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屁呀?”脆脆磕了我的手腕一下,牌丢了出去。我看她一眼,她又吊儿郎当的一副女流氓相,唇一勾笑得像在跟我调笑,“去不去呀,法师哥哥。”
这牌真不能再打了。
我在田野阴沉沉的目光逼视之下,干笑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滑稽,尴尬得很,“掌柜的不务正业,耽误赚钱,太罪过。”
脆脆挑起了染成棕色的细眉,怪怪地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店门就被推开了,她临时改了口,“本日不营……哟,来找小烨啊。”
我回过头去看是谁让脆脆口气不善,心里还感激这人进来化解了尴尬。没想到的是熟人,我站了起来,“刚想起来,我还炖着鱼呢,忘记关火了。”
脆脆发出一声“刺啦”的抽气声,“我说谢佳树,你能有两句正经话吗?成天拿没影的事扯谎。”
我笑,小烨不自在地瞟了我一眼,又飞快地转开头,白皙的面颊都绯红了。我跟他们简单告别,就往外走,门口那人微微让了我一下,我从他身边走出门去。
我在门口的小街道上没走上一会,就被他叫住,左右没人,我看着他懒洋洋地走到我身边,“表弟耍脾气呢?”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副模样是坦然,还是无所谓,反正是不急于分辩,不知道是不怕被人误解,还是我在他眼里压根就没点份量。我想着,忍不住笑了,“不敢。”
“靳昶不是我叫去的,我可没那么龌龊,表弟把我想岔了。”他掏出棵烟叼上,看着我笑,十足就是个流氓。而且不是能干大事,一根棍子能收一条街保护费的那种;而是吃饱了饭,站街边冲妞吹口哨的那种。
“我知道,他瞎操心,给脆脆打电话问了才知道我跟你去玩了。”我竟然也是嬉笑着说的,说完蓦然发现自己嬉皮笑脸没心肝的模样,还真是跟表哥有异曲同工之妙。姥家传给我们的基因真不是太好。
我说,“可是,表哥,我真是挺犯愁的。事出了以后我琢磨几天,我就寻思,我平时又没那癖好,也不是没喝过酒,我酒品什么样我自己知道,再差也就是在校门上撒尿还跟人比谁浇得高——你说我怎么就会去找个精油鸡呢?”
朱崇柏后仰着脖子垂着眼睛看我,像是在品我说的话,“几天没见,长进了,都知道想事了!”
我瞅了他一眼,转开头,“我也不是傻逼,只不过没见过世面,所以反应慢点,那咱回家还不得想想么?表哥去的那地儿看着可有点品位,不像会随便宰人的,那忒下作,忒低级!完全就是一锤子买卖。要是每个在那喝高的人都遭到我这待遇,谁傻逼啊还在那办长期会员?我知道,表哥你又不是斗心眼的小女人,捉奸在床这招太低级,不合你的身份,关键是不合你的心气儿。你不是存心要恶心靳昶,你是压根没看得起我,消遣我罢了。”
朱崇柏笑了笑,从嘴里拿下烟来,“表弟分析得挺透彻。那表弟想怎么样呢?”
我摇头,“我还能想怎么样?报复你?我可没钱给你找鸡,烧鸡我现在都买不起,再说那也太便宜你了,爽死你了。”
说完我转身要走,听他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你跟靳昶怎么样了?”
“你自己问他去啊。”说完我就走,心里这个爽,我估计靳昶肯定早就迁怒在他身上了,这段时间不被搭理得肯定不只我自己,靳昶肯定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啐。活该。可是走到半路我又想起来,我就算不说,小烨过会也会告诉他。不知道他是真看上小烨,还是俩凑了对炮友。炮友,我酸溜溜地咀嚼着这个词,想起不少事。
靳昶还说我不顾炮友的礼节,真他妈能损我。
我在靳昶家门口寻思了一会,赌了一把。搭地铁去银行,楼上的办公区还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加班,我直奔靳昶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就去扭门把手,把手是活动的,门一推就开。
靳昶在办公桌后头坐着,手里还拿着固定电话的听筒,似乎刚要打电话,惊讶地抬起头看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男人都这个德行,周末不愿意回家见老婆,又不一定一直有狐朋狗友陪着,最后就只能在办公室里干坐着。特么没出息!
我看见靳昶那张熟悉又久未见到的脸,几乎是夹着风朝他冲过去,急于亲近又恼羞成怒等等的复杂情绪我自己都难于分清,不过我站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时候突然想起我妈。我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好像特别像我妈,连这场景都让我有觉得格外熟悉。太惊悚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要娶一个像我妈一样的女人,难不成最后我自己越发展越像我妈?
靳昶还拿着电话,迷惑地仰头看着我,大概是我的表情阴晴不定,把他弄晕了。
我的手按着他的办公桌,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运足了气说,“我喜欢你。”我的表皮都要被烧得抽搐了,话说的像干仗一样,我都佩服我的强硬了,我还有口气这么强硬的时候?“我喜欢你。行了吧?你回家吧。”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仰头看了我一会,从这个角度看他那双安静的眼睛特别可爱,有一种睁得很大的错觉,我都觉得他可爱了!然后他低头继续拨号,手里还拿着听筒,“喂,我是靳昶,对对,我收到你的邮件了……”整个过程就好像未被我打扰过,也未曾中止过。
我……我操。我尴尬地僵在那里,可怜地等着他讲电话,可是这个工作电话特别长,好像对面那个人是个话痨,他也根本不在意我,或者说根本没看见我。
七分钟以后我再也忍不了了,挺大声地干扰他打电话,“那我走了!”
他……他他妈的居然抬起手,向外摆了摆,做出一个让我赶紧走的手势。
我被气得炸肺,憋了一肚子火气,气鼓鼓地出了他的门。走廊里没有人,很安静,隐隐约约听得见不知道哪个办公区里的人在说话,可是也看不见人影。我越往前走,恼火越少,越憋屈,出大门的时候,憋屈得很想哭。
45.早餐蛋糕
我在家闷了整整一个周末,电脑也懒得打开,憋在家里抓心挠肝地难受。我就后悔,没想到靳昶这么不好惹,早知道他在这事上这么认真,我回答他那话的时候,不管我答的是什么,只要认真一点,也不至于这样。
我这副德行,实在没比朱表哥强多少。可能还不如他,记得他给靳昶递毛巾的时候,那个低眉顺目,认真收敛。
我在家急得冒了两天的汗,就像一个财主的蠢儿子,平日里浪荡惯了,斗大的字不识一娄,到了考秀才的那天,粗手捏着细笔,眼瞪得铜铃大,对着白纸,哗哗地走着汗,就是写不出来一句话。
晚上做梦就梦见考试,迷迷茫茫中铃声陡然响起,监考老师来抢我的卷子,我急得去抓卷子,嘴里说“后面那三道题我会做的,再给我点时间,我不能不做会的题呀。”老师横我一眼,凶神恶煞一般地吼我,“会做你不早作,现在考试结束了,少废话。”
醒来又是涔涔地一身汗,好一阵子才想起来,现在不是考试周。
周一的早上我去脆脆的店里,魂不守舍地差点没躲过一个骑摩托车的民工。脆脆又问我什么时候回宿舍,我不答她,回什么宿舍,我没想过。我能感觉到脆脆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都对靳昶有点敌视,虽然她也没说过靳昶不好,靳昶还帮她办过事,可她对靳昶的态度总些微妙的怪异,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的事,就买了两个新烤的面包。
小烨帮我挑了他新做的口味,我毛毛糙糙地拿面包,从袋子里滚了一个出来。小烨笑了笑过来帮我捡起地上的,我忙道谢,一转头看到他眼睛下头有些泛青。我想问问,又想起来他不会说话,他就那么笑吟吟地低着头,也不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人也曾经想要关切他一下,却没时间停下来等他写出来,所以只好作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语言有多重要。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没辙。想跟他说我表哥那人,不太正经,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这话不好说,容易叫人误会,我也没有时间在这跟他解释清楚。
我匆匆忙忙地拎着面包袋子出去,走了两站地去搭地铁,在单位附近买了咖啡,进单位后门的时候还早得很。一路没人,我也不知道靳昶在不在,八成是不在,不在就算了。我想得太投入了,一把就把靳昶的门推开了,走进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哇靠,他是在的。
简直就是前天情形的重现,靳昶坐在座位上,疑惑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惊讶地看着他,就差点没脱口而出——好巧。好巧泥马的我都走到人家办公室来了。我硬着头皮过去,面包咖啡放他桌子上,我本来想理直气壮地,最好再屌一些,像大爷看见花姑娘一样潇洒地走过去再走回来。没想到刚贴近靳昶,就觉得他的温度仿佛都触在我的身上,我立马就半身不遂。
“哥。”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窝囊,刚一服软下意识地就想叫哥,而且叫得还特么像夹在嗓子眼里哼哼似的。我本来是想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地凑上来,结果实际行动只证明了我里子面子都是怂货。
没想到靳昶放在桌上的手竟然抖了一下,我在他侧面弯腰站着,看见他眉轻挑了一下,像要转头来看我,结果头转到一半又忍住了,没有睬我。不过心软的意思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也有点心酸。
忍不住伸手拉他胳膊,小声问他,“回家来好不好?”他那只手都攥了起来了,颦着眉不看我,我是真觉得心疼了,豁出去了,“求你了,要不然你回家抽我一顿。哥,你回家好不好?”
他长出了一口气,突然伸手过来,温热的掌心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呆了一下,有点喜出望外,他的手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交叉进我的指缝,我松了一口气就势趴在他肩上,攥着他的手指。
早上的办公楼里静悄悄的,我搂着他的脖子,他也安静地让我搂着,我隐约地想起小时候一点零星的记忆,似乎我也曾这样搂着他的,所以这说不出的亲近一直勾连进记忆的深处。只不过现在偷偷看他的侧脸,就觉得英气逼人,偏偏又觉得这是我的人,不管他说什么怎么撵我,我都笃定这一点,所以死皮赖脸贼胆包天。
我腆着脸,贴近他,在他的面颊上轻吻一下。我心里希望他立刻笑出来,转头跟我和好,要杀要剐回去说,至于别人想杀了剐了我那更是得等明天,暂且可以先不考虑。可是没想到他一直沉默着,仿佛没感觉到似的,搞得我都拿不准主意我是不是应该上去咬他一口了,他才转过头来,“除了没有奶味之外,其他的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我不敢动,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特么夸我可爱,还是要变天了的前兆?我又寻思了一遍他刚说的那句话,有点不放心,“你就那么喜欢小时候的我吗?你是恋童癖?”
“废话居然问得这么认真。”他似乎是笑了,眼睛看着我,里头藏着的光影斑驳,“不是我更喜欢小时候的你,是小时候的你比现在更喜欢我。”
“你确定?”我嘻嘻笑了一声,随口开的玩笑,靳昶的眼睛里一下就深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我看到他很长的睫毛静静地开合了几次,慢慢垂下去,办公室里寂静得可怕,我吞咽了一下,觉得自己又开错了玩笑。
靳昶微微皱起了眉,高高大大的男人,眼神里竟然有一点孩子式的困惑,含糊地说了一句,“我要是不确定,你可怎么办呢?”
我吓住了,我自己开的玩笑,我自己甚至不知道走心了没有,可是靳昶信了。我害怕他要是真信了,我又没办到,那可怎么好?我看着他怅然若失的一张脸,心里一阵阵地疼,心疼他怎么喜欢了我这样一个蠢蛋。我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部分,一半傻逼地要跑,一半心疼他心疼得要死,同时还忌恨着那个逃跑的傻逼。
最后也没说什么,他到最后也没说他回家还是不回家,可是走廊里走路和聊天的声音渐渐多了,我也不敢再跟他拉着手。外边有男生扯淡的声音,和女孩子稍尖的笑声,这屋里始终静静的,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我松开了靳昶的手,他就安静地双手交叉,胳膊肘撑在办公桌上,下巴垫在拇指上,人就像在安静地沉思。
我没有办法,离开靳昶的办公室,悻悻地回去上班。
才刚进办公室,就有一个傻小子冲我笑,“谢佳树,你知道今天是几号么?是九一八!是一个无比惨烈的日子。”
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他抬杠,忽然觉得气氛不对,怎么所有人都跟我傻笑,接着就听见韩主任问我,“你过阳历生日吗?”
我愣了一下,我操,我生日啊。可是这帮贱货怎么知道?韩主任笑着闪开身,门口的第一张办公桌上就放着一个大蛋糕。
我呆愣愣地看着那蛋糕,靠,原来靳昶送蛋糕给我了!混蛋早上还装得那么冷漠!这边蛋糕都拿过来了!
我都没法形容我的心情,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该发骚,反正心里一瞬间就充满了快乐,分别这么多年,靳昶竟然连当年那个小屁孩的生日还都记得。他再怎么生气还是这么喜欢我。嘿嘿,就这么喜欢么?原来喜欢人是这么好的感觉。
46.误会的蛋糕
我冲着蛋糕就过去,打开盒子看,笑得快要抽了,“好帅好帅,这辈子见的蛋糕就属这块最帅了。”
也不知谁在身后说了一句,“佳树真是好打发。”
可是这也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照样乐颠颠地继续端详我的生日蛋糕,心里盘算着靳昶中午会不会来约我吃个小饭,他要是过会给我发短信,那我该怎么回才精彩呢?说到这个,我赶紧翻出手机来,看看靳昶有没有发短信给我。喂呀,刚才他那不吭声的小模样,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韩主任走过来,好奇地跟着我一起往蛋糕盒子里看,大概是没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拍了拍我,“人事处送的破蛋糕,你居然看上眼了?”
我一愣,手里还捏着手机呢,整个人给掉进冰窟窿了似的,回头想想还有点不信,“人事处为什么……送蛋糕?”
“不为什么啊,每个员工阳历生日的时候,人事处都会送一盒蛋糕。”韩主任解释道,看我没懂,又补一句,“大家履历上不是都有出生年月日嘛,所以在阳历生日的时候单位就会送份蛋糕。”
我呆了半天,废了好大劲才憋出一句话,“银行……好贴心啊。”
韩家小姑娘摇摇头,“现在哪都这样,公司的人力资源也会这么做,约定俗成。哎,别说了,快点切了吧,我都没吃早饭呢。你应该也不过阳历生日的吧?”
我是过阳历生日的。
屋里的人在分蛋糕,我自个儿溜到了走廊里,在走廊尽头没什么人走的楼梯间里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是姥姥的来电铃声,果然这个时候就只有她老人家记得她宝贝外孙子的生日。我沮丧地接了电话,姥姥慈厚的声音立刻传来,浓浓地透着亲昵,宝贝长宝贝短地说着。本来我挺大一男生,特别怕在外头听姥姥叫我宝贝,不过今天听了却委屈得想掉眼泪。
我说话嗓子都有点不清楚,姥姥总是能听出我心情不好的,问我我也说不清楚,她就觉得是我妈委屈我了,嘱咐我赶紧去办张新卡,她给我汇生活费过来,后来越说越着急,以至于都说到明天就要来看我了。我赶紧劝她,说自己啥事都没有,钱也够花,就是想家了。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就该上工了,我慢腾腾地回去,汇合了韩主任一起从主楼梯上往下走,正好遇见程姐上楼来。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就想过去,没想到她在楼梯上站住了,我也只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