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直地盯着他看,连呼吸都不敢放太重,脚底下直直地踩进一个坑里,扭着脚就扑向了大地,幸亏他手快胳膊力气又够大,我还没摔到地上就又被他拎了起来。
“脚腕又扭了?”
我扶着他甩了甩脚腕,跟他说什么事都没有,面颊就被亲吻了一下。我揉了揉乱了的头发,面颊上的吻被风一吹凉凉的。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点点头,还挺严肃认真地说,“明白。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又来这个,我忽然负气,“我就是那个意思。”
靳昶抬起眼睛,我在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我竟然没有退缩,靳昶的唇微微分着,唇上一点水色格外诱人,但是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呼吸,我看得到他几乎是在屏着呼吸等我。
我吭哧了一下,“你……你是认真的是吧?是不是很认真那种?”
他没有回答,我觉得我问得也挺蠢的,那种不能量化的问题,要人怎么回答?我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比如说小烨跟我表哥简直像炮友,因为我表哥肯定不会只跟小烨在一起;再比如脆脆,田野傻不拉唧地认为脆脆喜欢我,其实是因为田野他根本就不想把脆脆介绍给他父母认识,脆脆才对他绝望……我是说,嗯,这种类似的问题,或者,或者其他问题,你有吗?”
靳昶一下笑了出来,其实是差一点大笑出来,我看他好容易才忍住。“他们的破事你看得还挺明白。”
我偷偷抹抹手心的汗,“旁观者清,再说我又不傻。”偷瞥见靳昶舔了舔唇,似乎也觉得我问得太窘,但是他还是说了。
“没有问题,任何问题都没有。”他说。抬起头来,我从见过他眼睛这么有神彩,笑容掩也掩不住。我就觉得我完了,这人开心难过都在我眼前,我是完了。
我仗着胆子踹他一脚。靳昶那条暗绿色裤子上立时印了半个清晰的脚印子,我赶紧低头去给他弹干净。
“苗苗,”他低声叫我,叫的我心里都软得不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像自己也很不好意思,面颊都微微红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开车跟你回来的时候吗?”
我当然记得,心有余悸,“下次回家我开吧,你开车太危险了。”
靳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成年以后第一次跟你坐得那么近,紧张得汗把衬衣都出透了,又怕你看出来觉得我太变态,所以急着下车。”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又惊奇又想笑,半天就憋着笑“靠”了一声,搞半天我们俩都一把年纪了,还闹得跟中学生初恋似的。我在裤子上抹了几把手心上的汗,正想厚着脸皮嘲笑他,他手机就响了,又是朱大表哥,说他老婆丢了,请我们去帮着找找。
68.
我多少觉得小烨的失踪可能是在给朱崇柏摆脸色,靳昶试着打了小烨的电话,电话没一会就接通了。我刚要高兴,就看见靳昶挂了电话,冲我一摊手,“他的电话落在朱崇柏那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抓紧机会伸手去抓靳昶的腕子,实实地捏在手里心里就像吸毒似的一阵飘摇舒畅,对小烨的那份担心总是凝聚不起来,真是很不应该。
靳昶被我握住手腕,回头瞥我一眼,唇角也是勾着,回手用力挣脱了我的手,硬要直接拉住手。我心里一乐,干脆也不要那脸了,跟他手拉着手,被他扯着往林子中的路上走。天光在转淡,林子里的金色随着光影轮转,长长短短的影子撒在路上。我真不想走出去,真想一直躲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已经塞满了我的世界,我满心都染了这片林子的金色。
我走着走着就走得亢奋,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扑到他的背上,靳昶大笑着背上我就快跑,我的耳边听着靳昶的笑声,心里恍恍惚惚地认知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昏着头就亲上去,亲在他的脖颈间,虚虚地在他耳边呼吸。靳昶不敢松手把我摔下去,只能缩着脖子躲我,头发在我鼻尖上擦过,很帅的脸泛着红,转脸来还能瞪我,可是一双黑眼睛却又亮又暖,看起来才真的像二十五岁,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欢乐都从那双眼里荡开,还要强抿着嘴唇威胁我,“苗苗你不要小命了。”
我哈哈狂笑两声,小爷怕你么?就不要命地在他耳尖上舔了一口,“来上我呀!”
靳昶被撩拨得哆嗦了一下,又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低头没气势,“小混蛋。”
“我是不是很威风?”我傻笑着大声说,心里却真有点动心,搂着他脖子埋下头小声跟他说,“要不要在这里?”
他含混地笑了一声,也看了一眼周围。是童话一般寂静美丽的金色树林,我想象着他重重的呼吸声压抑在裹挟着金色叶子的风里,我知道他犹豫了,诱惑就在眼前身边。他咬着嘴唇笑了,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不要。”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拒绝,臊得脸热,“没事的……”想我是不是太不正经了,还是真跟靳昶有代沟?
他直接地回答了我,“温度太低,冻坏你了。”
我在他背上白瞪了一会眼睛,最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搂着他的脖子,头也贴在他的脖子上,嘟囔了一句,“老男人没有激情。”
他背着我向前走,仰头享受似的贴着我的脸轻轻地蹭,面颊的肌肤柔软而温暖,“我爱你啊。我有的是把一辈子都给你的激情,你要么?”
我轻轻地吻他,想不到他也会说情话,说得我心跳加快,又很不好意思,真要别人一辈子什么的,那多不好意思。一般人即使是结婚,也不一定都要给出自己的一辈子。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吻他,他说的也是,爽一把就死是激情,把一辈子交到旁人手里也得很有激情才干得出来。
我们找到朱崇柏的时候,他已经报警寻找小烨了,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可是毕竟还有蛮荒的地方。我没看到脆脆田野和猴崽子,知道他们也已经去帮忙搜索了。
朱崇柏没精神的程度超过我的想象,我也不好太吊儿郎当,“可能就是跟你走散了,而且没带手机,暂时联系不上。”
朱崇柏没有说话,那张脸严肃得不像他。我真有点奇怪,一是朱崇柏一向不是太有责任心太拿事当事,这种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小烨走丢了,而且不太想搭理朱崇柏,可能这会他就在某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发呆;二是恕我直言,我真没觉得朱崇柏很爱小烨,虽然他对小烨还是很在乎。
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茫然地停了一会,就转向了靳昶,我看到他们对视,靳昶的脸上没有以往的厌恶,他苦笑了一下。
“当时有个男人跟我搭讪。”朱崇柏看着靳昶说,“一个河北来的背包客,单身一人。我跟他聊了一会,等我回头的时候,就怎么也找不到小烨了。”
靳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想跟我说担心小烨想不开?”
朱崇柏没有回答,靳昶冷冷地垂下了眼睛,一般他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都觉得压力巨大,看来多一个人跟我感同身受了,朱崇柏简直站立不安,仿佛恨不得自己没找靳昶过来帮忙。
靳昶说,“本来你的生活是你的私事,从十年以前我就说过再不管你,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方式生活,也绝不会觉得自己的方式有任何问题。”
“是。”朱崇柏吞咽了一下,“我这样的人,你瞧不起。小烨也不可能跟我认真。”我愣了一下,他的话就像是在逃避责任,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对不对错不错还重要吗?赶紧把人找出来才是正经。
“小烨不会为你自杀的,他一个出生就被丢在医院厕所的小哑巴,一生经过的苦难多了,他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人就自杀吗?”靳昶说得干巴巴的,像是在施舍可怜给朱崇柏。
这场面实在太尴尬了,朱崇柏竭力掩饰,两只手却仿佛抽筋之后似的搓了一下,无意识地说,“是这样啊。”又回过神来,抬起一双漂亮得仿佛剔透的眼睛看靳昶,“他……他从来没跟我说过。”然后又解释,“他不能说话,我们聊天的时候不是很多。”
我心里有点难受,又有点可怜朱崇柏,被靳昶那样盯着,一定压力很大。我意识到想在靳昶面前隐瞒是很徒劳的事,也能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对发小,最后不再做朋友。
“他跟你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吗?”靳昶淡淡地说,“你也不想知道,如果不小心知道了,就会觉得有负担,跟别人上床的时候说不定还有一点不爽的负罪感。那就没意思了,做人何必纠结。”
我听得刺心,忽然有点慌张,不知怎么的就有想跟靳昶剖白的冲动,说我不是那样的。靳昶伸过一只手来,我有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幸好他看我的时候视线还是温柔,而且也仿佛他只能看见我,从他伸手过来拉住我的手开始,他就看也不看朱崇柏。“你累了吧?我先送你回酒店?正好去看看小烨有没有直接回去休息。”
我摇摇头,我不是太累,但是还是被他拉着走。回头看朱崇柏,他还站在路边,咬着嘴唇,很气又无处发泄的模样。那时候我突然明白,幸福是不易得的东西,书上的故事毫无根据。人们不会简单地重视失而复得的东西,也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不会多情到怜惜,更不会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太多。甚至如果不是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思索这些事。
我想小烨不如丑一些了,表哥一直在挽回他,种种体贴珍惜我也看见过,谁知原来是这样,也许只不过是舍不得他那么漂亮。那么肤浅无聊,却不容易区分,爱一个人本来就很复杂,我私心掂量,万一靳昶是个粗壮残颜大叔,他敢跟我表白,我也一定会抽他。那我是不是跟表哥相差不多?连猴崽子都知道靳昶的柜子里藏着什么,我却从不好奇没见他的那十几年他到底都喜欢过什么,做过什么。
我赶开那些讨厌的念头,想起那天跟表哥的聊天,或许他在家出柜过,但肯定是失败了,所以他将来一定会结婚。小烨绝对不会有好结果。这么说,等找到小烨的时候,就算靳昶还是什么都不管,那我也一定要劝他分开。虽然我还是希望有情的,不要心碎。
至于靳昶,我百分百地肯定靳昶不会结婚,他这人很独,他不认可的事,别人左右不了他。我偷偷瞥一眼他俊美的脸,他不明所以也转过来看了我一眼,黑眼睛里柔柔的,见我无事,他贴近了就在我的面颊吻了一下,旁若无人。
我的心口噗通一下,想他真是好,想我真是好命,要不是遇见他,要不是他坚持,说不定我就随随便便地恋爱结婚生子了,直到孩子能打酱油了,心脏也不曾这么噗通噗通地跳过,也没见过谁为我红着眼睛却袖着手的模样。顶多在倍感人生无趣的时候安慰自己,有妻如花美貌,夫复何求?
幸亏我没错的离谱,现在我拉着他的手,有大把的时间听他说话,过去未来,日升月落,他都在我身边,没有什么为难,我觉得很高兴。
69.
我不想自己待在酒店里,不过靳昶说得留一个人在酒店大厅里等着,很大的可能是小烨遇到什么麻烦,他可能会靠自己回到酒店,又或者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只是在外边走走,总之他回来的时候应该有人发现他。
我想了想,觉得靳昶的决定很有道理。不过我总是觉得靳昶很有道理。
我在酒店大厅里守到晚上九点半,靳昶终于打电话过来。小烨被几个带游客骑马的向导碰见,带了回来。我听靳昶在电话里把具体情形说了一遍,有些无奈。
原来大概是表哥在跟人扯淡的时候,没有看到小烨自己往前走,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顺着山坡滑下去。那山坡并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没有树木高草,所以只要当时表哥仔细找找,也许还是能看见小烨的。当然,如果小烨能自己喊一嗓子,就能解决困境,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悲惨又好笑。
小烨脚上疼得厉害爬不上那个山坡,山坡下也没有人看见他,他的情人就在他头顶跟一个陌生人勾勾搭搭。他没有办法,只好一点点地在坡底下找路,等到朱崇柏发现他不见了之后,很快就往前面走了。那地方没有很多游客,所以很快小烨就发觉周围的人声都消失了,他自己待在荒山野岭。
我觉得有点好笑,这件事就像一个黑色玩笑,小烨就像一条在浅水洼里打挺的鱼,他再难受再无助,也还是一声没有,正找他的那个傻逼就从他的水面上走开了,还多情他或许为自己自杀去了,怕担一条人命的负担。
靳昶说小烨的脚其实是骨折了,他竟然能忍着疼走很远的路,让大夫都吃惊。幸好他被那些骑马穿越景区的人遇上,又幸好那些人里有经验丰富的本地向导,把他救了回来。不过靳昶又说,他熟悉小烨的性格,如果他遇不到人救他,他自己爬也能爬回来。
我听了默然,心里不太好受。
我觉得我要是爱上小烨,一定恨不得在他手腕上拴一条绳子,疼都不会说的人,不是该得到更多的小心关照的么?我想起小烨红着眼睛给朱崇柏的蛋糕,苦的像是能药死人,那不是小烨整他,是小烨告诉他,自己很难受,心里就像那块蛋糕。朱崇柏也未必不明白,他要不明白,那天他也不会追小烨,小烨也不会回头。可是,一切并不会因此改变,人真是复杂,人也真是无可救药。
我又在大厅的沙发上枯坐了两个小时,他们才回来。猴崽子一直在打呵欠,回来就挂到我肩上,恨不得在我身上睡过去,大概是看我一直坐着他心里不平衡。最没什么感觉的也就是他,剩下的人都有些奇怪的沉默,我就知道有些事终于到头了。
小烨还能朝我微笑,就像他一贯那样,我心里觉得他真是有点小牛逼。他是被田野背着进来的,朱崇柏跟在后面,进屋放他在床上,朱崇柏去给他倒水。他是接过去了,脸上还是笑,就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在床边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朱崇柏摇了摇头,红着眼睛笑得温婉,微微低下头,合十双手在额前轻轻地点了点。那个意思连我都看明白了,朱崇柏的眼睛也红着,说,“我陪你住可以照顾你,我知道,等回了家我就走开。”
我心里很闷,朱崇柏是天生多情,那模样就像是真有情,人真是难以说清楚,怪不得小烨一直舍不得。我也希望小烨能磨得朱崇柏知道珍惜,也希望表哥能疼爱他。朱崇柏伸手轻轻抚在小烨单薄的肩头,恋恋不舍像是个孩子。小烨垂着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执拗地做着谢谢的手势。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之前,突然屋角传出一声暴喝,“快滚!”
我吓了一跳,是脆脆。
朱崇柏狼狈地收回了手,慢慢地后退,终于出了门。
我跟靳昶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脆脆从屋角走出来,坐到小烨身边,忽然伸手抱他,他也转身紧紧地抱着脆脆,我看见脆脆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她呜呜地哭出了声,我没有见过脆脆哭得这么伤心过。小烨终于也开始淌眼泪,只是一声都没有,单薄的肩头微微地抽动,眼泪湿了脆脆的衣服。
“田野你也给我滚。”脆脆突然说,“老娘不想再看见你,你马上滚,离开这里。”
我一惊,怎么田野就也炮灰了,但是田野真的转身就走了。我看向猴崽子,猴崽子耸肩,后来回房他跟我说,田野跟脆脆吵了好长时间了,都是什么你瞧不起我你还配不上我之类的话,反正两个都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猴崽子说他都听糊涂了,后来就自己去玩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又怎么了,我听了就很闹心。
晚上我躺在床上老是去想脆脆的哭声,有些失眠。翻身回头就贴在靳昶的怀里,我一直都枕着他的胳膊,靳昶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搂在我的腰上。“苗苗别想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幸福,为什么街上的人大多看起来都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