带路,自己则走了。 莫尽言进了船厂,就好似鱼儿进了水一样,一个接一个作坊看过去。 到底是船厂,生产规模不是他人所能及的。每类船都是批量制作的,故船厂的分工也极其细致,比如有专门加工木料的作坊,船匠师父将各种木料的规格数量都注明,木料作坊便按要求加工木料;有专门做船篷的、专门做船帆的、专门油漆的、专门做缆绳的作坊;还有专门的铁作坊,生产船上所需一切铁器,如锚、铁钉等。 所有作坊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一切目标都是为了船的成型。 莫尽言看着这些,想起自己做船,那完全就是小打小闹,那种情况下,三个月做完八艘船,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若是照这种管理经营方式,一个月都不止造八艘船呢。 莫尽言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参观船只上,毕竟只有完整的船只,才能看得出这些船的优点和缺点。 船体加工作坊是设在水面上的,各式配件准备好之后,全都运送到这里来,由老船匠们负责装配好,这是造船的最后几道工序,只要组装好了,漆上桐油和生漆,等船阴干之后,便可以入水了。 莫尽言到作坊的时候,正赶上船匠们在组装一艘战船。这船差不多都快组装完了,莫尽言问俞思冕:“俞大哥,可以上去看看吗?” 俞思冕对小厮道:“你去同船匠师傅们问一声,看可不可以参观一下。” 那小厮去得很快,马上又回来了:“林师傅说,船还没装好,不能上去,只能在下面看看。” 莫尽言有些遗憾,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沿着船转了一个圈,回过头来对俞思冕说:“俞大哥,这船太高了,似乎并没有设披水板,只怕在风浪中不太稳妥。” “小莫,依你的看法,这船设计得有缺陷?”俞思冕问道。 这话说得不算小声,周围正在忙碌的几个船匠师傅都听见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师傅看了莫尽言几人好几眼,颇有些不满道:“不要不懂装懂,这是我们林师傅设计最新型战船,头前已经有一艘下水试验过了,最稳妥不过了,哪里有什么缺陷。” 他的话刚落音,便被一个老师傅呵斥住了:“六子,不要随便乱说。”老师傅走过来对莫尽言道,“这位大人,你说着船有缺陷,可以说说你的看法吗?”他头前是听那个小厮介绍说有几个大人前来参观他的船只,是以也以为莫尽言是个朝廷官员。 莫尽言红了脸,连连摆手:“老师傅,我不是大人,这位才是。我只是略懂一些做船的技巧而已,咱们福建出产的船只,多半都是底尖上阔的福船,这种船吃水很深,所以在海中航行时非常稳当。 “只是眼前这船,是将楼船和福船的形制结合起来的,船体极高,我看了一下,至少有六层,船底一层恐怕是要加土石压实的,所以吃水大概有三层的高度,其实也是很稳妥了。只是这船高出水面有三层之多,这要是没遇上大风浪,那就无妨,若是遇上大风浪,那船就会颠簸得十分厉害。所以如果在船两侧加上披水板,这船的稳定性就会提高许多。” 那老师傅安静地听莫尽言说完,连连点头:“这位小师傅分析得极是,想必也是造船的高手。敢问小师傅高姓大名?老朽姓林,这船正是我同另外几位师傅一起设计的,也是初次建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小师傅若是赏脸,请上船来一观,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请尽管指教。” 莫尽言连忙摆手道:“指教实在不敢当。小子姓莫,叫莫尽言。有劳林师傅带路了。” 俞思冕跟在莫尽言身后,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小莫,真了不起。” 莫尽言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以前他听庄许说起过前朝船匠逃逸对当今造船的损失,当时只是唏嘘,而今亲眼目睹了这个事实。 在海船上装披水板,从前朝发明使用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而今却被船匠们忽视掉了,说起来,真算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莫尽言跟着林师傅从木梯子上到了船上,那船与楼船的形制颇像,甲板上有两重鸵楼,鸵楼边上设有女墙,女墙上开有箭垛。 莫尽言看了一圈,指着鸵楼边上楼梯道:“这个楼梯可以设在鸵楼边上,但是最好给它加上护板,这样一来,便有了女墙的功效,可攻可守。” 林师傅看了一下:“小莫师傅说得有理,虽然是小细节,却也不可忽视。回头我们就加上。” 莫尽言又道:“如今火炮与火铳的使用逐渐广泛起来了,往后恐怕只会多不会少,船舱两侧均可增设火炮口与火铳口。” 林师傅迟疑了一下:“我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火炮与火铳的射程很短,只在十丈之内,若是海上作战,通常都不会这么近,所以派不上大用场。” 俞思冕在一旁说:“火铳的射程现在虽然短,但是它却不断在改进,不出几年,它的射程会大大增大,而我们的船并非是只用一朝一夕,设置火炮口与火铳口,也算是未雨绸缪。” 林师傅想了想:“大人说得十分有理,回头我就将火炮口与火铳口加上。” 莫尽言走到船边:“火炮口就设在高出水面四尺高的位置就好,船两面都要,这样等火炮加上来后,还能够增强船的稳定性和平衡性。火炮口可以设成开合门式的,不用的时候,就将这门关上,也不用担心风雨。而火铳口就无需那么讲究了,与射箭口共用都行。” 林师傅拍手赞道:“妙极。小莫对战船的见识,已经远在于老朽之上了。” 莫尽言微微赧颜:“林师傅过奖了,我只是结合实战总结出来的,在很多方面还远不如林师傅经验富足,还有待学习。” 林师傅笑道:“小莫师傅不知在哪里高就,有无兴趣来我们福州船厂造船?”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以前,莫尽言绝对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是现在他把目光转向了俞思冕。 俞思冕笑道:“谢谢林师傅抬爱,小莫现在是我们福州水师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抗倭少不了他。不过以后他会经常来福州船厂向各位师傅学习的。” 林师傅略带遗憾地说:“这样啊,若是小莫师傅来我们船厂,这造船的技术定会精进不少。实不相瞒,自从上次朝廷从我们这里抽调走一大批船匠师傅之后,我们这里的师傅们便青黄不接了,很久没有新鲜血液了。” 莫尽言从林师傅的话中听出了莫名的伤感,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受。当初的造船技术多么优秀,如今却在倒退,这在别人眼中必定是无所谓的,但是作为一个船匠的后人,他觉得有些无颜去见祖宗。 从船厂出来的时候,莫尽言初到时的兴奋劲没有了,有点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 俞思冕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小莫?” 莫尽言抬起头,看着俞思冕,眼中似乎有点湿意:“俞大哥,我有些难受。” 俞思冕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去船厂造船?”俞思冕出于自己的私心,婉拒了林师傅的邀请,这事他并未跟莫尽言商量,因为他不想再和小莫分开。 莫尽言摇摇头:“不是这个,就是觉得现在船厂的造船技术,连我祖父那时的都赶不上了,我祖父和爹爹造的船,都比他们要好。” 俞思冕奇怪了:“这怎么了,他们不及你们,不是更好么?” 莫尽言吸吸鼻子,摇摇头:“不好。我祖父他们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弄出来的技术,却被后人弄丢了,现在的人还得走他们的老路,重新去摸索,这样不是太浪费么?” 俞思冕第一次有些为小莫的胸怀感动得想流泪,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欣慰地笑道:“我家小莫真是伟大。哥真为你感到自豪。”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俞大哥,我以前去我家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剩下几艘船模,你也看到过的,还有一些造船的图纸,我在想,是不是要送到船厂去。” 俞思冕握住莫尽言的手:“小莫,谢谢你。” 莫尽言微笑起来:“谢我做什么啊?我只是不想看到林师傅他们一直在走老路和歪路而已,我那些船模和图纸也很旧了,有些恐怕还不及他们的技术好。不过好歹也可以提供一些参照吧。” 俞思冕揉揉莫尽言的脑袋:“那些都是你祖上留下来给你的,你还是留着吧。我去帮你照样子重新描一份,送到船厂去好了。” 莫尽言笑起来:“这样就太好了,谢谢俞大哥。” 俞思冕看着眼前的人,心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简直就是一块宝,他何其有幸,居然得到了。这年头,谁人不藏私呢,甚至有多少人宁愿将自己所怀的绝技带到土里去,也不愿让他人学了去,可是他却毫不隐瞒,只是想着让前人的技艺再流传下去。 莫尽言没有注意到俞思冕眼中闪动的水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兴奋地说:“俞大哥,那些船模我也可以重新再做一份的。还有我自己做的那些船,我也可以做成船模的。” 俞思冕喉头滑动了一下,有些哽咽,他笑道:“好,想做多少都成,我给你打下手。” 第七十二章:成亲 他们从福州回到福清之后,关龙飞正式被任命为昭信校尉,统领五百关家子弟和关家的海船,负责海上巡防。 除了关龙飞,大部分关家子弟都不在朝廷的编制之中,军饷全都由关龙飞自行解决。至于军饷的来历,俞思冕说了,只要不打家劫舍,不明目张胆走私,余下的方式任取。 这就是说,关龙飞可以从别的走私船中收取保护费,可以打劫别国的船只,如倭船。甚至还可以私下走私。 其实关龙飞做的还是跟以前差不多的事,只不过是合法化了,对监视倭贼的责任更重大了一些。 关龙飞对这种现状很满意,他非常感激莫尽言,自打知道莫尽言是自己的小舅子之后,更是欢喜无比。俞思冕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大舅子,这大小舅子又成了一家人,自己总算是有了保障了,无需再像以前那般像老鼠一般躲着官兵了。 莫尽言提前几天回到了长乐福安街的庄家宅子里,陈平生早已回来将院子收拾得焕然一新,俨然就像是一座新房了。 莫尽言看着自家崭新的屋子,拘束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幸亏有聂芸替他安排着,他们夫妇现在是莫尽言的娘家人,也随着他一起到了长乐。并且采买了许多物品,将屋子里的家具全都换了一遍,莫尽言直说浪费,这屋子他也回来住不了几天。 聂芸表示,既然是新房,就该有新房的样子。莫尽言和俞思冕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他们岂能省这点小钱。 莫尽言的待遇现在与众不同,大家都拿他当新人对待。 他拿起扫帚扫院子,给陈平生一把夺下来:“歇着去,我来扫。” 他只好去洗自己的衣服,被聂芸抢过去:“我来我来。” 莫尽言要去打水,被关龙飞拦住了:“尽言,去陪鸿儿玩吧,我来打水。” 莫尽言只好去抱孩子,乳母赶紧过来:“小舅爷,还是我来抱,鸿儿身上都是泥灰,免得蹭脏了您。” 莫尽言站在那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只是结个契兄弟,又不是胳膊腿折了,怎么成了人人都照顾的对象? 苦闷之际,只好去逗许哥。许哥估计是做了爹了,最近也很忙,三天两头不着家,陪媳妇孩子去了。 莫尽言想一想,这忙人闲下来真要命,得,还是去做船模吧,这个谁也帮不了忙,总不会有人来拦着了吧。 一边想就一边干了起来。他这一忙活,所有人都过来看了一圈,但这是细致活,又是技术活,别人还真帮不上忙。 只有聂芸说了一句:“小言,你不能先放着,等仪式过了之后再忙?” 莫尽言哭笑不得地看着聂芸:“芸姐姐,你就让我忙吧。我都闲得快长毛了。”早知道回来这么拘束,还不如等着和俞大哥一起过来了。这话幸亏没说出来,要是被聂芸听到了,非要笑掉大牙不可,哪有新人跟着对方一起回自家的。 莫尽言总算是找到一件让他能够静心的事来,他在院子的走廊下架上木凳,摆上门板,开始锯木头、削木片、刨木板。大家各忙各的,只有刚好会走路的鸿儿无事,对着满地的锯木屑和刨花兴趣浓厚。 莫尽言兴致一来,先给鸿儿做了一艘简单的小木船,这孩子天天抱着木船,追在莫尽言屁股后头喊:“小舅,划船船——” 莫尽言笑嘻嘻的:“鸿儿,跟你爹去划船,你爹爹会划大船。” 鸿儿转过身去找他爹:“爹,爹,划船——” 关龙飞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抱起儿子:“嘿,看来我老关家后继有人,这儿子还是个爱划船的。” 莫尽言笑道:“关大哥,照你说后继有人的话,鸿儿该去做将军才是啊。” “对,对,鸿儿将来也做个水师将军吧。可以划大船,多威风!”关龙飞还不大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呢。 莫尽言觉得这种幸福平静的生活有些不真实,家人都在身边,爱人在不远处,无需担心生活没着落,连倭贼最近似乎都很平静,许久没有听到他们来袭的消息了。大约是忧患意识太强的缘故,莫尽言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好日子太奢侈了,一旦有了,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明天就是十六了,是他和俞思冕的好日子,无论如何,多大的风雨都等明天过后再说吧。 六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头天夜里下了一场急雨,空气中的浮尘被挹去不少,艳阳当空,碧空万里。 俞思冕带着陈良和一干亲随,大清早趁着天未热便起来赶路,从福清到长乐,马儿走得快也需要两个多时辰,寅时出发,到上午辰时才到长乐。 一行人并未直接去莫尽言家,而是先去驿站整顿了一下装束,穿戴整齐好才赶到庄家。 庄家的小院里张灯结彩,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和对联,看起来颇像那么回事。 莫尽言的亲戚虽然不多,但是关龙飞人脉广啊,将这长乐城里的商贾几乎都请到了。再加上街坊邻居,居然也有十几桌。一时间院子里熙熙攘攘,孩子们哄哄闹闹,热闹非凡。 因为是结契兄弟,倒没有成亲那么多讲究,俞思冕到了之后,便和莫尽言直接见上了面,两个人都穿得非常喜庆,装束都是一致的,头戴金丝冠冕,身着大红的吉服,脚蹬皂靴,英武非常。唯一有点煞风景的便是这天气太热,两个新郎官都穿得太过正式,热得汗水直淌。 结契兄弟和成亲的仪式差不多,都要拜天地,不过省了送新娘入洞房的环节,拜完天地,两个新郎官一起入席招呼客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点起了松油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亮。客人们都入了席,俞思冕拉着莫尽言给客人们敬酒。 这一天他俩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嘴都没合拢过。莫尽言悄悄地托了一下下巴,别是脱臼了吧。俞思冕在他腰上悄悄地捏揉了几下,给他按摩放松:“小莫,一会儿你先回房吃点东西去,我让陈良备了点吃食在房里。你先去吃,我在这边顶一会儿。” 莫尽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俞思冕,笑得十分灿烂,他俩自从中午过后就一直在忙活,到现在都是戌时了还没吃上什么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 “这样能行吗?”莫尽言悄悄地问。 俞思冕朝他眨眨眼:“我说行就行,快去。”说着推了一把莫尽言。 莫尽言说:“好,那一会儿我来替你。”说着放下酒杯转身走了。 有几个人看他走了,嚷嚷道:“诶,那个新郎官怎么走了?” 俞思冕拿起酒杯挡在几个人面前:“契弟有些内急,我陪诸位喝吧。” 莫尽言回到房间,果然看见桌上摆了不少食物,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色,天气热,倒不至于太冷了。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好几口,想起俞思冕也还没吃,便每个碗都只夹动一小半,余下的给俞思冕留着。 因为惦记俞思冕,也没敢多吃,吃了个五六分饱,就赶紧出来了。想着自己是借口去茅房的,便绕道后门去,打算从房子侧面过来,不料刚跨出门,便与一个鬼鬼岁岁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莫尽言喝了不少酒,但还没有醉,他一眼就看出对方不对劲。 对方手里拎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见到莫尽言,便猛地收住脚,迅速去拔手里东西。莫尽言就着前院传来的依稀火光一看,拔出来那截明晃晃的,可不是把凶器。 当下纵身一跃,一脚便踢在对方下巴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莫尽言的身手如此敏捷,一下子便被踢翻在地。 莫尽言迅速伸手一操,就将对方的刀夺到手里,猛地一拔,长手柄,窄刀身,再熟悉不过的刀型,他的瞳孔猛然收紧,想也不想,挥刀往对方颈间一划,对方还没来得及呼叫,便一命呜呼了。 莫尽言跃上后院墙,就着月色仔细打量了一下后街的小巷,小巷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踪。这些倭贼不知道来了多少,又潜伏到哪里去了。 他从后墙上下来,将刀放到门边靠着,飞快跑到前院,将正在被人劝酒的俞思冕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俞大哥,倭贼来了。” 俞思冕脸色骤变,看了一眼满院子正在兴高采烈吃酒的人们:“来了多少?在哪里?” 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我刚在后院遇到一个,被我放倒了。我们要赶紧去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只是这院子里的人怎么办?” 俞思冕马上冷静下来:“先别惊动他们,我安排手下的人去打探情况,院子里的人别让他们出去了,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俞思冕拉了一下衣服前襟,咬牙切齿道:“他娘的,居然在我的好日子来捣乱,叫你们有来无回。” 当下给那些亲友抱拳陪个不是,然后将陈良和自己的手下并关龙飞陆赛虎叫到一起来:“……,事情就是这样,现在看起来有倭贼进了城,想必人数不会太少。只是现在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现在我要派人去打探消息,还要派人去梅花所搬援兵。” 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等着俞思冕分派任务:“陈良,你带着张元他们分成四个队,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方向去打探消息,要注意安全。关大哥,你带着你的手下守在院子前后门,别让倭贼趁了乱,保证宾客的安全。赛虎兄弟,你带着一个兄弟去梅花所。” 莫尽言开口道:“俞大哥,梅花所还是得我去,我对梅花所比较熟,这大晚上的陆二哥也找不到路。我去了也好找人。” 俞思冕实在舍不得让莫尽言这么快就离开自己,他沉吟了一下:“那行,我陪你一起去。关大哥,你带着你的任命公文去县衙找县令,这个院子就让赛虎兄弟照顾。” 莫尽言看着俞思冕:“俞大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在这里坐镇。” 俞思冕抓紧他的手:“不行,就这么安排好了。外面情况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放你一个人去我怎么能够放心?” 关龙飞看了一眼两个穿得一身喜庆的新人,不由得有些替他们难过,这大喜的日子就这么给人搅和了,总不能还让人家分开吧,便开口道:“行。就按俞大人说的办,我去找县令。二弟,这里交给你了。俞大人和小言一起去,你们路上小心,千万别和倭贼硬碰硬。” 莫尽言只好点点头:“那就,麻烦关大哥多操心了。我们这就出发。”说着便回去拿兵器,和俞思冕牵了两匹马从后门悄悄退出去。 第七十三章:攻城 上马前,俞思冕抱着莫尽言用力吻了一下,然后托着他上了马:“先要点利钱,等事情结束了再补上。该死的倭狗,在我大喜的日子坏我好事,有你好看,给爷爷等着。”他气得脏话都骂出来了。 莫尽言坐在马背上,脸上有些发烧:“走吧,俞大哥。” 俞思冕上了马,追上莫尽言:“小莫,你熟悉地形,怎么走?” 莫尽言说:“南门最好别走了,东南角的城墙有一角已经塌了,我们走那处。你随我来。”说着双腿一夹马肚子,在夜色中跑了起来。 俞思冕轻喝一声,赶紧追上去。 六月十六的夜晚,月色如银般铺洒下来,夜色朦胧,一切都隐隐绰绰的,并不难辨认。莫尽言有些想不明白倭贼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无法掩饰的夜晚来偷袭。不过也许他们正好反其道而行之,这样的月色,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便利。 长乐城不大,二人打马稍跑了片刻,便到了莫尽言所说的城墙豁口处。 俞思冕勒住马头,对莫尽言轻声说道:“小莫,先看看情况再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在马上立起来,轻身一跃,便上了房顶,站在上头眺望了片刻,很快便下来了。 “怎么样,俞大哥?”莫尽言急忙问。 俞思冕摇摇头道:“外面有不少人影,看情形是整个长乐城都被围起来了。被你杀了的那个应当是个探子,估计不消多久,他们便会攻城。” 俞思冕猜的对也不对,被莫尽言杀了的不仅是探子,而是准备潜伏在各个院子里接应后来者的倭贼。 “那怎么办?”莫尽言焦急地问。 “我们得尽快出去搬救兵,否则就来不及了。”俞思冕沉吟道,“小莫,我不能陪你去梅花所了,一会儿我掩护你出城。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梅花所千户佘云志佘大人,就说长乐城被困,速救。小莫,事关重大,我不能陪你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知道莫尽言最危险的一程便是出城,只要安全出了城,后面便都无虞了。 莫尽言摇摇头:“当然不会,俞大哥,我自己去就好了,你自己倒是要小心。”俞思冕身为一方的治安官,保证百姓的安全是他的职责,他不能放下一城百姓陪自己去找救兵,这是情理中的事。 莫尽言不再犹豫:“小莫,你上马,我上去给你做掩护。等我叫你走的时候,你马上打马冲出去。”说着又纵身上了屋顶,将身上的弓箭摘下来,趴在房顶上,拉满了弓,嗖的一箭放出去,又迅速射出第二箭,“小莫,走!” 第三箭第四箭紧随其后。莫尽言得了信号,双腿一夹马肚子,“驾”一声便往豁口处冲。 城外的倭贼显然被从天而降的箭搞得乱了阵脚,在三四个倭贼倒下去之后,马上发现了箭的来处,很快便有人还击起来。 莫尽言贴着马背,随着马儿轻轻一跃,便冲出了城外,城外的倭贼乌里哇啦手忙脚乱地又开始朝他冲过来。 莫尽言将随身带的刀拔出来,遇神斩神,遇魔杀魔,一连砍翻了两个前来阻拦他的倭贼。 俞思冕为了更好地瞄准目标,并不掩藏起来,立在房顶上一箭接一箭地放箭,也全不避对方的箭,只一心想为莫尽言掩护。 莫尽言百忙之中从马背上回头,远远地看见房顶上那道暗色的身影,不由得大喊一声:“俞大哥,小心!” 马儿跑得极快,很快便冲出了包围圈。莫尽言远远地听见俞思冕的声音从城内传出来:“小莫,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回头再看之时,房顶上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马鞭一扬,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拼命朝前跑去。 梅花所离长乐城不近,骑马再快来回差不多需要一个时辰。莫尽言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倭贼不要那么快攻城,俞大哥你一定要顶住,等我回来。 俞思冕看着莫尽言顺利出了城,也松了一口气,赶紧上马往回跑。 庄家院子里人心鼎沸,大家显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俞思冕拍门进去:“大家静一静,我刚刚去城门口看了一下,倭贼人数众多,这一次大约是要攻城。不过也不必惊慌,我契弟莫尽言已经去梅花所搬救兵去了,一个时辰之内,援兵就会赶到。大家也别急着回去,都进屋去呆着。倭贼每次来,都是为了钱财,在钱财到手之前,一般不会放火烧房子。 “我估计不多久,倭贼便会进城,我现在需要集齐能够与倭贼对抗的人手,如果有踊跃协助我们的朋友,我们会非常感激。但是首先一点,要量力而行,如果不行,那就留在此处保护好你们的家人。” 俞思冕话刚落音,便有一个青年站出来:“我去,我懂一点拳脚功夫。” “我也去,我会少林拳。” “我也去……” 很快便有四五个男人站了出来,闽人好武,十之三四者都会一点拳脚功夫。 俞思冕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鼎力相助,现在随我出去,我们去县衙处集合。余下的人不要惊慌,有我俞思冕在,今天定保你们平安无事。” 俞思冕带着关家的一些子弟和已经打探消息回来的亲信总共二三十人,往县衙处集合。关龙飞已经和县令大人集合了长乐城的所有捕快和守卫。 俞思冕一表明身份,县令胡大人便连忙下跪见礼:“卑职胡琼参加卫指挥使大人。” 俞思冕道:“胡大人不必多礼,情况紧急。我先与大家说说情况,我的属下去打探消息回来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集齐了不少倭贼,我也去城东南处看过了,估计这一次倭贼的数量约有千余人,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在于攻城。 “若是要攻城,光靠我们百十来号人是抵抗不住的,但是我们不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他们进城之后,必定也是会分开行事,那我们就各个击破。胡大人你现在的任务是要去发布消息,通知全城的百姓,倭贼已到,让大家加强警惕。” 胡大人连忙答:“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办。”本来今天若是没有俞思冕在场,那么胡大人便是头号战事指挥官,但既然卫指挥使大人在,胡大人肩上的担子便轻了许多。 “等等,胡大人。我们这有不少人没有兵器,赶紧想办法给大家都配上兵器。”俞思冕叫住胡大人,关家的那些子弟和那些自愿来帮忙的人都是没有兵器的,总不能叫人赤手空拳去和倭贼对抗吧。 胡大人连忙叫了一个人:“赵捕头,赶紧带人将库房的兵器都搬出来。” 赵捕头连忙答:“是,大人。” 俞思冕迅速将现有的一百二十多人分了队,三十人为一队,分别由关龙飞、赵捕头、陈良和自己带队,每队负责一个方位的巡防,一旦有情况,便鸣锣警示。 而三十人又被分成了十人一小队,毕竟城内太宽,四支队伍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 这种情况是不得已为之,就目前这情况,己方的人手远不及敌方的人手,如果硬碰硬,那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他们刚刚消散在城内的各处,倭贼便入城了。因为城墙形同虚设,根本就没有防护作用。 倭贼显然十分轻车熟路,他们深谙天朝百姓的习俗,但凡是高门大院的,那都是大户人家。十几人强攻进去,通常遇到的阻力会很小,只需拿刀架着主人,便自然会有人往他们的口袋里装金银珠宝。 由于胡大人事先敲响了钟楼的警钟,许多人已经往地窖里躲了起来。这一次,倭贼几乎都扑了空,没有人主动替他们装钱,须得他们自己去翻找。也有恼羞成怒的倭贼,一把火便将屋子点了起来。 俞思冕带着自己的队伍,已经是第四次和倭贼对上了。这一次倭贼抢了一家宅子,收获不多,走在后面的倭贼往柴垛上扔了一把火,很快屋子便点了起来。 俞思冕的箭早就用完了,现在手里的兵器就是他那把随身带的三尺长剑,这把剑此刻已经饮血无数,上面还滴答着血珠。而俞思冕,此刻也是杀红了眼,红色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不过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倭贼们一出院门,便和修罗似的俞思冕对上了。俞思冕晚上只喝了点酒,没吃什么东西,奔波了一晚上,一个人杀了二十几个倭贼,此刻体力透支得很厉害了,连手脚都有些疲软无力了。 他身后跟随的那些同伴,就是从庄家院子里挑出来的那些人,那些人平时都是普通的商贾百姓,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杀戮,今天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但也免不了畏首畏尾的。好在跟着俞思冕这个高手,许多时候都不用他们动手。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把俞思冕给累惨了。 俞思冕面色惨白,身着红衣,提着一把滴血的剑,披着月色,那模样看起来的确有些瘆人。把几个刚刚出门的倭贼吓了一大跳。 不过那群人是经常打家劫舍惯的,没有人手上不沾着人血,倒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提刀便冲了上来。 俞思冕二话不说,挥剑便迎上去。他身后的几人看得心惊肉跳,明显发现俞思冕的身形不 如刚开始时那般灵敏了,连忙握紧手里的刀扑上来帮忙。 好在并非所有的倭贼都是高手,两个人对付一个倭贼也还是不会落下风的。 俞思冕早已浑身湿透了,豆大汗从头上滚落下来,腹中似有一把火在烧。但他咬牙撑着,这个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算是到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能松懈。更何况他还不能让自己出事,否则小莫会伤心难过的。 想到莫尽言,他的身上不由得又生出一股气力,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到小莫回来啊。 第七十四章:并肩 此时莫尽言带着梅花所的水师官兵正纵马奔驰回来。让莫尽言心焦的是,梅花所虽是军营,但却是水师,并不是每一名将士都配备了马匹的,全所一千多名将士,仅有三百匹马,这就是说,所有马匹都出动,也只能带回来三百名将士,余下的全都要徒步奔袭。 莫尽言急得想哭,他拼命抽打着马鞭,催促马儿往回赶。俞大哥带着那么点人,在城内苦苦支撑,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念:俞大哥,你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就回来了。 平时一个时辰来回的路程,莫尽言只花了半个多时辰。跑到长乐城的时候,城门已经洞开,原本围困在城外的倭贼已经不见,很明显,他们都已经进城了。 莫尽言心里一急,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儿已经跑得口吐白沫,脚下一软,便跪下去了,显然已经累到极致了。 莫尽言在马儿摔倒的一瞬间跃身而起,在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眼中流着泪,对马儿说:“对不起!” 然后毫不停留,拔腿就往城内冲,连后面追上来的梅花所将士出声叫他都浑然不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俞大哥在哪儿呢?俞大哥,你在哪里,快让我找到你。 城内一片狼藉,不少地方已经失了火。莫尽言一边跑一边四处搜索人踪,朝着一处大火处跑去。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莫尽言心里一紧,马上飞奔而去,只见两个黑衣人正斗作一团。 莫尽言大声问:“是谁在那儿?” 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公子,是我。” 莫尽言三两步跃上前,从倭贼身后一踹,正中后背心,那人向前一扑,陈良紧跟着补上一剑,那人便一命呜呼了。 “俞大哥呢?他在哪儿?”莫尽言身上只有一张弓和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短刀并不趁手,他顺手从地上一操,捡起了一把倭刀。 “在东南方。”陈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顺手将自己手里的剑递上去,“公子,拿我的剑,别用倭刀,夜里容易被误认。” “那你呢?”莫尽言问道。 陈良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我用他的。” 莫尽言匆匆一瞥,地上有一个人正在呻吟,看样子是己方受伤的同伴:“那陈大哥你小心,我去找俞大哥。” 说话间人已经跑往东南方跑去。梅花所的将士已经入了城,莫尽言在大街上遇到他们,大声喊道:“倭贼已经分散了,要分开来找。” 说完便闪身进了一道巷子,朝着火光冲天处跑去,一边跑一边绝望地大喊:“俞大哥!许哥!” 许哥今天并没有在家,要是许哥在,自己还用像这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去寻俞大哥的下落吗? 只听得一声熟悉的长嗥在夜空中响起,许哥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莫尽言的上空,莫尽言几乎要喜极而泣:“许哥!”许哥总是来得这么及时。 许哥扑啦一下朝莫尽言扑来,莫尽言不待它落到自己身上,大声喊:“许哥,去找俞大哥。” 许哥似乎是听懂了,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扑打着翅膀往火光冲天处飞去。 莫尽言拔腿猛追,紧随其后。转过一个街角,燃烧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大门口处躺了几个人,莫尽言心猛地一抽,嘶声大吼:“俞大哥!” 拔腿奔上前,匆匆一打量,并没有俞思冕的身影,看装扮似乎都是倭贼,许哥站在院门上啁啁一叫,莫尽言这才注意到燃烧着的院子里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俞大哥!”莫尽言大喊一声,冲进院子。 “小莫!” 终于听见熟悉的回应。 莫尽言刚一进院门,便发现俞思冕和一个拿着倭刀的人斗得难解难分。那倭贼的身手显然极好,竟与俞思冕不相上下。 莫尽言一看俞思冕滞重的身手,便知道他已经累到了极致,便挥剑往前一跃,挡在了俞思冕身前,与俞思冕背靠着背:“俞大哥,你且歇一歇,我来会会他。” “好。”俞思冕并不坚持,而是退到一旁,让莫尽言与对方交手。莫尽言的功夫路子杂,但是基本功不弱,他虽然从未与自己交过手,但是俞思冕也能猜到他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今天这个倭贼,功夫比自己稍逊一筹,但自己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更何况对方占了体力充沛的优势,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 但是莫尽言一来,这情势马上便扭转了。莫尽言心中含恨带怒,将一腔仇恨和怒火全都化作了力量,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招招直取对方要害。 看得俞思冕心惊不已,这种打法简直就是不要命,逼得对方一时间只有招架的份。 俞思冕挥剑重新跳入战斗圈子中:“小莫,小心。” 莫尽言有些不解地看着俞思冕。俞思冕道:“用我教给你的招式,我左你右,我们配合试一试。” 莫尽言会意,剑往回一收,换了招式,从右侧挽出一朵剑花,直指倭贼的左肋。与此同时,俞思冕也挽出同样的剑花,罩向倭贼的右侧。两人的剑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剑花瞬间将对方包围得密不透风。 在火光照射下,一时间剑上寒光变成了漫天火红的剑花,绚丽无比,将倭贼逼得阵脚大乱。立时高下即分。 俞思冕并不就此放过对方,喝了一声:“漫天狂沙!” 莫尽言立即会意,使出漫天狂沙的招式,两把剑如同绞肉机一般,一左一右将对方的两只胳膊齐齐绞下。俞思冕抬手一挥,剑尖从对方颈间抹过,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对方往后一仰,直直倒下去,再无声息。 俞思冕此时已经累到极致,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支撑在剑柄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莫尽言连忙将他搀扶到自己肩上:“俞大哥,你怎么样?” 俞思冕有些虚弱地摇了一下头:“没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小莫终于来了。 莫尽言急道:“方才俞大哥不用出手,我也能赢的。” 俞思冕闭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但是你的打法太凶险,我怕你受伤。” 莫尽言眼圈微红:“对不起,俞大哥,我让你担心了。”他方才是气急了,用的是拼命的招数,杀伤力极大,但是自己的防守也大大降低,极易给敌手以可趁之机。 “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要以自己的安全至上,我不希望你受任何伤害。”俞思冕颇严厉地说。 “我知道了。”莫尽言老老实实地答道。 俞思冕经过短暂的歇息,体力稍稍回复了些:“佘云志到了吗?” “已经到了,都入了城。”莫尽言忧心地看着俞思冕,“俞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受伤了?”说话都带了点哭腔。 俞思冕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就是累的。这家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小莫你去后院看看。绕过大火,千万注意安全。” “好。俞大哥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就去看。”莫尽言不舍地放开俞思冕。 俞思冕点点头:“小心,快去快回。我在外面等你。” 莫尽言飞身一跃,便往着了火的后院跑去:“还有人吗?屋里还有人吗?” 不多久便听见一间尚未着火的屋子里后面传来人声,莫尽言循声跑过去:“有人吗?有的话赶紧出来,倭贼走了,屋子着火了。” 只听得一阵响动,只见靠院墙的一个破旧的大笸箩被推开来,有人从里头钻了出来,大惊失色:“啊呀,爹,不好了,咱家房子起火了。” 莫尽言见人一个一个从里头钻出来,看样子都早早躲起来了,并没有伤亡,他说:“倭贼已经来过了,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也得小心一点,看看能不能救火,不能救就抢点东西出来吧。我走了,注意安全。” 那家人都被大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提着剑满身是血的莫尽言。 莫尽言弃了那些人,赶紧跑了出来,俞思冕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他心里一惊,急忙喊道:“俞大哥!” 俞思冕的声音在院子外面响起来:“我在这里,小莫。” 莫尽言猛冲出去,看见俞思冕正和一个牵马的人在说话:“照你所说,倭贼俱已进了城。我估计他们的数量恐怕有近千人,传我号令,后面赶来的步兵不必进城了,速速围城。拿我的令牌去万安所,派人去送信,速令五百士兵前来增援,十万火急。” “是,大人。末将这就去办。”答话的是梅花所的千户佘云志,他一说完便翻身上了马。 俞思冕又叫住他道:“号令所有已经入城的将士于县衙前集合,我要亲自率队前去清剿城内所有倭贼。” “是,大人!”佘云志拨转马头,“驾”一声便冲了出去,不多时,集合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 莫尽言看着雷厉风行的俞思冕,心下叹服不已,俞大哥果然是个天生的将才。他看佘云志走了,赶紧跑上来:“俞大哥。”许哥这时也落在了他肩上,“今天多亏了许哥,我才这么快找到你。” 俞思冕长吐了一口气,刚刚在佘云志面前挺立的脊背松懈了下来,他已经疲累之极,实在无力再端架子了,他虚弱地笑了一下:“那真要感谢许哥了,它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小莫,走,我们去县衙。” 莫尽言连忙将俞思冕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手扶着他的腰:“好,我扶你。”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俞思冕只是有些脱力而已。 莫尽言笑道:“我知道俞大哥能自己走,我扶你更快一些。” 俞思冕不再拒绝,他确实需要恢复体力。莫尽言却在想,要给俞思冕找点吃的喝的才好。 两人赶到县衙前,所有人包括县令胡琼都集合到这里了。俞思冕轻轻推开莫尽言的手,挺直了腰板走到队伍前面:“佘大人,步兵可已到位?” 佘云志走上前,大声道:“回大人话,步兵已经到达城外,正在火速围城。” 俞思冕点了一下头:“胡大人,再次鸣钟,传令全城百姓,全城禁严:不要开院门房门,禁令解除前不得出城。我们即刻以一旗为单位,组织撒网式搜索,清剿城内所有倭贼!” 第七十五章:小憩 很快,所有将士整顿完毕,各小旗并列,拉成一张网状,由南向北像篦子一样开始清扫倭贼。 这个变数显然有些出乎倭贼的意料,他们集结了大量人手,本来准备今晚血洗长乐城。但刚入城便遭到几股武力的顽强反抗,很快便损失了几十个同伴。也更没有料到增援的兵力来得如此之快,此刻见势不对,连忙号令撤退。 但是已经迟了,他们与俞思冕率领的水师将士狭路相逢,双方在长乐城的街巷中激战。 夜色浓重,但是月色足够让人们分清敌我。倭贼的数量要倍于水师将士的数量,但是他们是贼,在心态上先已弱了,纵使再凶残,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个退路,所以水师骑兵将士刚一出现,他们的阵脚就有些乱了。 倭贼头目见势不对,再也无心恋战,赶紧集结同伙,开始朝西突围,向城外跑去。因为西面的城墙破损得最为严重,可以畅行无阻。 这个选择对倭贼来说是对的,水师是从东南而来,城西是山地,地势起伏较大,水师官兵尚未来得及部属完毕,而倭贼大部便已溃逃于此。百余名水师将士面对如蝗之贼,颇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便落了下风。 幸而俞思冕率领的骑兵队伍来得很快,集结号角一吹,其余三向的将士也都纷纷增援过来,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这是莫尽言第一次经历如此大场面的战争,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如此浩大的厮杀。敌人的血和同胞的血混杂在一起,敌人的尸体和同胞的身躯堆叠在一起,极大地刺激了莫尽言的神经。 他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剑,一个人同时挑战数名倭贼,为的就是减少自己同胞的牺牲。他浑身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长剑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此刻他忘记了所有,唯一的念头便是杀光这群倭贼,将可恶的倭贼永远赶出自己的家园。 这大约也是倭贼所遭遇的最大的一次挫败,他们本是为钱财而来,此刻却要将尸骨抛洒在这异国他乡,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之意滔天涌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断奔跑,砍杀。最后,倭贼头目带着剩余的残部慌不择路,向西面的小山逃去。 俞思冕下令不再追敌,而是迅速围山。长乐的地形是西南为起伏不大的山地,东北为滨海平原,而城西的这小山,不过是些起伏极低的小山,根本就无法藏匿数百号人。倭贼慌不择路,逃入山中,等待他们的,也就是末日。 小山被封锁之后,俞思冕并不急于攻山,他让梅花所的将士就地安营扎寨起来,一面休息,一面等万安所的援兵到来。 俞思冕部属完一切,回头来找莫尽言。从混战一开始,俞思冕就发现莫尽言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悄悄让陈良跟在他身后,让他留意着莫尽言。此刻看见他安静坐在地上,似乎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俞思冕走过去,发现莫尽言将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最凉爽舒适的时辰。 俞思冕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一式的红色吉服,此刻都浸透了鲜血和汗水,俞思冕没有将莫尽言揽到自己怀里来,毕竟一身的血腥味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他刚一坐下,莫尽言便抬起了头,看见俞思冕,他的眼神却没有多少神采,叫了一声:“俞大哥。”声音有些沙哑。 俞思冕心疼地问:“累了吗,小莫?”他伸出手,将莫尽言的手握在掌心里。 莫尽言摇摇头,鼻子却发了酸:“不累。俞大哥,为什么那些倭贼要来抢劫我们呢?他们杀人或者被杀,难道毫无恻隐之心,人命比这些东西更贱?” 俞思冕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轻轻地说:“说白了,还是为了一个东西,那就是‘利’。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利字抛弃妻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前赴后继,似乎极少有人能看透。” 莫尽言回握住俞思冕的手:“这东西这么多的坏处,为什么还会存在这世上?” 俞思冕道:“钱财本来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不择手段获得他的人,用它来让别人受罪的人。就好比这些倭贼,都是罪无可赦的。” 莫尽言咬紧牙根:“俞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攻山?” “别急,先休息一下,等万安所的将士们到了再说。我们不能再增加无谓的牺牲了。”俞思冕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方才那一场激战,虽然击杀了不少倭贼,但是己方也有不少将士伤亡。 莫尽言显然也想起了刚才那场惨烈的战争,乖顺地点点头:“好!”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陈良的声音在后方响了起来:“大人,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来。我还给你和公子带了两身干净衣裳来,你们换洗一下吧。” 俞思冕拉着莫尽言站起来:“好,谢谢你,陈良。” 陈良摆摆手:“不用谢我,是公子提醒我你昨晚上没有进食。” 俞思冕握紧莫尽言的手,看着他:“谢谢你,小莫。”他早已饿过头了,不过此时吃一点,倒也可以补充一下体力。 莫尽言无声地笑笑,俞思冕没吃东西,从昨晚一直奋战都今晨,接下来还有一场无可避免的恶战,不吃东西怎么行。所以他跟陈良提了一下。 陈良带来的是一个食盒,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天气炎热,聂芸安排人将食物镇在井里,倒是没有坏。拿出来的时候还加了一下热,送到他们手里的时候还有些余温。 俞思冕狼吞虎咽吃起来,莫尽言心疼地看着他:“慢点,俞大哥。”眼圈却不由得有些红了。 俞思冕笑笑:“嗯。小莫,你也吃点。” 莫尽言摇摇头:“俞大哥你吃吧,我吃过的。”他昨晚好歹还是吃了点东西的。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忙活了一晚上,早该饿了。来,一起吃点。”说着夹了一块肉,递到莫尽言嘴边。 莫尽言张嘴,接过来吃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食盒里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山上的倭贼尚无动静,大概也是在休整或是在商量对策。 两人吃了饭,休息了片刻,拿起衣裳去洗澡换衣服。山脚下有一条自山间汇集下来的泉溪,不少将士在这里汲水冲洗,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到一处人少处。 天尚未亮,月亮已经西沉,天色晦暗不明。 “小莫,脱了洗一洗。”俞思冕一面说着,一面脱下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走进清凉的水中。 莫尽言也不忸怩,很利索地将身上的衣服除了,坐在不深的溪水里开始擦洗起身上的血迹来,满身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有些想呕吐。 俞思冕走到他身边,帮他擦洗起肩背上的血迹。莫尽言也没反对,安静地让他擦着,自己则默默将两个人脱下的衣服放在水里搓洗。这衣服是聂芸一针一线缝的,以后可能穿不上了,但是好歹还能留着做个纪念。 俞思冕的手在莫尽言光洁的肌肤上用力搓揉,不带任何情欲色彩,他的想法很简单,要将小莫身上的血腥气都洗掉。 擦着擦着,突然缀缀地想到:操蛋的倭狗,大爷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让你们给搅黄了! “好了,俞大哥,我洗好了。我来帮你搓背吧。”莫尽言知道情况紧急,不容拖延,匆匆擦洗一遍便算了。 俞思冕点了下头:“好。” 莫尽言细心地撩起水泼到俞思冕背上,用力给他擦背,俞思冕“嘶”地倒吸了口凉气。莫尽言吓了一跳:“俞大哥,你受伤了?” “没有啊。”俞思冕答道。 天色未明,光线黯淡,莫尽言凑到刚刚擦洗的左肩膀上,那儿分明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时间过得有点久了,血迹早就凝结了,看起来像是箭伤。他的眼圈立即红了,用手轻抚着伤口:“俞大哥,你受伤了。” 俞思冕摆摆手:“没事,就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小莫别担心。”这伤是在掩护莫尽言出城的时候,被倭贼还击的箭弄伤的,那箭堪堪从肩头上擦过,伤了点皮肉,若是再往下半分,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莫尽言用手指小心地擦洗着伤口边沿,将血迹都洗去:“我去找点药给你敷上。” 俞思冕拉着他:“别去了,小莫,只是一点小伤,不妨事的。等忙完这边的事再说。” 两人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回到营地,莫尽言将他俩换下的衣服找了棵树挂起来晾着。俞思冕过来说:“小莫,你去打个盹吧,有情况我叫你。” 莫尽言摇摇头:“还是不了,天快亮了,我想倭贼肯定不会等天亮后才下山,他们应该会趁天亮之前动手。” 俞思冕赞赏地看着莫尽言:“小莫真让我惊喜不断,以后好了,我不仅多了一个契弟,还多了一个左臂右膀。” 莫尽言有些赧颜,又有些高兴,他不习惯别人夸他,但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到俞思冕,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俞思冕将陈良叫过来:“去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警醒点,倭贼必定会趁天未亮冲击突围的。不用亲自跑,让大家互相传个话一下便好。” 陈良点头去传话去了。俞思冕和莫尽言并肩站着,静静注视着山上的动静。 晨风凉爽,一夜的燥热似乎全都被吹散了。莫尽言洗过澡,被风一吹,感觉自己的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身上的流失的体力也慢慢回到体内了。 他想起来昨晚上和俞思冕联手绞杀那个倭寇的事来:“俞大哥,昨晚我们联手使的那套剑法叫什么,似乎感觉比一个人用的威力更大。” 俞思冕笑道:“嗯,这是我师门的一套绝学,本来就是一套双人剑法。我留给你的那套拳法,就是这剑法演变的,你学得很好。” 莫尽言有些赧颜:“那是因为俞大哥教得好。” 俞思冕笑起来:“我没教你多少,都是你自己自学的。说起来,小莫还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呢。” 莫尽言算个杂路子,不怎么懂武功的门道,一般来说,双人剑法都是由两个人才会学的,所以就没有追问俞思冕为什么会学双人剑法,和谁学的。俞思冕见他不问,也没继续往下说。 黑暗中,远远传来更声,到寅时了。此时从西面突然传出了鼓点声,莫尽言和俞思冕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倭贼动手了!” 第七十六章:胜利 紧接着,北面的鼓声也响了起来。 俞思冕大声道:“儿郎们注意了,鼓声是从西面和北面传过来的,他们打算从那两个方向逃跑。听我号令,向西北处集合,与倭贼决一死战!” 所有的将士都奔跑起来,马蹄声也不断响起,还有马嘶声传出来,渐渐地,动静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东面的山林间鬼鬼祟祟地下来,探头探脑查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没什么危险,便朝山上打了个呼哨。很快,茂密的山林间冒出来了无数个黑影,迅速朝山下城中跑去。 突然,一阵鼓点响起来,呐喊声四起,百箭齐放,迎上了正准备逃跑的倭贼。 原来这是俞思冕的策略,倭贼人多,但是也绝对不会分散行动,分散只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他估计倭贼会采用弃卒保帅的策略,用几小股人员去吸引官兵的注意,大队人马从某一个方向突围逃走。 所以当西面和北面的鼓点一响起来,俞思冕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兑现了。于是让所有的将士造成向那边支援的样子,弄出极大的动静,其实则是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走,等骗过敌人之后,再潜伏下来,静待倭贼自投罗网。 倭贼显然间有些措手不及,刚向山下冲了一段距离,发现情状不对,便赶紧往山上撤回去。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尚未与水师交手,就又折损了至少上百个同伙,西面和北方的两队弃子全军覆没,从东面下来的大队在混战中也被乱箭射杀了几十个。 这头一次交锋,水师官兵以近乎为零的牺牲,换得了极大的胜利。 倭贼头一次冲锋以失败告终,他们几乎吓破了胆,所以接下来半个多时辰,再没有半点动静。 俞思冕倒是乐见其成,时间拖得越久,对水师官兵来说就越有利,援兵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天亮之后,倭贼便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是倭贼下不下山,这个季节的山上一两天还饿不死他们,但是时间一长,那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寅时末刻,这是天亮前最后一段黑暗的时间,倭贼再次进行了突围,这一次,他们采取了全面突围的方式,派出了无数小股。 水师官兵依旧采取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动的战略,他们小股来,这边就小股消灭。 这次全面撒网的方式对倭贼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收效的,从北面冲下去的倭贼中,有两名武功高强的倭贼小头目夺了水师将士的两匹坐骑,径直往东北向逃窜而去。 莫尽言知道消息之后,便想打马追上去,被俞思冕拉住了:“小莫,不要去追了,大局为重。” 莫尽言有些愤恨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便宜他们了。” 俞思冕笑道:“让他们去,就算是没有逃出去两个,我还准备放回去两个呢,让他们回去传个信,好知道我们大明水师的厉害,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肆意来犯!” 天亮之后,万安所的五百骑兵果然赶到,将不大的小山围得跟铁桶似的。倭贼负隅顽抗,与水师官兵在山上山下对峙了一天一夜,最后倭贼见大势已去,缴械投降。 这一战,歼敌五百四十六名,俘获倭贼三百八十名,仅有两名倭贼逃脱。水师将士阵亡二十八名,负伤六十七名。城中房屋被烧毁若干,有一家三口在大火中丧生,余者平安。这是历年来抗倭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但是莫尽言心中全然无喜悦之情,虽然是胜利了,也还有二十八名袍泽殉职,三名百姓丧命,这就是二十九个家庭的破碎。杀多少倭贼,也挽不回逝者的生命。只有让倭贼彻底不来进犯,这才是最终的胜利。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俞思冕和莫尽言正巧在长乐结契兄弟,莫尽言又及时发现了倭贼的探子,那损失可就不是这点了。 对此,俞思冕、关龙飞以及梅花所、万安所的将士都得到了都指挥使司的嘉奖,这其中获利最大的要数关龙飞,因为他甫一上任,便立此大功,以后的仕途必定会顺风顺水的。 倭贼头目押解到福州,交由都指挥使司,再由他们押解去京城让朝廷处理。倭贼喽啰也都关押在各地的大牢里,听候朝廷的发落。 俞思冕办完所有事宜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到福清。因为莫尽言提出来,这长乐的城墙修筑一事迫在眉睫,万不可再拖延了。俞思冕觉得在理,便留下来想办法促成城墙的修筑。 俞思冕和县令胡大人在醇香楼摆了一场压惊宴,将长乐城的富户乡绅都请了来,整个醇香楼的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名为压惊,其实是赈款修城墙。 酒过三巡,俞思冕站起来道:“此次抗倭大劫,俞某要感谢在座各位的积极配合,我们才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俞某先敬大家一杯。” 喝过酒,在座的人都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因为请他们来,绝不是只为了感激他们的。说起来,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受惠者,要感谢的,自然是要感谢座上的两位父母官,这次要不是他们及时援救,哪里还有他们坐在这里喝酒聊天的机会。 俞思冕笑道:“今日俞某有个不情之请,其实也是为了全长乐城的百姓和在座诸位的安危请命。这次倭贼之所以能在长乐城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原因想必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我们的城墙过于颓败,已经失去了城墙的防御意义。试想,如果我们有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墙,我们还用担心半夜睡觉时会被倭贼登门造访吗?” 在座的人一听此言,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俞思冕见效果已经达到,自己坐下来,推了一把胡县令。 胡县令连忙站起来:“俞大人所言极是,我与大家一样,日夜都为这破损的城墙寝食难安。所以这修筑城墙的事是迫在眉睫的,不能再拖半分了。只是县衙囊中羞涩,无力承担如此浩大的工程,所以只能向百姓求助。上回我已经发公文倡议大家捐款修筑城墙,只是收效甚微,故城墙迟迟修不起来。” 一个乡绅道:“胡大人说的都在理,只是需要我们出多少银子呢?” 胡县令道:“我们本着自愿的原则,各位量力而行即可,并无确数。” 俞思冕在一旁笑吟吟补充道:“修城墙一事,是造福子孙千秋万代之业。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便能够高枕无忧,大家这是花钱买平安。诸位放心,我们会在城门处竖一道功德墙,捐款名单与数目都会记录在上。这次所募得的款目,可由在座的各位推荐几位代表来监督其去处,让这笔款项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俞某愿与全城百姓共进退,在此我先抛砖引玉,捐献三个月的俸禄为修城墙之用。” 说着便拿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有了他带头,当场便有人慷慨解囊,也有人表示自己并没带银钱。 俞思冕道:“大家不必心急,三日之内将银子送到县衙即可。希望长乐的城墙能够迅速修筑起来,让大家早日高枕无忧。” 散席之后,俞思冕骑马回到福安街,远远看见那棵白果树,顿时安心无比,那里有一个人会永远都等着自己的。 他下了马,扶了扶额头,刚才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不太稳了。刚想拍门,门就从里头拉开了,俞思冕没收住势,几乎有点向地上扑去。 莫尽言一把抱住他:“俞大哥,你回来了?” 俞思冕安心地嘿嘿笑:“小莫你真好,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莫尽言一边搀着他,一面将马牵进来:“我听见马蹄声了,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俞思冕得意地点头:“顺利,顺利得很,过几天就可以修城墙了。”一面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莫尽言将马放在院子里,将人扶进屋里:“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水来洗澡。” 俞思冕闭着眼,嘴角泛着微笑,一边哼哼唧唧的,十分享受莫尽言的照顾:“那些人都来敬酒,不好不喝,都得指着他们拿钱呢。” 莫尽言有些无奈地摇头,一面腹诽:“又不是给我们修城墙,是给他们自己修,弄得我们要求着他们一样。” 莫尽言将水倒进浴桶里,发现床上躺着的俞思冕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齁声。 他坐在床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这些日子真是忙坏他了,从那天晚上起就没有歇过,剿灭倭贼之后,又要突审犯人,还要安排犯人的去处,又要替将士们争取奖赏。 这刚忙完,回来还得替县令忙活。 他将俞思冕的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替他解衣带。 俞思冕咂巴了一下嘴,伸手抓住莫尽言的手,抬起一只眼来看了一下,发现是莫尽言,便松开了手,任由他去脱。 莫尽言将俞思冕扶到浴桶边:“俞大哥,来洗澡了。” 俞思冕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又迅速耷拉下去了,他一手扶着桶沿,在莫尽言的帮助下,终于跨进了桶里:“小莫,来,一起洗。” 莫尽言笑道:“我已经洗好了,我给你擦背,赶紧洗好了睡吧。” 俞思冕嘟囔着说:“要一起洗,还要洞房。这该死的倭狗,打扰我们洞房。” 莫尽言哑然失笑,原来他还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呢,便哄着他说:“先洗澡,再洞房。” “好。”俞思冕终于高兴起来。 第七十七章:洞房 事实上,俞思冕澡还没洗完,人就已经睡着了。莫尽言无奈地笑笑,将他从浴桶里移出来,扶到床上,给他胡乱擦了一下,放平了躺好。幸好天热,没擦干也没关系。 大概俞思冕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惦记着洞房这事,睡到半夜,酒意过去了,他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夜虫在窗外唧唧鸣叫着,显得格外静谧。 他伸出胳膊,摸到了身边的莫尽言,不由得满心欢喜起来。赶紧爬起来,下了床,在柜子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包裹,从里头掏弄了一会儿,期间被蚊子叮了好几口,终于摸到一个东西,紧紧拽在手心里,一面拍打着蚊子,一面跳回了床上。 他将东西放到枕头边上,然后将莫尽言身上的薄被子拉开,天热,睡觉都穿得少,他们身上除了一条薄裤子,没有别的遮挡物。 俞思冕侧身躺下去,伸出手,摸上莫尽言赤裸的上身,肌肤微凉,触感细腻而富有弹性,令人不忍撒手。 莫尽言睡觉一向警醒,被俞思冕一摸就醒来了,他一把抓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那只手,睁开眼睛:“俞大哥?”他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醒来了。 俞思冕嘻嘻笑:“小莫,你醒了?”说着便吻上莫尽言的唇。 莫尽言“唔”了一声,俞思冕移开唇,“嘘”了一声:“洞房,小莫。”说完再次吻上去。 莫尽言在黑暗中红了脸,不再抗拒,伸出舌头轻轻回应他。最近两个人都一直在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亲热了,他也憋了很久了。 俞思冕得到回应,心下大喜,伸出右手将莫尽言的头微微侧过来,以便吻得更深。他的左手在莫尽言身上上下滑动,最终停留在胸前的凸起上,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着,很快,那儿便硬了。 莫尽言被刺激得发出了模糊的“唔”声,俞思冕得意一笑,放开他的唇,沿着颈脖一路吻下,最终停留在胸前的另一边上,一边吮吸,一边用牙齿轻轻刮擦刺激着。 莫尽言难耐地挺起胸,呼吸急促起来。俞思冕抬起一条腿,放进莫尽言双腿间,用大腿轻轻摩擦他的腿根处。莫尽言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俞思冕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抬起脚,用脚趾夹住莫尽言的裤子,用力往下一拉,裤子便离开腰间,褪到了膝弯处。 俞思冕抬起头,将莫尽言抱进怀里,再次吻上他的唇,伸手揽住他的腰,让两人身体紧密相贴。 微微抬头的下体互相贴着,莫尽言刺激得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放倒俞思冕胯骨处,手触碰到他身上还健在的裤子,犹豫着是否要将它也拉下去。 俞思冕似乎感觉到他的迟疑,鼓励性地用力吮吸了一下他的双唇:“帮我脱了它,小莫。” 莫尽言抓住布料,微一用力,裤子就脱了下去。 俞思冕得意地大笑起来,真是孺子可教。 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贴,双方都舒服得长叹了一口气。俞思冕上下其手,在莫尽言身上的敏感部位处处点火,莫尽言呼吸急促,伸出手去摸自己已经抬头的火热。 俞思冕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小莫,别摸那儿,摸我。” 莫尽言迟疑了一下,学着俞思冕的样子,将手放到了俞思冕的胸前。 俞思冕奖赏似的摸了一把莫尽言的火热,接着将自己的枪凑上来,放在一起摩挲。两个人都舒服得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俞思冕的舌头离开莫尽言的唇,舔上他的喉结,一路往下,沿着他的胸膛一路舔下来,湿滑的舌头如火折子一样,所到之处无不生出一股火热来,直往下体窜去。 莫尽言伸手攀住俞思冕的肩,张嘴无力地呻吟着。俞思冕满意地勾起嘴角,用他的脸颊蹭了蹭莫尽言的火热,犹觉得不够,将唇凑过去,在那上面亲了一下。 莫尽言吓了一大跳,身体一僵,呻吟也忘记了,俞大哥在做什么呢? 俞思冕被他的反应逗弄得笑了起来,伸出舌头,沿着小莫尽言上下舔了一遍。莫尽言羞得全身通红,俞大哥怎么能这么做呢,不过这种感觉比任何抚摸都让人觉得舒服。他不由自主地蜷起脚趾,挺起下身朝向俞思冕。 俞思冕在小莫尽言的前端吮吸了一下,莫尽言身体一抖,差点射了出来。他将手挡在自己眼睛上,天啊!这实在是太羞人了。 俞思冕抱着莫尽言的腰,在他身上吹着气道:“小莫,舒服不?” 莫尽言哪里还好意思答话,脸烧得都能煮鸡蛋了。 俞思冕轻笑起来,他伸出手,摸到自己放在枕头边上的物件,说:“小莫,今天我们就要做最后一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半途而废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莫尽言想起上一次在船上的经历来,不由得有些恐慌,但是却对这事又怀了十分的期待,只要经过这一关,他和俞大哥就都彻底属于彼此了。 俞思冕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做足准备,不会让你感觉到疼痛的。” 莫尽言将头在俞思冕肩窝里蹭了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信任他。 俞思冕在他鼻尖亲了一下,拧开了手上的盒子,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传了出来。 莫尽言动了动鼻子:“是什么?” “桂花油。”俞思冕答道。他将食指伸进小盒子里,浸满桂花油,然后探到莫尽言的小丘间,“小莫,放轻松点。” 莫尽言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 俞思冕将他的臀瓣打开,将食指上的油细心地涂抹到穴口四周,轻轻按压起来,待到那儿渐渐温热起来,又重新沾了桂花油,开始向里面探去。 因为沾了油的关系,方才又经过充分的按压,手指进来的时候,莫尽言觉得并没有任何不适感。 俞思冕将手指往里探了一点,再次感受到了那紧致滚烫的感觉,令他微微有些失神。他旋转着手指,使那儿松动开来,不时又退出来,沾上桂花油再次探进去。终于,他将中指也加了进去:“小莫,难受吗?” 莫尽言摇了摇头,不说话。他的手一直攀在俞思冕的肩上,手指并没有加重力道,俞思冕知道他可以再进一步,两根手指在那狭窄幽深的穴道内进出,使那地方慢慢松动开来。然后他又加入了第三根手指。 肩上莫尽言的手指稍稍抓紧了一点,俞思冕问:“难受吗小莫?” 莫尽言呼吸急促地答:“还好。”就是有些不适应,身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俞思冕吻上莫尽言的唇,他用力吮吸着莫尽言的舌头,一面用左手抚慰着他的分身,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果然,莫尽言的呼吸急促起来,退下的情潮又渐渐涌上来,很快便忘记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让他恐慌的事。 俞思冕的口手没有一处空闲着,等到莫尽言再次被欲望淹没的时候,他退出手指,将早已肿胀不已的分身探向穴口,往里一送,头部很顺利就进去了。 莫尽言身体一惊,手指抓紧了俞思冕的手臂,然而并没有记忆中的撕裂感。 俞思冕温柔地吻着他,等他放松下来,猛地往里一送,整根没入,滚烫的后穴包裹着他的伟岸,快感几乎灭顶,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刻死去都是值得的。 莫尽言大口大口地喘息。 “疼吗?”俞思冕的吻落在他的耳边。 莫尽言摇了摇头,并不十分疼,只是有一股陌生的肿胀感。俞大哥的那物进去了?他缩了一下后庭,想要确认一下是否是真的。 俞思冕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小莫,别乱动。”不待莫尽言答话,他便缓缓往后退去,快退出的时候又猛地往里一送。 莫尽言攀紧他的手臂,显然非常紧张,并不能适应这种感觉。 “放松一点,小莫,一会儿会很舒服的。”俞思冕小声地安慰他。 莫尽言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俞思冕感觉到莫尽言身体的松弛,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感觉,胯下的动作加大起来,退出,插入,反复着同样的动作。 初时莫尽言还能够感受到每一次的动作,后来便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庭不断地被摩擦,根本分不清俞思冕的动作了。渐渐地,肿胀不适感逐渐消退,一股酥麻感逐渐从那处涌出来。他心下奇道:原来真的会很舒服么? 俞思冕猛地全根拔出,又猛地顶进去,撞击到前所未有的的深度。莫尽言身子突地一跳,一股从未经历的感觉自那处涌出来,很快便又消失了。 俞思冕感受到莫尽言身体的变化,便知自己找到了让他快乐的要点,便托住他的腰,大力摆动着胯部,死命朝那处冲撞起来。 快感自那一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仿佛开启了一口泉眼,那甘美的泉水将莫尽言慢慢包裹起来,最后将他全然浸泡其中。他张开嘴,无意识地发出快乐的呻吟。 这快乐的音符也点燃了俞思冕的信心,他所有的感觉全都集中在了身下那处,他不断地冲撞着,开拓着,热汗从两人身上挥洒开来,身体的燥热和心理的燥热如火一般席卷着两人,使得两人都饥渴无比,而这解渴的源头,则是那一处紧密相连的地方。 俞思冕癫狂地律动着,低声嘶吼着。莫尽言张大嘴,身体被俞思冕的撞击得如海上飓风中的一叶小舟,他大汗淋漓,无意识地呻吟着,眼神迷醉,俞思冕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那迷醉的情态让他恨不得将他吞进腹中。 这一刻,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都无关紧要了,只有对方,只剩下了本能的律动与破碎的音符,他们知道这样很快乐,自己快乐,爱人也很快乐。 终于,莫尽言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极致的快乐终于凝结到一个临界点,猛地爆炸开来,将他整个人都席卷开来。 谷道猛地收缩起来,俞思冕几要把持不住,差点也射了出来。 莫尽言躺在床上,四肢大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俞思冕也紧抽插数下,追上他的脚步,将滚烫的热液喷洒在那紧致的密道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倒在莫尽言身上。 莫尽言被那股热液烫得打了个哆嗦。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在袅袅余韵中反复回味。 终于,莫尽言抬了抬无力的手指,嘶哑着喉咙说:“重。” 俞思冕会意过来,翻身躺在床上,将莫尽言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都湿漉漉的,贴在一起并不舒服,但是却不愿意分开,他吻着他的唇:“舒服吗?言儿。” 莫尽言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但是没好意思回话。 俞思冕的手在莫尽言优美汗湿的背脊上滑动着:“以后言儿就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 莫尽言有些赧颜,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吻了一下俞思冕。 俞思冕捧住他的头,反复回吻了好几下,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又分开来。 莫尽言从俞思冕身上下来,睡在他身侧,他怕压着他。 俞思冕的手停在莫尽言的后臀处,想到了什么,然后抓了件衣服爬起来。 莫尽言拉住他:“俞大哥。” 俞思冕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打点水清理一下。” 莫尽言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去。” 俞思冕笑起来:“这事怎么能让你自己来?乖乖躺着,很快就好了。” 果然过了不多会儿,俞思冕端着水进来了,他搓了帕子,替莫尽言收拾后面。手指伸进去掏弄自己留在里面的体液,莫尽言不自然地“嗯”了一下,俞思冕突然笑起来,将帕子往盆里一扔,迅速上了床,将莫尽言往自己怀里一搂:“先不管了,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够就这么放过。言儿,我们继续。” 莫尽言确实刚刚被俞思冕弄得又有些情动了,他将头埋进俞思冕肩窝里。俞思冕在黑暗中咧嘴笑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兄弟,那儿又半硬起来了。他用手搓弄几下,掰开莫尽言的臀瓣,就着沾满了精液的谷道,往里一送,开始新一轮的征程。 夜,还长着呢。 第七十八章:钟勇 一夜琴瑟和鸣,两人累到再也动不了为止,才搂着对方相拥睡去。 第二天,日头升得老高,从窗户斜斜照进厢房里,许哥在院子里啁啁鸣叫,将两个沉睡中的人惊醒过来。 天气炎热,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莫尽言从俞思冕怀里挣出来,看了一下床上,草席与薄被上全都是干涸的体液痕迹,想到昨晚的情事,不由得满面通红。 俞思冕倒是神清气爽:“言儿,早。” 莫尽言连忙拿起自己裤子往身上套,被俞思冕制止了:“先别急着起来,我去给你弄点水来洗个澡。先躺着。” 说着随手拿条裤子套上,先下了床。 莫尽言想了想:“我听见许哥的声音了,它回来了?” “我也听见了,我去看看,你先躺着吧。”俞思冕开了门,许哥正立在白果树枝上,还有稍小的雕立在更高处。 许哥对着空荡荡的院子鸣叫,看见俞思冕出来,呼啦一下扑上来,俞思冕没有穿上衣,可不敢伸出胳膊让它落。 许哥对他也没那么亲热,只是落在了廊上的一根竹騀上,对着他咕咕叫了两声。 莫尽言在屋里喊:“许哥!” 许哥跳到地上,一蹦一跳进了屋,去找莫尽言去了。 俞思冕看着许哥,摇了一下头,去厨房烧水去了。 这里现在只剩下了他和莫尽言,关龙飞带着妻儿回罗川老家去了。 陈平生随着陈良押解倭贼去福州了,其实是被陈良叫去的。陈良心细,他是想给自家大人和莫尽言创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人家两口子自结契约后,还没正式洞过房呢。 莫尽言不知道陈良的心思,他要是知道,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去见人啊。 所以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口子,一切都需要亲力亲为。不过俞思冕并不以为苦,反而十分享受这种独处的状态,无人打扰,他照顾小莫,这让他分外有成就感。 俞思冕提着水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发现莫尽言已经起床了,身上披了件薄衫,正蹲在走廊上逗许哥和它媳妇儿,那只母雕落在院子里,离莫尽言远远的,略有些警惕地看着莫尽言。 俞思冕一出来,母雕扑拉一下拍着翅膀飞到树上去了,惹得许哥啁啁直叫,也紧跟着追上去了。 俞思冕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一见我就跑了。” 莫尽言呵呵直笑:“这不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跟它稍微熟悉一点呢,它的警惕性很强。” 俞思冕看了一眼树上落着的两只雕,这种骄傲的猛禽,从来都是从高空中睥睨天下的,如今却在自家院子里栖息,说起来也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许哥突然冲着莫尽言叫了两声,然后和母雕拍打着翅膀准备飞走。 莫尽言突然叫道:“许哥,等等。”然后跑进灶间,找了一块肉出来,“许哥,这个带去。” 盘旋在院子上空的许哥又飞了下来,从莫尽言手里叼走了那块肉。 两人目送许哥夫妇离开。莫尽言回过头来看俞思冕:“许哥大概当爹了,要赶回去照顾小雕。” 俞思冕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了,许哥走了,言儿来洗澡吧。” 莫尽言的脸微微红了:“嗯。” 俞思冕倒好水,顺便将门掩上了,看样子并不打算出去。 莫尽言迟疑着不脱衣服,俞思冕将他抓过来:“脱衣啊,言儿。” “我自己来。”尽管经过了昨晚上那么亲密的接触,莫尽言还是有些害羞。 俞思冕抱住他将裤子往下一拉,白皙的臀部就露了出来,莫尽言慌忙伸手去护裤子,却被俞思冕一把抱了起来,整个人放进了浴桶中:“乖,洗澡。” 莫尽言没进水中,从温水中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发现俞思冕已经脱得精光,正跨进浴桶中来,昨晚对他行凶的凶器在他眼前晃动着,把他羞得连忙闭上眼睛又钻到水里去了。 俞思冕看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坐进水中,将莫尽言拎出水面:“言儿,别淹着了。” 莫尽言退到桶边,背贴着桶壁,尽量与俞思冕保持距离,昨晚上做得太厉害,现在腰都是酸的,屁股都是痛的,他可不想再来了。 俞思冕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一样,欺身过来:“言儿你躲什么,我们只是洗澡,不做别的。过来,我帮你洗澡。” 莫尽言红着耳朵:“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啊。” 俞思冕在他耳朵上吻一下:“当然不做,不能累着我的言儿了。”说着开始给他擦洗身体,并伸手去掏弄穴里的东西,昨晚上做得太激烈,后来两人都累坏了,就直接睡了,根本没来得及再清理。 莫尽言红着脸,捉住俞思冕的手,竭力遏制住心中的悸动,颤抖着说:“我自己来。” 俞思冕吻着他的脸颊,轻笑道:“这事怎么能让你自己来,乖,别动,很快就好了。我不会做别的。”他的手指温柔地探进那个幽深紧致的穴口,轻轻地转动着,将残留的体液都弄了出来。 尽管俞思冕的下腹又开始悸动紧绷,但是他还是竭力控制住了冲动,他可不想做了这一次以后就要歇好几天,心道:以后可不能留这么久才清理,得马上清理才行。 洗完澡,莫尽言的脸一直都是红红的。俞思冕将他扶出浴桶:“家里没人,我们也别做饭了,一会儿出去吃点东西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福清去。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倭国那边估计都会有所动作,朝廷应该会有一些对策下来。” “好。”莫尽言也觉得俞思冕离开福清有点久了,那边是需要他回去坐镇的。 洗好澡,二人结伴去了醇香楼,由于起得太迟了,早饭都省了,早午饭做一顿吃了。 醇香楼的掌柜认出了俞思冕,非要请俞大人吃饭。俞思冕坚持要自己付银子,否则就去别家了,掌柜执拗不过,这才退让。 不过莫尽言发现,这次的菜分量格外足,味道也分外地好。不由得调侃俞思冕:“俞大人果然有面子,我也跟着沾光。” 俞思冕笑道:“这是他们不知道你这幕后英雄的功劳,若是知道是你发现了倭贼并且去搬的救兵,哪里还有我的份啊。” 二人边吃边说笑,吃完饭,出了店门。外头日头火辣辣地晒着,俞思冕拉着莫尽言沿着墙根的阴凉处往家走,路上遇见卖西瓜老农,买了一个大花皮西瓜。老农用草绳结的兜装着西瓜,俞思冕一手拎着瓜,一手牵着莫尽言,在众人的注目中泰然地走着。 莫尽言倒是有些羞赧,要挣开来,被俞思冕抓紧了不放:“怕甚么,我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让人瞧了也不怕。” 莫尽言只好红着耳朵,垂着头跟在俞思冕身后。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莫尽言停住了脚步,俞思冕拉他,不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咦”了一声。 门口停着一个人和一匹马。 莫尽言挣开了他的手,上前走了几步:“钟大人?” 站在门口发愣的人转过头来:“小莫?”赫然是钟勇。 钟勇又看了一眼莫尽言身后的俞思冕,微微吃了一惊:“俞升?” 俞思冕收拾好表情,走上前来:“钟大人,别来无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钟勇的表情变了好几次,最后笑道:“世界真小,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你。” 莫尽言看看俞思冕,又看看钟勇:“你们都认识?” 俞思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老相识了。” 钟勇显然比俞思冕更意外一些,他看向莫尽言:“小莫,你和俞大人认识?”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钟大人,外头热,先进屋说吧。”何止是认识,都是一家人了。 俞思冕已经将门打开了,率先走了进去:“进屋来说吧。” 钟勇看着满院子的大红喜字,微微有些怔愣,方才院门上的喜字和对联就让他很意外了,仿佛这里在办喜事一样,现在更是证实了这个想法。 “小莫,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钟勇到底还是没能止住好奇心,“庄伯父呢?” 莫尽言替他将马牵进来,听见他问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过了许久才说:“师父已经不在了,许哥走的那年,师父也去了。” “什么?”钟勇一下子愣住了,脸色有些惨白。 俞思冕已经进了屋:“钟大人,进屋来坐吧。” 钟勇回过神来,看着像主人一样的俞思冕,颇有些意外,看起来,他对这屋子比自己还熟。 莫尽言替他将马牵到马厩里,喂了点马料,又去厨房倒了一壶凉开水,回到厅里。 钟勇正对着大厅站着,沉默地望着供桌上的两个牌位。俞思冕则坐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莫尽言倒了三杯水,俞思冕给他使了个眼色,莫尽言走到他身边。俞思冕挑了挑眉,莫尽言摇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钟勇的背影。 俞思冕没再说什么,转过身独自出去了,出门的时候,顺道将放在门边的瓜也提走了。 钟勇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拿了一炷香。莫尽言连忙上去帮忙点香,偷眼看钟勇的时候,发现这个硬朗的汉子红了眼圈。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钟勇给庄进上了香,又给庄许也上了一炷香。 过了许久,钟勇吸了一下鼻子,终于转过身来,沙哑着声音道:“没想到庄伯父也不在了。” “许哥去后,师父就一病不起了。”莫尽言低低地说,“钟大人,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 钟勇摇了下头,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好,还活得好好的。” 莫尽言心里一阵难受,许哥的死,受影响最大的除了师父,再就是钟勇了:“钟大人,你请坐。吃过饭了吗?” 钟勇摇摇头:“小莫,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莫尽言点了点头:“还可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说着就准备站起来。 钟勇摆摆手:“等等。我来的路上,听说前几天倭贼围攻长乐城,你这边没什么事吧?” 说到这个,莫尽言感觉轻松了些:“没有事,官兵救援得很及时,城内也没什么损失。”他自然不会说是自己一起赶跑了倭贼的。 钟勇点点头:“小莫,你还想入军营吗?我现在回来了,可以帮你重新入伍,不过,要跟我一起去定海所才行。” 莫尽言不知道怎么接话,俞思冕从门口端着一盘子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原来调到定海所的千户是你?”他将西瓜放下来,继续道,“小莫不跟你去定海所了,他跟着我。” 钟勇看了一眼俞思冕,又看了一眼莫尽言,点了下头:“也好。”他显然是知道俞思冕目前就是他的上司。 莫尽言将西瓜推倒钟勇面前:“钟大人,吃西瓜。” 钟勇点了下头,拿过两片瓜,先放到供桌上,自己才回来拿了一片在手。 俞思冕拿了一片瓜递给莫尽言:“吃吧。” 莫尽言接过来,感激地笑了一下,默默咬了一小口。 钟勇看在眼里,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俞思冕也拿了一片瓜咬了一口:“你来定海所也好,以后这一片的海防就有保障了。这一次若不是吴迁误事,怎么也不会有长乐的事发生。” 原来俞思冕上任之后,将三所的海防划分了范围,而吴迁显然对升迁比抗倭更积极一些。这次倭贼便是由定海所辖治的海域上岸的,因为连江的城墙牢固,这才将目标选择在了闽江南岸的长乐城。若不是正巧有俞思冕亲自坐镇,长乐城便要遭受灭顶之灾。 第七十九章:哨卡 “嗯,明日我就去定海。”钟勇颔首道。 俞思冕道:“这一次倭贼吃了大亏,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再不来犯,或者伺机报复。” 莫尽言不禁紧张起来:“他们还会再来吗?” 俞思冕和钟勇对视了一眼,说:“以我们这些年与倭贼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倭贼并不那么容易屈服妥协,再者倭贼来犯的根源在于他们国之内部,若是倭国朝廷约束不力,那么倭贼的问题就不会解决。” 钟勇点头道:“要是能这么容易威慑到那帮贪得无厌的倭狗,我们也无需苦苦抗争这么多年了。再说,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放过他们呢。” 莫尽言知道钟勇一直都对许哥的死耿耿于怀,不亲自手刃仇人,他是难以获得安宁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与他们周旋到底。” 过了片刻,莫尽言站起来:“我去给钟大哥弄点吃的吧,都已经过了午时了,钟大哥赶了很远的路,想必也饿了。” “那就谢谢小莫了。”钟勇没有再反对,莫尽言出去了,只余下俞思冕和钟勇默默相对。 “你和小莫……” “你跟小莫……” 两人同时出声。俞思冕笑了一下:“你先问吧。” 钟勇点了下头:“许久不见你,这次见你感觉变了许多。” 俞思冕笑道:“是吗?我们好像也没有多熟。” 钟勇微微摇了一下头:“我们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你在锦衣卫中的名气却极响亮,时常能听到你的名头,说得多了,就难免知道得多了。” “哦?”俞思冕挑了一下眉,笑起来,“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有名。” 钟勇点了下头:“你跟小莫怎么认识的?” “刚来闽地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小莫正巧出手相助,就这么认识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俞思冕简略说了一下。 钟勇点点头:“他的武功是你教的?” 俞思冕挑眉看着钟勇:“你如何知道?” 钟勇微微一笑:“这就是了,他刚入梅花所的时候,我见他用过和你一样的拳法,那时候只觉得眼熟,没想起来出处,今日见到你,便都想得通了。没想到你们居然是旧识。” “原来如此。”俞思冕点了下头,“你与小莫很熟?” 钟勇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也不算很熟,我与这宅子的故人很熟,他是小莫的大哥。” 俞思冕挑了下眉:“庄许?” 钟勇点了下头,神色十分黯然。 俞思冕的心思转了无数回,钟勇和庄许又是什么关系呢,那关系必定是比同僚更亲近一些的,那他会知道些庄许和小莫的事吧,想了想,问道:“小莫和庄许的关系很亲近?” 钟勇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是啊,庄许十分照顾莫尽言,像亲兄弟一样。” 俞思冕一下子便释怀了,亲兄弟,多好,不由得高兴得嘴角露出了笑容。 钟勇叹了口气,抬眼环视了一下厅堂内依旧红艳的喜字,问道:“这里最近有什么喜事?” 俞思冕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你来得迟了几天,前几日是我和小莫大喜的日子,你该早点来喝杯水酒的。” 钟勇将目光转回到俞思冕脸上,有些吃惊地说:“你和小莫的——喜事?” 俞思冕点点头:“嗯,我们前几天刚好结了契兄弟。” 钟勇张圆了嘴,惊讶之情展露无遗,过了许久,终于有些叹服了说:“祝贺你们。真佩服你的勇气。” 俞思冕笑道:“古人云,花堪摘时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苦短,不想为着世人的看法而使自己留遗憾。” 这话本是针对他自己的情况而言的,不料却触动了钟勇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他身体猛然一颤,垂首良久,半晌才说道:“你很幸运。” 俞思冕笑了一下:“是,我很幸运。”心里微有些诧异钟勇为何这么说。 莫尽言从外头买了饭菜回来:“天气热,家里也没备什么菜蔬,钟大人莫要见怪。” 钟勇摆摆手:“何须那么多讲究,能饱腹便可。” 莫尽言将饭菜摆出来:“钟大人在长乐多留两日吧,我们陪你到处看看。” 钟勇摇摇头:“不必了,晚一点劳烦小莫陪我去庄伯父坟头烧个纸,我就赶回定海去了。公务繁忙,早日赴任才是正途。” 莫尽言点点头:“好。” 尽管太阳火辣辣的,钟勇也没有迟疑,冒着午后的烈日去了庄进坟前。当他看到庄许的衣冠冢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哽咽道:“阿许,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他身后的莫尽言看得十分动容,不由得鼻子也泛了酸。俞思冕则诧异万分,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来,但是当着钟勇的面,没有直接问莫尽言。 莫尽言和俞思冕看着钟勇的身影消失在白亮的光线里,注目良久。 俞思冕终于开口问道:“小莫,钟勇和许哥感情很好?” 莫尽言低低道:“钟大人和许哥是恋人,我也是许哥去后才知道的。” 俞思冕了然点头:“果真如此。”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莫尽言吸了一下鼻子,看着俞思冕道:“而且我听说,许哥为了我被水师除名的事一直在跟钟大人怄气,临死前两人都没和好。如果不是因为我,钟大人肯定不会这么自责和痛苦。” 俞思冕抱住莫尽言,用下巴蹭着他的额头:“小莫,不必自责,这件事责任不在你。这都是命。” 莫尽言闭上眼睛:“我总在安慰自己,也许许哥他并没有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 俞思冕亲亲他的额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也许还会有一个许哥一样的人,像许哥救小莫一样救了许哥。” 两颗眼泪从莫尽言的眼角渗出,他多希望这不是他一厢情愿,而是真的。 俞思冕温柔地吻去他的泪珠,对许哥,心里更多了几分感激。 第二日,小夫夫俩起了个大早,趁天未开始热就出了门,赶在天热前回到了福清。 莫尽言将自己重做的那些船模和俞思冕帮忙重描的造船图全都带上,准备找个机会亲自送到福州船厂去。 再次回到福清卫指挥使府邸上,莫尽言的心境颇有些不同,以前是客,现在也算是半个主人了。 所幸一切都未曾变化,就连厨娘,除了对莫尽言的新身份有些兴奋意外之外,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不适,只是变得更恭敬一些。 陈良和陈平生从福州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奖赏,光银子就有八百两,还有锦缎茶叶若干。其中还有江城夫妇补送的贺礼——一对玉雕马,上次他俩在福州的时候,玉石还未来得及雕琢好,便没有及时送出,这次陈良去福州,便顺道带回来了。 那玉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色泽莹润,雕工栩栩如生,触手可亲。莫尽言虽然不识玉,但也爱不释手,那马儿一只稍微小一点,一左一右互相顾盼,似乎四目都在传情,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俞思冕知道他喜欢,便用红绳给他栓了,系在腰间,莫尽言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它摘了下来,珍而重之地将它和他的船模、图样都放在一起。 俞思冕由着他,将自己那只也给了他一并收着,说是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后就不分彼此了。 过了些日子,钟勇亲自来了一趟福清,向俞思冕请示在南騀岛设了望前哨的事。这想法与俞思冕不谋而合,南騀岛是通常是倭贼入侵闽地的前站,倭贼多半会在南北騀群岛登陆补给淡水,以此地为据点。 如若在此设定前哨,那么倭贼南下的行踪多半都逃不过前哨守卫的法眼,这样一来,就能够将损失减少到最低。 从战略上来看,设哨卡是很有必要的。只是这哨卡究竟该如何设,部署多少兵力,还是个问题。 他们在商议这事的时候,莫尽言也在场,他对南騀岛了解颇多,对这个提议简直是举双手赞同。 俞思冕提议道:“既然是哨卡,那就尽量精简些吧,岛上条件简陋,人多了反而增添我们的负担,也增大了将士们的危险。” 钟勇点头:“我也觉得不必多,有二三十人就足够。” 莫尽言道:“我看二三十人也未必需要。我们可以用岛上的岩石,在南騀岛最高的山崖上建造一座牢不可摧的哨所,轮值的战士们就守在哨所里,一旦发现情况,就以响箭、狼烟或者信鸽的方式向后方的卫所报信,这样以来,我们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信号,并及时阻止倭贼的行动了。” 钟勇点头称赞:“小莫的法子不错,我认为可行,只要哨卡一建立起来,倭贼以后来犯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不过这样一来,南騀岛的哨卡就会成为倭贼的眼中钉,他们必定会设法拔掉的。” 俞思冕道:“哨卡是实,但是具体部署多少兵力则不是确数,我们可以试一下虚实结合的方式,给倭贼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他几回记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侵犯我大明。” 莫尽言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偶尔可以在岛上设埋伏,守株待兔?” 俞思冕弯起好看的嘴唇:“正是如此。假设我们的哨卡三番两次破坏他们的行动,那他们会容忍哨卡的存在吗?必定会找个机会来除掉哨卡,这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南騀岛上无百姓居住,我们就完全没有顾忌,可以放手与倭贼一搏,我们以逸待劳,胜算会有多大?” 经他这么一分析,钟勇和莫尽言都会心而笑起来,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样。 第八十章:万斛船 这一年秋天,南騀岛的哨卡修了起来。哨卡建成之后,钟勇当即派了一个旗的兵力去驻守,每五天为一值,轮流当值。 但是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南騀岛的哨卡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在成功截获了三次倭贼小规模来犯的消息之后,倭贼便消失了好一阵子。 究其原因,还是长乐之役发挥了相当积极的作用。都指挥使司将倭贼的十二名头目押送进京城的时候,正巧赶上倭国遣使来朝觐见。 皇帝便将这十二名倭贼头目交由了倭国使节处理,倭国为了表示臣服,就地处决了十二名倭贼头目,以表他们支持剿灭倭贼的决心。这一事也多少表达了倭国当权者的态度,倭贼也多了点顾忌,故接下来沿海百姓获得了短暂的太平。 俞思冕和莫尽言也有了一段非常平静的生活,他们朝夕相处,这是两人自相识相爱以来相处得最久的一次。 因为战事平静,莫尽言很长时间都没有出门了。 俞思冕看在眼里,每天想着法子找些新鲜事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以免他无聊,但新鲜主意总有用完的一天,俞思冕害怕有一天莫尽言会跟自己说无聊。 俞思冕本意是要小莫过得快乐,和自己在一起,但并不想钳制他,让这块璀璨的珍宝蒙上尘灰,黯然失色。 终于有一天,莫尽言欲言又止地看着俞思冕,俞思冕心里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莫尽言:“言儿,你想说什么?”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一个笑容:“俞大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俞思冕心道:终于要来了。他抢先说道:“言儿,有个事我一直都很想问你。”私下无人的时候,俞思冕一直都是管他叫言儿的,也算是昵称。 莫尽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俞大哥想说什么?” 俞思冕斟酌了一下词句:“我就是想知道,言儿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若是有一天,倭贼没有了,我们不用再抗倭,你准备去做什么?” 莫尽言面色一喜,旋即又有些不确定地对俞思冕道:“俞大哥,你不是哄我吧,怎会没有倭贼的那一天?” 俞思冕伸手摸摸他的头:“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看,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犯了,说不定以后就没有倭贼了呢。” 莫尽言点点头:“对啊,还真是很久没来了。那要是没有倭贼了,我就去、去——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俞思冕和蔼地说:“那你现在想想,也可以。” 莫尽言锁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想去行走江湖,到处去看看,还想去造大船,坐着大船去很远的地方看看。但是俞大哥你能走得开吗?若是我一个人,我哪儿也不想去了,跟俞大哥在哪儿都好。”他虽然很向往那种天大地大、无拘无束的生活,却并不想一个人去。 俞思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起码,在莫尽言的心里,自己还是第一位的,他点点头:“我也很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天下之大,还有好多地方我们都没有去过呢。建功立业是男儿的心愿,但是好男儿更应该志在四方。若是真的没有倭贼了,我便辞了官陪言儿去行走江湖,咱们做一对神仙眷侣。” 莫尽言也被俞思冕勾画的蓝图吸引住了,但是又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样好吗?俞大哥你真要辞官?” “言儿你想我一直做官?”俞思冕挑着眉看他。 莫尽言想了下:“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俞大哥做官很威风,但是好像做官并不大自由。俞大哥你喜欢做官吗?” 俞思冕想了一下:“说不上喜欢,但是有些时候却能做不少事,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建功立业。但是比起和你在一起,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莫尽言抿了嘴笑了,原来他们的心意都是相通的。 “言儿,哥一直想问你,你在我这里,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俞思冕小心翼翼地问。 莫尽言睁大了眼看着俞思冕:“俞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莫尽言不知道俞思冕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无聊。 俞思冕拉着莫尽言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最近并没有什么战事,我的公务又是走不开身的,不能陪言儿出去玩,你一身的本领,跟着我拘瘀在这小地方,我怕你会觉得闷。” 莫尽言笑起来:“俞大哥你别乱想,我其实挺忙的。你让陈良陈大哥给我找了不少稀奇玩意儿来,是给我解闷的对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最近在琢磨着做新的船模呢,一直都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上次我送到福州船厂的那些船模和图纸,林师傅十分欢喜,如获至宝。他将那些船模和图纸都好好研究了一番,托人捎了封信给我,说船厂准备造万斛的大船,问我有什么想法没有。这不,我这阵子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事呢。” 笑容漫上俞思冕的脸,他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太小瞧莫尽言了,这孩子颇能自娱自乐呢:“那你这是已经有想法了?” 莫尽言笑弯了眼:“我做了个船模,想让俞大哥也来看一下,帮我提点意见。” 电光火石间,俞思冕想到了一个问题:“言儿你刚才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事呢?” 莫尽言点点头:“是啊。不过有个事想麻烦一下俞大哥。” “什么事?尽管说。”俞思冕心情好了,立即大包大揽起来。 莫尽言忸怩着说:“就是,我想让俞大哥给我找个教书先生,最近我在你的书房找书的时候,发现好多字都认得,但是却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 俞思冕顿时心花怒放:“还请什么教书先生啊,家里不就有现成的?” “啊?” 俞思冕指指自己:“哥哥我给言儿当先生,保准比任何教书先生都尽心尽力。” 莫尽言红了脸:“要是不耽误俞大哥的事,那以后我遇到不懂的就都来问俞大哥。” 俞思冕伸手搂住莫尽言的肩:“我不仅可以教你读书,以后我还教你练武,咱们每天都切磋一下,有利于功夫长进。”切磋是次要的,培养感情是主要的,这样好的机会,俞思冕怎么舍得拱手让给别人呢。 尽管莫尽言事先同俞思冕打了招呼,俞思冕见到万斛船的船模时,还是大吃了一惊,这个船模跟他印象中的船模太不一样了,长约六尺,宽二尺,简直就是一艘小型船。 那船昂首尾高,中间稍低,也是大福船的形制,尖底阔面,甲板之上足有四层之高,桅杆有五,一个主桅,四个副桅,船体两侧有上下双层出桨口。 俞思冕看得直咋舌:“居然有这么大?我还从没有见过五桅船。” 莫尽言道:“这是远洋航行的大海船,载重量达万斛,需要极大的推力才能带动这船只,所以我设了五个桅杆,风力较小的时候可以张五张帆,也很安全。而且也安排了上下双层桨手。到时候这船上能容载上千人,还有好几千斛的货物,速度不受影响。这么大的船,遇上普通的飓风都是不怕的。” 俞思冕津津有味地听着莫尽言的描述,不由得感到分外自豪,这是自家的孩子设计的,连飓风都不怕的大船呢。 “言儿真了不起。”俞思冕笑盈盈地看着莫尽言。 莫尽言红了脸:“这只是我的构想,还没有来得及和林师傅他们验证,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俞思冕看着莫尽言:“言儿你是不是想去福州船厂?” 莫尽言嘿嘿一笑,并没有答话。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俞思冕拍拍手,站起身来:“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去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就去福州。” 莫尽言意外地看着俞思冕:“俞大哥,你也一起去吗?” 俞思冕斜睨他:“我的言儿要有大作为,我当然要亲自去支持的。最近很太平,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福州。” 莫尽言兴奋得有些脸红:“那就太好了,谢谢俞大哥。” 造大船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有了构想,还得去论证,否则等船造出来了,也未必能够在水面上浮得起来,要经过反复的计算、论证和修改,以保证船的可浮性和稳定性。 故莫尽言要去船厂找林师傅帮忙,和大家一起来做这艘船。 将六尺长的船模带过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莫尽言将船拆开来,分类装好,然后用马车拉着去了福州。 这一次是直接去的船厂,如果时间有余裕,再去江府拜望一下江氏夫妇。 比起造大船,俞思冕更关注为什么造大船,谁要造大船,这也是他此次和莫尽言一同北上福州的原因。 林师傅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莫尽言,将他们安排在船厂的客院内歇息。 莫尽言也不愿意歇息,一到船厂,便将自己的船模拼装了起来。这么大的船模,包括船底的土石舱和储水舱,没有一处是偷工减料的,拼装起来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当这艘船模完整地展现在船厂师傅们的眼前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惊呆了。林师傅激动地问:“小莫,这船模是你自己设计的?” 莫尽言点点头:“是啊。” “花了不少功夫吧?”有人问。 莫尽言笑笑:“从接到林师傅的信开始,到现在正好是三个月,时间有些仓促,恐怕还有许多不够完善之处,所以想带过来给各位师傅看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众人的目光分外复杂,有欣喜的、羡慕的、嫉妒的,但是无一不敬佩。 莫尽言见大家不说话:“不知道船厂这边的进度如何了,我可以看看大家做的船模吗?” 他这么一问,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林师傅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将莫尽言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是这样的,小莫,上次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是京城龙船厂那边派来一位大人,说圣上想要造一批万斛海船,问我们这边可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够造出来。我和船厂的其他师傅想了许久,都没拿出确切的方案,我便想到给你写信,让你也提点意见。” 莫尽言恍然大悟:“那船厂这边是还没有方案了?” 林师傅点点头。方案都没定,船模就更不用提了,这便是个人和团队的区别,同一件事,交给个人和一个团队来完成,个人必定要完成得比团队要快。毕竟中间许多衔接和磨合的环节可以省略了,也不会出现消极怠工的情况。 一位船匠师傅道:“莫师傅,你的船模借给我们看看吧。” 莫尽言刚想点头答应,俞思冕开口道:“借给各位看是可以,但是东西要交给林师傅保管,这船将来若是能造出来,不管是不是完全按照这个模型来,我们有一个要求,必须要署上小莫的名 第八十一章:钦差 莫尽言刚想摆手说不必。林师傅就已经答话了:“这是应该的。这船模就交给我保管吧,保准分毫不差交还到小莫手里。” 莫尽言笑笑:“其实这船模虽已做出来了,我也只是做了初步计算,至于真正可行不可行,还需要大家帮忙论证一下。” 林师傅道:“这个无需担心,小莫你既然将它带来了,这说明这船的建造已经进入了初步环节,余下的,就都是细节问题了。” 俞思冕问道:“这船若是要造出来,大概需要多久?” 林师傅道:“若是顺利,两三年便能完工。” 俞思冕吓了一跳:“怎会需要这么久?” 莫尽言在一旁补充道:“这船是从未建造过的大船,船的龙骨要比以前的大许多,船厂必定没有事先预备的,所以要另行准备,而风干木材是需要时间的,两三年时间能够造出万斛船,都是很顺利的了。” 俞思冕叹息道:“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造船这般不容易。以后让将士们对船只要多加爱护才行。” 林师傅道:“多谢俞大人体恤。大人和小莫在船厂多留几日吧,这几日我们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小莫的船模,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及时与小莫沟通。” 其实按说,造这么大的船,莫尽言作为主设计者,应当是全程参与才对,只是从船厂的角度考虑,却不能让他一个外人过多参与,这一方面是怕上面知道了问责,二是他们也不愿让莫尽言抢了主功。 其实莫尽言对能不能署自己的名倒是无所谓,而俞思冕却觉得他们不图利,这属于自己的名还是要一点的,将来千秋万代之后,众人皆成了一抔黄土,起码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在世人的记忆中长存。 四下无人的时候,俞思冕对莫尽言道:“这万斛船是朝廷要造的,看样子朝廷要在海事政策上有所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莫尽言奇道:“朝廷若是不禁海了,这岂不是好事?” 俞思冕苦笑了一下:“若是取消海禁,自然是好事。我担心的是今上雄图大略,准备向海外扩张。” 莫尽言皱起眉头:“要打仗吗?” 俞思冕摇摇头:“只是我的猜测,也未必会。毕竟本朝立国才几十年,百姓的生活才刚刚稳定,国力远算不上强盛,今上若有韬略,不会作这等冒失的决策。也许是我多虑了,没准真会是开海禁呢。” 莫尽言将手放在俞思冕手背上:“别担心,我们往好的方面去想,没准真是要开海禁呢。” 到达船厂的第二天中午,俞思冕和莫尽言吃过饭,两人结伴在船厂里散步。已是深冬之际,船厂大院里草木凋零,自横斜的树枝间望过去,天色蔚蓝,阳光铺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人也懒洋洋的,像猫儿一样慵懒。 但是船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此际正是造船的旺季,各个作坊都丁丁当当地响成一片,忙得热火朝天,丝毫看不出冬天的迹象来。 莫尽言兴致勃勃地沿着各个作坊看过去,有时候还亲自去参与两下,刨个木头,在铁器作坊里轮上两锤,顿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寒意全消。 船厂范围极广,没两个时辰走不完。俞思冕陪着莫尽言遛弯,也不嫌麻烦,一直甘之若饴,任劳任怨。 他俩转到缆绳作坊附近,进去看了一会儿缆绳制作,出来的时候碰上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身形伟岸,长得白净无须,满脸和气,使人一见便心生亲切感。 那人一见他俩出来,便迎上来问道:“敢问二位,我方才自细木作坊出来,想去船体装配坊,不料却迷了路,还有劳给指个路。”他一开口,竟是满口的北地口音,比俞思冕的京城口音还要往北去,只是声音略有些轻细。 莫尽言听见他的口音,对这个人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笑道:“这位兄台要去主体作坊对吧,不知是要去甲字号坊,还是要去乙丙坊?”原来这船主体装配坊根据船的规模,也分了不同的作坊,比如这甲字作坊,就是造最大型船只的作坊。 那人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挠了挠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呢。哪个都行,近一点的吧。” 莫尽言抬手往东南角指去:“那儿吧,其实这几个作坊都连成一片的,只是甲字号在中间,东面是乙字号,西面是丙字号。”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这位小兄弟了。”那人做了一个揖,转身走了。 莫尽言见那人走远了,便拉着俞思冕说道:“俞大哥,听这人的口音是你们北方人啊。” 俞思冕看着那人的背影,笑一笑:“是北方人士,但是不是我们那儿的,他们比我更往北去。其实说起来,我倒也不算北方人,不过比你们这儿是靠北一些。” “北方也有海吗?还需要来福州看船?”莫尽言有些不解。 “唔,也是有的。”俞思冕寻思了一下,他不确定这人的身份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人九成是个宫廷内侍,多半是皇家使臣,难道朝廷真准备在海上搞大动作? 傍晚,两人正在客房里吃饭。林师傅亲自过来找他们:“俞大人,小莫师傅。” “林师傅请坐。”莫尽言赶紧站起来,“林师傅吃了吗?一起吃点吧。” 林师傅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这几天招呼不周,俞大人和小莫师傅多多海涵。” 莫尽言看了一下桌上的菜,全都是时新的菜色,水煮江鱼,清蒸瑶柱,还有西施舌,都是极好的菜,可见也是颇受礼遇的。只是没有人作陪而已,这是俞思冕要求的,他们自己吃就好,不必作陪。 俞思冕笑道:“林师傅客气了。不知林师傅有何贵干?” 林师傅笑道:“说来也真是巧,今日一早,便有朝廷的钦差大人到了,说是要查看一下我们造万斛船的进度。我准备明日就带他们去看小莫师傅做的船模,希望小莫师傅也能够到场,好为钦差大人及时解惑。” 林师傅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希望莫尽言能够亲自去向朝廷的钦差解说自己的船模。 莫尽言回头看了一眼俞思冕,俞思冕道:“林师傅,若是这样一来,我们怕是无法控制这船的主设计者的归属问题了。” 林师傅迟疑了一下,叹息道:“小莫师傅的船模我们还没来得及研究,对方便已经到了,我怕到时候我们一解答,漏洞重重,反而惹得对方起疑。不若这样好了,我们便说小莫是船厂的造船师傅,万斛船模是由他带头主设计的。” 俞思冕皱着眉头,他并不想让小莫这么出风头的,但现在看来事态却有些不受他们控制,他斟酌了一下,对莫尽言说:“小莫,看来非你去不可了。” 莫尽言点点头:“那我就去吧。” 林师傅松了口气:“那明日一早我便打发人来请二位。” 林师傅出去后,俞思冕对莫尽言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要谨行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莫尽言看着俞思冕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还是俞思冕第一次嘱咐他这种细节:“俞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俞思冕伸手摸了摸莫尽言的后脑勺:“我也说不好,总之谨慎点是没有错的。” 莫尽言点点头:“好。” 俞思冕给他夹了一个瑶柱:“吃饭吧。也不用太在意,有哥呢。” 第二日一早,林师傅就派了个小厮来请莫尽言和俞思冕,领着他们到了甲字号作坊。 船厂的师傅们皆已到齐了,钦差大人尚未到,林师傅与莫尽言商量了一下措辞,刚说好,船厂的诸位大人陪着钦差大人便到了。 莫尽言一看,来的三个人中,居然有一个是昨天在缆绳作坊前遇到的那个面白无须的伟岸男子。那人一见莫尽言,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莫尽言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些。 福州船厂的主管大人介绍道:“这一位是京城来的马大人。” 伟岸男子跟大家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桌上的船模吸引住了。他仔细端详了许久,提了不少问题,算不上很专业,但也不完全是外行,多半都是围绕着大船的安全性能和稳定性。 莫尽言一一给予了解答,对方连连颔首,似乎是颇为满意的。 最后马大人问:“我们若是需要三艘万斛船,福州船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造好?” 莫尽言愣了一下,一艘三斛船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对方居然需要三艘,他不太了解船厂的制造能力,将目光投向了林师傅。 林师傅接过话头:“如果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三艘万斛船,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时间。” 马大人点头道:“甚好,那就抓紧时间,尽快将万斛船造出来。” 说完之后,众人都退了出来,莫尽言与俞思冕刚想走,便被叫住了:“莫师傅,且留步。” 莫尽言回头一看,是马大人:“马大人叫我?” 马大人走过来,笑道:“就是想同你道一声谢,感谢昨日指点迷津。” 莫尽言憨厚笑笑:“马大人不必客气。” 马大人看看莫尽言身后的俞思冕:“莫师傅,这位也是船厂的师傅吗?” 莫尽言看看俞思冕,摇摇头:“不是,这位是我大哥,他陪我……” “我过来看看我兄弟。”俞思冕截住话头,以防莫尽言说漏嘴。这次他并非是公干的身份来船厂,而是休假陪莫尽言过来的,所以也并未向外人言明自己的身份。 马大人笑道:“原来如此。莫师傅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没想到就主持这样大的船只修造了,实乃英雄出少年。” 莫尽言摆摆手:“愧不敢当。倒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让马大人笑话。” 马大人摇摇头:“有志不在年高,莫师傅不必谦逊。” 俞思冕道:“我方才听马大人的意思,朝廷似乎是要出远洋?” 马大人笑道:“今上似乎是有这么个打算。” 俞思冕点点头,转头对莫尽言道:“小莫,这下不得了了,你造的船还能去南洋呢。” 马大人道:“也未必就是南洋,可能会去周边各国看看,也可能走得更远。” 俞思冕装出分外兴奋的样子:“那真是太威风了。” 马大人点头笑道:“的确如此。那就有劳莫师傅了,希望能尽快看到船只。” 第八十二章:小别 因为钦差突然造访,俞思冕和莫尽言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原本准备第三日去拜望江城夫妇,然后即刻返回福清的。 现在钦差大人到了,莫尽言又被赶鸭子上架任了万斛船的主设计,这么一来,他就不能离开了,起码不能在钦差离开之前走。 俞思冕拖了两天,发现钦差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他是有官职在身的,沐休和旬休时间已经过期了,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所以得先回去上衙。不得已,两人又要被迫分开一段时间。 这是他们结契约之后第一次分别,两人心中都万分不舍,俞思冕抱着莫尽言,吻着他的颈脖:“言儿,等钦差一走,你就赶紧回来。” 莫尽言闷闷答话:“嗯。真不想让俞大哥走。” 俞思冕用脸贴着他的脸:“我也不想走,但是这假期已经逾期了,不能无休止拖下去。言儿你自己在这边,要小心谨慎。我看那个马大人似乎很欣赏你,你跟他聊天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一些。” 莫尽言点了下头:“我知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我想早点回去。” 俞思冕心里其实老大不乐意莫尽言留下来,现在反而要来劝莫尽言:“没事,他们很快就走了。我先回去,让陈良留下来照看你。” “还是算了吧,你很多事情都离不开陈大哥。”莫尽言迟疑了一下。 俞思冕笑道:“没关系,陈良在,我才放心。要确保言儿万无一失才行。” 莫尽言点点头:“那好吧,希望我能尽快回去。” 俞思冕吻吻他的额头:“言儿别害怕,很快就能见面了,我等你回来。” 莫尽言抱住他的腰,十分不舍。 俞思冕在他耳边笑道:“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明天我要回去了,亲热一下好了。” 莫尽言红了脸,没有拒绝,通常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们都不行房事的,觉得在别人的地方不好意思,但是分别在即,想到要分开那么久,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这天晚上,俞思冕压着莫尽言变着花样做了三次,直到莫尽言不断求饶为止。莫尽言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俞思冕还爬起来,去打了水来给莫尽言清理。 清理完毕,俞思冕抱着莫尽言,一边吻一边轻唤:“言儿,言儿。” 莫尽言睡得迷迷糊糊,懒得答话,只是向俞思冕怀里靠了靠,两人温热的肌肤相贴,舒服得他哼了哼。 俞思冕笑起来:“言儿,我想把你变小,揣在怀里带回去。” 俞思冕自然不能将莫尽言打包带走,他很想一直将莫尽言拘在自己身边,但莫尽言是一只雄鹰,不是一只家雀,自己怎么能够折断他的翅膀,让他不能施展才华和抱负?而他自己,也是想要看到这块珍宝熠熠发光的,而不是明珠蒙尘。 送走俞思冕,莫尽言情绪有些低落,他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闲逛散心,遇上了也在散步的钦差马大人。陈良不在莫尽言身边,莫尽言想起俞思冕的叮咛,便想是否假装没看见,转头回去算了。 然而马大人远远看见莫尽言,便笑吟吟地迎上来打招呼:“莫师傅早啊。” 莫尽言不好不理,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马大人。” 马大人笑道:“我正好想去找莫师傅聊聊,现在碰上了就不用特意去找了。莫师傅有空吗,陪我坐坐?” 莫尽言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马大人带着莫尽言去了他的住处,跟莫尽言住的一样,也是个客房小院,院子坐北朝南,朝向很好。马大人在院子中间的露天茶桌旁坐了,嘱咐下人上茶,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倒也显得随意,让莫尽言不自在的心思稍稍放松了些。 莫尽言只喝茶,不说话,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 马大人喝了一口茶:“福建真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好茶尤其多。这极品大红袍,平日在京中也难得一见,没想到这里居然喝上了。” 莫尽言端起来一看,汤色橙黄明亮,轻轻嗅一下,一股馥郁的兰花香扑鼻而来,轻啜了一口,甘甜清香,余韵悠长,笑道:“果真有岩韵,是真正的大红袍。” 马大人拊掌笑道:“幸好莫师傅懂茶,也不枉费周大人送给我的这包好茶,不然真是让我这老牛嚼了牡丹,太不识风雅了。” 莫尽言红了脸,他其实也并不多么懂茶,陈良是个懂茶的,莫尽言跟在俞思冕身边久了,自然也就从陈良那儿学了点茶道:“马大人谦虚了。” 马大人笑道:“不是谦虚,这确是事实。莫师傅今年贵庚啊?” 莫尽言心里打了个突,说道:“二十一了。”他才过了二十周岁不几天,担心人家嫌他年纪小难当重任,便往大说了一岁。 “那还真是年轻有为。”马大人惊叹道,倒也没看出来有轻视的态度,“小莫师傅应当是有家学渊源吧,否则怎会有如此见地,居然能够设计出万斛船。小莫师傅进船厂多久了?” 莫尽言犯了难,不知道怎么答,他还没跟林师傅商量一下措辞呢,这马大人究竟有没有去跟林师傅打听过自己的情况呢,而林师傅又是怎么说的呢? 犹豫了很久,突听得马大人笑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莫尽言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老老实实道:“我是今年才入的船厂,算得上是有家学渊源吧,祖上都是造船的。” 马大人笑道:“我一见到那艘万斛船,便知道莫师傅来历不会简单。朝廷征集万斛船的方案,京城龙船厂忙了好几个月,依旧尚未有确切的方案,我本来对此行也并没有抱多大的信心,但是莫师傅给了我一个惊喜。” 莫尽言红了脸道:“其实我这个还只是一个船模,到底能不能造出来大船,我也没法保证。” 马大人笑了笑:“这个不怕,既然已经有了大框架,余下的便都是细节,我相信莫师傅和船厂的师傅们都能克服这一点小困难的。哪怕是所需的时间更长一点,这也是无妨的,只是我们一定需要这万斛船,就有劳莫师傅多费心了。” 莫尽言心下有些感动,这个马大人还算是通情达理之人:“那我定然尽心尽力促成这万斛船的建成。” 马大人笑着点了点头,亲自给莫尽言倒了一杯茶:“莫师傅可也信回回教?” “啊?”莫尽言吃了一惊,“不,我不信这个。”福建这一带,信回回教的不少,但是莫尽言却是不信这个的。 马大人笑了起来:“我见莫师傅的面目,颇有点像回回人,以为你也是回回人。” 莫尽言伸手抓了抓脑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娘去得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祖籍是哪里。” 马大人有些歉意道:“对不住,说到你的伤心事了。那莫师傅的造船技术是同谁学的?” 莫尽言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小时候随父亲学了一点,后来都是自行摸索着学的。” 马大人双目精光一闪,立刻便消失了:“莫师傅真是旷世奇才,居然自学成才。” 莫尽言的背心越来越热,这真是被人家几句话就将老底套出来了:“马大人可别说笑了。您不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就好,千万别说什么奇才。我只是从小爱造船,正好父亲给我留了些船模,就按照这船模摸索了一下,造了几艘海船。这万斛船,还真是第一次试着做,成不成还有二话呢。” 马大人笑道:“莫师傅别谦逊,我是真觉得你这方面天赋异秉,根据船模就能造得出海船,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万斛船,能不能成功,自然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整个船厂的师傅们都要参与到其中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知道,我们目前的造船技术,怕是还及不上前朝的技术,所以若是能得到前朝的技术,我们还用担心这区区万斛船吗?所以我很期待莫师傅的万斛船。” 莫尽言有种得遇知己的感觉,他感动地对马大人道:“难为马大人也如此了解情况,我定当竭尽所能,使这万斛船能够成功。” 马大人拍拍他的肩:“我很期待莫师傅的杰作。来,我们以茶代酒,预祝万斛船的成功。” 临走的时候,马大人将周大人送他的那包大红袍硬塞给了莫尽言。莫尽言拿着那包茶叶,想着也许陈良会喜欢,便接下了。 回到住处,陈良急忙迎上来:“公子,你去哪儿了,可急死我了。” 莫尽言歉意地笑道:“马大人找我喝茶聊天去了。” “啊?”陈良吓了一大跳,“哪个马大人?就那个钦差大人吗?” 莫尽言点点头。 陈良追上莫尽言的脚步:“公子,他都找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下万斛船的情况。还问我是不是回回。陈良,我长得像回回吗?对了,这个给你。”他将手里的那包茶叶给了陈良,缩回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陈良接过茶叶包,也没看,接过莫尽言的话道:“公子是相貌跟中原人是稍有点差别。我也有点好奇,公子你祖上是哪里的?” 莫尽言道:“我只听我爹提过一次,我祖上是从西域那边迁过来的。” “这就对了。”陈良笑道,“公子长得跟清净寺里的那些回回们还真有点像。” 莫尽言一边摇头一边笑:“难道我该去信个回回教?” 陈良笑道:“公子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听说回回都不吃肉的。”陈良并不十分清楚回教到底不吃什么肉,只听说过不吃肉,便记住了。 “啊?那就算了吧。”莫尽言果然被这一点吓住了。 陈良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茶叶包,只一眼,便迅速放到鼻端嗅了一下,喜道:“公子,你这哪里来的?这可是极品大红袍啊。” 莫尽言笑道:“马大人硬塞给我的。说是周大人送他的,他自己不懂喝茶,送给我了。” 陈良笑起来:“这真是便宜我们了,这好东西买都没处买呢。我得赶紧去收起来去。” 莫尽言站住了,有这么贵重吗,刚刚是不是不该收的?但见陈良欢喜成那样,算了,承个情吧,将船好好造出来,也就算对得起马大人了。 第八十三章:胜新婚 钦差大人在船厂又逗留了三四日,莫尽言与船厂的师傅们又就万斛船的问题研讨了两日,回到福清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别七日之久了。 小别胜新婚。俞思冕将莫尽言的双手用衣衫束起来,栓在床头,将莫尽言的衣服剥了个精光,自己唇齿并用,将莫尽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舔了个遍。撩得莫尽言喘息紊乱,呻吟止不住从唇齿间溢出来。 莫尽言难耐地挺起身,去蹭俞思冕的身体,俞思冕却故意抬起身子,不让莫尽言触碰到自己。 莫尽言皱起眉,有些不解地瞪着俞思冕。 俞思冕在他胸前的乳珠舔了一口:“言儿,你难受吗?难受你就求哥哥。” 莫尽言咬着唇,拼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不愿意妥协。 俞思冕吸了一下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道:“你现在知道心痒难耐的感觉了吧,你可知道哥哥我这些天是什么滋味?就是你现在这种滋味,心痒痒的,却无法得到纾解。言儿,你求哥,哥就给你。” 莫尽言狠狠瞪了俞思冕一眼,恨不得咬上他两口来泄愤,这个死人,居然这么折磨自己,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寂寞难耐吗? 俞思冕看他的俊脸憋得通红,却将唇咬得殷红欲滴,坏笑一声,伸出舌头,撬开莫尽言的唇齿,在他的上腭舔上一圈,莫尽言身子一抖,终于难耐地“嗯”了一声。 俞思冕伸手捏住他的乳头,另一只手在伸到被子下面,在小莫尽言的顶端轻轻刮擦了一下。莫尽言身子猛地一抖,几乎泄出来,却被俞思冕捏住了。 莫尽言心中的烈火无处发泄,他努力咬起牙根怒视俞思冕,未料这表情却显得无比娇嗔。 俞思冕笑嘻嘻地在他唇上一舔,在他面上轻吹了一口气:“言儿,是不是很舒服?不过别急,等等我,我们一起。”他伸手在莫尽言胯下套弄了一下,邪笑一下,“不过你得先求哥哥。” 莫尽言心痒难耐,扭动了一下胯部,脚趾都绷直了,就是咬着唇不开口求他。 俞思冕也不着急:“言儿不乖啊,看来是还不够啊。”他从枕头处摸出一个盒子,拧开来,熟悉的桂花香漂浮出来,他沾了些许在手指头上,一手捞起莫尽言的腰,手指朝后丘间探去。 莫尽言憋红了脸,眼中浮现出水汽,张大了嘴大口呼吸,天哪,俞大哥什么时候有这种恶趣味了。 俞思冕手指探进那个熟悉紧致的穴道,唇舌不断舔舐莫尽言的颈脖:“言儿今天有些不乖,不过这个样子我也很喜欢。” 修长的手指探进穴口,在谷道内旋转了一圈,找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用手指轻轻往下一按。一股酥麻感猛地窜上莫尽言的头皮,他不由自主“啊”地惊呼出声。 俞思冕笑起来:“就是这里了。”他的手反复按压了几下,莫尽言的阳根顶端渗出透明的液体来,晶莹欲滴。 俞思冕腾出手,用指尖抹过那处,放在嘴里舔了一下:“言儿的味道,你也尝尝。”说着便吻上了莫尽言的嘴。 一股淡淡的腥味传到莫尽言嘴里,他红了脸,闭上眼睛不敢看俞思冕满脸促狭的笑容。 俞思冕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谷道沾满了桂花油,开始变得湿润滑腻起来,俞思冕模拟进出的动作狠狠抽插了几下,有意无意地按压在那个兴奋点上。 莫尽言的身体时不时被碰得跳动几下,双目开始迷乱起来,他的嘴角无意识地淌下口涎来,呻吟更是不由控制地流溢出来。 俞思冕抽出手指头,停顿了一下,在莫尽言耳边蛊惑地问:“言儿,要不要?” 虚空感让莫尽言难耐地挺起身体,迷乱地点头:“要。” “要什么?”俞思冕轻笑。 莫尽言咬了咬下唇:“要你。” “要我做什么?”俞思冕伸手照拂着莫尽言的前端,但是又不给足够的抚慰,吊足了胃口。 莫尽言呜咽着说:“要你进来。” 俞思冕再也忍不住,提起长枪一挺而入。亲热对两人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但是进入的瞬间,让两人的灵魂舒适得都颤抖了一下。 俞思冕的喉咙中发出了低沉暗哑的“啊”声。他抱起莫尽言,用力先是狠插了几下,仿佛饿狠了的人先吃几口满足一下饥饿感,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细嚼慢咽品尝其味道。 莫尽言的手不能动,他将双腿盘在俞思冕腰间,将自己的臀部努力送向俞思冕胯间,让自己贴得更近一些。这个动作让俞思冕大为感动,他不再纠结莫尽言是否会在嘴上求饶,开始长驱直入,拼命抽插,让自己和莫尽言都尽快快活起来。 室内只余下肌肉相撞的啪啪声,两人大口的喘息声,莫尽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渐渐地,又多了抽插的水声。 “言儿,还要快一点吗?”俞思冕百忙之中还不忘问戏弄他。 莫尽言此刻已经被抽插到快到高潮了,只想那一刻快点来,便下意思地答:“快一点。” 俞思冕备受鼓舞,猛地后退,整根拔出,又连根送入,如同打桩一般猛烈,他此刻甚至都想整个都进入到那个滚烫紧致的所在,与莫尽言完全连为一体。 莫尽言被撞得眼神涣散,口涎流淌,像个无骨的人偶娃娃一般。俞思冕猛地撞击了几下,莫尽言的前面在没有被抚慰的情况下,被直接抽插到射了,射精的感觉让他舒坦得猛地打了个哆嗦,俞思冕被他紧缩的后庭一夹,也同时丢盔卸甲了。 俞思冕也哆嗦了两下,无力地萎到莫尽言身上。两个人都大口地喘息着,汗湿的身体紧密相连。 俞思冕回过神来,将莫尽言捆在床头的手解了下来,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对不起,言儿,哥太想你了,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的。” 莫尽言将得了自由的双手搂紧俞思冕的脖子,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俞大哥。” 俞思冕吻了吻他的脸颊,突又笑道:“不过言儿我觉得我们偶尔这么来一次也很不错,是不是比以前都刺激爽快?” 莫尽言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了俞思冕的肩。俞思冕“哎哟”笑叫了一声:“看来还是不够啊,言儿还有气力咬人呢,我得再继续,让你累得没气力再咬哥哥。” 说完将莫尽言整个人抱起来,用棉被将两人裹起来,像观音坐莲一样,托着莫尽言的臀,就着原本的润滑,一插而入,托起莫尽言的腰,一下一下自下而上抽插起来。 这种姿势进入得前所未有的深,顶得莫尽言有一丝的恐慌,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捅穿了。然而并没有,他不仅没有被捅穿,相反,快感如潮水一般又渐渐将他包裹了起来,他安心地攀紧俞思冕的肩,将自己全身心托付给他,让他带着自己到达快乐的彼岸。 小别虽然胜新婚,但偶尔有这么一次就够了,再也不想再尝试一次。俞思冕将莫尽言绑在自己身边,不让他离开自己。 莫尽言将船厂那边的事都托付给了林师傅,不过偶尔也需要去船厂看看进度,俞思冕就自己陪着他去。也不需要停留多久,一般是两天一个来回,事情倒也进行得顺利。 海上一派平静,关龙飞的海防船队只碰到过两次小股倭船,南竿岛的哨卡自从建成之后,也迎来了短暂的太平。有人戏称,是不是因为建立了南竿岛的哨卡,所以倭贼不敢来了。 然而太平的日子并不长久,第二年夏,大明开国君主驾崩,举国上下举丧。年轻的皇太孙即位,手握重兵的皇叔们四周环伺,朝堂之上平静中潜伏着汹涌的波浪。 蛰伏了半年多的倭贼居然不畏夏季风,又开始频繁出现在了各地沿海。 俞思冕没时间和精力去哀恸那个庙堂之巅的死鬼皇帝,他得去为那个死鬼的子民谋平安。福建沿海又进入了紧张状态,全线水师戒严。 不过因为有南竿岛和昭信校尉的海上巡防队的外线拦截,倭贼也并没有讨到太多的好处。 年轻的皇帝一即位,便开始削藩,试图将兵权从皇叔们手里收回来。 第二年,燕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发动靖难之役,挥师北下,直逼京城。 举国哗然,人人自危,那些经历过动荡岁月的老人,对那些颠沛流离的生活记忆犹新,如今生活刚刚太平一点,这些吃饱了撑的又开始挑事,这不是折腾咱老百姓么。 而南方相对平静,虽有消息传来,但到底尚未沦落为战场。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照旧,只不过,细软都卷吧起来了,准备随时奔命。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倭贼,一些登陆的倭贼,进入百姓家中之后,根本无需费力搜寻,直接就将人们准备好的包裹卷走了,省时又省力。 这样的情况如同苍蝇叮蛋一般,有一只落上来之后,余下的苍蝇全都闻腥而来。倭贼频频来犯,各地都出现了被抢的现象。 虽然被抢劫的范围不大,但也足够引得俞思冕头痛。这家贼还没防上,倒先便宜了外贼,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在各地颁发公文,言说福建尚且太平,战火并未燃烧至长江以南,大家该如何还得如何,小心谨慎本无错,但要提高警惕,小心别便宜了倭贼。 这边厢俞思冕和几名千户商量对策,加强防范力度和打击力度,以免倭贼趁火打劫。 其实水师内部也颇有些惶惶不安,各地方军全都听令于朝廷,如若朝廷要向南方征集军队勤王平定叛乱,到时候,到底是去勤王呢,还是去抗倭? 这种担心也不无理由,毕竟这直接关乎各位将军大人们的乌纱帽,也关乎各位将士的项上人头。 俞思冕长叹一口气:“目前战事只在淮河以北,并未燃烧至南方。福州府在我的辖制范围,俞某并未接到上级的命令,所以目前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中,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自乱了阵脚。” 私下里莫尽言问俞思冕:“要是朝廷下令让我们去勤王镇反,那怎么办?” 俞思冕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只能私下里和莫尽言聊:“上头那对叔侄正打得热火朝天,说白了,就是他们的家务事。这个事情没有对错,只有成王败寇。我并不想参与其中,所以目前我只能将我们的人派去抗倭,万一上头的命令下来,我还能拖延些时日,说大家都在忙。咱们也是在办正事,料想也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莫尽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做官也不容易啊。” 俞思冕无奈地笑笑:“从来都不容易啊。” 莫尽言道:“俞大哥,你说那两方打到最后,谁会赢?” 俞思冕摇摇头:“嘘,莫谈国是。” 俞思冕心里自然是有些掂量的,但是不能跟莫尽言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大了,他还是想让莫尽言尽量置身事外。 第八十四章:血亲 就在俞思冕为这事发愁的时候,江城着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让他去一趟福州。 俞思冕料到这事多半与北面那场战争相关,江城不好再信中提说,才叫了他去当面说。只是不知道江城的态度如何,正好去探个口风也好,便带着莫尽言赶到了福州。 江城很直接,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说正事:“贤侄想必也是知道新帝与燕王之争了,不知作何感想?” 俞思冕苦笑道:“依思冕愚见,这是皇家内部的事,我们是做臣民的,管不了天子的家事。所以我决定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江城捋着胡子颔首道:“我与思冕的见解不谋而合,这是皇家之争,到时候变不变天,都依然是朱家的天,所以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由他们闹腾去吧。” 俞思冕笑道:“伯父高见。” 江城叹了口气道:“小儿南安自京中写信回来,目前京城尚算太平,只是朝廷大军连连败退,燕王似有破竹的势头。” 俞思冕吃了一惊:“朝廷有百万大军,燕王才多少兵力,不至于倾败至此吧。” 江城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大约还是用兵不当所致。依我的看法,这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所以还是静观其变吧。思冕你近日可接到过你父亲的信?” 俞思冕摇摇头:“我到闽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家里的消息。”只怕他爹当他已经死了吧。 江城也叹了口气:“俞大人这么做,似乎有些过了。” 俞思冕道:“只怕也有旁的人推波助澜的作用,我的信,怕是一封也没有送达到他手里过。” 江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俞思冕笑道:“江伯父不必担心,没有我爹,我依然也活得很好。只怕我是无法履行作为子女的责任了,我当初离开京城,就没想过再回去。”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他却因为父亲尚在,被迫远游,否则那些如狼似虎的异母兄弟不把他弄死才怪,当初选择离开,正是为了落得一个清静,没想到还是差点没逃出来。 江城叹了口气:“也罢,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朝廷号召各地勤王,会响应的人必定不多,我们也只当不知道好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俞思冕笑起来:“我正是这么打算的,近日倭贼又开始蠢蠢欲动,够我们忙活的了,哪里有工夫去管别的事。” “如此正好。别让倭贼趁火打劫,殃及百姓。”江城赞许地点头。 俞思冕与江城密谈结束,去后花园找莫尽言。莫尽言正被江夫人拉着说家长里短呢,很显然,江夫人将莫尽言当成跟她一样的女眷了,问一些比如理家、过日子之类的家常话,弄得莫尽言哭笑不得,说实话,那些平时都有陈良和俞思冕安排,他还真从不管事的。 正好俞思冕来救他出水深火热之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趁来福州,又去了一趟船厂。万斛船的设计已经完全定下来了,现在已经进入修造阶段。 莫尽言看着自己的构想逐渐变成现实,就好像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果子慢慢结果成熟,那种成就感是不言而喻的。 俞思冕也感到十分高兴,这万斛船不仅是莫尽言的梦想,也是他自己的梦想。他一直想看到万斛船再次驶出大明海港,如今这大船居然是出自爱人之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朝廷正在忙着打仗,负责监督万斛船建造的钦差也许久没有来了,但是不妨碍船厂师傅们的热情。这万斛船,就算是朝廷不来监督,他们也是极乐于建造的,毕竟这是一个划时代性的突破。 靖难之役持续了三年之久,胜负未分。这个结果在俞思冕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就兵力来说,朝廷远胜于燕王,就用兵来说,燕王远胜于朝廷,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幸而战火一直都只在北面蔓延,没有波及至长江以南,南方军民尚能偷安。 俞思冕与莫尽言一直致力于与倭贼对抗,这几年,倭贼的进犯断断续续,但是也没讨到好果子。 倭贼来到福建海域,多半会被南騀岛的哨卡或关龙飞的海防船队发现拦截,故而他们对南騀岛的哨卡深恶痛绝。曾经有几次上过南騀岛,试图捣毁哨卡,但都无功而返。 哨卡的守卫拒不迎战,倭贼对着铁桶一般的石头建筑束手无策,强攻过几次,都没能损坏哨卡半根毫毛。 靖难之役旷日持久,不知道哪天才能结束。这一天,镇东卫指挥衙署来了一个陌生客,对方是乘轿来的,阵仗颇不小,看样子来头也不小。 莫尽言在衙署里任了个小职,出入自由。那轿子刚落地,莫尽言正好从衙门里出来,便站在门口看着,只见轿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那人长得一副好面貌,面若桃李,眼若秋波,不过面相稍稍阴柔了些。 那人下了轿,抖了一下袍子下摆,抬头看了一眼衙门上的匾额,便抬腿往衙门内走。 门房赶紧拦下来:“敢问客人要找哪位大人?”卫指挥衙门是军情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 那人颇有些不屑地抬了一下眉:“我找你们俞升俞大人 。” 莫尽言心中一动,这人口音与俞思冕以前的口音是一致的,不过这些年俞思冕在闽地待久了,也有了些本地口音,故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纯粹的京城口音了。 门房道:“请问可有名帖?” 那人推开门房的胳膊:“岂有此理!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跟你这南蛮子搅和耽误时间的。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当得起责任吗?” 这人锦衣玉面,气势颇有些威严,门房竟有些被唬住了,拦着的手被推开了。 莫尽言身形一晃,挡在了那人身前:“这位大人,既然是来公干的,那就请出具相关文书吧,别让我们下面的人难做。” 莫尽言穿一身普通的棉袍,洗得有点旧了,但是这些年的气势却长了起来,严肃起来时不怒而威,倒也将这人唬住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尽言,没有敢再往内冲,而是从怀里摸出一纸文书,傲慢道:“我有吏部尚书签署的公文,睁大你们的眼瞧瞧。” 莫尽言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见落款处盖了一个篆书钤印,莫尽言只认出了一个俞字,他心里一顿,这信莫不是俞思冕的家人写来的?好像俞思冕的爹就在吏部任职。 他慢条斯理地看完,将文书折起来还给对方:“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有请。赖六哥,去跟大人通报一声。” 那门房感激地看了莫尽言一眼,转身一溜烟跑了。 那锦衣男子打量了一眼莫尽言,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轻哼,撩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内。 莫尽言不以为然,心道,就你这样的,俞大哥能给你好脸子看才怪。想了想,又踅摸回衙门,看热闹去。 他刚到接待客人的小偏厅,便听见俞思冕的声音冷冷道:“我不认识尊驾,还请回吧。谁放他进来的?” 门外的门房吓得一缩脖子,无辜地看着莫尽言。莫尽言摆摆手,示意别担心,指指门口,让他先走。门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一个声音接话道:“大哥,你数年音讯全无,不回去尽孝心也就罢了,如今爹爹找你帮忙,你怎么能够说不认识我?这样太绝情了吧!” “嗬,是我绝情还是你们绝情?当初我在京城,你们迫得我无处立足,我来到福建,你们还要赶尽杀绝,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懊悔下手太轻了?”莫尽言听见俞思冕笑起来,“我写信送礼回家,是不是全被你们拦截了?爹大概早就当我已经死了。这时候怎么想起我这个儿子来了?”笑声中充满了无限凄凉。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莫尽言内心大震,顾不得对方还在说什么,直接冲了进去:“俞大哥!” 俞思冕有些意外地看着莫尽言:“言儿你怎么回来了?”莫尽言方才出去办事,已经走了啊,俞思冕实在不愿意让莫尽言知道自己的烂摊子家事,说出来只能让他徒添伤感和愤恨。 莫尽言走到俞思冕身边,抓住他的衣袖:“俞大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当年伤了你的人可是他们?”他一面说,一面冷冷地看着对面站着的锦衣人,左手不由得捏成了拳头。 对方感受到他的杀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俞思冕将手盖在莫尽言手背上:“言儿,别激动。别人做得出骨肉相残的事来,我们不必背这种骂名,自会有天收他们。” 莫尽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俞思冕:“你是说,他是你的兄弟?” 俞思冕摇摇头:“从血缘上来说,有那么一点关系,但是我的兄弟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莫尽言深呼吸了一口,努力使自己的怒气平复下来,他伸出手,指着门口对那人说:“阁下怎么来的便怎么走吧,当心我忍不住杀人。” 对方退缩了一下,又伸直了脖子:“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们俞家人的事。”显然没将莫尽言的威胁当回事。 莫尽言怒极反笑:“你们俞家人?抱歉,俞思冕已经入赘到我家了,现在跟着我姓莫。跟你俞家没有半点关系,请滚吧。” 对方不知道莫尽言和俞思冕的关系,只道俞思冕已经成了亲,娶了莫尽言的姐姐或妹妹,便道:“无论他姓什么,都是我爹的儿子,这点你们不能不认。我有我爹的亲笔公文,他要求俞升率领镇东卫的所有水师北上勤王,这是圣上的旨意,你们胆敢不从?” 俞思冕冷笑道:“皇上只是呼吁我们勤王,并没有要求谁一定要去,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我是被吓大的?” 莫尽言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暴躁过,他对俞思冕道:“俞大哥,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让我将他扔出去。滚!” 那人缩了一下脖子,吓得连忙往门边退了一步,但是还硬着头皮说:“你们不愿意去勤王,等皇上平定叛乱,你们将来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别怪我们没有提携你。” “我是不是乱臣贼子,用得着你来废话吗?赶紧给我滚,俞昌!”俞思冕的耐性已经用完,额上青筋暴现,很快便要爆发。 俞昌看着面前两个怒气腾腾的人,识时务地赶紧退到门外去,在门口还忘不了说一声:“俞升,爹爹若是知道这就是你的态度,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认你了。” 俞思冕暴喝一声:“还不给我滚!” 这一声震得窗纸都在颤动,俞昌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趴在地上。 第八十五章:身世 俞思冕面色铁青,显然情绪十分激动:“到底是谁放他进来的?” 莫尽言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俞思冕背上:“对不起俞大哥,是我让他进来的,我不知道他是你不想见的人。” 俞思冕大口喘息了几下,努力使情绪平复下来,知道自己只是迁怒,这也不是莫尽言的错,对方拿着公文过来,门房见了也得放进来。只是这帮人太恶心了,居然还有脸来求自己。 “对不起,俞大哥。”莫尽言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他竟然不知道俞思冕居然受过非人一般的折磨,被自己的父兄排挤陷害。 俞思冕将手缓缓覆在莫尽言的手背上:“言儿,对不起,我失控了,让你受惊了。” 莫尽言摇着头,比起俞思冕所受的苦,这点算什么呢?他有些哽咽地说:“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我竟然没能早一点知道俞大哥的身世。” 俞思冕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拥抱:“言儿,别难过,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丑陋的一面。” “可是这是俞大哥的经历,我想知道。”莫尽言闷闷地说,无论美丑,他都想完全了解他。 俞思冕摸摸他的头:“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原来俞思冕是俞家的嫡长子,但是俞父生性风流,俞思冕出生不到两年,俞父的新婚新鲜劲便消失了,很快从外头带进来第一个小妾,是教坊的歌妓。这歌妓原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架不住风流俊俏的俞父的柔情攻势,便破例卖了身,又很快怀了孕。 俞父用一顶青帘小轿将人接了回来,就算是娶进了门。这歌妓很快便生了个儿子,就是俞昌,只比俞思冕小了不到三岁。 这期间俞父又在清明踏青时认识了个貌美的小家碧玉,那女子也是个放浪的,并且未婚先孕,俞父又用一顶青帘小轿将人抬了回来,生的儿子只比俞昌小半岁,叫做俞昆。 俞夫人痛恨夫君的无情薄情,但是又无力挣脱这个无情的命运,很快便郁郁而终。当时俞思冕仅有六岁。 说来这第二个妾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自她之后,俞父就再也没有纳过妾,也没娶过妻,要风流只许在外风流,就算是有了野种也不许留,不能威胁她儿子的地位。 这个三姨娘最是有手段,二姨娘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连带二姨娘的儿子俞昌都要唯小他半岁的俞昆马首是瞻。嫡长子出身的俞思冕自然是不能见容于三姨娘的,他的存在,严重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这个女人便变着法子折磨小俞思冕。 俞思冕的外祖父家也是京中的大户,当时外祖父母皆在世,外祖母时常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看护。俞父怕如此下去惹人说闲话,便将俞思冕送去学艺了,当时不过九岁。 俞思冕一去便是九年,回来后被选入锦衣卫,因为表现突出,擢升迅速,眼看前途一片大好。却招来了异母弟弟的嫉恨,他们便想着法子挤兑俞思冕。 俞思冕说到此处的时候顿了一下,他的俊脸有些不自在了:“我去师门学艺的第二年,师父又收了一个弟子,是个女弟子,比我小了三岁。她叫赵净,是京中刑部大员的女儿,赵大人只有这个女儿,从小身体不好,他与我师父素来交好,便送了赵净来谷中调养身体,跟着师娘学艺。” 莫尽言仔细看了一下俞思冕,他的神色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师父和师娘的武艺是同出一家,他们学的便是明华剑法。这明华剑法,就是我教你的那种。” 莫尽言“哦”了一声,点头道:“就是那套双人剑法?” 俞思冕点了点头:“虽然是双人剑法,其实也可以单独使的。我和赵净的剑法就是师父和师娘分别教的。” “哦。那个赵净怎么了?”莫尽言并未把这个双人剑法放在心上,只是追问下文。 俞思冕的脸上浮出不自在的神色:“我和她年纪相仿,幼时练功常在一起,又练的是同一套剑法,师哥们便经常取笑我们是一对。天地良心,我对她没有半点那个意思。”俞思冕对着莫尽言赌咒发誓。 莫尽言换了个姿势,用左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听着:“听起来有点像是青梅竹马啊。” 俞思冕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不太喜欢赵净,因为她有点像三姨娘,不仅模样有点像,性格也相似,太泼辣了,对她不喜欢的人从来不假颜色,对我倒是挺好的。只是我心里一直有点怵她,总怀疑她是三姨娘的化身。” 莫尽言默默替这个小青梅哀悼了一下,她必定没有想到,自己的竹马哥哥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不喜欢她:“后来呢?”他急于知道故事的下文。 “我回京之后,赵净不久也回来了。她暗示过我几次,想让我去她家提亲,但是我都装傻,我总不能一辈子对着一个像我最恐惧的女人的人。”俞思冕叹了口气,“她学过武,总是喜欢将自己当做江湖儿女,闺房是坐不住的,常作男装在外头晃荡,她那模样,扮了男装也不像男人,但她自己还颇洋洋得意。不知哪天被俞昆看见了,俞昆贪图她的家世和美貌,便着人上门提亲。赵家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答应了。” “赵净刚开始也以为是我,开始还挺高兴的,后来弄清楚情况,知道不是我,死活要退婚。后来不知怎的,居然又不退了。我猜想是俞昆同她说了什么,将她说动了,俞昆这人在心机上比他娘更胜一筹,奸诈无比。” 俞思冕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们成亲的那天,我被我爹叫了回去,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回那个家了,一直都住在衙署里,那天我神差鬼使地回去了。我被俞昌带着我的几个同僚灌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赵净躺在我身边。当时我爹和俞昆都在场,那个场面,你可以想象一下有多么混乱。” 俞思冕苦笑了一下:“而我喝得人事不省,动都不能动,自然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越礼的举动。但是赵净咬定了我毁了她的清白,非让我负责,而她愿意改嫁于我。俞昆则借势大闹,说我便宜占尽,做了嫡长子,还要抢他的媳妇,非要我爹给个公道。 “这是我吃的第一次大亏,赵净她分明在新房内,怎么会躺到我床上来?我情知是自己吃亏,虽然知道这有损赵净的名声,但也不愿意娶她。而俞昆,他的目的很明确,让我放弃嫡长子的继承权。让我失望的是,我爹不仅完全站在俞昆一边,并且当场给了我一棒子,将我的头都敲蒙了。这父子情谊,大约是从当年我娘去世之后就荡然无存了吧,也许更早一些,是在二姨娘三姨娘入门之时便已经消失了。” “你后来就走了,来了福建?”莫尽言心疼地抓住他的手,追问道。 俞思冕点点头:“是的,当时正好有机会来福建,我便主动要求离开了。” “那赵净呢?”莫尽言问道。 俞思冕摇摇头:“赵净的目的是想用这个法子让我娶她,但我哪里肯吃这个亏,自然是不愿意。知道这事的只有我们四个人,俞昆看中她家的家世,愿意息事宁人,继续和她一起过。” 莫尽言感慨道:“这个赵姑娘还真是个厉害女子,叫人惊叹。” 俞思冕摇头道:“她的做法太叫人不敢苟同了,完全就是在赌博。而俞昆并不善罢甘休,他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他的威胁和耻辱,便在我赴任途中设局,准备将我劫杀。” 莫尽言抓紧他的手:“幸而你没事。” 俞思冕突然笑了一下:“有时候我反而觉得有些庆幸,要不是他们暗算我,我们怎么能相识呢?” 莫尽言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比起我们相识,我更愿意你永远都是平平安安的。” 俞思冕不以为然地拍拍他的手背:“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莫尽言不愿意去深想这个问题,他换了话题:“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是俞昆做的?” 俞思冕苦笑了一下:“我跟别人并无冤仇,平时才缺少警惕,故他们才那么容易得手。初时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我写了不少信回去给我爹,但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我才开始怀疑是不是俞昆所为。方才我诈了一下俞昌,他已经承认了,他一向都是给俞昌跑腿的,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真没想到我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 莫尽言心疼地将俞思冕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俞大哥,别难过,我们不需要他们,以后有我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 俞思冕将莫尽言的手拿过来贴着自己的脸:“谢谢言儿。” 这年夏天是个闷热的夏天,燕王绕过百万朝廷大军,直取金陵,小皇帝点了一把火,将自己和皇宫一并葬身于火海。燕王登基,持续三年多的靖难之役终于落下帷幕。 新帝登基之后,颁发公告:导致此次靖难之祸的原因是朝中奸臣挑拨唆使所致,使得骨肉相残,故奸臣实在可恨,有罪之人不敢赦免,无罪之人不敢诛杀。 与公告一同颁发的,还有一纸奸臣的名单,其中有一部分罪情最严重者,被株连九族。 俞思冕发现,被株连九族的名单中,赫然有其父的名字。 莫尽言也懵了。 第八十六章:孟长龄 莫尽言抱紧俞思冕,将头埋在他怀里,觉得仿佛要失去这个人似的:“俞大哥,你不会有事的对吧?他们早就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和俞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是吗?” 俞思冕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回过神来,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当然没事,我跟俞家已经没关系了,言儿别担心。”这话只是安慰莫尽言,这世上,从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俞家有了好事绝对是轮不上俞思冕的,但是有了祸事,俞思冕却是躲不过的。 俞思冕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次的假想,如果真的逃不过去,那自己就带着莫尽言去逃亡,隐姓埋名,做一对亡命鸳鸯。只是可就苦了莫尽言。 莫尽言从俞思冕怀里抬起头来:“俞大哥,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们驾一艘海船出海,没有人会阻拦我们的,我们可以去东番,或者去更远的地方,总之远到他们再也找不到你。”说到此时,他的眼泪唰唰淌了下来。 俞思冕用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吻去他的泪珠:“言儿别怕,哥不会死的。我们这就走,先到海上去,看看情况再说。如果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就马上离开。”说着对着门外喊,“陈良,陈良!” 陈良一直在门外候着,知道自家大人随时会找自己,他匆匆跑进来:“大人,什么事?” “去帮我们安排一艘海船,就是小莫亲自造的那种,我们要出海。”俞思冕道。 陈良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莫尽言脸上泪痕未干,俞思冕满脸憔悴,不由得有些怆然:“是,大人,我安排最可靠的军士上船待命。” 莫尽言叫住陈良道:“陈大哥,我和俞大哥离开之后,你就带着嫂子和侄儿回老家吧,让陈平生陈哥也回老家去。我们不方便带你们了。”陈良和陈平生均已经成亲,各有了一个快两岁的儿子。 陈良有些伤感地看着他们:“大人,公子,我还是跟着你们吧。” 俞思冕摇摇头:“不了,陈良,我们若是没事,还会去找你回来的。若是逃不过这一劫,就不拖累你们了。” 陈良咬紧了牙根:“这些暂时都不说了,我赶紧去办事去。” “俞大哥,我也赶紧去收拾东西去。”莫尽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此刻不是难过的时候。 俞思冕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二人正要出去,刚跑出去的陈良一脸仓皇地回来了:“大人,公子,朝廷的人到了。已经将衙署围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俞思冕冷哼一声:“来得倒快!” 其实也不怪朝廷的人来得快,而是他们得到的消息有些迟了,所以才显得朝廷的办事效率极高。 莫尽言神色紧张:“怎么办?” 陈良道:“大人,要不你带着公子冲出去?”以他俩的身手,还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 俞思冕略一沉吟,摇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免得你们受连累。”皇帝会株连九族,未必就不会株连这衙署中的无辜人。 正踌躇间,前来执行命令的人已经进来了:“圣旨到!镇东卫指挥使俞升接旨——” 俞思冕看着门外,回头又看看莫尽言,万分难舍道:“言儿——” 莫尽言眼圈红了:“俞大哥——” 门外的人又在催促:“俞升可在?快快接旨!” 俞思冕忙道:“言儿别担心,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我被带走后,你尽快去找江伯父。” 俞思冕缓步走到门口:“俞升在此!” 莫尽言跟着他走到门口,门外宣旨的人道:“谁是俞——莫——尽言兄?”宣旨的人话头突转,让莫尽言猛地抬头。 院中一人锦衣冠冕,手举黄色圣旨,赫然正是多年未见的孟长龄:“长龄兄?!” 孟长龄举着圣旨的手垂下了,向前紧走了两步:“尽言,你怎会在此?”突然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站住了。 莫尽言万没料到前来宣旨执法的人居然是孟长龄,多年未见,当年那个带着羞怯的瘦弱少年书生,此刻已经是个气势凛然的朝廷命官了,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他迎上去:“长龄兄,别来无恙?”遂压低了声音道,“圣旨可否迟些时候再宣?我有话同你讲。” 孟长龄迟疑了一下:“好。” 莫尽言转头对陈良道:“陈大哥,去招呼各位公差大哥喝茶吃瓜。”一面说,一面拽着孟长龄往屋内走。 俞思冕有些傻眼地看着莫尽言与钦差大人套近乎去了,小莫怎么认识朝廷钦差? “长龄兄,你这些年去哪里高就了?”莫尽言问道。 孟长龄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高就啊,就是那年离开梅花所,回去参加科举,中了举,去并州做了个县令。倒是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那次你走得突然,后来见你回来过,却是只打一转便离开了。” 莫尽言无奈地笑笑:“我其实哪里也没去,就是被梅花所除了名,回家了,怕你们担心,就没说。本来想换个户籍重新入军营的,未料庄许大哥出了意外,我师父也不在了,就没有再回去。没想到梅花所前那一别,竟是这么多年。” 孟长龄也唏嘘不已:“是啊,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二人叙了一番旧。孟长龄道:“尽言兄现在镇东卫任职?” 莫尽言拉过一直坐在一旁的俞思冕道:“长龄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契兄,俞思冕,俞升。俞大哥,这是我在梅花所时的袍泽兄弟,孟长龄,现在是孟大人了。” 孟长龄大吃了一惊:“尽言兄,你、你……” 莫尽言有些凄惶地笑笑:“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结果还是一家人。” 孟长龄摇摇头,犹豫了再三,终于道:“其实我倒不是为了这个吃惊。只是有一回,我听庄大人说过,分明是他和你结的契兄弟啊。” 莫尽言和俞思冕的脸色各异,表情复杂。莫尽言干笑道:“长龄兄你不是说笑吧,许哥一直都是我的大哥,我们并没有契约关系啊。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听说,他亲口与你说的?” 孟长龄摇摇头:“倒是没有,只是听庄大人与钟大人吵架的时候说起的。” 莫尽言摇摇头笑道:“这就是了,大约是许哥和钟大人说的气话,其实他们俩才是一对。” 孟长龄的嘴张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难怪庄大人殉职之后,我看见钟大人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莫尽言点点头,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钟勇失了的那一魂一魄也还没有补全。 莫尽言终于说到正题:“长龄兄,你这次来,颁的是什么圣旨?” 孟长龄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叹了口气:“户部俞砚俞大人可是俞升俞大人的父亲?” 俞思冕黯然点了点头:“正是。” 孟长龄叹气道:“俞砚俞大人因与齐泰、黄子澄等逆臣一同挑拨唆使先帝废除祖制,引发靖难之役,故被判处腰斩。俞氏三族被判极刑,其余六族皆被流放或者充发教坊。” 莫尽言道:“俞大哥早已同俞家断绝关系,多年不曾往来,怎么这株连之罪还要牵涉到他来?” 孟长龄顿了一下:“ 果真断绝父子关系,可有文书证明?” 俞思冕摇摇头:“并无书面证明,谁曾料到会需要这个明证。” 莫尽言愤愤道:“世上岂有这样的父亲兄弟,迫得俞大哥有家不能回,还要置他于死地,如今他们犯了事,却还要俞大哥陪他们一同受罚,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孟长龄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尽言便愤愤将俞思冕的家事说了一遍:“长龄兄,你说这样的父亲兄弟,还需要俞大哥替他们受罚吗?再者这些年,我们镇东卫为朝廷和百姓保平安,杀退了多少次倭贼的来袭,这些功劳和苦劳怎么没见给俞大哥论功行赏,偏生这一连坐起来,朝廷就巴巴地搜寻了过来。实在太令人寒心了。” 孟长龄沉吟道:“这株连之罪是极其惨绝人寰的,许多无辜之人也被牵连。不过俞大人这事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样好了。我只是奉命行事,暂且先将俞大人带回去,再向上面陈情,料想是能够得到赦免的。” 莫尽言眼巴巴地看着孟长龄:“长龄兄,你就不能先回去陈情,让俞大哥留在这里?最近倭贼进犯频繁,说不定还有大动作,俞大哥得坐镇镇东卫。” “这——”孟长龄迟疑起来。 俞思冕道:“算了,言儿,这事还是不为难孟大人了,他也是食人俸禄,身不由己。” 孟长龄突然咬牙道:“尽言兄,俞大人,这样好了,我回去同上级报备,将你们的情况如实反映上去,并且说镇东卫战事告急,倭贼来犯,少不了俞大人坐镇指挥,暂且就不提拿俞大人了。” 莫尽言和俞思冕喜出望外:“那就太感谢长龄兄(孟大人)了。” 俞思冕道:“我与孟大人写一封保证书并陈情书,都托孟大人带回去,这期间我绝不逃逸。” 孟长龄点头:“如此甚好。多谢俞大人体谅。”他奉命来抓人,结果却将人放了,他是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的。朝廷若是不追究俞思冕的责任便好,若是追究起来,又找不到人,那他自己也成了帮凶,只怕难逃干系。 因为得遇故人,俞思冕暂且逃离了杀身之祸,但是两人却提心吊胆,在惶惶不安之中等待最后的判决。莫尽言无数次梦见俞思冕被腰斩成两截,腰部以下血流成河,面上却带着微笑看着自己,他被吓醒来无数次。醒来抱着俞思冕呜呜直哭。 俞思冕每次抱着汗湿透衣的莫尽言,内心的负疚就增多一分,自己若不能得到赦免,到时难道真要这么稀里糊涂的去送命?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斟酌许久,终于提笔,给师门写了一封求救信。到时实在无法赦免,那就只能走最险一着了。 第八十七章:一路同行 俞思冕干脆带着莫尽言上了船,与关龙飞的巡防队一同出海,在镇东卫沿海巡逻。 俞思冕和莫尽言等待许久的判决没有到来,而那场酝酿已久的南騀岛之役终于到了。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两千多名倭贼从南騀岛东面登陆,准备先彻底捣毁南騀岛哨卡,再从沿海各地登陆劫掠。 倭贼上岛之后完全不受阻碍,很快便摸到了哨卡,开始用蛮力拆除哨卡的城墙,准备从下往上掏空哨卡。哨卡的守卫们早已警觉,狼烟很快燃烧起来,响箭也响了起来,信鸽也放飞了出去。但是面对如蝗之敌,牢不可摧的哨卡也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信鸽尚未飞出南騀岛,便被倭贼的弓箭手射杀了。很明显,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哨卡如飓风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掀翻。 就在哨卡被重重包围之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嗥,紧接着又响起了一声。哨卡上的将士不用看,也知道是鹰雕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鹰雕一出现,卫指挥使大人便到了。 这两只雕,正是许哥和它媳妇。在许哥和莫尽言的努力下,那只母雕终于接受了莫尽言,虽然不能像许哥那般亲密,但也不会见到他就跑,并且还能接受他的喂食。不过除了莫尽言,这雕不接受任何人,包括俞思冕。 俞思冕做了不少努力,但也就只能做到与这雕和平共处,不能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他初时很不甘心,但后来也想通了,大概莫尽言身上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特质,容易让禽鸟信任。 如今许哥将媳妇带回家,就无需再跟着媳妇到野外去,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莫尽言的,除了偶尔自去觅食会离开一下。所以这雕一出现,就意味着莫尽言也就到了,莫尽言到了,也就意味着俞思冕到了。 其实无需信鸽报信,只要狼烟或者响箭响起来,整装待发的水师官兵便都行动起来了。三个千户所,加上关龙飞的海上巡防队,人数超过五千,此刻全都朝南騀岛四周包抄过来。 倭贼已经全部登陆,船上只余极少留守者,很快便都被水师官兵攻陷下来,断绝了倭贼的后路。 水师将士从四面登陆,将倭贼围困在南騀岛中间,四面如铁桶一般围得严严实实。倭贼此刻尚未攻下哨卡,面对大量水师将士,只好暂时放下哨卡,转身来应对水师官兵。 莫尽言和俞思冕带着关龙飞的海防将士最先登陆,与掉头回来准备逃跑的倭贼迎面遇上,两大阵营短兵相接。 莫尽言的拓木弓拉出满月状,一箭一双,一连放翻了六个倭贼。一名倭贼头目见莫尽言来势汹汹,提着倭刀冲上来。 莫尽言就着后方将士的火把一瞧,面前的倭贼身材敦实,他的左眉只有半截,在中间部位有一处明显的刀疤,这刀疤拉向整个左脸,面貌极其丑陋。 只一眼,莫尽言便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化作灰,他也记得,当时抢了聂芸、砍了自己一刀的,可不就是这个刀疤脸男人。这么多年了,莫尽言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发生的一切,这个男人对他们姐弟来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莫尽言将弓往身上一挂,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这把短刀,就是当年断在他肋间的那半把倭刀打造成的,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尽言一定要将这半把刀还给对方。 时隔七八年之久,这个男人早就不记得当年那个差点被他一刀砍死的少年了,但是那个少年却记得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当年他们的实力相差悬殊,如今,他们的实力依旧相差悬殊,不过,实力却要掉个个:刀疤脸早已不是莫尽言的对手了。 刀疤脸一见莫尽言拿出的是一把短刀,心里便窃喜不已,因为他的刀要比那把短刀长两尺,近身作战中,他在兵器上就占尽了优势。 然而一交手,他便发现自己错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功夫远在自己自上,莫尽言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他的长刀尚未碰到莫尽言分毫,自己则已经被莫尽言划了好几刀。刀疤脸心中恐惧大增,这个人分明可以一刀使自己毙命,但是他却不这么做,似乎是要一刀一刀将他凌迟致死。 莫尽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刀疤脸的额头、后背、左肋分别割了三刀,这是报芸姐姐、聂世翁和自己的三刀之仇。 他本想将眼前这人一刀刀凌迟致死,但是情况紧急,他没有时间与他多耗,便挥刀用力一劈,将刀疤脸的长刀从刀把处削断,然后飞脚一踢,将对方踩在地上,将手里的短刀狠狠往对方心口上一插,用当年对方杀他一样的方式完成了报仇。只不过这一次,刀疤脸没有莫尽言当年的好运。 莫尽言用这种方式将刀还给了对方,然后抽出腰间俞思冕给他配的长剑,纵身一跃,加入剿倭战争中。 这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争,也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双方从夜间鏖战到天亮,两千余名倭贼,尽数被歼被俘。这是有史以来抗倭战争中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 天亮之后,面对成堆的尸骨和成河的血流,任谁都无法平静对待。莫尽言和俞思冕并肩立在一块礁石上,疲惫的脸上带着无法平静的震惊之色,看着正在清理战场的将士,莫尽言道:“希望这是最后一场战争,倭贼以后再也不要来犯。” 俞思冕将莫尽言的身体转向大海,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经此一役,应当能平静不少时日。” 莫尽言看着冉冉升起的火红太阳,侧过脸来看俞思冕的侧脸:“俞大哥,你说,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俞思冕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一定会的。等那件事一了,我就带着你远走天涯,陪你看日升月落。” 莫尽言闭上眼睛,让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脸上,想着俞思冕许的这个愿望,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容。 从大海的那一端,飞过来两只鹰雕,它们披着霞光,金色的阳光将它们的翅膀镀成了金色。那是许哥和它媳妇,它们长嗥一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带着金色的希望,飞向莫尽言和俞思冕。 南騀岛之役,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场大捷,也是倭贼遭受的最大重创。新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奖赏下无数的金银珠宝。 但是却没有莫尽言和俞思冕想要的奖赏,赦免令迟迟没有颁发下来。 莫尽言在焦灼中,等来了林师傅的来信,让他速回福州船厂。 莫尽言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安,和俞思冕北上福州。原来万斛船早就造好了,朝廷一直忙于打仗,似乎已经将这事遗忘了,完全没有人来过问此事。三艘万斛船静静地停在甲字号作坊内,等待着世人重新将它们记起。 林师傅叫莫尽言回船厂的原因,是因为朝廷的钦差大人到了,而且此次来的,依旧是上次的钦差马大人。 莫尽言心里有些诧异,这天子都换了,马大人这个钦差居然还做得这么稳当,这个马大人真不容人小觑啊。 莫尽言一到船厂,正好赶上万斛船试水,数百名桨手将船桨划起来,万斛船缓缓从闽江驶入入海口,莫尽言和俞思冕陪着钦差大人站在船头,如履平地一般稳当,了望着无垠的海面,吹着迎面而来的腥咸的海风,顿有一种豪气万丈之感,心中积压多日的抑郁之气都一扫而空。 返航之后,马大人笑眯眯叫过莫尽言:“这几年时局动荡,未能如期前来查验万斛船,但我们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并且相信莫师傅一定能够造出万斛船。莫师傅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莫尽言有些赧颜道:“其实我做的只是初步设计,真正造出大船的,还是船厂的师傅们。” 马大人笑着点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三艘大船我已经看过了,皇上的意思是需要五艘大船,所以还需要莫师傅再帮我们造两艘。此外还需要十艘五千斛的大船,形制还是由莫师傅设计,不知道两年时间是不是足够?” 莫尽言黯然道:“多谢马大人赏识。只是尽言恐怕无能为力,无心设计船只。” 马大人挑眉道:“哦?莫师傅可有什么烦心事?” 莫尽言苦笑一下:“说来不怕马大人笑话,我大哥俞思冕您也是见过的,他其实是我的契兄。他是镇东卫的指挥使。” “近日南騀岛大捷,我也略有耳闻。俞大人真乃真英雄,是福建百姓之福。”马大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俞大人怎么了?” 莫尽言苦笑了一下:“俞大哥的父亲是京中的户部大员。” 马大人恍然大悟:“俞砚俞大人是他父亲?” 莫尽言点点头:“正是。俞大哥被牵连,不知道能否逃过这一劫。” 马大人沉吟了一下:“原来如此。” “所以对不住马大人,五千斛的大船,林师傅他们也能胜任的,我目前实在无心无力。”莫尽言满怀歉意道。 马大人笑了笑:“莫师傅尽管放心,俞大人是国之栋梁,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会不辨是非的,俞大人必定能够逢凶化吉。所以莫师傅只管安下心来做船。” 莫尽言听见马大人这么一说,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心道:难不成得遇贵人了? 当下便道:“借马大人吉言,希望俞大哥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马大人这么相信尽言,那尽言便静下心来好好做船。” 马大人道:“这就对了,莫师傅只管造好船,皇上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数日后,朝中的赦免圣旨送到,说是俞思冕在抗倭战争中劳苦功高,保护一方平安,又因远离京中,并未参与其父的谋逆事件,且曾拒绝过其父的勾结谋逆,足见其对今上的忠心,赦免其株连之罪,依旧令其坐镇镇东卫。 此时马大人已经离开船厂返京,莫尽言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心如明镜一般,只怕这其中少不了马大人的功劳。 俞思冕抱着莫尽言,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莫尽言贴着俞思冕的颈脖:“我想的没错,马大人真是我们的贵人,俞大哥。” 俞思冕吻吻莫尽言的唇:“我不知道马大人是不是贵人,但是我知道言儿是我的贵人,这是毋庸置疑的。谢谢你,言儿。” 莫尽言回吻俞思冕:“遇见你,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谢谢你,俞大哥!” 两年后,莫尽言顺利造完两艘万斛船和十艘五千斛船,算是答谢了马大人的知遇之恩和救命之恩。 南騀岛之役之后,沿海一带平静了许久。新皇派使出使倭国,准许其每年来天朝进贡一次,自此,倭贼几乎绝了迹,沿海一带的平静持续了数十年之久。 海上太平,俞思冕打算辞官归隐。但是却收到了一封署名为马三保的人的来信,信中邀请俞思冕为下西洋活动保驾护航。 俞思冕和莫尽言两人思索良久,最后才想起这马三保,就是他们见过两次的钦差大人。说起来,他们还是欠了人家的人情。 莫尽言和俞思冕一合计,答应了这次下西洋之旅,因为驾船远航,也是他们曾经的梦想,如今能够光明正大出远洋,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空前绝后的下西洋活动开始了。 海禁虽然没有明文取消,但也放宽了许多。俞思冕和莫尽言知道,这是朝廷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放宽了,感慨之余也稍有些欣慰,无论如何,朝廷已经在让步了,也许再过一些年头,就会完全取消掉呢。 生活,正是因为有了希望而更加有滋有味、有了奔头,因为有了人同舟共济、同甘共苦,才变得轻松简单起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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