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系列之烟华梦——谢子光

作者:谢子光  录入:03-04

 文案:

 罗弑说,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上。 他一笑置之。 十一年前,他躲在花丛里看他,意气飞扬。 十一年后,他隔着白纱看他,风流无暇。 此时皇帝驾崩,江湖、朝廷两厢动乱,一时天下二分,群英四起,腥风血雨。 戏里,是温柔缠绵的牵绊。戏外,是暗藏杀机的周旋。 只是,谁在戏里?谁在戏外?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强强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羽飞,展烨轩 ┃ 配角:罗弑,南宫清扬 ┃ 其它: 楔子 无欢城,天下第一城,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城。 江湖中对于无欢的流言永远都不会少,有人说那是个天堂,有人说那是个地狱,也有人说那只是个教会,或许它在东边,也或许在西边——总之谁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因为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去过的人也都是无一例外的神秘死亡,尸骨无存。 人们只知,无欢城内高手如云,行踪诡密,前有冥王,后有罗弑,两任城主均属旷世奇才,是为天下首屈一指的高手,其中更以罗弑一身降龙功傲视天下,无人能敌,被江湖录记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无欢城隐秘,天罗地网遍布天下,上至朝廷官员王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商贾农夫,都有可能是无欢城的一员,无欢城神通广大,各地分堂无数,仿佛世上没有什么是天罗地网探寻不出来的。 城内设三堂,落花堂,醉荫堂,极乐堂,分别由日月玄三名长老管辖,各堂能人辈出,势均力敌。而今在极乐堂杀手出生的罗弑的带领下,无欢城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令江湖人闻之色变,而行走江湖的城中弟子面上的凤凰面具,则成为江湖人的噩梦。 嘉庆三十年,嘉庆帝年老势衰,明王段晨之与太师程欢离在朝中分庭抗礼多年,传承百年、不时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无欢城便在朝野外占了一席之地。 此时此刻,无欢城偌大的离乐殿上,金樽里盛着琼浆玉液,绝美舞姬翩翩起舞,杯觥交错,莺声笑语,构造着一副奢靡的景象。 自古曰食色性也,在这无欢城也是一样。 在这里,有全国搜罗来的各色美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最顶尖的武学,唯独——没有生命的价值。 在这里,只要你武功够高,实力够强,你就可以不断的挑战,胜者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败者则只有死。正因为如此,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的人们只有拼命的享乐,抛弃压迫多日的恐惧偎依在温柔乡里享乐,沉溺沦陷。 离乐离乐,也许说不定是明天,也说不定是今天。 南宫清扬倚靠在雕花楠木椅上,浅啜了一口酒,这酒不愧是大华国御用酒家楚家酿制的,口感极好,懒懒的目光巡过殿内极尽丑态的人们,最后落到对面、城主罗弑右下角的一张桌子上,微微弯起了笑。 那是名身着白衫、头戴斗笠、白纱遮面的少年,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漠然不问世事的神情,显得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而大部分人则是远远的避开他,倒显得他周围宽敞无比。 南宫清扬微微想了一会儿,起身弹了弹下摆,接过身旁舞姬递上来的白玉酒杯,笑容可掬地走上去,“玄长老,明日你就要起身去京都了,清扬敬你一杯,祝玄长老一路顺风,万事顺利。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清扬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隔着白纱,南宫清扬看不见他的表情,就见他举杯,淡淡地道:“谢了,不过一两叛徒而已,要抓回来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需少主费心了。” 南宫清扬笑笑,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举杯而饮。 在无欢城里是不会有朋友的,只有更强势的对手,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对手。 谢羽飞,年方十七,天赋秉异,六岁入无欢城,最后一名从暗场里浴血而出的精英杀手,现为无欢城玄字号长老,掌管落花堂,江湖传言曰当今青年才俊中翘楚。 更有传言曰,无欢城下任城主的候选人非他莫属。 01.赴京 谢羽飞翻身下马,一抬头就看见眼城门上的京都两个大字。顺利通过城检,城内还是那副人潮拥挤的景象,只有和熏风牵着马匹一起随着人群慢慢地往前走,顺便听着熏风低声汇报着江湖中的小道消息。 从无欢城出来一路追踪着叛徒墨匀城分坛前坛主勒棋已经半个月的光景,在杀了其不少下属后,勒棋也苟延残喘地逃到了京都,这种从未有过的失败让性情冷淡的谢羽飞也是大为光火。 找到在京都设立的秘密分坛,京都分坛的坛主很快安排好地方供二人休息,熏风点燃熏香后出去了,谢羽飞取下头上的斗笠,令疲惫的眼睛舒服了些,这才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窗边看后院的紫藤花。 窗外天清气朗,院中的紫藤花在微风地拂弄下微微晃动着娇嫩地花骨朵,满院幽香,很是惬意。 然而楼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女子的怒喝声,却打断这种静谧,虽然京都分坛坛主给他安排的是最隐秘最僻静的厢房,但那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我来找展烨轩,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小心我上告舅舅封了你们这西厢苑!!” 谢羽飞握住茶杯的手晃了一下,溅出两点在手背上,随即自嘲一笑,自觉还是少见多怪了,西厢缘本来就是烟花场所,不时发生妻室上门寻仇骂街的恶俗段子有什么奇怪?只怪自己几年没回来还是陌生了点。 想通了也就淡定了,继续优哉游哉地嗅着杯中清茶,但是他的安逸没持续多久,一个人影直接摔到了他面前。 从楼上掉下来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想来本来住的厢房也挺高的,摔得不轻,那人哎呀哎哟的叫唤了会,随后想起了什么,立即捂住了嘴巴,趴在地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发出一声惊叫:“有鬼啊!” 谢羽飞额角青筋直跳,因为那人刚好面对着的是他。“你才是鬼!” 听见“鬼”说话,那人反倒不怕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双惊艳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他。 等他爬起来谢羽飞这才看清对方,高冠束发,剑眉星目,衣衫沾了不少杂草泥灰,但也能看出是好衣料,估计是哪家的贵公子,若不是此时成这番狼狈样,估计也是一翩翩佳公子。 “哇,美人。”那人第二句话说。 谢羽飞的脸青了又黑,平时最不喜别人把自己当女子,这人一来就触动了他的大忌,若不是身在京都不便生事,定剜其双眼割其舌头。 “原来云老板私藏了这么美的美人不告诉我……”那人第三句话说。 越说越不像话了,谢羽飞拂袖关上窗户带上斗笠出去,丝毫没察觉窗外那狼狈的贵公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上了二楼,奇怪地看着戴着斗笠出门的他,窗外枝叶投下的阴影被风吹散,在他的眼瞳里呈现出忽明忽灭的光华。 “怎么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呢?” 晚上熏风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勒棋藏身太师府的消息,同时也带来了太师府的地图。 换好夜行衣,悄声无息地潜入太师府对谢羽飞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当伏在地图上显示的位置前的树上,向下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太师府后院客房里亮起的光及窗纸上的阴影,可见里面是有人的。 偌大的庭院中有两个守卫在来回走动巡逻着,谢羽飞也不打算打草惊蛇,避开守卫的视线后展开身形就往那亮起的客房里掠去,全然不觉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黑衣人奇怪地盯着他。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这个时候敢闯太师府?不要命了嘛……”他心下嘀咕着,想了想忽然低呼一声:“糟糕——”就腾起身子往那边追去。 谢羽飞在房顶上伏下身来,轻轻揭下一块瓦片,不出所料勒棋就在那屋里,在他身侧坐着一高冠锦衣的中年人,无形中透着一股迫人的威严,两人分坐太师椅两边,不时饮酒谈笑。 谢羽飞微微思量片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勒棋不是蠢人,否则也坐不上墨匀城分坛的位置,他既然敢背叛无欢城,也必然会知道落花堂不会放过他,为何还能在此谈笑风生?莫非他以为只要躲进了太师府就能保得住性命?当真可笑! 冷笑一声,提起长萧就要破开屋顶,猛地觉得一只手扣在自己左肩,当下头也不回地就挥出一掌向后击去,那人堪堪避开,偏偏又踩得脚下的瓦片发出“啪啪”声响。 “谁?!”这一动静自然惊动了屋里的人,有人大喝声,“来人!!” 谢羽飞脸色一变,也不顾瞬间喧闹的庭院,手中长萧猝然刺向面前身着夜行衣只露一双眼睛的人,看那修长身形似乎是个男子,咬牙切齿道:“你是谁?!” 他敢肯定这人是故意的,能那样在他毫无察觉的空隙里来到他身边,肯定武功更胜他一筹,又怎么会踩到瓦片发出声音来? 见他就要动手,那人忙不迭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意,然在见他脸上的面具也是一惊:“你是……无欢城的人?” 江湖人皆知无欢城的人遍布大江南北,同时也隐秘至极,但是他们出手的时候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面带黑色面具,面具左眼旁雕以凤凰图腾,从此凤凰面具便成了他们表示身份和门派的标志,也成了江湖人恐惧的标志。 谢羽飞不答,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似乎被他的身份吓住,结结巴巴地指手画脚:“少侠……息……息怒……我只是……只是……”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人吱吱唔唔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耐地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人眼珠一转,忽然一指下面:“有人来了,我们快走!”这一句倒是顺溜之极就脱口而出,说完就自行往后窜去。 此时庭院中不知从哪钻出大量的弓箭手,在锦衣人的一声令下射出箭矢,谢羽飞执萧格开几支,一眼就看见锦衣人身边的勒棋,萧中掠影软剑出鞘,足尖一点也不顾漫天箭雨就往下刺去。 “喂!你不要命了?!”见他这么不要命的举动那窜出去的人也是一惊,返回来一把扯住他,一手执剑击落几支迎面袭来的箭。 谢羽飞讨厌多管闲事的人,反手一剑往那人身上刺去,这一剑去势极快,那人躲闪不及掠影软剑便由左胸穿透肋骨,同时另一边一支箭刺入了他的左臂。 这一场变故让勒棋一方的人呆住了,箭雨也暂时停住,血从剑刃上流下来,一路流到他手心里,温热黏稠,谢羽飞迟疑了一下回头,对上一双痛苦、不可置信的眼瞳,呼吸不由一窒。 明亮带着痛楚的眼神—— 还是锦勒棋先回过神来,面露喜色:“快!快!给我射!!” 谢羽飞一咬牙,拎着身边的男人就往后疾退去,虽然此时扔下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人再去刺杀勒棋的话是有一定把握可以成功的,但那双眼睛的痛楚让他无法释怀——一直以来他一次次的杀人于剑下但从来不会去人脸上的表情,只因那种痛楚憎恨的眼神会让他忍不住心软,但这一回,他却鬼使神差的回了头。也是这一回头,让他刺杀勒棋再度失败。 “该死的!还是让他跑了!”勒棋看着两人飞快的隐没于黑暗中忿忿地低咒一声,脸色铁青,好不容易得到程欢离的支持诛杀谢羽飞,这会又失败了,怕是以后机会更少了。 “谢羽飞啊谢羽飞,果真是名不虚传……”锦衣人喃喃自语了一会,神色莫测,转头问:“你那毒有用?” 勒棋一拱手,冷笑:“那是自然,您尽管放心,就算有解药也只在罗弑手上,只可惜中箭的是那小贼,要是谢羽飞进屋来那他就逃不掉了……实在是可惜了。” 锦衣人负手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拍拍他的肩,笑道:“勒坛主你放心好了,你都说了,谢羽飞这人是不得手必定就不罢休的人,只要他还敢来,就绝对逃不掉……不过你不是说谢羽飞喜欢单枪匹马的来……那另外的一个人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 02.花容依旧 门外等着接应的熏风等了很久才看见谢羽飞拎着另一名黑衣人出来,先是一愣继而赶紧帮忙扶上马车,明明有机会揭下这人的面巾,但谢羽飞至始至终都没有这样做,摘下面具他就出去驾车,把黑衣人留给熏风照顾。 “不好,公子,这箭上有毒!”车内传来熏风的低呼声。 “那你就给他解毒!”谢羽飞不耐地道,本来半路冒出这人一搅和让他刺杀失败已经是够恼火的,这回一听更是烦躁,“是什么毒你就给他解什么毒,要是他死了你也不要再来见我了!”摞下这句狠话,长鞭一扬就往马上甩去。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安静多久,又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公子,是碧花毒。” “什么?” “碧花是城主养的,这碧花毒就是从城中红园的碧花中提取出来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 他不禁皱起眉头,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罗弑好附庸风雅,喜欢在红园中摆弄些奇花异草,也不时弄出些奇怪的花,但他养的花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有毒。当初罗弑特意准勒棋进入养殖园采毒草炼毒,炼出来的毒都必须留一份解药在城中,但他实在不愿回无欢城去求程主要解药。 熏风撩起车帘探出头,忧心忡忡地道:“公子,他伤的太重了……又中了毒……”言下之意是完全可以放弃这个不相干的人。 谢羽飞闭了闭眼,从勒棋不慌不忙的态度和弓箭手的突然出现,看那情形似乎是早有准备,那也难怪,他的行事作风是江湖人皆知,勒棋也必然知道他会独自一个人去,设计捕杀他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没有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另一种结果呢?即使他杀得了勒棋不过也会命丧当场那也说不定。 思及此谢羽飞从怀中摸出一只扁扁的瓷丸出来扔给她,熏风接过也是一惊,“公子,这……” 要知道封在里面是出门前罗弑给谢羽飞的保命丸,罗弑精通毒术,费了无数奇珍异草才炼出两颗保命丸,可以解百毒治百病,可谓万金难求。最后这两颗保命丸一颗给了城主的嫡传弟子南宫清扬,另一颗则给了谢羽飞。而今这珍贵的保命丸就被谢羽飞随随便便地用在这陌生人身上? 谢羽飞声冷如冰:“你是想给他陪葬?!” 熏风缩回了车内。 “到了前面医馆你就跟他下去吧,他死了你也不用来见我了。”说完,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万金难求的保命丸?他以为他稀罕么? 把两人丢进客栈,策马继续往前走。 城北,曾经的达官显贵人家聚集地,近几年却渐渐荒凉了,只因为听说,城北有户人家旧宅闹鬼,时不时可以看到死去十几年的夫人活过来般在院子里晃悠,导致经过这宅子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都绕道了,再后来能搬就搬了。 闹鬼么?谢羽飞冷冷一笑,翻过高高的围墙跃进去。 月色下,花园里的花儿含苞待放,干净清爽的青石小路,水里游来游去的金鱼,还有屋檐下亮着的灯笼,倒还和从前一样。 除了掩埋在花园深处的残瓦,依稀还能看见火灼过的痕迹。 这个宅子现在的主人是谁呢?嘴里含着新发芽的柳叶,微微的苦涩,他眯起眼开始想,细细地想。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已和他没关系了。 谢羽飞在花园边坐了会,跃墙出去。 一连几天太师府没什么动静,程欢离自然也不会把家中藏有无欢城叛徒才会招来杀手刺杀的事宣扬出去,那样对他是百弊而无一利,倒是府中的严防越来越紧,看样子是不把谢羽飞抓住誓不罢休。 次日熏风还是没回来,谢羽飞也不急,整日无所事事地在京都里闲逛,执行任务时他是带着面具,一般的时候他是带着斗笠白纱遮面,估计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听说夜里有灯会,谢羽飞坐在西厢苑的屋顶看星星,又看看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阑珊的景象,这才想起原来今日是元宵佳节。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思及不觉一阵心神恍惚,便取了斗笠从后面下楼去。 街上红灯高挂,游人如织,抬眼看去天上还有五颜六色的点点灯光,是应景放飞的孔明灯。 街边各商铺酒楼纷纷推出猜灯谜的活动,猜对了就有奖励,有人在高声念着:“年年岁岁花相似……” 花容依旧。 身边有人卖灯笼,形状各式的分外好看,谢羽飞驻足看了一会儿,忙得不亦乐乎的小贩赶紧抓紧机会推销:“公子,要不要买个灯笼,你看,这灯多好看呀,给喜欢的姑娘送一个也好啊。” 谢羽飞微微一笑,指着一只白色的模样可爱地兔子彩灯道:“我要那个。” 小贩应声连忙到后面取下来,正要递给谢羽飞,就听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轩哥哥,你快看,那个兔子灯好漂亮。” 紧接着,兔子灯就被一双手抢过去了,谢羽飞侧目,只见是一名十六七岁少女,娇俏可爱,在她身后,正是那日在西厢苑里见到的贵公子,只是今日没有那么狼狈了,细看倒也眉目俊朗,和想象中的一样。 贵公子似乎没有认出他来,似是身体有些不适,始终微微蹙着眉,对女子也不甚热衷的样子,“你喜欢就买吧。” “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要了。”女子兴高采烈地问小贩。 小贩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谢羽飞,为难了:“可是这……这位公子要的了……” 女子这才注意到谢羽飞,看不见他的面容,不快地撇撇嘴:“可是是我先我看到的。” “明明是这位公子先……”小贩正要耐心解释,却被女子打断。 “胡说,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他蒙着眼睛怎么看得到!” “这位公子可在这看了好久……” “老板,就没第二只了么?”对于女子的无理取闹,贵公子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的疲倦。 小贩连连抹汗,“呃……今天是元宵的最后一天了,哪还有那么多存货啊……也只剩下这么一只了……” “那不管,我就要它。”女子道,“大不了我出十倍的银子。” 小贩开始动摇了,一个孔明灯能卖出十倍的价钱,估计谁都不会错过不是吗?而且面前两人衣着华贵,看来非富即贵,又哪里是他们这种人得罪得起的? 正要应声,却听一旁一直静默的谢羽飞道:“我出二十倍。” 这话一出,不仅女子讶异,贵公子也微微挑眉,看着这个一袭白衣的人,听声音岁数不大,有点耳熟,却给人一种清冷无比的感觉。 女子急了:“五十倍。” “一百倍。” “你——”女子杏眼圆睁,一手指着他,“你是故意要和我抢是不是?” 谢羽飞冷笑:“是唐二小姐你非要和我抢,你以为你娘还是以前的公主?” 闻言被称之为唐二小姐的唐月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自己的身世被对方看得透彻,还一语刺到了她的痛处,而自己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急便道:“可是舅舅又没废我娘!还有,你带着个斗笠,是不是长得丑不敢见人啊?” 闹到这份上了,贵公子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他不喜欢生性刁蛮的唐月儿,但到底也是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这样欺负又怎能看得过眼? 贵公子略显烦躁地说:“还请公子慎言,月儿年岁尚小,不懂事……” “好一句年岁尚小不懂事!”谢羽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嘲讽道:“我才说了一句,你们俩就回了我两句,可真是怜我怜卿啊。” 贵公子皱眉:“你这人……”本来心里就烦躁,也不想说什么了。 “既然没有多的灯笼了,我也不要了。”谢羽飞一扬手,一锭银子就稳稳地嵌入桌面,“不过,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贵公子正疑惑着看他远去,那背影似曾相识,可是却想不起是谁,又听一声惊呼声:“我的灯笼……” 原来被唐月儿抓在手上的兔子灯瞬间成了碎片,风一吹,四下散落。 “该死的,肯定是那丑八怪做的手脚!”唐月儿咬牙切齿道,将手上的碎片甩到地上。 “算了,那人不是普通人。”贵公子无奈地道,连他都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我们回去了。”原来,他说的话是这么回事。得不到,就要毁掉? “轩哥哥,你都不帮我的。”唐月儿气恼地回身瞪了贵公子一眼。 “你叫我怎么帮?帮你打吗?我现在也打不过他。”贵公子叹息,明明是她不对在先不是吗?不过仔细想想,那人看着好生眼熟? 唐月儿眼眶微红,咬着嘴唇不说话,转身走开。 03.明王 这段不快并没有影响到谢羽飞,仍旧整日无所事事的到处晃荡了半月,这日他照例去城东凤凰戏园里看戏,他本来是对什么都没有什么偏好的人,前几日却奇怪的迷上了看戏,几乎天天都去,哪怕是每天都一样的戏也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嫌西厢苑离凤凰戏院太远,索性就住到了戏园旁边的客栈里。 刚晃悠到凤凰戏园门口,眼睛就瞄到一个偷儿将手伸进一个老太太的包袱里,并指,一缕指风激射而出,打在小偷的手背上。 小偷惨叫一声,那到手的钱袋落了地,事情也就败露了。一时又纷纷嚷嚷起来,指责的指责,咒骂的咒骂,只有那偷儿吓的魂不附体,面色发白,一个劲的叫着:“鬼……有鬼啊……” 站在人群里的谢羽飞转身,谁料一只手拦到了他面前,“这位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去画舫一趟。 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戏园边就是一片湖,河中飘着几艘画舫,目光落到其中的停在岸边的一艘精致华丽的画舫上,微微眯起了眼眸。 画舫上站着一紫衣人,面如冠玉,衣裾蹁跹,言笑晏晏,举手抬足间流露出说不出的从容优雅。 走进画舫才发现画舫上除了紫衣人外还有一名身着白衣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他并不是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人,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以至对二人视若无睹,随意坐下后,画舫就缓缓地飘向湖中心。 “羽飞,我们好久没见了是吧?”紫衣人微笑如斯。 谢羽飞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嗯,两年了,段公子近来过得可好?” 高冠华服、优雅从容,天底下能有这般气度的除了当今皇弟明王段晨之再无二人。 郢帝原有八子,嘉庆帝为正宫皇后所出,是为天之骄子。明王段晨之却为郢帝晚年时南下微服出巡时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前些年来才回到宫中,赐封明王。 传言嘉庆帝手段狠厉,登基时为了保住皇位排除外敌一并铲除了其他王族,不料待前年却封了这么位明王,令人唏嘘不止。虽然对嘉庆帝的心思众说纷纭,而今嘉庆帝旧病缠身,太子年幼无知,皇弟明王权势滔天,他日这天下会落谁手都难说。 有些话谁也不敢明着说出来,却总归说明了明王还是有一定的手段的,才会在如狼似虎地官场如鱼似水,权势如日中天。 “还好。”明王微微颌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试图想透过那层白纱看见他的模样,可是他失望了,“想不到两年以后还会在这里见到你。” 谢羽飞正色道:“我本来是要去凤凰戏园看戏。”又瞥了一眼那拦住他的人,“结果就被你的人拦下来了。” 明王怔了一下,继而掩唇而笑:“那是段某打扰羽飞的雅兴了?” 谢羽飞说:“算是吧。” “那……羽飞你说,段某要如何补偿羽飞,才能让羽飞消气?”见他不答,显然是不以为然,明王转移话题,“刚才,那老人家是……” 谢羽飞说:“我也不认识。” 明王微微一怔,随即感叹,“羽飞啊羽飞,你真是让我捉摸不透啊。” 谢羽飞说:“要捉摸得透彻了干什么?” “也是。”明王点头。 谢羽飞耸耸肩膀,便不再吭声了,径自拈了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看着他这般举动,明王忍不住失笑,这人哪里像是声名赫赫的无欢城的玄长老,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连吃糕点都是一点一点的扳碎了在吃。这让明王不禁想起了一种叫猫的动物,一样的精致小巧,温顺无害,但在手心柔软的茸毛下却隐藏着锐利的爪子,稍不留神就会被伤到,对于这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而冷落一边的白衣青年看看两人,却始终不发一言地品茶。也只有待他,明王才会热衷一点吧。思及此,暗自叹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闯进来:“喂,我说段公子,你的茶叶在哪?” 谢羽飞闻声抬头,不禁感叹,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又是那个贵公子。 而贵公子在看到他也是惊讶万分,虽然那天发生的事是有些不快,但他能坐在这里应该是明王的朋友,也不好说什么。 贵公子笑嘻嘻地提着茶壶走过来,“哎呀,段公子,你有朋友也不给小弟引荐么?” 明王挑眉,“嗯,倒是段某考虑不周,这位是定远侯的公子,展烨轩——” 话没完,谢羽飞已打断:“原来是人称金玉公子的展小侯爷,久仰,失敬了,谢某一介草民,就不劳展小侯爷上心,不提也罢。” 此话一出,不只展烨轩皱眉,明王也是微微蹙眉,相识多年,也知道谢羽飞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也不是特别难相处的人,这两人根本就不认识,怎会对展烨轩有这么大的意见?这番几近刻薄的言辞真不像他会说的。 谢羽飞话说完就不吭声,白纱遮住了所有表情。有些事他是听说过的,展家为世袭侯位,先辈为大华开国功臣,其子孙世代在朝辅政,仁正兼备,尽得人心,且历代皇后就是出自展家。只可惜在十一年因一场篡位事变所牵连,被剥夺了实权,方才疏离朝政。 也许的确是到了衰落时,作为忠臣贤王子孙的展烨轩,却行事放浪形骸,常年四处逍遥风流不说,回京都也只是夜夜眠花宿柳,让定远侯又气恼又无奈,也正是因为他这一行径,被百姓取名为金玉公子,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意。 “呃……”展烨轩微微侧首,有些茫然,又似乎是想降低点高度来看清楚这人斗笠下的面貌,他倒是不在意人家叫他的绰号,但他更好奇的是此时的身份和态度,“这位公子,虽然我们曾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去,但你也不用这样记仇吧?” 谢羽飞也不应声,自顾品茶,画舫内一时静得出奇。 这气氛实在是怪异,始终沉默的白衣男子趁机拿过展烨轩手上的茶壶,“小侯爷,泡茶这事我来就行了,哪用得着您去找茶叶呢?” “咳咳。”白衣男子走后,明王掩嘴轻咳两声,慢慢地道:“轩,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位是无欢城的玄长老,谢羽飞。” 闻言展烨轩忍不住跳起来,指着谢羽飞:“段公子,你怎么会和他……” 明王皱眉:“轩,你失态了。” 展烨轩只得乖乖地坐回去,他知道明王会把谢羽飞介绍给他也是出自于对他的信任,可是这谢羽飞的身份太敏感,不知多少案件和他有关,他身后的无欢城也是为江湖人所唾弃,而今明王却和他搅在一起,难道他就不怕因此给人抓住把柄,被冠上勾结邪教的名头,到时又要惹事端了。 谢羽飞也跟着戏谑地笑起来:“展小侯爷说的没错,段公子难道不怕我的身份会招来麻烦吗?” “来就来吧,刚好,段某这些日子来也无趣得紧。” 明王言笑晏晏,“来些麻烦也不错。” 谢羽飞望着明王笑笑,虽然两人身处立场不同,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那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和无奈,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展烨轩不快地低头喝闷茶,耳边听着这两人只顾谈笑风声,又不时打量起谢羽飞,皱了皱眉,能不动声色毁了兔子灯的绝非常人,但他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谢羽飞。 不过谢羽飞并没有呆多久,到了僻静之处就踏水而去了。 展烨轩怔怔了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远,说:“要是我有他那身功夫就好了。” 明王挑眉一笑:“你的轻功不比他的差。” “那倒是。”展烨轩得意地笑,不过随即又跨下脸了:“可是别的功夫我肯定比不上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练又厉害的武功……要是有该有多好。” 瞅着他这副摸样,明王无奈:“你啊……要是勤快点估计也不差,可是就是喜欢学跑的功夫,打不过了跑的比兔子还快……好练的武功也不是没有啊,听说几百年前就有种武功叫神魔舞,不仅厉害,练得快,招式还漂亮呢。” 展烨轩双眼亮闪闪:“真的啊?” “谁都没见过,也许有也许没有,老早就遗失江湖了,就算有的话你练了也没用。” “为什么?” 明王好笑地觑着他:“因为这种武功要求童子身,还要清心寡欲,不能寻花问柳,因为一旦破身就废了。” 展烨轩目瞪口呆,“原来还不能……那人生岂不是很没意思,鬼才去练这种武功……” 04.后会有期 戏被这一耽搁也没得看了,闲来无聊,谢羽飞晃悠了很久才找到位于城北的陈家酒肆,倒不是道路曲折,而是酒肆太过简陋,简陋得几乎让人以为它已经倒塌了。 仰头看着隔壁庭院墙上爬出来的一支红杏,又环视了那一整条街,很是符合啊,一样的荒凉。走进去才发现里头的桌椅和外面差不多,看起来都是年久失修了,看看那桌椅板凳,很怀疑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人的重量。 谢羽飞坐了很久才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儿上前来招呼,“公子要喝点什么?我是这的掌柜也是小二。” “来壶酒,再随便弄点下酒菜。” “好嘞,公子就一位?” 谢羽飞微微点头,老头儿也看出这奇怪的斗笠人不想多说话,自觉无趣就下去准备酒食。 酒肆里很安静,谢羽飞低着头思考着如今的情势,太师府是不能再闯的了,那里估计防得和铁桶似的了,只有等勒棋自己出来,可时间拖得越久,无欢城的信息泄漏的几率就越大——或许已经泄漏了。 同时城中也有消息传出月长老已动身往京都,美其名是助他一臂之力,实际上两人势如水火的关系人人皆知,月长老不来落井下石已经是万幸了。正暗恼间,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大爷,给我来壶小酒。” 谢羽飞抬头,就见人称金玉公子的展烨轩在早春里摇着把玉骨扇溜溜达达地走进来,然后慢悠悠地理了理那身精美华贵的衣裳,最后坐到他面前。 “好巧啊。”展烨轩笑眼弯弯地和他打招呼,后者心中不快,低眉垂目把玩着青瓷杯权当没有听见。 展烨轩也不气不恼,“上回是在下失理了,还望小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曲能伸才是大丈夫,一手支颚,满脸堆了讨好的笑:“小公子你看,我们无处不相逢,难道不是一种缘份吗?” 谢羽飞挑眉,心想这人也不傻,不报官来抓他也该知道和他保持距离,终于回过目光看了他很久,“展小侯爷?” 展烨轩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嗯?” 谢羽飞似笑非笑说:“展小侯爷不怕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会给小侯爷你惹来麻烦?” “玄长老你能光明正大的在这京都里走动,说明还没有人发现公子的身份,我区区一小人物,谁还会来关心我和谁在一起?”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想来方才段晨之也是同样的想法。 “那……”谢羽飞抿了口茶,语气突然变得凌利:“展小侯爷跟踪了我多久?” “哪有!”他一本正经地叫冤:“我才没有跟踪你。” 谢羽飞冷笑,也不揭破,那姿态,那神情,根本就是一路跟踪他来到这里的,他才不信那是凑巧。 适时老头儿端了酒菜上来,谢羽飞也不打算理他,就自顾拿了酒杯自饮自酌,反倒是那老头儿,显然是个话唠,一见展烨轩就滔滔不绝地念起旧来。 “咦,是公子你啊?什么时候来的?” 展烨轩也点头敷衍:“是呢……我也刚来不久……” “哎,好久不见你了,上回你来的时候好像是半年前了吧……” “是啊是啊。” “那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去了?” “也没做什么……” 这两人好像相熟很久,老板似乎也不知道展烨轩的身份,站在他桌边聊得正欢着。这一来二往的,谢羽飞听着心生烦躁,眉头也越拧越紧,索性起身扔下一些碎银就往外走。 “咦?这么快就要走了么?”展烨轩在后面故作惊奇地叫着。 他头也不回,“不用了。”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门口。 老头儿瞪目结舌地看了看门口,看了看桌上的碎银,又看了看展烨轩,有些忐忑不安:“那位小公子……” 展烨轩无辜地耸耸肩膀,“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嘛……反正酒钱也付了,管他干什么?” 挑过他面前的那小壶酒嗅了嗅,唇边弯起一抹诡异的笑,“跑得那么快,当本公子是瘟疫么……” 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后会有期了。 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熏风已经在屋里候着了,谢羽飞什么也没问,便叫她回去休息。 头有些昏沉,谢羽飞索性就躺在床上睡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是被外面烟花绽放的声音吵醒的。 “见鬼……”他忍不住低咒出声,按揉着额角,却不得不起身,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会有人放烟花? 不悦地走到屋外的走廊上,只见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了一朵朵耀眼的烟花,瞬间绽放,炫烂无比,他仰着头微微眯着双眼,听见身边房客的唏嘘赞言不断。 “醉仙楼这一次烟花估计耗了不少银子吧?这么大的排场……” “哪有,听说是有人和醉仙楼老板一起出银子的。” “咦?有这回事?那到底是谁啊?” “那当然是金玉公子喽,不过还真是好看……” …… 耳朵轻易的捕捉到金玉公子四字,谢羽飞差不多明白了,今日是对面的醉仙楼开张八年的日子,作为醉仙楼常客的金玉公子别出心裁地建议放烟花以示喜庆,并大方的提供烟花,于是就有了今夜的繁华似锦。 贵族子弟的生活就是这样,奢侈放荡,可以不花什么力气就可以得到比普通人更多更好的东西,其实他并不是对富人有偏见,若真算起来他也算名门之后,他只是对那个人失望。 寻思低下头,就见客栈与醉仙楼之间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轻袍缓带,衬着他飘逸非凡的身姿,也就是这一低头,四目相视间,他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温文的笑。这笑若是在别人看来就有种深情的意味,然谢羽飞却瞬间铁青了脸,握紧了手,若是在平日他肯定就劈头盖脸的打下去了,但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惹事不是他想的。 “喜欢吗?”谢羽飞看见他轻轻张嘴,犹带几分温存的笑音就钻入耳中,又见旁人皆仰首看烟花,或惊叹或兴奋,毫无变化,想来这声音是以内力传音,难怪也只有他一人听见。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谢羽飞脸色几度变幻,先是微红,后铁青,又转白,最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扶在雕花护栏上的手指在红木上抓出几道深深的指印,显然怒火已经被他的行径点燃,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爆发。 展烨轩站在人群中仰首看着他,黑亮的眼瞳里隐隐闪着玩味的笑,轻薄的白纱被夜晚的风吹得微微摆动,露出白皙、弧度美好的下颚,心里愈发好奇了,这人到底长的什么样? “阴魂不散!”谢羽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拂袖转身回房去。 见状,展烨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又抬头看向天际的烟花,嘀嘀咕咕:“多好看的烟花啊……” 谢羽飞显然低估了展烨轩的黏人程度,一连几天出门都能“有意无意”地碰见他,去凤凰戏园能看到他早早地在里面坐着,去采买物品一转身也能看见他的身影,哪怕是闭门不出打开窗子也能看到他在楼下的空地上放纸鸢。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有目的的。且目的显然是与他有关,往往目的都是等于阴谋,这让他很不快。 所幸没过几天就有新的消息,藏在太师府近月的勒棋终于忍不住悄悄离开京都往南而去,而谢羽飞也理所当然的追出城去。 05.同行 策马穿过城门,谢羽飞总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见那讨厌的家伙了,天知道每每看见展烨轩时他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不会在他面前酿就血案。 “公子,前面是个茶寮,需要休息一下吗?”熏风拉着缰绳问向前面的谢羽飞,一上午的马不停蹄,加上此时晌午艳阳高照,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谢羽飞没作声,脚下一夹马肚就朝茶寮方向而去。本想着今天估计能到金州城,不料脚刚踏进门槛就听见一个开心的声音:“咦?是玄长老啊,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谢羽飞不用抬头,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下意识地缩回已跨前一步的脚,随即察觉此举倒显得胆怯了,想了一想,还是顺势欲离开。 展烨轩显然早已料到他的举动,眼珠一转,语气带有几分挑衅地笑道:“玄长老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野兽。” 这一语又是直戳心口,谢羽飞皱了一下眉,只得走了进去,也懒得和他争辩:“的确是很巧。” 跟在后面的熏风去照料马儿的吃食,谢羽飞略略打量了茶寮内的情况,人不少,只有展烨轩那张桌子比较空了,就坐了过去。 见他坐下来,展烨轩笑得开心无比,“玄长老这么急着走,也不让我为公子饯行,真是不厚道。” 谢羽飞反唇相讥:“小侯爷你每天派人监视着我,也不见得有多厚道。” “这你都知道了?”展烨轩讪笑,眨巴着眼睛地厚颜无耻地说:“玄长老你还真聪明。” 谢羽飞冷哼一声不答话。 展烨轩倒杯茶给他,笑眯眯地瞅着他:“其实呢,我可是久闻无欢城玄长老的大名,可是一直没机会相识,好不容易碰上了,自是想结交一番。” 谢羽飞仍是不为所动。 “我知道玄长老一定不会拒绝的啦,何况是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啦。” 谢羽飞声冷如冰:“英俊潇洒?没看出来,结交?展小侯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我们本不是一条道上的?只怕不给你惹麻烦就算好的了。” 无欢城向来都是朝廷和武林共同忌惮的对象,还有他,自出道以来杀人如麻,一般人在得知他的身份都是避之不及,他——是故意的么? 碰了一鼻子灰,展烨轩无奈了:“好吧,那我实话实说说,我是想和玄长老一块去江南青鹰堡玩玩——这样说的话,玄长老会不会开心点?” “展小侯爷可真是好雅兴。”谢羽飞嗤之以鼻,起身,“出生好果然就是好,在下可比不上展小侯爷,还有要是要办,就不打搅了,告辞!” “哎哎,我说你先别急着走嘛!”展烨轩连忙抓住他的手腕,感觉到谢羽飞一记冷眼扫来,心里发毛,便慢慢放开了手,呐呐地说:“你饭都没吃呢……” 这时熏风从里面出来,“公子……”展烨轩眼神闪烁了一下,就见谢羽飞哼了一声,提着长萧就往外走。 这回展烨轩倒是没有拦他,耸耸肩膀:“那——段公子给你的信,你要看么?” 谢羽飞果然停住了脚步。展烨轩笑眯眯地双手奉上那封信,满意地看着他脸色愈发古怪,他可以肯定,有了这封信谢羽飞一定不会拒绝,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非常不快。 一目十行地阅过,谢羽飞深深吸了口气:“这真是段公子的意思?”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回自主要他做事,却是请他陪同展烨轩这个纨绔子弟去青鹰堡?虽然怀疑,但纸上的字迹却无法作伪。 “是真是假小公子心里有数。”展烨轩懒洋洋地撇嘴,料定他会甩开自己,他才会去找段晨之要来这一纸书信,当然他并不知道明王和谢羽飞之间的协议,此刻又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我磨破嘴皮子也不见你答应,人家几个字你就开始犹豫不决,真是偏心。” 谢羽飞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怎么能和段公子相提并论?” 展烨轩无言以对了。 谢羽飞也不管他,收信入袖,“既然是段公子所托,那我护送你去便是,当然,这一路你必须得听我安排。” “嗯,好。” “我要先去把我的事解决了,三四后我们在金州城见。” 眼看着谢羽飞又要跑了,展烨轩连忙唤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你?”谢羽飞回首,隔着白纱怀疑地打量他。 感受到他怀疑的目光,展烨轩笑吟吟地说:“我轻功不错,万一有事我会跑,放心好了,不会成麻烦的。” 因为多了一个人,原本的计划都要临时改变了,只是出自于报恩和承偌,谢羽飞这么想着,又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垂头丧气的展烨轩,忽然觉得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命运?无论躲得多远,该来的还是会来。 反观展烨轩,一开始还觉得此行很有趣,缠着谢羽飞问个不停,但谢羽飞显然不是爱嚼舌根的人,熏风也是遵守主子命令的人,于是一格下午都是闷得很。 就这样走了一下午,傍晚时分三人行至金州城,熏风照例先行一步去前面打点食宿,谢羽飞和展烨轩则下马步行着入城门。 此时正是山花烂漫时,城外的紫藤花散开了淡淡地香气,晚风徐徐,那花香也随着风钻入了人心里。 “喂,听说金州城盛产茶叶?”展烨轩想起曾经有人提过。 谢羽飞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听说过。” 展烨轩习惯无视他的冷淡,一扫之前的抑郁眉飞色舞地道:“难怪之前我瞧那么多的茶山……那吃完饭玄长老你等会提醒我去买些茶叶。” 谢羽飞忍不住提醒他:“小侯爷,我只答应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到青鹰堡,其他的事与我无关,还有时间紧迫,小侯爷你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闻言展烨轩拉长了脸,本来他想着路过金州城那就顺道采买些茶叶让人送回京都给老侯爷,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兴致全无,也不知为何心生烦躁,摆摆衣袖道:“算了算了,就知道你是不懂生活趣味的人。” 现在想来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目的,这家伙简直是无趣得很,也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乐趣,跟这他,实在是让生性活跃跳脱的他觉得抑郁。 谢羽飞转过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突然转过头,问出一个纠结一下午都没想明白的问题:“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谢羽飞诧异得看着这个方才还一脸阴郁的年轻人,这人态度换得还真快,也没有多想,目光投向城门口三三两两的行人,淡淡地道:“是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当然要听我的。” “这根本就不合理。”展烨轩不快地撇嘴,他自然知道谢羽飞很想甩开他,要是这一路都听他的保证不用半月就可以到青鹰堡,他可是来游山玩水的,急冲冲的多累啊,还有什么乐趣。 谢羽飞挑眉:“那不如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做梦!”展烨轩想也不想地否决,但是随即想到什么,笑眯眯地踱步到他身边。 迎上他的笑谢羽飞只觉局促不安,心下顿时警铃大作。 “其实呢,玄长老说得也没错。”展烨轩慢慢地开口,语气中颇有些许哀伤,“要是我哪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麻烦玄长老转告段公子一声,请他帮忙照顾家父,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羽飞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那你要怎样?” “那你听我的。”展烨轩答得飞快。 “想都别想!”他拒绝。 “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展烨轩状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我们就公平点,我出一个小题,你要是答得出来就算你赢,那我就听你的绝无二话,反之,你答不出来就算我赢,你就得听我的喽,只有这样才能说明听你的没错。” “你说。” “你先答应。”展烨轩坚决不让步。 谢羽飞气结,“我答应便是。” “那玄长老你可要听好了。”展烨轩笑得像只老奸巨滑的狐狸,事情如预料中在发展,怎会不开心?他屈起一指,一字一句道:“我的问题是——三白老鼠掉入了水塘里,被一只黑猫救了起来——请问三只白老鼠被救起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谢羽飞微微蹙眉:“这算什么鬼问题?” 展烨轩不答,笑嘻嘻地双手抱胸,“怎样?答不出来吧?” 谢羽飞瞟了眼神色得意的他,迟疑地道:“难道是‘谢谢’?” “错!” 谢羽飞想也是,要是答案就这么容易就猜出来,也就不算问题了。 “答不出来可要算你输了喔?”展烨轩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忘趁机落井下石。 “老鼠和猫?”谢羽飞绞尽脑汁,还是没想出来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再看展烨轩露出一口白牙,灿烂无比的笑容,突然发觉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套?虽说如此,他还是心一横,道:“我认输便是。”他从来就不是输不起的人。 “嗯呐,愿赌服输,不愧是声名赫赫的玄长老……” 谢羽飞懒得听他恭维,不耐地问:“答案是什么?” 展烨轩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的样子,“答案嘛……” 谢羽飞眼一挑,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他状似平淡实则锐利的目光下,展烨轩终于败下阵来,干笑两声,又牵着马向前走出几步,“其实答案很简单啦……就是……就是‘吱吱’——” 谢羽飞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而那人似乎也预料到他的怒火,早已在十步之外了,并快步溜向城门。 06.烟雨朦胧 到达客栈他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熏风回无欢城,带着他的命令命手下落花堂的人继续追查勒棋的下落。后面有了这个包袱,也不方便,他不否认如展烨轩所言,他谢羽飞好歹也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人物,要是叫人知道他输给一个纨绔子弟还要对他言听计从,这要他的面子往哪搁?就算是熏风也不可以。 第二天起床时天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谢羽飞站在屋檐下看着烟雨朦胧,不禁拢了拢衣襟,这北方的天气到底还是无法适应。 又望了望黑压压的天,估计这雨一时三刻也停不了,也许今天还得在这继续住上一天,思及此又心生了烦躁,这样毫无目标的日子何时才有个头? 打水洗了脸,又把一头柔顺的长发像往常那样拢在耳后,戴上斗笠,提着长萧到隔壁敲门。但是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心下纳闷着正要破门而入,就听见那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咦?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哩。”展烨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笑得一口白牙。 谢羽飞正想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他的,怎会料到这金枝玉叶的主儿会比自己还要起得早?自己果然是越来越嗜睡了。 他注意到展烨轩手中把玩着一支柳条,看那翠绿的叶想来也是刚折下不久,他知道客栈不远处有片竹林,却不知一大早他去竹林干什么,疑虑归疑虑,他也不是多事的人,就不再去留意那柳枝,淡淡地问:“这天气你要继续赶路么?” “还要继续赶路?”展烨轩惊诧地瞪大眼,显得不可思议:“外面这么大的雨……” 谢羽飞瞧了瞧外面的天,嗅着空气中流动着潮湿的寒凉,不咸不淡地说:“毛毛细雨而已。” 展烨轩一下子苦了脸,“可是淋雨会生病的,我打小身子骨不好,要不,我们就先留宿几夜,等天晴了就上路成不?” 谢羽飞一时无语了,金枝玉叶果然是金枝玉叶,反正闲来无事,就随他去了,思定,转身往屋里走。 “喂,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身后的展烨轩叫道。 “什么?”谢羽飞狐疑。 展烨轩将手中柔软的柳条绕成一个圈,又放开,反复如此,懒洋洋地道:“笨!当然是吃饭咯。”说完就无忌惮地笑起来,又拂落衣裳上的一片柳叶,大步向前院走去。 白纱下谢羽飞脸青了又白,良久,才长长地吸了口气。 吃过饭后展烨轩又撑着油纸伞出去了。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忙碌,但又没忙出什么正经事,而谢羽飞则一直呆在客栈里,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要么就坐看窗外阴雨绵绵。 到了中午展烨轩才提着一大盒东西回来,谢羽飞坐在窗前看着他在屋檐下收起伞,一路穿过长廊,不一会儿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像是进屋了。 他闭了闭眼,也许就这么些天了,只要到了青鹰堡他又能恢复以往的生活了。无拘无束,傲视天下,这才是他谢羽飞。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也没打算起身,“进来。” 门一开,就见笑容满面的展烨轩进来,手上端着整套茶具,身后还跟着店家小二提着火炉和水壶,“小公子,你在屋里呆了一天也不闷啊?来来,我去外面买了些茶叶,上好的君山毛尖喔。” 谢羽飞挑眉,看着他无比熟络的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又吩咐小二将火炉放到合适的位置,忍不住泼他冷水:“我不懂茶的,再好的茶我也喝不出来什么味道。” 展烨轩也不理他:“那没事,我一个人喝茶太寂寞,你陪我喝茶就好,我知道小公子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谢羽飞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男人简直是无礼至极,未经允许就自做主张跑到他屋子里泡茶不说,还厚颜的那么自信? “对了,小二,你帮我去醉花楼里把取糕点来。”他一面吩咐着小二,一面喜滋滋地打开盒盖,“回来时我路过尝了尝,很好吃的,点心配茶,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似乎是深知他无赖的性格,谢羽飞也懒得和他计较,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衣衫虽是素白色,但用料上等做工精致,乌发用玉簪挽起,露出俊朗如玉的脸,只有眉眼间流转的狡狯的笑意说明着此时并非如他的外貌那样和善。 而此刻他却蹲在火炉边点火,衣角垂落到地上蹭成灰色,这景象怎么瞧怎么别扭,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谢羽飞想要开口提醒他的念头也压下了。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你那个熏风?”展烨轩一边扇扇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她有事要办。”谢羽飞淡淡地说,因为展烨轩的存在,抓捕勒棋不方便,不如放开来给落花堂其他弟子去做,一直马不停蹄地奔走,也有些累了。不如,给自己告个假,去看看江南烟雨,想想也挺美好的。 “其实我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展烨轩头也未回地嘀咕说。 谢羽飞奇怪:“怎么说?” “年纪轻轻地出来行走江湖,到底是图什么呢?名?利?美人?激情?江湖有什么好,打打杀杀的,动不动就丢了小命,多没意思啊,若是我,宁愿闲得慌每日种花养鱼,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倒是奇怪他会说出这番话,谢羽飞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二送来食盒时火炉上的水也沸腾了,接下来展烨轩又忙着洗杯冲茶,一时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糕点甜蜜的香味,一点一点驱散着雨季的阴冷。 谢羽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杯中注入开水,心底有浅浅的迷醉,展烨轩显然是精擅此道,手法极其熟练而优美,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在极少接触茶的谢羽飞眼中无疑是惊艳的,不过他从不会轻易的表露出情绪而已。 展烨轩笑眯眯地推了一杯茶到他面前:“尝尝看,很不错的。” 一直以来谢羽飞对他都是心存警惕,此刻更是疑郁重重,盯着那张看似纯善无害的脸好一会儿,才端起茶浅抿了一小口。初尝微苦,这让他轻轻蹙起了眉头,随即舌尖泛开了浅浅的甘甜,入喉又觉茶香萦绕,让人回味无穷。 展烨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给他添了茶,“茶嘛,要细品慢尝才能品出茶的韵味。” “你很懂茶。”茶的确不错,唇齿留香,忍不住又多呷了口。 展烨轩笑眯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我爹喜欢茶,所以我也会留意些。” “你有个很好父亲。”谢羽飞毫无痕迹地叹息,随即又抿唇笑起来,“你顽劣惯了,倒也没责罚你什么。” 对外,定远侯世代为官,德高望重,对内,他是和蔼慈祥的好父亲,只可惜王妃去得早,留下父子相依为命,所以父子的感情也是极好。 “我也觉得庆幸,觉得老天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展烨轩轻轻呵出一口气,颇有感慨之意,继而调侃道:“如果要是我出生在恶贯满盈的恶棍家里,说不定又是一为害乡里的小恶棍。” 谢羽飞自顾啜茶不语,目光偶尔滑过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又黯然了下去。 “虽然呢,我没有娘亲,但是我觉得我比别人都好命啦。”展烨轩话锋一转,眼露不满:“不过,你都把我的底查得一清二楚了,我却连你底的皮毛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要不,你把斗笠摘了,让我看看你长啥样,也公平一点嘛。” “你想看我的样子?”谢羽飞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如寒冰划过冰层,“难道你不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不要看?!” “哎呀,问一问嘛也没什么吧?真是的,那么容易炸毛?”他嘀咕着,语气却是肆无忌惮,似乎是早已料定了他不会对自己下手,咕咕嚷嚷:“每次你都这样,真是小气,一点也不可爱……” 对于他的念念有词,谢羽飞直接选择了回避,起身就往外走。 “喂喂——”展烨轩诧异,忙不迭地拉住他的衣袖,陪笑:“你不喜欢我问那我以后不问就是了嘛!” 谢羽飞冷哼一声,紧紧地抿起嘴唇,一拂袖,展烨轩只觉一股劲风袭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待他稳住身形谢羽飞也不知所踪。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展烨轩望望天,阴雨天,烟雨朦胧,实在是看不清楚什么,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点燃了他的引火线?不过……似乎也越来越有趣? 07.若即若离 谢羽飞的脾气很不好,越到后来展烨轩是体会的越深,之前的喜怒无常是小意思,至少还不会真的动刀剑,直到出了金州城进入江湖大小门派势力内,前一刻还能微笑如风,下一刻掠影剑出血溅三尺。 还好谢羽飞不是喜欢主动挑衅的人,死的人也分不清是来追杀展烨轩的敌人还是闻谢羽飞之名前来阻杀索命的,谁知道呢?总之都一律死在了谢羽飞的剑下。 有时闲闲地坐在一边看着看近乎鬼魅的身形,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武林中人,展烨轩也会忍不住心痛:精英啊!高手中的精英啊,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这天谢羽飞照例解决了一个半路下战书的人,那是个武功不弱的年轻人,胆色过人,堪称年轻新秀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他的对手是谢羽飞,几个照面就身首异处。展烨轩看着他的掠影软剑绽出刺眼的光华,他的脸就在这光华中隐约可见,苍白冷漠,寂廖绝决,只有在最后刺向年轻人颈项的那一瞬间微微地偏过了脸。 有一回展烨轩坏心地问:“羽飞啊,你是不是害怕让死人看见自己的面目,人死了都会变成厉鬼来找自己寻仇,所以才不敢看的?还好你杀的不是我,不然我变成厉鬼都会缠着你,我这人呐,是最爱记仇的——” 谢羽飞自是没回答,一剑挑过来,随后他眼前一糊,然后听见一声脆响,自己头上的玉簪被剑挑断,而头发丝毫未伤地披了下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老虎嘴上拔胡须了,谢羽飞不杀他却有千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他才不想尝试。 不容他多想,谢羽飞已经收剑入鞘,跃上他身边的马匹,再也不看那方才还鲜活的生命,“走吧。” 展烨轩跟在他身后,兴致勃勃地问:“喂,那是什么人?” 谢羽飞正要回答,就听身后一声尖叫,两人回头,见一男子扶着一女子,而那声音正是女子发出的。 “你杀了人?”女子一手指着谢羽飞,面色发白,显然被吓得不轻,“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残忍的杀害他?” 谢羽飞也懒得理她,“走吧。” 话是对展烨轩说的,后者看了眼那两人,也惊诧起来:“这位公子可是青鹰堡的二公子姚列?” 那男子一愣,神情顿时戒备起来:“你是谁?” 展烨轩这才发觉不妥,指了指死掉的年轻人:“他是你什么人?” 男子仍是抿唇不答,显然在顾及着什么,展烨轩也意识到身边的谢羽飞已动了杀意,低低地道:“羽飞,你答应过一路听我的。” 谢羽飞当真不语了,静看他下马过去和二人交谈,察觉到两人惊疑的目光,自觉无趣纵马向前走去。 春末了,晌午的林间也越发闷热,经过一间茶寮时,谢羽飞下马进里要了碗茶,又要了斤牛肉,慢饮慢尝起来。 过了一盏茶光景,就见展烨轩春风得意地跨进门,身后跟着的正是姚列二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和二人交好的。 “羽飞,我就说你会在这等我们。”展烨轩摇着扇子走进来,“姚兄,小蝉姑娘,你们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后两人对谢羽飞还有些忌惮,互视一眼坐到展烨轩身边。 “其实都是误会,误会,姚兄,小蝉姑娘,他叫羽飞,武功不错,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展烨轩努力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末了又补充一句:“姓羽名飞。” 姚列似懂非懂地点头,毕竟谢羽飞的名号在江湖太响,也不是什么善类,自是能避则避,此刻听展烨轩解释完一颗心也放下来,一抱拳:“刚才是姚某失礼。” 谢羽飞不知展烨轩怎么说的,相互客气了几句,然后从三人的言语中得知大概,姚列和其妹姚小蝉偶遇死去的年轻人,看他功夫不错,生性活泼直率的姚小蝉想结交,而年轻人性子高傲不理她,姚小蝉就开始死缠烂打,结果跟着跟着就让他们看见了最开始那一幕。 展烨轩解释得也够胡扯的,年轻人是羽飞的杀父仇人,羽飞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此人,自是毫不犹豫手刃仇人了。 听到这谢羽飞瞥了眼展烨轩,后者正拿着匕首切着牛肉,感觉到他的目光,灿然一笑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真的。” 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姚列二人说的,说的是真还是假。 说到目的地,展谢二人去启夏城,姚列姚小蝉去启夏城青鹰堡,很快便一拍即合,约定结伴去启夏城。谢羽飞慢慢玩转着茶杯,什么凑巧,其实说到底展烨轩就是存心去青鹰堡,当然后两人并不知道。 直觉告诉他,姚列不是那种和外表一样朴实淳厚的人,毕竟是大名鼎鼎青鹰堡的二公子,没一点城府戒备心怎么行?不过他并不爱多管闲事,只要保证展烨轩安全,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于是吃过茶补充了体力后,一行四人各怀心事的开始千里同行。 傍晚找客栈休息时,展烨轩又犯了难,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只有三间房,姚小蝉一个女子自是一间,剩下三个人怎么分都觉得为难,谢羽飞身份特殊,不放心让他和姚一间房,自己也不想和姚列谢羽飞睡,前者是不熟,后者是不放心,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和谢羽飞一间房。 谢羽飞虽然可怕,但还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他是安全的,展烨轩这么安慰着自己,打定主意,就叫客栈伙计又抱了床被子进去。 对此安排谢羽飞也没议异,要了两小菜叫伙计送进房,就自行先进房了。 “展兄,你这位朋友……”姚列不解。 “没事,他脸生疾,怕吓着人喜欢回房吃,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他。”展烨轩豪气万千地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来来,我们喝酒!姚兄,姚小蝉姑娘,展某能认识二位真是三生有幸……” 谢羽飞关上门,隔绝屋外的吵杂,取了斗笠,自顾慢饮慢尝。 待吃完一碗饭,楼下三人仍在兴致上,侧耳听去极是融洽,他也不打扰,琢磨了下时间,叫人收了碗筷送了热水沐桶,泡了个热水澡后就睡下了。 他向来嗜睡,即便武艺越精对外面的声音越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但他还是喜欢把练功吃饭之外的时间用来睡觉。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然后听到有人进来,点了灯摸索出去又进来,反复几次后灯灭身边多了个人,淡淡的酒香混着潮湿的水气直往鼻子里钻。 “羽飞,睡了?”身边的人小声地问。 谢羽飞懒得抬眼,“嗯”了一声。 “真奇怪,听说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人不都是浅眠的么?”展烨轩小声地嘀咕,“那么能睡……还是头一回见,真古怪。” 谢羽飞仍是不想睁眼:“你要是想让自己以后活得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睡你的觉!” 受到威胁的展烨轩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继续瞅着黑暗中背对着自己熟睡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嘿笑道:“哈,原来你睡觉时不带斗笠的啊,我非要瞧瞧你长什么样不可!” 只是他的头刚开始往前面伸,就觉腰间一麻,身子也无力地瘫软了倒在床上。 谢羽飞收回手,黑暗中眼瞳中泛着迷离的光,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早点休息吧,别总惦记着我的样子,不然你会害怕的。” 展烨轩张了张嘴,竟是无声,明白他还点了自己哑穴,只得暗自腹诽,身边的恶人则继续睡去。 08.怅然若失 这一觉睡得晚,倒睡得踏实,起床时一眼就看见谢羽飞坐在桌前悠然喝着清茶,斗笠也戴上了,自是忍不住又是一阵腹诽。 “八成是个丑八怪……”展烨轩一边套外衣一边不满地嘀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桌边的人听见。 果然谢羽飞放下茶杯,“小侯爷当真是穷极无聊了?” 展烨轩撇撇嘴,满心不甘,却也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披了衣服出去。 吃过饭继续启程,对于谢羽飞,姚列姚小蝉始终心存阴影,除了和展烨轩聊天外,大部分时间还是与谢羽飞保持距离。 谢羽飞慢慢地跟在三人后面,看着展烨轩眉飞色舞地说着江湖大小事,惹得姚小蝉巧笑倩兮,没由来得觉得烦躁,索性策马走到前头去眼不见为净。 “展哥哥,他到前面去了。”姚小蝉小声地提醒。 “嗯。”那么大的动作谁看不见?展烨轩挑眉,瞧着那身影越来越远,不快地轻哼,“他就这样,自以为武功高就了不起。” 不过他也知道,以谢羽飞的身份被迫每日跟着自己到处晃悠,确实是为难他了,他也不是故意冷落他的,反而更多时候他都忍不住想亲近他,却都被那顶斗笠隔绝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虽然,相交不深,虽然,明知道两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如此就好。 察觉到自己的这点矛盾,不由暗自叹息,自己这是怎么了?中了什么邪,如花的美人不去宠爱,偏偏要拖着这整天带着斗笠见不得光的魔教妖人东奔西跑,要是远在京都的爹知道怕是又一阵大发雷庭了。 “你们感情好像不怎么好?”姚列奇怪地问。 “谈不上好不好吧。”展烨轩烦躁地抓了抓头,“反正,我们不管他了,前头镇上出产青梅,特好吃的。姚兄,姚小蝉姑娘,我们骑马比赛过去,输了可要罚酒的。” 展烨轩说完,姚小蝉立即嚷起来:“不干不干,我一介女流跟你们两个大男人比骑马,输定了!” “喔,我忘了说,姚小蝉姑娘输了只要吃半斤青梅好了。而且姚姑娘的骑术这么好,谁输都难说。” 姚小蝉忍不住翻白眼:“那还不酸死我?” “前面镇上的青梅不酸的,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真的啊……” 三人终于谈妥开始策马狂奔,奇怪的是到了前面镇上竟然找不到谢羽飞了。 镇子不大,谢羽飞向来低调却显眼,也不知今日是不是故意躲起来,或是没跟上来,总之展烨轩找了一圈,嘴皮都磨破,也不见踪影,只得又回客栈去跟伙计吩咐要他留意。可是一觉过去再出发的时候,谢羽飞还是没来,想到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自己走了,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守诚信的家伙。”展烨轩烦躁地扔下筷子,叹了口气,想起那人的身影,还是觉得抑郁。 他该不会有那种喜好吧?不然怎么会看不见那人时心里就难受得紧,仿佛有只小猫在心里挠似的,谢羽飞……现在在干嘛呢?真的想知道。 抬头看见姚列姚小蝉下来,立马又笑眼弯弯了。没办法,谁叫这两人是他深入青鹰堡的重要桥梁呢?不勾搭好怎么行。 “呵,羽飞啊羽飞。”参天大树投下的阴暗中,黑衣男子微微一笑,眉心一线金月也为之熠熠生辉,听着身边人的报告,轻轻地感慨:“真是……跟那小孩搅和个什么劲呢?”言语间满是宠溺。 非要浪费时间去追杀勒棋他也不说什么了,就当是给孩子磨炼好了,总之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就行,可谁知道向来独来独往的孩子怎么又和定远侯府的小侯爷凑上了? 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着面前的夹竹桃多余的枝叶,黑衣男子慢条斯理地道:“那个摄政明王本事可不小呐,还能让羽飞改变主意……金风,我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 “是,城主。”金风应道,过了一会儿犹豫地道:“城主,听说月长老过去……” “随便他吧。”黑衣男子打断他的话,微微笑道:“如果羽飞连月都解决不了,他还是我教出来的么?” 金风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嗯,既然月过去了,那你即刻飞鸽传书,叫他给我把那个小侯爷带回来。” 再之后些日子果然不见了谢羽飞,展烨轩心生气恼时,还要糊弄好姚列,就这样,半个月后三人终于悠哉悠哉地到达江南。 这天夜里刚打算入睡,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警铃大作,翻身起床,又听那脚步却是朝身边的客房去的,很显然目标并不是他。很快隔壁传来打斗声,展烨轩犹豫了下,还是开门冲进去。 隔壁姚列已和数名黑人缠斗在一起,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姚小蝉则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见他进来,姚列急忙大喊:“展兄,快带姚小蝉走!”话没说完右臂就中了一刀。 展烨轩皱眉隔开身旁劈过来的一刀,伸手带过脸色发白的姚小蝉,索性他拳脚功夫不怎么样轻功还行,左闪右躲出门去,却不料迎面又是数名黑衣人冲来,不得不退回去。前后都是敌人,竟一时无路可退,耳边一声尖叫,展烨轩回头,一柄明晃晃地刀已逼近姚小蝉面门,当下旋身想也不想就要以臂去挡。 热血溅到脸上,却没有疼的感觉,展烨轩睁开眼,只见一抹白影迅速地掠过眼前,随后耳边惨叫声彼此起伏。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那冷酷决绝的姿态,除了谢羽飞还有谁? 很快,当谢羽飞解决掉剩下的黑衣人将掠影软剑收入萧中时,展烨轩立即欢喜地上前抓住他的手:“羽飞,我还以为你走了……”话音渐渐弱了,谢羽飞挣脱了他的手。 “多谢兄救命之恩。”姚列捂着伤口过来,不忘向他道谢。 “不客气,还是先找大夫过来吧。”谢羽飞不冷不热地说,转身又出去了。 “羽飞。”展烨轩连忙追上去,“羽飞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找你好久了……” 09.同床异梦 这一场惊心动魄,最终以谢羽飞的到来收场,追其缘由,还是与姚列的青鹰堡二公子身份有关。原来青鹰堡前堡主刚过世,新继任的堡主也就是他大哥地位不稳,也害怕姚列回去夺位,就派人来半路狙杀他。 展烨轩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唏嘘不止,一个青鹰堡堡主位置就引得兄弟自相残杀,何苦?当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没有说出来,就被谢羽飞以不打扰姚列休息叫回房里睡觉去了。 “你都叫我不打扰人家休息了,你还留着干什么?”展烨轩心理不平衡地嚷嚷,但是随机就被谢羽飞一掌扫出去了。 谢羽飞回到房里时展烨轩还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见他进来连忙披衣起身,“羽飞,姚列他没事了?” “嗯。”谢羽飞应了声,随手习惯性地就要取下斗笠,忽然意识到屋里还有人,就停下了动作,“你怎么还不睡?今天还不够累吗?” “想你了,睡不着。”展烨轩一面笑嘻嘻地说,一面殷勤地倒茶,“今天多亏你来了,我就说嘛,羽飞你怎么可能不管我呢。” 谢羽飞没应声,自顾擦拭着萧身。 展烨轩又兴致勃勃地问:“刚才你和姚列说什么了?” 谢羽飞手下停了一停,微微蹙眉,“也没说什么,就是感谢他一路上照顾你。” 闻言展烨轩不信地撇撇嘴,趴回床上,不满地嘀咕:“就知道你会骗我。” “你不也一样?”谢羽飞无声地叹息,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脸上迅速闪过的一抹复杂,低头自嘲地笑笑,坐到床边脱鞋,“你瞒我的也不少……小侯爷,早点休息吧。” 展烨轩往里挪了挪身子,然后觉得不对劲,又往外挪了挪,最后干脆做起来,“羽飞你还是睡里面吧。” 谢羽飞一呆,两人同床共枕过,似乎却从来没计较过谁睡里边谁睡外边,一般是谁睡得早谁睡里边,奇怪:“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是男人,我得保护你。”展烨轩回答得理所当然的同时还刻意地挺了挺胸膛。 “可是我也是男人。”谢羽飞纠正他的话,“为什么不是我保护你?” “呃。”展烨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定睛瞧了瞧他,“可是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保护呀……啊呀,你别生气,我说真的啦,你看你年纪那么小,肯定没二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家跟着夫子念书呢。” “不想死就睡里边去。”谢羽飞背着他取下斗笠放到身边的桌案上,顺便吹了灯,才背着他躺下,“所以说,出生好就是好。” 黑暗中,重新躺下的展烨轩听见他轻声叹息,动了动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最终憋出一句话:“羽飞,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别总是像刺猬一样防着彼此。 谢羽飞没应声了,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怎么。 见他不答,展烨轩不满地低声嚷着:“羽飞我跟你说的是真的呢,你看你这么优秀,我还真的舍不得你了……” 身边仍是毫无声息,展烨轩犹豫半晌,伸手环住他的腰,沉沉睡去。 从那以后,姚列和谢羽飞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姚小蝉也终于不再怕谢羽飞了,还开始吵着叫谢羽飞教她武功。当然以谢羽飞的性子是不会接受的,吵吵闹闹过后一行四人继续往青鹰堡走。 总之谢羽飞的归队让展烨轩欢喜不已,也让姚小蝉姚列二人纠正了对他的看法,不过这份融洽并没保持多久,次日刚进启夏城就听见了青鹰堡一夜间血流成河的噩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在见到昔日辉煌无限的青鹰堡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姚小蝉第一时间昏厥过去,展烨轩也忍不住皱眉头。 “谢羽飞!”姚列满手是血地冲出来,执剑指着他,目眦欲裂:“你说要帮我就是这样帮我吗?!” 谢羽飞蹙了下眉,展烨轩已快一步挡到他面前,“姚兄,你冷静一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羽飞又有什么关系——”话没说完就被姚列一把推开。 “你滚开!谢羽飞,你不是要书信吗?!可是你为什么还要下这样的毒手?!” “什么书信?”展烨轩也听出了不对劲,疑惑地看向谢羽飞,后者只是漠然地抚弄着萧身。 “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谢羽飞说。 姚列睁着血红的双眼冷笑:“你要杀人还用亲自动手?!可笑的是我还会和你合作,才会引狼入室!今日我一定要为我死去的娘亲妹妹报仇不可!” “你不是我对手。”谢羽飞不紧不慢地说着,轻轻巧巧地避开迎面来的一剑,但他天性不屑于解释,对此也是颇为心烦,“而你要寻死,我成全你又何妨?!”语毕掠影软剑已如灵蛇般绕上姚列颈项。 “羽飞住手!”展烨轩大惊,欲势就要上前阻止,谢羽飞也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手上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打出数枚暗器。 姚列一声惨叫,展烨轩也抓了空,脸色瞬间惨白无比,“羽飞你——” 谢羽飞收回掠影软剑,似讽刺又似宣告道:“我想杀的人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 展烨轩一僵,半晌才颓然地跌坐到台阶上,咬牙切齿:“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还有什么合作,什么书信,谢羽飞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该清楚不是吗?”谢羽飞冷笑着反唇相讥,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来青鹰堡,也不是为了这份书信么?” 展烨轩一呆,隔着白纱瞪他,目眦欲裂。 “呵!”谢羽飞低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离去。 “谢羽飞你站住!”展烨轩窜上前欲图抓住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拂开。 “小侯爷,我送你来青鹰堡,已经完成了段公子交代的事,这就告辞。” 展烨轩呆在原地,面色几度变幻,最终愤恨地一拳砸在墙上。 到底相交一场,姚列的死,的的确确给展烨轩造成不少影响,处理完姚列的后事后,展烨轩就打算回京都。只是一想到姚小蝉,不免心生惭愧,这个天真可怜的女子一夜间失去了所有亲人,一夜间也沉默了许多。 出于私心,他并没有告诉她姚列的死因,走的时候想要带她回京都,却被拒绝,说是要投奔远方的表亲,展烨轩没有理由阻拦她,而这些天里谢羽飞又再度不见踪影,他心存怨恨时,却也计可施。 临行前的早上起床叫店家伙计准备路上的干粮,然后慢慢整理着包袱,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一些人。姚列的死是他间接造成了,还有青鹰堡……是谢羽飞么?他不相信,可是姚列说的没错,谢羽飞要杀人未必就要他亲自出手,而且前晚……谢羽飞的确有出去过。 还有书信,谢羽飞要书信做什么?一直以来都知道,像谢羽飞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别人去同情的,他起初跟着他也的确是有企图的。但这一路走来,见过谢羽飞的所作所为后,他突然愿意相信,谢羽飞做这些都是身不由己。 是的,身不由己。他曾见过他对弄脏自己白衣的孩童和颜悦色,牵着孩童的手送他回家,在杀过人后反复的洗手,洗得双手发白,哪怕是客栈的伙计上错菜也只是提醒他送回去,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嗜好杀人呢?可是,谢羽飞什么都不说,展烨轩心想,如果他解释一句,他一定会信的。 正想着,就有人敲门,“公子,你要的酒菜准备好了。” 不料打开门时就见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掠过,心下大惊,身子就顺势偏了偏,这才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 那人见一击不中又一刀劈下来,只是这次展烨轩心里有了准备,退到屋子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就扔过去,想当然了椅子被劈成了两半,展烨轩也趁机看清楚情况。 来者不止一人,偷袭他的是一壮汉,手里的大刀也甚是威猛,外面站着个精瘦的老者,发须显白,却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阴冷感觉。在他身边还有个苍白了脸抖个不停的店小二。 展烨轩心里没普,这两人无疑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难道是“那边”得知了他的目的前来阻杀他的? 想不透的同时,老者已开口:“你就是展烨轩?” 展烨轩皱眉:“你连我是谁都没搞清楚就一刀砍来?万一误伤人怎么办?”眼睛巡过屋子,左边就是大开的窗子。 “呵,是就好。”老者冷笑一声,随后对壮汉道:“朔风,去砍了他的腿!” 展烨轩郁闷之极,但朔风已举刀劈过来,来不及多想,先逃命要紧,几个躲避之后就往窗子跳。 堂堂小侯爷被追得落荒而逃是很不光彩,但性命忧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己两手空空,看起来头脑简单的朔风已很难搞定了,那个老者更是深不可测,自是先跑再说。 不知第几次感谢自个了,功夫不怎样,逃命的轻功倒是了得。足尖施力,几个起落间就把两人扔在了身后,不过跑开几十米远后猛地发觉不妙:路上过于安静了。 远处传来银铃声,展烨轩猛地回头,一人衣裾翻飞,宛如仙人般飘然落地。 10.受伤 “快走。”谢羽飞冷冷地说。 “羽飞……”展烨轩嘴角动了动,此刻又见谢羽飞,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又听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玄长老,别来无恙。”回首,那两人已出现在转弯处。 谢羽飞冷冷一笑,也不和他客气:“一月不见,想不到月长老还是没长什么本事,除了找这种小人物来开刀,还会干点什么事?” 这话一出,月长老的脸色无疑是很难看的,当下反唇相讥道:“当日你离开无欢城夸下海口,说定能抓捕叛徒勒棋回城,可如今一月已过,勒棋没抓到,你堂堂无欢城玄长老却在这陪着这男子寻欢作乐?真是丢了无欢城的脸!” 展烨轩听了一会儿,也知道了老者的身份,和谢羽飞同等级别,也就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了,索性就靠着柱子双手抱胸慢慢地听。只是听到这儿就有点不爽了,这老头当他是什么?当他和谢羽飞又是什么?本来清清白白的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难听? “叛徒你不去抓,反倒跑到这来欺负弱小,你也好意思啊?”展烨轩怒了,本来他是比较尊敬长者的,见谢羽飞毫不客气的言辞也是颇为不赞同,但此时实在是气不过。 谢羽飞若有深意回眸看了他一眼,又见月长老脸色铁青,慢慢地道:“月长老,你错了,当日我是对城主说过,我会解决勒棋的——但不是对你承偌。何况就算我没有完成,也轮不到你来兴师问罪!”言辞犀利,不留余地。 朔风偷偷看了眼自家主人的神情,连续被驳几次颜面,自然是怒火中烧,却只能无可奈何地隐忍——只因对手是谢羽飞。 若是别人,他可以毫无顾及地斩杀,然后夺得别人手里的权力。无欢城是尊重强者的地方,只要你够强,没有人会责怪你不能杀谁谁。 但谢羽飞不一样,自崭露头角开始,他的实力已经是不容小觑的了。只是那时他的眼里还看不见这个十几岁的娃娃,等他看见时谢羽飞已经不能压制他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羽飞一路挑战到玄长老这个位置。 实力和机遇是相等的,谢羽飞有足够的实力,也有足够的机遇——在他背后,还有无欢城主罗弑。如果真的杀了谢羽飞,以罗弑对谢羽飞的喜爱程度来说,难保罗弑会不会一怒杀了他。 他不甘,却也无奈,暗暗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是老夫多事了。为了无欢城的安危着想,还希望玄长老尽量解决勒棋的事。” “那是自然。”谢羽飞不咸不淡地说,“落花堂的弟子正在追。” “如此甚好,老夫这回出来其实还有要事办,顺便城主有交代,务必不计手段带此人回无欢城。” 展烨轩一下子跳起来:“我又不认识你,你要我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月长老微眯着眼,细细的眼眶滑过一丝阴冷的光,“谁说你不能吃?” 展烨轩顿时打了个寒颤,“敢情这年头还真有人吃人的?” 月长老不答,冷笑着等着谢羽飞的抉择。按理说,两人早就撕破了脸皮,谢羽飞是断然不会把展烨轩交出去给他的,不过现在搬出了无欢城主,想来谢羽飞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阻饶。 见谢羽飞久久不答,展烨轩也有些忐忑不安的,他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自己,不会真的会把他交给月长老吧? “怎么样?玄长老。”见他良久不回答,月长老不耐地催促着。 谢羽飞微微侧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展烨轩,不冷不热地问:“他要这个人什么用?” “城主的心事,无人能猜到,老夫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嗯,好的,杀了我,你就能带他走了。”谢羽飞懒得和他纠缠,说完就要转身回客栈。起初只是听他说起无欢城主交待的任务,心里揣摩着罗弑又有什么举动,对后来的话也没怎么在意,这回回过神自然是拒绝了,不论是不是真的是无欢城主要展烨轩,但月长老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展烨轩要是落到他手上那就算完了。 月长老惊诧:“你这么维护他,就不怕耽搁了城主的事?” “论失职也是你,而不是我,城主要惩罚你,也不关我的事。”谢羽飞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丑话说在前头,月长老,这个人是我要的,你若是敢动他一根寒毛,别怪我到时心狠手辣!” 月长老不禁动容,展烨轩也是一惊,谢羽飞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羽飞!”月长老声色俱厉,一指展烨轩:“你以为你可以护住这个人?你别忘了,你只是城主的男宠而已!倘若我把这事告诉城主,你和他都没好果子吃!” 一语如雷击,展烨轩顿时呆住了,还没回过神,只觉一道掌风袭面而来,将自己推开数米远。 但那掌风也只是将他推开来,并没伤害到自己,稳稳落地后就见谢羽飞垂下手,长发伴着衣衫微微摆动,单薄的身形透着无形的肃杀之气,一瞬间,展烨轩突然觉得这人如此陌生。 谢羽飞缓缓转过身来,声冷如冰:“那你说,我这城主最宠爱的男宠,比起你这城主视为眼中钉的元老,谁更得城主欢心?” 月长老呼吸一窒。 谢羽飞长萧入手,掠影剑出——“既然如此,我更留你不得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原本还有几个胆大看戏的人也纷纷作鸟兽状,钻进屋子关了门,一时间宽阔的道路上只剩剑拔弩张的四人。 掠影软剑出,谢羽飞腾身而起,闪电般掠到月长老身前,当然在城中辈分极高的月长老也不是泛泛之辈,拔出身后的双锏见招拆招,一时也难分胜负。 展烨轩看着两人胶着在一起,剑气四散,飞沙走石,心中着急想帮忙也是束手无策,只恨自己平日偷懒学艺不精。转眼见朔风呆在一旁也是不知所措,便知自己此时能做的只有防着朔风偷袭了。 月长老毕竟有几十年的功力在身,且见多识广,相较之下谢羽飞是如何的天纵奇才,练功如何勤奋,终究不过十多年,应对起来渐渐有些吃力了。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谁家的孩童从转角处跑出,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咚咚作响,很是欢快。 展烨轩大急,眼见那孩童就要撞上交战的两人,来不及多想就飞身前往。但还没靠近,一抹白影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去,竟是交战中的谢羽飞。 随即,月长老的双锏携着劲风劈过来,身前是被吓呆了的孩童,身后是冰冷的双锏,谢羽飞心念急转,迅速抱起孩童反手打出数枚暗器,背部却也硬生生受了那一锏! 只闻“簌簌”声响,数枚暗器一一打在避无可避的月长老身上,同时谢羽飞也吐出一口血来,均是受伤不浅。 “羽飞!”展烨轩上前一步扶住他。 一场恶斗下来,两人都已是狼狈不堪,谢羽飞的斗笠被划破,看来是没法用的了,鲜血染红了白衫,月长老捂住胸口受创处,嘴角流着血。 将吓呆的孩童放到地上,回过神的孩童立即放声大哭,分外刺耳,谢羽飞皱了下眉,借着展烨轩的力缓缓站起来,丹田气血翻涌,终是一口血没忍住再度喷了出来。背部钝痛,月长老那一下重击,怕是断了几根骨头了吧? “羽飞。”展烨轩心如刀割,扶住他的胳膊道:“你别乱动!” 谢羽飞充耳不闻,硬是一点点地直起身来,背部受伤迫使他每动分毫都艰难剧痛无比,见斗笠没用了索性就摘了下来,这一举动自是让展烨轩动容,一直以来无论怎么劝怎么骗都无法让他取下斗笠,自己也为之抑郁许久——他该不会是个丑八怪,所以才这般遮遮掩掩吧? 而他惊讶的是谢羽飞的容貌,老实说谢羽飞长的不丑,而且这张面孔以前也见过,难怪在元宵那夜看他觉得眼熟,原来早在西厢苑见过,那时还以为是云老板私藏的美人。 此刻谢羽飞就站在自己面前,因为同而苍白了脸,下颚略尖,眼梢上扬,左眼下一点黑痣愈发妩媚动人,分外妖娆。 展烨轩呆呆地看着他艰难地挺直了脊背,只觉得心酸无比。 “谢羽飞,看来你还是高估了自己,我也没料到,你还会救人……呵呵,真是奇迹啊。”被朔风扶着的月长老冷笑,“不过我们这样打下去谁也讨不到好处,这个人我也是一定要得到,那就改日再一较高下吧!”说完转身离去。 展烨轩不明其意,欲言又止。 谢羽飞瞟了他一眼,似是看明了他的心思,说:“我的暗器有毒。” 月长老中了暗器就是中了毒,也是强弩之末了,再打下去的确只会两败俱伤,于是离开得以保存实力。 展烨轩回过头,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连忙冲着被孩童哭声引出的人们道:“谁家的孩子还不赶紧抱回去?!还有,给我找个大夫来,赏银十两!” 人们开始搔动,谢羽飞被他的举动弄得啼笑皆非,却也无力笑出来,挥开展烨轩伸来的手,勉力支起身子一步一步往客栈走。 展烨轩几度欲上前,却在他漠然的目光下停下了脚步——这人向来心高气傲,怎会甘心示弱于人? 展烨轩看着他身披血衣、挺直了背脊缓慢地拖动着脚步向旁边的客栈,那么孤单寂廖,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 11.恍如昨日 谢羽飞在房门口停下,推开门,低不可闻地叹息,为何连这矮矮的门槛都有如万丈高墙?当真是虚弱到极点,艰难地抬脚,身子却是不由地晃了一晃,终于无力地跌倒在门前。 “羽飞。”跟在身后的展烨轩一惊,风一般掠过来。 谢羽飞看着他墨色的眼瞳透出的焦急,淡淡然地笑,“小侯爷,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不可以扶我到床上去?” 展烨轩微怔,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他,谢羽飞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神色流露出几分尴尬。 谁也没说话。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床上,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拿了药来,与此同时小二端来了清水,大夫还没来,展烨轩也不敢动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给那些不算严重的小伤口作简单的止血上药处理。自始至终谢羽飞一直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闭着双眼,只有在展烨轩的手解开衣襟时有过轻微的颤抖。 谢羽飞的琐骨很好看,纤细精致,胸腹间肌肉匀称,瘦却不露骨。 展烨轩呆呆地看了半晌,暗叹这长相这身子骨,难怪无欢城主罗弑会喜欢他,若是自己,只怕也抵挡不了诱惑吧? 尽量放轻了力度,生怕弄疼了手下的人,但焦虑和不安在心中盘旋,难受得很,一不小心,涂了药的伤口再度涌出血来。 谢羽飞仍然无动于衷。 “对不起。”展烨轩低低地说。 “你想多了。”谢羽飞长长地睫毛微微颤了颤,过了半晌,才极为缓慢的语气道:“小侯爷……我没有拿到书信,还有……青鹰堡的事,不是我做的。” 展烨轩怔住了:“什么书信?” “青鹰堡堡主与朝廷某位官员之间来往的书信。”谢羽飞睁开眼静静地床顶,不动声色间压制住涌上的气血,“之前,姚列知道了我的身份,设下苦肉计……他知道你不会丢下他走,而我既然要保护你,必然会出现……然后那夜我们约定好了,我帮他夺得堡主之位,而他给我前任堡主的书信……” 展烨轩神色复杂:“原来……你也要那封书信……” “我要那东西干什么?”谢羽飞低笑一声,疼痛却迫使他皱起眉头,“拿着他上朝弹劾某人么?用不着……我只是想早点脱离你,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不过无所谓了,书信你我都没拿到……明王也不会怪罪你,你可以回京都了。” “不行!”展烨轩陡然叫出声,“我不可能留你一人在这的,你伤成这样没人照顾不行,何况月长老好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谢羽飞疲倦地叹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骨头怕是不知断了几根,脊骨估计也断了,和废人有什么区别?你身康体健,一个人走反倒安全些。月长老为人狠毒,抓你不着必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过他现在受了伤中了毒,短时间内也不会去找你。” 见展烨轩沉默不语,他又道:“姚小婵的事……我很抱歉,你做完你的事后就回京都吧,在京都,你到底是皇亲国戚,他多少会有些顾及一点。” 如果还有机会恢复的话,他也会在月长老伤害展烨轩前解决掉他!但是,脊骨受伤,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 展烨轩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冷冽,心中意识到什么,正要开口又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大夫终于来了。展烨轩赶忙开门将满头大汗的大夫请进来,给了小二请大夫和赔偿银两,顺手关了门。 大夫也没多费话,立即号脉查看伤者状况,伤得最重的是后背,展烨轩本想配合大夫将谢羽飞转过来,但谢羽飞似乎知道他的意思硬是要自己起身来。 拗不过他,二人也只好小心翼翼将他扶起,面对着靠在展烨轩怀里,大夫则在后面查看他的背部。 展烨轩看着大夫在那块明显变形的脊骨处按捏着,不由皱了下眉,心生不妙,感觉怀里的人僵硬着身子,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便伸手握住他的手。 良久,大夫收手,展烨轩重新将谢羽飞放平在床上。结果和谢羽飞想的一样,除了左右两边各有几根肋骨断裂外,脊骨更是严重受创,怕是难以痊愈了。难以痊愈的结果,便是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 “能在断骨后撑到现在,这位公子实在是奇人,如果调理得当说不定可以重新站起来……但这样的奇迹太少了,而且就算站起来也无法练武了。” 谢羽飞闭了闭眼,这样的结果刚才就想到了,只是亲耳听见仍觉得难过。 耳边又传来展烨轩暴跳如雷的声音,心里觉得好笑,这人原来也有发怒的时候呀…… “你胡说什么?!你都说了他是奇人,奇人怎么会像别人一辈子躺着?!一定是你学艺不精!”这个痴人……呵。 忽然就觉得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很多往事一一浮现在了脑海中。 京都,百花竞放。 “轩哥哥。”年幼的女童手里抓着一支牡丹,蹦蹦跳跳地追着前面的少年。 “你给我出去!小二,继续去给我叫大夫,叫最好的大夫!不,你去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谁能救活他赏银千两!” 只是一转眼风灵神动的少年就钻进了花丛中,见不到人了。女童停步张望,却见另一粉雕玉琢的女童走过来,看起来年纪还比她小上两岁。 “喂!你把我的轩哥哥藏哪去了?!”童真的脸上写满了厌恶。 背部骨骼断裂处剧痛无比,胸腔里的热血翻腾着,不禁吐了出来,耳边听见展烨轩急切的叫唤声,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满目刺眼的血,再也忍不住昏厥过去。 女童被推倒在玫瑰花丛边,锋锐的刺穿过手掌…… 鲜红的血,在阴冷的青石地板上开出艳丽妖娆的花。 展烨轩的眉峰越拧越紧,看了看厅内七嘴八舌的郎中大夫,更是心烦意乱,索性起身回屋去。看来指望这些人是没用的了,所以只能找人拿着他的信物去京都请宫廷御医。 谢羽飞仍旧安静地睡着,墨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更是衬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展烨轩呆呆地看了半晌,一步步后退,到无路可退,才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羽飞……”我都没恨够你,你怎么可以成了活死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二前来送灯,只见漆黑的屋子里呆坐着一人,也不敢多问,便逃了出去。 夜里谢羽飞突然发起了高烧,吓得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展烨轩疯了般找大夫,惹得客栈住客纷纷指责,他也不理,自顾拉了大夫就飞奔回房。 结论是伤口处理不当发炎了,展烨轩呆了一呆,之前全给那庸医气糊涂了,一心想着怎么可以让谢羽飞站起来,却没注意其他的伤口是不是处理好没。 大夫重新给谢羽飞包扎伤口,一边道:“我给他开些药,退烧的,治疗病人内伤的,一会熬了给他喝,不过这脊骨,老夫却是无能为力……还有,病人什么时候醒来也难说,因为病人本来身体就极弱,再加上以前的旧伤,怕是病来如山倒……” 似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展烨轩神色消沉地点点头,盯着床榻上的人发呆。 待大夫包扎好,犹豫了一会,才说:“有句话老夫不知该讲不该讲……” “什么?” “希望,公子以后能对病人好一点。” 展烨轩怔了一下,回神:“什么意思?” “这位病人之前的生活似乎过得不怎么好,出生应该是早产,所以身子极弱,又似乎有人给他强行灌了些药才让他身体好了些,但是我刚才查看了一下他的身体,发现一些骨骼经脉有移位受伤的状况……比如你摸他手腕有些不平整,应该是有人挑断过他的手经,只是估计用药好的缘故没有痕迹,脚腕也有,这,”大夫指了指谢羽飞的肋下和左臂,“怕是曾经断过又给他接好,总之,身上都是旧伤累累,也不知他怎么还能活到现在的。” 展烨轩半晌没回过神来,“旧伤……怎么会这样呢?” “老夫该讲的讲了,就先告辞了。”见他这样大夫收了银两摇了摇头,背着药箱便出去了。 叫小二煎了药来,可喂的时侯犯了难,谢羽飞根本就是无意识状态,连咽都没法咽,无奈,只有放下。 夜里冷了很多,展烨轩给他拉好被子,见床还算宽敞,干脆脱了鞋袜在谢羽飞身边躺下,因不敢碰到他,也是隔了一点距离。等羽飞醒来,叫他也方便一点。 展烨轩侧躺着看他漂亮的侧面,如细瓷般美好的肌肤,嘴唇有些薄,也呈灰白色,眉眼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长,睁开时一定很好看。 展烨轩心想,谢羽飞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可是此刻,这个漂亮的男子只能安静地躺着,连眼睛都不愿睁开了。 “喂,羽飞啊,你要是听得见的话,那就醒来,我们的帐一笔勾销行了吧?”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灯火如豆,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吹得摇摇晃晃,一室寂静。 12.昏迷 次日展烨轩是被楼下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吵醒的,推开窗见天空阴沉,估计是阴天,腰背有些酸痛,谢羽飞还没醒,高烧也一直不退,展烨轩端着药发愁了,这药谢羽飞连咽都没法咽,这样下去怎么行? 和昨夜一样,药汁刚入口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还好展烨轩有准备赶紧擦了去,没弄脏枕头。但一次又一次展烨轩也火大了,想他生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当下丢了汤匙,自个将药含在嘴里,俯身就凑了上去。 谢羽飞迷糊中还有些抗拒,不过随后就安静了,展烨轩起身,看没有药汁流出来,顿时有些洋洋得意了,心道嘴对嘴喂你看你喝不喝,要是还不喝我就自个喝精光! 如此几次,一碗药喂完了,放下碗,展烨轩瞅了瞅那形状美好的薄唇,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就上前亲了一口。柔软的嘴唇,和花瓣似的。 亲完又有点后怕了,要是谢羽飞醒来知道自己非礼了他,估计会砍了自己吧? “唉,你知道的啦,药这么苦,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补偿补偿我总是应该的吧?”展烨轩自顾说完,见他仍是没有反应,暗自叹了口气。 手里银票不多了,他平时花钱是大手大脚,但仍是有计划的。先不说自己吃喝,单给谢羽飞找大夫吃药,等御医来了还要另寻住处,这里的条件根本不适合养伤,月长老也不知会不会再来,如此算下来这些钱够用几天?而且人手还不够。于是又修书一封叫人送回定远侯府,叫派几个人来顺便多带些银两。 到了晚上,谢羽飞的高烧退了一些,估计是那药的缘故,但仍是没有醒过来。 “羽飞,你倒是醒来呀,不然我们怎么去青鹰堡?我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 “你倒是说说,干嘛不愿醒来?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教训他。” “对了,听说京都每年年后都会有花展,我还从没去看过呢,等你醒来你陪我,不,我陪你去看吧。” “就算你以后不能行走,我养你一辈子还不行?只要你醒过来就好……” “羽飞啊,要是你担心我说话不算数,我给你立个字据吧……就写:展烨轩发誓要养谢羽飞一辈子,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样可以了吧?” …… “你还不满意的话,我给你找个媳妇吧,你这么好看,也要给你找个好看的。” 这话说出口很奇怪,听起来也不舒坦,展烨轩停了停,接着说:“不光是好看,而且还贤惠,她会天天给你做好吃的饭菜,陪你说话,也不会跟你生气……” 可最后,展烨轩好说歹说地念了两天,那人仍是毫无反应,不禁有些气馁,心乱如麻。要是,他就这样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一时毫无头绪,拉了被子就在谢羽飞身边躺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京都找来的御医到了,说的和那大夫说的一样,伤者自己不愿醒来,而脊骨受损很有可能会使伤者一辈子卧床不起。还好一同带来的还有许多灵丹妙药,在确定药效不会犯冲后被展烨轩一口气抓了大把塞进去。 见状,随御医银票同来伺候小侯爷的家仆展安担忧地道:“小侯爷,你这样会噎死他的。” “谁说的?”展烨轩瞪眼,“我这不是在给他喂水吗?还有,你去把这颗人参煮成汤……” 展安苦着脸去了,展烨轩拿着毛巾给昏迷的人擦去嘴角流出的水,叹息这样喂水,果然还是行不通啊。 下午给谢羽飞清洗过身子换过衣衫后马车就到了,因两人身份特殊耽搁太久怕出事,所以越快离开最好,好在他长年在外,也认识一些商贾侠客,此去地点便是家住附近旗城的一个朋友府邸。 因马车是这几日连夜赶工定做的,闻起来尚有桃木余香。车身以四匹马并列拉行,车内也极为宽敞,左面有一张软塌,枕被俱全,右面窗下还有一张矮矮的桌案,案上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幽香一室。 展烨轩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软塌上,看着那极美的面容在这几日愈发消瘦,不禁黯然。马车缓缓启动,展烨轩撩起窗帘,外面闹市一片纷纷嚷嚷,淹没了无声地叹息。 离乐殿内,仍旧是轻歌漫舞,觥踌交错。 无欢城主庸懒地倚靠在白玉座椅上,如花的美人跪在身侧,纤纤玉指剥着翠绿的青葡萄皮,再温柔地喂到男子嘴里。 吃了几颗,也觉得腻了,便挥手摒退。 正打算闭目养神,一人匆匆而来,“城主,有急报。”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讲。” “回城主,方才有飞鸽传书来,三日前月长老曾去找玄长老,二人大战后均受重伤。” 无欢城主自白玉椅上坐起来,眉心的一线金月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愈发耀眼,盯着下方的人,目光如炬:“那羽飞呢?” 这支情报队是他为谢羽飞成立的,就是要随时掌握谢羽飞的状况。 “回城主,玄长老也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据看诊的大夫说,伤得最重的是脊骨……估计一辈子下不了床!” “铛!”是案前盛满水果的银托摔到地上的声音,再抬首,白玉椅上已空无一人。 在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继续赶路,展烨轩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出房间,途间有路过的客人见到,打趣地道:“公子,你的夫人还真是个绝色美人呢。” 展烨轩顿时咧开了嘴,笑呵呵应:“那是自然。”心里也因此而得意洋洋——我的夫人能不美吗? 展安抱着被褥跟在后面,眨巴着眼,还是没明白。 这一路见自家娇生惯养的小侯爷悉心照料着这个好看的活死人,已经是奇事了,而且现在说的话怎么倒越来越怪了?好看的活死人明明是男子嘛!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地域偏差影响?看来自己还是适合京都。 站在马车前,展烨轩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皱起眉头,吩咐展安将被褥放在马车上,自己却抱着谢羽飞上了另外的一辆马车。 “小侯爷你……”老御医看见他上来也是奇怪。 “嘘。”展烨轩示意他禁声,吩咐另外几人赶着马车先行离去,而且不得打开车门,最后只留下展安和一个车夫。 刚才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一些事,想着一直以来自己都犯着一个错误,月长老那么轻易准确的找到自己,看来行踪已暴露了,说不定那边的人也在找自己。刚才那么做也只是转移他们的目标,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在旗城外见到了久未见面的挚友程沐,同时也见到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唐星儿,唐家大小姐,也是展烨轩未婚妻的孪生姐姐! 唐星儿坐在马背上,一身鹅黄衣衫,亮亮的眼眸瞧了他半晌,“轩哥?” “呃……”展烨轩也有些郁闷,本来出京来办事是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家中老父逼着他娶唐月儿,谁料出了京却在这碰上了和未婚妻长相一模一样的未来小姨子唐星儿,当真是老天捉弄人。 他摸了摸鼻子,眨巴着眼睛,“星儿,好久不见啊,呵呵……”心里纳闷,唐星儿不是两年前为了逃婚出京闯荡江湖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和程沐在一起了? 见状程沐也是一愣:“星儿,你和轩认识?” 唐星儿笑盈盈地道:“我们和轩哥哥一起长大的,能不认识吗?轩哥哥的小姨是皇后,也就是我舅妈,更重要的是轩哥哥还是我妹的未来相公呢。” 展烨轩则直接无言了。 一番寒喧后,众人继续往程庄走。 “既然你来了,就多住几日吧。”程沐笑容朗朗。 展烨轩也跟着笑:“那是自然,只希望你别嫌我烦,没几天就把我赶出去了。” “轩你这话可是说得严重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们好久没一块喝酒了,晚上我们再喝。”见他目光一直往后瞟,程沐似乎有些明白了,便促狭地笑道:“车上可是我弟媳?也不请出来瞧瞧,你可真不厚道。” 展烨轩皱了下眉头,与程沐相交多年,一直都是无话不谈,也不怕他泄漏什么,只是这事该怎么说呢? 看他这般神色,程沐自觉说错了话,瞄了瞄后边和展安叙旧的唐星儿,也适可而止地不追问了,继而转移了话题。 程庄位于旗城外,偏而不僻,环境优美而安静,展烨轩来过几回,觉得适合谢羽飞养伤,所以才决定到这边来借住些天。 等展烨轩从马车里抱出谢羽飞来,唐星儿和程沐都是微微诧异。见二人面色古怪,展烨轩黯然地道:“他是我一个朋友,为我受了伤……一直都醒不过来,所以程兄,我想在这借住段时间,给他养伤。” 程沐自然连连应好,心里却更加奇怪。 等展烨轩进去,唐星儿这才回过神来,用手肘碰了碰程沐:“沐哥哥,我觉得我好像见过那人。” 程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觉得。” 程沐是独居,庄子里除了他们只有几个奴仆,展烨轩一直奇怪从不曾见其家人,但程沐从不说,他也不好问。谢羽飞人一直不醒,展烨轩没办法,还有事办不能干耗着日子,就拜托程沐照顾自行起身去了青鹰堡。 虽没了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是显然有人事后纵火,早已一片废墟,展烨轩蹲在地上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脚步,要灭这个武林世家,绝非一人之力可办到的,谢羽飞也不行。 杀人的理由很多,但一次要杀光所有人的理由不多,仇杀或者灭口?冲着青鹰堡还是冲着他?是谁故意放火烧了青鹰堡,心里有了个大概,站起身出去。 事情已不是拿到书信那么简单,还得立即通知明王才行。 13.坦白 返回程庄时,谢羽飞还是没醒。为此,展烨轩和老御医闹了多次,珍贵的药材用了多少,伤口开始结痂了,断了的肋骨也接上了,那段脊骨始终呈现着扭曲状态,人也一直没醒。 扳着指头算了算,包括去青鹰堡的时间,来这边已经五天了,谢羽飞已昏迷整整九天。 每回赶了人关了门窗给他喂汤喂药,看见那越发清晰的颧骨,毫无血色的皮肤,心就酸涩无比,这个人以前是多好看的呀,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说了再多话、发了再多誓依然如石沉大海,了无生息,仿佛这个人真的是死人了。 只是他依然坚信,谢羽飞一定会醒过来。只是越等,就越是焦虑,越焦虑,就越是不知所措。 唐星儿有时也会过来看看谢羽飞,和他说说话,对这人她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好奇。 又过了大半个月,谢羽飞仍是没醒,展烨轩缠着老御医磨蹭了半天,仍是得不到结果。这日闲来无事,展烨轩又开始按照老御医开的方子配齐了药材,在厨房里熬补身的药汤。 本来作为金枝玉叶的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去厨房的,只是这日子实在是无聊得紧,想着以后谢羽飞就算醒了也要补补身子,便缠着厨娘学煮汤熬粥。当然了,一开始是差点烧了厨房,好在他天资过人,学了几次也有模有样了,专门给谢羽飞熬起药汤来。 将人参分成几段丢进砂罐里,又加了一些当归红枣,盖了盖就开始慢慢扇火熬起来。扇了一会儿,又开始想,谢羽飞什么时候醒啊?早知如此,自己那时干脆跑了算了,也就不会害了谢羽飞。 想着想着,门外突然传来唐星儿的声音:“轩哥哥,你快来啊!” 展烨轩应了声,没啥兴致,放下莆扇慢慢踱步出去,“怎么?” 唐星儿气喘吁吁地他面前停下,面露喜色:“轩哥哥,那个……那个玄长老醒啦!” 话音刚落,眼前散漫的男子已如风一般地飞奔出去。 谢羽飞醒了。 展烨轩觉得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那种心情,激动,雀跃,“唉,你总算醒了。”他欢喜过头,斟琢半晌,最终说了一句没用的话。 “嗯。”谢羽飞漫不经心地应着,静静地看着床顶,身体没那么痛了,可是仍旧无法站起来,想着自己过去的辉煌,想着自己以后只能一辈子不能站起来,未免有些伤感。 程沐和唐星儿站在展烨轩身后,看了看床上眉目如画的少年,右看了看开心得像孩子的展烨轩,不明所以。 “星儿,他怎么会突然醒了?”程沐悄声问。 “不知道。”唐星儿也纳闷着,“刚才轩哥哥去熬汤了,我就坐在这发牢骚,我说我挺想我爹我姐的……” 话音嘎然而止,唐星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谢羽飞,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也看着自己。只是那眼神……宁淡如水一样,却让人不禁心寒。 漂亮的少年微微扬起嘴角,声音宛如泉水般清透:“唐星儿?” 其余二人也顺势看向唐星儿。 唐星儿张了张嘴:“我是唐星儿,你……是谁?” 谢羽飞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是谢羽飞。” 起初得知谢羽飞身份是让众人担心不已,毕竟他以前犯案太多,和他呆在一个屋檐下无疑是与狼共处? “他现在已经这样了,根本就没法伤害人了。” 展烨轩磨破了嘴皮,程沐是能谅解的,可其他人就未必了,说了两天,谢羽飞也的确没闹事,这才没了异议。 又过了两天,众人对谢羽飞的看法又改变了,因为他可以和程沐下棋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见展安和程庄侍卫切搓武艺时能指出双方弱点,和老御医谈论医术时教他很多失传的药方,哪怕是看唐星儿种花时能说出芍药花的生存习性和特点…… 最后众人皆叹,谢羽飞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真乃旷世奇才,神人也。 这样的结果展烨轩自然开心,更是好汤好药地伺候着神人,好在醒后的谢羽飞能自己进食了,几天下来面色也渐显红润了。 端着红枣莲子羹进来时,谢羽飞还躺在竹椅上,看他进来,微微挑眉,也没说话。 展烨轩见他一身湖绿薄衫,长发如丝般散开,衬得人有种说不出的华美,咧开嘴,心想自己眼光真是好啊,虽然谢羽飞穿白色是很好看啦,但这湖绿色也不错。 谢羽飞平常也不挑剔,什么汤药都能入口,展烨轩给他换什么颜色衣服都不介意,至始自终都平静得出奇。 喂完了红枣莲子羹,展烨轩拿了毛巾给他擦嘴,见外面风和日丽,便叫了人抬他出去花园里晒太阳。 “羽飞啊,刚才李太医过来了,说要你帮他看一下方子,不过我跟他说你在休息。”展烨轩坐在他身边说,其实事实是老御医唐星儿展安他们都来找过谢羽飞,结果无一例外地让展烨轩轰出去了,真是的,这样一天搞几回,还叫人怎么休养身子? 谢羽飞微微动了下嘴角,醒来是就听外面闹轰轰的,会是“请”出去的才有鬼。 “那等会再请他过来吧。”他淡淡地说,随即转移话题:“你在这边耽搁得太久了。”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吧,是我害了你,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谢羽飞转眼看着他,一瞬不瞬。 展烨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颇为不好意思,“你没醒的时候,我想等你醒来,你醒了又担心会出什么变故,也就不敢走。” “你还有你的事。”谢羽飞微微叹息,“何况,我也不想这样拖着你一辈子。” 展烨轩不答,虽然从没有和他提起过他此去江南青鹰堡的目的,但这个漂亮的少年心细如尘,仿佛任何事都了然于心。 展烨轩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跟着你,其实是有目的的?” 谢羽飞说:“算是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跟着我,却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青鹰堡,摄政明王——他那么聪明,怎么舍得放弃我这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展烨轩愣了。 谢羽飞微笑着继续说:“你说我欠你一个解释。” “啊?”展烨轩怔了下呐呐地点头,想起那些事仍有些心悸。 “如果我说,姚列早就猜到了我没离开你信么?”谢羽飞缓缓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也是我太大意……青鹰堡新堡主的确是派人来追杀他,因为他和你在一起,但我以为是冲你来的,就顺道一道解决了……” 展烨轩眨巴着眼睛,转头,看见他脸上微微透出的红晕,忍不住笑:“羽飞你太强悍了!估计姚列也不是笨人,那一段路程风平浪静他也察觉出异常,料定了你在前面给我们清理障碍……而他有心找你帮忙,就设了那么个漏洞百出的局,结果还真把你引出来了?” 谢羽飞没否认。 展烨轩继续往下推测:“那天你把我赶出去,然后和他达成了协议……你助他夺回堡主之位,他答应给你什么?” 谢羽飞定睛看着他,展烨轩心虚地垂眼不敢正视,“和你一样,为了那封书信——当然,你别想多了,那封书信对我没用,谁通敌谁叛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要它,只是为了送段公子一个人情——” 展烨轩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只是结局是我没想到的。”谢羽飞长长地叹息,觉得有些疲倦,揉了揉太阳穴,“很多事情说通透了,其实也没那么累了——比如你来青鹰堡做什么,又是在为谁做事……只是这样藏着掖着,着实无趣。” 展烨轩猛然抬眼:“什么?” “要不要我一一给你点破?”谢羽飞扬眉一笑,说:“去年,曾发生过一件匪寇抢劫官银的案子,也惊动了皇帝,不过一月后案子被太子段晨之破了。”见他满脸惊讶,谢羽飞微微一笑,接着道:“这案子表面是匪寇抢劫官银,实际上是朝廷内有人勾结武林邪派欲图造反,不巧我也算是邪类,被拉拢时有幸得知内情,也看见了一直周旋在案件中的神秘人的画像——而那神秘人就是你吧?” 展烨轩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你参与那件案子?” 谢羽飞说:“不,我没有兴趣,就拒绝了。” 展烨轩松了口气,而谢羽飞后来的话却让他变了脸色。 “摄政明王段晨之还未进宫前救过我一命,我答应替他办三件事,相识三年,他的性子我了解。而我对他的利用价值,他是不会白白浪费的,当然,他不会什么事都对我说,到底立场不同。无欢城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所以我知道摄政明王有一队忠心耿耿的死卫,一共二十四人。” “这二十四人明面上还有不同的身份,上至王候下至平民,但都有一个宗旨,便是要随时听候太子的调遣,而你——金玉公子便是二十四人之首。” “西厢苑是你们会首的地方,所以那日你才会出现在那里。至于你为什么执意要我送你去青鹰堡,我不知道,但与你此行的目的有关,小侯爷,我说的对吗?” 展烨轩吸了口气,“你明明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却一直不说穿?” “我知道是一回事,你有意瞒我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你的事和我的事毫无冲突,说穿干什么?”谢羽飞平静地淡笑,漆黑的眼瞳光华毕现,“你有意瞒我,假装身无所长的贵族公子,事实上你的拳脚功夫是不好,轻功却远胜于我,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你隐瞒了这点,自有你的理由不是?” 对上那双沉静、仿佛能看穿世间事的眼眸,展烨轩只觉有种挫败感,但又觉得无比轻松,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平复了下心情,才慢慢地道:“想不到我为此算计那么久,在你眼里终究是一个笑话。羽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太聪明了。” “过奖。”谢羽飞宠辱不惊。 “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展烨轩来了兴趣,就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撑在竹椅边缘,眉开眼笑,“我发觉你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哩。” 靠近他,瞅着他漂亮的侧面,想着前几日他没醒的情景,不禁又开始心神荡漾,不知谢羽飞知不知道他曾恨过他,还曾以那种方式喂他吃药,还理所当然的偷香? 当然前者是过去的事了,展烨轩琢磨着,要是谢羽飞知道了估计会宰了他吧?庆幸的是自己轻功好,到时还可以跑。不过现在,他也喜欢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如果可以一辈子那该多好。 谢羽飞笑笑:“我还知道,小侯爷你小的时候非蓝衣裳不穿,也不爱念书,可把老侯爷气坏了,起初展老侯爷给你请的教书先生被你气走了七个,到后来实在拿你没办法,干脆把你送进宫里和其他的王孙子弟一起念书,只是你太调皮,闹了点事,挨了顿板子,以后就乖了。” 听着他一一说出那些让人面上无关的陈年糗事,展烨轩一下子跳起来:“不是吧?!你们无欢城的天罗地网也太厉害了吧?连这个都知道。” 谢羽飞不说话了,闭了闭眼,嘴角却悄悄弯起了弧度。 14.唐星儿 第二天起床,谢羽飞执意要去城里看看,展烨轩觉得也合理,身上有伤总窝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出去透透气也好。找了顶斗笠缝上两层白纱给他戴上,又把竹椅折叠起来塞进马车,叫展安和另一侍卫在后头跟着,这才抱着谢羽飞上马车,一行人慢慢吞吞地进城。 旗城是个小城,自然远没有京都繁华,谢羽飞说要买几件衣服,展烨轩不满却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陪他进衣铺挑衣服。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不满他的态度,他给他挑的衣服哪里不好了?料子是最好最贵的,样式是最新最适合他的,瞧瞧他身上的这件浅碧色的衣衫,衬着他多好看啊,可他却偏偏嫌东嫌西,执意要去买白衣。 买了白衣和斗笠,又去玉器坊走了一圈,谢羽飞给展烨轩挑了支碧玉发簪,把展烨轩乐得连嘴都合不上,即便买发簪的银两还是他的。 展安一边掏银子,一面对同来的伙伴道:“看吧,我们家公子见到美人连魂都没了。” 买了簪子谢羽飞又要去城中心,因为前两天听唐星儿说了,城里最好的酒楼茶楼青楼都在城中心,而且酒楼的招牌菜都非常好吃。 一行人在酒楼前停下,谢羽飞回头看了眼左侧的一家青楼,笑问展安他们:“你们饿不?要不去里面坐坐?” 展安愣住,瞥见展烨轩紧皱眉头的脸,连忙道:“不不,小人有职责在身,要确保小侯爷安全的。” 谢羽飞笑笑,也不难为他,继而转向展烨轩,柔声道:“小侯爷,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酒楼买份红烧狮子头?听说这家的很好吃,我想买一份回去。” 闻言展安正要开口自己去,就听展烨轩道:“好啊,羽飞你先回马车,我马上来。” “不了。”谢羽飞连忙制止,指了下那边青楼旁边的巷子:“你们抬我过去那边休息下吧。” 展烨轩进去后,谢羽飞望了望青楼前七彩灯笼,和展安他们聊了两句家常,也无聊了。适巧一个推了满车苹果的小贩经过三人面前,大概是车轮松了,车身倾斜,一下子满车苹果咕碌咕碌滚了满地。 “哎呀!我的苹果……都别抢啊,我的苹果……” 谢羽飞说:“去帮帮他吧,小生意人,都不容易。” 展安二人犹豫一下,也心生不忍,就过去帮捡苹果了。 二人刚走,谢羽飞立即从袖中摸出一小截木炭,迅速地在墙上画了几笔。 展烨轩回来时后面还跟了酒楼的伙计,迎上谢羽飞疑惑的眼神,摸了摸鼻子,道:“提着那么大的碗很烦的啦,还难看,干脆多买点叫人送回去。” 谢羽飞怔了半晌,低声嘀咕:“败家子果然是败家子。” 回去又到了晚饭时间,买的菜刚好摆了满满一桌,不知是一路走来凉了一些又重新热了一遍,以至味道不是那么好了,红烧狮子头谢羽飞吃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反倒是程沐今天做成了一单大买卖,心情很好,两兄弟加唐星儿凑一块拼起酒来,起初唐星儿也是兴致勃勃地扬言要喝过两人,不过三杯下肚就不醒人事了。谢羽飞哭笑不得地叫人送唐星儿回房,见他们二人仍旧兴致高涨,便拿了斗笠先行退了出去。 夜里凉风习习,吹得长廊上灯笼微微摆动,光影婆娑,忽明忽暗。 抬自己来的人已谴走了,谢羽飞等了一会儿,合起双掌有节奏地拍了三下,就听不远处树叶沙沙作响,一人无声无息地滑过来。 “玄长老,请问有何指示?”来人呈半跪姿态,黑色的面具遮住脸,眼角雕着精致地凤凰图腾。 谢羽飞声冷如冰:“你尽快联系上薰风,叫她停止所有事,立即来见我。” 来人领命,随后消失在花丛中。 “他真是这么说?”无欢城主站在青楼旁的巷子里负手而立,盯着墙角乱七八糟画的笔画,月色迷朦,在他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是,城主。”金风低头应道,“玄长老还吩咐下来,要落花坛不顾一切的追杀月长老。” “嗯,这才像羽飞的性格,不过,月长老的位置也的确该换人了。”无欢城主回身慢慢往巷子里走,金风顺手擦掉墙上的笔画。 为了一个纨侉子弟,将他辛苦炼的保命丸都送出去了,还和自己人大打出手,最后伤成这样——谢羽飞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那个人真的值得他牺牲那么多宁可毁了自己?可误的是月长老那老家伙竟然伤了他,实在该死。 “他的伤怎么样了?” 金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听说玄长老那时伤得真的很重……现在恢复了一些,但脊骨受重创,真的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无欢城主停下了脚步。 晚饭后无事,谢羽飞照旧躺在花园里吹风,看了会天空中的星星,总觉得空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 展烨轩被程沐叫去整理书卷去了,说是马上回来,谢羽飞想,府中那么多下人,为何偏偏叫展烨轩这客人去做这种粗活?心里有疑问,但也没问出口,一如当初他奇怪展烨轩去青鹰堡,也一直不曾问过。 正发着呆,就看见唐星儿愁眉苦脸地抱着一盆花过来:“羽飞,你帮我看看,我养它已经事事很小心了,可这花怎么越病怏怏的了?” 谢羽飞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盆上,里面种的是一株少见的翠薇花,大概是从别的树上移植下来的,很小的一株,也许过几年就会长很高了吧。 “你少给他浇点水,翠薇花不喜欢潮湿的泥巴。”谢羽飞略带调侃意味地道,眉眼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唐星儿嘟着嘴:“我一天才给它浇两回水的,我院里的水仙啊牡丹都没事。” “花都不一样,哪能浇一样的水。”对此谢羽飞很无语,这个自称养花养动物多年的大小姐到底有没有这点常识? “你给它选个地栽上吧,你花盆那么点地方,哪里够它长的。” 唐星儿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栽到沐哥哥院里可以吧?” 程沐的院子面朝阳,谢羽飞想想也可以,便点点头。 “这样等长大了花儿开了,沐哥哥一出门就可以看到。”唐星儿抱着花盆坐在他身边的台阶上,秀眉微蹙,接着又叹息了一口气:“唉,羽飞,你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领该有多好,武功好,相貌好,还什么都会。” 谢羽飞苦笑了一下:“先不说比我厉害的多了,光看我现在这样废人一个,就算有什么本领还不没用?至于相貌……呵,听说二十多年前江湖第一美人清华仙子艳绝天下,我哪里能及得上她——听说她后来不是嫁给了当时的唐太师了吗?”言下之意,似有奇怪为何身为前太师之女的唐星儿没有遗传到第一美人的容貌。 这倒不是说唐星儿长得不好看,而是谢羽飞仔细看了看唐星儿,发觉她和第一美人全然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与第一美人清华仙子的出尘美相比,唐星儿顶多算得上灵秀。 “唉,你说的是我姨娘。”唐星儿一手托腮,略有些惋惜地道:“姨娘很早就死了,那时我太小,也就没什么印象,只在后来长大了些的时候偷偷在爹的书房里看过一眼,现在也忘了。” “这样吗?”谢羽飞略显惊讶,“听说唐绪唐太师是惊才绝艳,才智无人能及,才而立之年就做了太师,清华仙子也是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绝色无欢,当年嫁于唐太师一时成为佳话,都说是天作之合,怎么就落得如此……” 后面的词他没说出口,但这件事的结局在京都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二人结合后,清华仙子产下一女,不料两年后传出与人有私情的丑闻,在产下一子的半年后消香玉陨,没过几年被传赞惊才绝艳的前太师唐旭意图篡位未遂后,被当场万箭穿心而亡。 从天作之合到双双丧命不过短短七年光景,可谓造化弄人。那一次,唐太师的几位兄长和亲信无一幸免,至于其余的唐家分支人员也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而例外的是作为唐太师家眷的正房妻子素宁公主和三个女儿均被赦免,发配边缘城镇。 再之后唐家的家眷虽然被贬,但素宁公主到底是皇帝的胞妹,不得不说嘉庆帝也算是宅心仁厚,没过几年因为太后想念,又搬回了京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没什么人敢为难,过的衣食无忧,倒也安逸。 谢羽飞偏过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越皱越紧的眉头,等着她的后语。 唐星儿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却愈发苦恼起来:“那些事我还太小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敢肯定我爹绝对是被冤枉的。” 谢羽飞挑了挑眉,不置与否,家里发生这种事,谁都是希望自己父亲是被冤枉的,“那你们就没想过翻案?” “想啊,可是我娘总说,没用,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说了几次她都很不高兴,有一次还哭了,估计是想起我爹很伤心,从此就再也没提过了。” “你娘这些年来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她一个人撑着一个家这么多年,说不辛苦是假的,我觉得我娘是真的喜欢爹,所以才会再辛苦也要撑下去。” 谢羽飞淡淡笑了笑,转头仰望着墨色星空,天作之合的清华仙子和唐绪,还有真的喜欢着唐绪的素宁公主?还有清华仙子和唐绪的死,真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只可惜过去那么多年,什么都找不到痕迹了。 15.将离 揭人伤疤的确不好,于是转移了话题:“星儿,你很喜欢程沐是吧?” 闻言,向来大大咧咧的唐星儿竟一反常态俏脸微红起来:“你说这干嘛?” 谢羽飞笑道:“喜欢就喜欢,还怕人说么?” “可是……”唐星儿瞟了他一眼,有些紧张,也有些茫然不安:“我也不知道……沐哥哥是不是喜欢我……” 谢羽飞觉得好笑,他初见两人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没想到这姑娘平日聪明伶利的,怎么连程沐是不是喜欢自己都不知道?“傻瓜都能看出他喜欢你了……” 唐星儿顿时瞪大眼:“真的么?” 谢羽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难道就没注意,起风的时候是谁叫你加衣服,下雨的时候是谁脱了衣服给你,你喊饿的时候是谁吩咐厨房弄吃的,是谁把你喜欢吃的记得清清楚楚,你上回浇花的时候把自己弄得象个花猫,人家都笑你的时候是谁递给你手绢……” 唐星儿瞪目结舍,努力地回想那些不引人注意的点点滴滴,似乎的确是有那么回事呢。不过之后又想到了什么,立即又垂下了脑袋:“可是轩哥哥对你也挺好的呀,怎么不说他也喜欢你?” 这下是谢羽飞呆住了,还没回神就听唐星儿扳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下雨的时候轩哥哥也会给你加衣服,每回吃饭的时候轩哥哥会给你加好多菜,知道你不喜欢生姜会给你一点一点地挑出来,妒嫉得我们都骂他偏心,知道你心情不好他会千方百计地逗你玩,夜里还会去找你……” “好了好了。”听她越说越起劲,谢羽飞赶紧叫停,心中不禁觉得忐忑不安,原来,他做得真的那么明显? 唐星儿瞪了他一眼,接着又沮丧起来:“你说这叫喜欢,难不成轩哥哥也喜欢你?羽飞啊,想不到你比我还笨哎……” 谢羽飞哭笑不得,到底是谁笨了?展烨轩对他的那些事,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他又如何不知?那么多点点滴滴,那么多无声或有声的关怀,他看在了眼里,却始终无法挑明。事实上,坦若真的挑明了,说不定反而难以适从了,毕竟现在的世道,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还是人们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展烨轩出生名门望族,就算与他曾相交过,但此刻他只是个江湖中人人唾弃的邪类人物,终究是云泥之别。而自己打进入无欢城就注定了他的杀伐一生,弱肉强食,容不得他说放手,所以他更不想把危险带给别人。 很多事他想得长远了,也就看得通透了,与其挑明了都痛苦,不如浑浑噩噩的接受他对自己的关怀。 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唐星儿正要开口,却被走廊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打断。 “羽飞,我回来了。”中气十足,犹带几分朗朗笑音。 谢羽飞一下子黑了脸,早跟他说了,来就来,喊个什么劲?难道他就没感觉这语调这情节,和归来的丈夫进门给自家妻子喊话似的?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展烨轩自然也不知道,倒越喊越顺口。 “羽飞,我回来了。”展烨轩走到二人面前,仍不忘提醒一句。 被无视的唐星儿忍不住道:“轩哥哥,我们知道你来了,干嘛加一个‘回’字?你的屋子在隔壁。” “我就喜欢说我回来了,怎么样?”被她这么一说,展烨轩反倒赖皮起来,撩起衣摆就在谢羽飞的另一边席地而坐,“明个我就把东西搬这边来。” “轩哥哥,沐哥哥造这院子就是考虑有人喜欢独居,清静,所以很小的,只有一间卧房好不好?难道你要睡厅里或者是书房茅厕?” 展烨轩一瞪眼:“谁说我要睡书房那些地方了?我是要睡羽飞屋里……”转眼瞅见谢羽飞脸色不善,赶紧道:“当然,明天我就让人把床搬到羽飞屋里。” 唐星儿撇撇嘴,很是无语,抱着花盆起身:“那你搬吧,我回去给开开心心它们喂食去了。”开开心心是程沐外出采买货物时带回来的两只猫,一只叫开开,一只叫心心,唐星儿特别喜欢它们,总是把它们喂得圆滚滚的。 谢羽飞打趣道:“你别把它们撑着了。” 见唐星儿走远,谢羽飞舒了口气,只是一回头,就看见蹲在他面前笑眼弯弯的展烨轩。 “你干嘛?”被他看得发毛,谢羽飞忍不住发问。 “不干嘛。”展烨轩蹲在原地,一手支颚看着他,眨巴着眼睛,“只是想起人家都说,无欢城的玄长老如何恶毒,如何阴险,其实他们都说错了,羽飞你不仅长得好,还性子好,脾气好……嘿嘿,你知道吗?刚才程沐叫我去看那第一美人的画像,我估计啊,第一美人都没你好看。” 谢羽飞哑然,敢情他还脾气好了?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辞,思及他的后语,不禁也好奇了:“看到了吗?好看吗?我还没见过呢!” “没有。”展烨轩摊手,“没找着。” 谢羽飞略微惋惜地叹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都见过我杀人不眨眼了,这么评价我未免太可笑了吧?” 在大多熟悉他的人眼里,他是冷血残暴的,可是却很少人知道,当他身处陌生地方时,身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的时候,他才是最温和的。别人不认识他,就不会用畏惧鄙夷的眼光看待他,在那样陌生的群体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会给小朋友买糖吃,给老人捡掉地上的铜钱,给老伯拉着车上坡时用力推一把。简单,平淡,也充实,也许才是自己想要的。 “我也有杀过人,但我觉得我还算个好人。”展烨轩怡然自得地说,随即话锋一转:“话说如果羽飞你是姑娘的话,那该多好,那样就可以嫁我了。” 谢羽飞瞧着他,也跟着笑:“如果我是姑娘,我肯定不嫁你。” 展烨轩苦了脸。 “不过说真的,小侯爷,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不在这儿了。”谢羽飞思量半晌才说。 展烨轩立即紧张起来:“那你要去哪?” 谢羽飞抬头望望天,说:“哪来的,回哪去。” 展烨轩站起身子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极美的面容:“你是想回无欢城?” 谢羽飞迎视着他:“是。” 那表情,那神态,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坚决,展烨轩一下子气馁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他留下。 “我不可能在这里留一辈子。”谢羽飞说,“当然,你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一辈子。” 展烨轩不知所措地绕着他转了几圈,才想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周转办法:“这我都知道,可是……不如这样吧,羽飞,你跟我一起回王府,你就不要回无欢城了。”见他不为所动,又急道:“当然我还可以保证,你在王府绝对比无欢城好,吃的,穿的,住的……” 谢羽飞淡笑:“敢问小侯爷,到时我以什么身份留在定远侯府?我可不会白吃白住的。” 展烨轩一呆,竟一时无言以对。本想把谢羽飞带回去好吃好喝的供一辈子,毕竟这是他欠谢羽飞的。可谢羽飞性子高傲偏激,自是不肯受无功之碌,若非要找点事情给他做,又做什么都是浪费人才了。 见他真的为难,谢羽飞也垂下了眼,无意再谈:“时候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展烨轩无奈,只得弯身抱他回房。 他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线条略显刚毅的下鄂,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子,不禁有点恍神。暗自叹息一声,转眼别处,灯影绰绰。 16.无欢城主 展烨轩的确是言出必行,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吩咐庄里的家丁往谢羽飞屋里搬床,看得屋子主人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 “疯了,轩哥哥真是疯了……”唐星儿惊慌不已。 程沐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看了看忙着指挥家丁搬东西的展烨轩,张了张嘴,最后挤出一句话:“轩,你是要搬我的床去干嘛……” 他不计较展烨轩在他家喧宾夺主,不计较展烨轩使唤自家下人,更无所谓展烨轩拆了他的床当柴烧,可是……干嘛非要搬谢羽飞屋里去?其实唐星儿没看出展烨轩的意图,他跑南走北多年,却是明白的,这些天展烨轩对谢羽飞几乎是有求必应,宠得不像话,让他不禁联想起古时的断袖之爱。展烨轩不说,他也不方便问,只是暗暗担心,展烨轩和唐月儿有婚约,这如何是好。 “去和谢羽飞睡。”展烨轩兴致高涨地丢下一句话,瞥见旁边的谢羽飞,连忙扬起大大地笑脸:“羽飞,你要不要往旁边移点,这儿灰尘大,对你身体不好。” 谢羽飞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习惯他的古怪思维,也干脆随便他了。于是忙着搬床的家丁又停下去搬竹椅。 见状程沐也自觉多余,拉了拉唐星儿,“星儿,今早后院的荷花开了,我们去瞧瞧。” “好啊,那我们走吧。”一说到花唐星儿一扫之前的抑郁,来了兴致,拉着程沐就往外面跑,大概是太兴奋了速度过快,一不留神就撞上迎面跑来的人。 这一撞击自然撞得两人都是人仰马翻,还好程沐眼疾手快,急忙接住了唐星儿,才没使她摔得太难看。 “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程沐拧眉看着那府中家丁微斥道。 那家丁爬起来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公子,刚才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公子。” “那你来通报就是。” “不是啊公子……”那家丁显然是受了惊吓,指手画脚半天,“我们也是和他说要通报公子,可是他也不等……就直接去前厅了……” 四人相视一眼,看来是个没礼貌的人呐。 “公子你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人,和鬼一样……他说他姓罗,来找什么玄长老,我都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了……” 闻言展烨轩皱起眉,转眼向谢羽飞,却只见后者垂眼把玩自己的手指,神色淡然,似乎是早已预料。 展烨轩心中不由一阵锐痛——来人姓罗,莫非是传说中的罗弑?他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罗弑身边吗?察觉到他的目光,谢羽飞微微抬首相迎,墨色瞳孔流转着泠泠冷光。 “姓罗?”程沐想了想,转头:“羽飞你认识吗?” 谢羽飞点头,“既然是来找我的,就不该给程兄再添麻烦了,我自行去见他即可。”见程沐蹙眉,又道:“程兄,星儿你不是要去看荷花么?”话以至此,程沐也不好多说什么,叫人来抬他去前厅。 “多谢。”谢羽飞微微笑,只是在众人抬他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 “等等。”展烨轩制止众人,神色极为不安,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他:“你真的……要去见他?” “那是自然。”谢羽飞毫不犹豫地道。坚决,一如昨夜,决然又冷漠。 展烨轩的眼神黯了黯,不说话了,手也慢慢地松开来,“那你小心。” 耳边又回想起那日他与月长老说的话,“我这城主最宠爱的男宠,比起你这被城主视为眼中钉的元老,谁更得城主欢心?” 原来,无欢城主才是他最想了解的人,这些日子来,他都差不多忘了两人的身份,因为……这些日子是如何的美好…… 眼前被抬走的谢羽飞越来越模糊,握紧了双手,却无法制止胸腔仿佛有团火在烧的痛苦,烧得他头昏脑胀。 谢羽飞终于还是走了。 谢羽飞终究还是谢羽飞,无欢城的玄长老,冷漠绝决是他的天性,可笑的是自己还一心想着他和自己回家。 羽飞啊羽飞,我不计较你曾是谁的人,可是,你对我……不曾有一分真心?心中剧痛无比,气血翻涌,忍不住一口血涌上来,却又硬生生咽下去。 无欢城主负手而立于前厅中,唇角弯起邪魅的笑容,一双鹰鹫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人。 白衣胜雪,即便是静静地躺着,仍旧不掩他的绝代风华。这个人,似乎生来就带着一股灵气,清如风,淡如烟。一如很多年前在青青竹林中遇到还是孩子的他的时候。 程庄家丁将谢羽飞放在厅里就出去了,无欢城主身后的薰风和金风也悄声退去,偌大的前厅只剩两人。 “好久不见了,羽飞。”罗弑缓步上前,微笑,他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纹路,偏偏这一笑却显出一种别样的魅惑风情,眉心一线金月愈发耀眼。 谢羽飞神情仍是淡淡的,微微垂首,刚好避开他的视线,“是,城主。” “看来你过得挺不好。” 谢羽飞点头,唇角漾开浅浅的笑:“和城主你看到的一样,只怕以后都不能为城主效力了,还请见谅。” 罗弑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某种即将倾泻而出的情绪,半晌又长长呵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值得。”为了一个男人和月长老针锋相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受如此重创? 谢羽飞沉默着。 “羽飞啊羽飞,如此行径真的不像你。” 谢羽飞微微一笑,墨色眼眸中光影流动:“城主你且当我失了心窍罢。” 无欢城主颇为无奈地摇头,围着他踱步了半圈,“我来接你回去。” “好。”他点头。 “回去以后,有我在的一天,没人敢动你。” “嗯。” “勒棋那边……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嗯。谢谢。” “我可以治好你的伤,让你重新站起来。” 谢羽飞抬头,见他笑意浓浓,心中一跳——无欢城主罗弑从来都是最了解他的,却也让他害怕——罗弑的迷恋越深,他就越无望离开他。 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个的目标,学会罗弑的绝世武功才略,离开他。其余的,他都不在乎,所以在没完成目标时,他绝不能成废人。可,罗弑从不是良善之辈。 “你想要什么?” 罗弑俯下身,笑容邪美异常:“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我不是一直没离开无欢城吗?”谢羽飞极力压制内心的不安,放平了语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淡安然,“城主你又何必重复,莫非是想提醒我什么?” 罗弑笑而不答,“嗯,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可好?马车已在等着呢。” 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谢羽飞皱了下眉,明明是轻柔如风的语调,却叫人无法抗拒,不由有些反感,又不得发作,便道:“明天吧,我还有点事。” “好,我等你。”罗弑起身,笑容敛去,沉声道:“程庄主,我要在你府上借宿一宿,可好?!” 门前的一棵老树发出吱呀声响,随着话音落下轰然倒塌,露出墙后探出头的两只脑袋。 程沐暗暗心惊,本来唐星儿吵着来看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无欢城主罗弑,他拗不过她就来了,考虑到罗弑武功极高就离得远了,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甚至连对方怎么出手都没看清。 既然如此,就不该继续躲下去了,抱着唐星儿落地,程沐朗朗一笑:“无欢城主来寒舍是在下的荣幸,自然欢迎之至,等会我就让人给城主收拾几间屋子,还望城主别嫌弃。” 罗弑道:“多谢。” 谢羽飞微微偏首看了三人一眼,又低下头去。 17.夜绵绵 无欢城主在庄园里住下来的事程沐也没张扬,叫了人收拾出一个院子,吩咐闲杂人不得靠近,就请罗弑三人住了进去。 罗弑在屋顶上坐下,墙的另一边是谢羽飞的院子,对此罗弑显得比较满意,程沐还算会做人。 其实程沐对怎么安排罗弑住处是废了很大的脑筋的,江湖传言罗弑和谢羽飞的关系他不是不知,方才在前厅偷听二人谈话其内容也显示两人关系诡异——唯一有点麻烦的是今早刚把床搬进谢羽飞屋子的展烨轩。 既然搬进去了就不能再叫展烨轩把床搬出去,不然会伤他的心,最后想了很久,不如拖着展烨轩唐星儿出去海吃海喝,最好把展烨轩灌醉不让他回去,也就不会和罗弑发生什么冲突了。反正就一天,等送走了罗弑就没事了。 这些罗弑当然不知道,此时在他眼里,只有墙的另一边静静躺在竹椅上阅书的谢羽飞。 秋风徐徐,那人静静地躺在竹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阅着书籍,白衣胜雪,神态安然,仿佛世间纷纷嚷嚷均不沾其身,自有种说不出的高雅清华。 薰风沏了茶放在身边的竹案上,就轻声退下。 罗弑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也不吭声,怕是一如既往地完全无视了自己,不禁气馁,跃下屋顶回房。 夜里展烨轩果然喝得烂醉,程沐和展安扶着他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客房躺下,吩咐展安去打水后,程沐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好了,不用再担心展烨轩会和罗弑发生冲突了,等他醒来罗弑和谢羽飞已离开庄子了。 推开窗子透了透气,一转头,心都凉了半截,展烨轩不见了! 孤灯如豆,谢羽飞还在灯下阅书,忽而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他下意识地提高警觉,只可惜这身子荒废得久了,耳目也不甚灵敏,还没回头,一只手就按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则抽去手心的书卷。 “这么晚了不休息,还看什么书?” 略低沉的嗓音略带几分笑音,谢羽飞听了竟觉得安心了,只是这一开口就是酒味,不禁皱了皱秀气的眉:“你喝酒了?” “就知道瞒不过你。”展烨轩从身后转出来,笑意浓浓,也不知是灯光照耀,还是他喝得有些上脑了,漆黑的眼眸里跳跃着奇异地火光:“那家伙还想灌醉我,我心里惦记着你,就想过来看看你。” 谢羽飞盯着他眼里的火苗看,越看越觉得不妙,那眼神,几分火热,却又几分欲望,“你……那边有凳子,你先坐下吧,桌上有茶,我身子不便,就不给你倒了。” 展烨轩充耳不闻,俯在他身前咧嘴瞧了他半晌,眼里的火烧得愈发热烈,早知谢羽飞是绝色美人,而今在着明昧交错的灯光下更显动人。 “别靠我那么近。”谢羽飞皱眉下意识挥手推开他。 “嘿,你别动。”展烨轩邪魅一笑,反手制住他挣扎的双手,谢羽飞的骨骼生得极细,一手就可将他两只手握与掌中。 “小侯爷你——”谢羽飞又惊又怒,“你这是干什么?!” 舔了舔嘴角,展烨轩俯视着身下的人,谢羽飞向来高高在上,白衣清华似雪,此刻又是无力起身,又气又急,白皙地脸上也因挣扎透出几分红晕,自是有种楚楚可怜之美,惹得他下腹一团火忍不住地往上窜。 “嗯……我想吃了你呗。”展烨轩倒也回答得坦率,手下也不含糊,“来,我先抱你上床,我们慢慢来……” 谢羽飞大惊,却又无力阻止他将自己放到床上的事实,只得威胁道:“你赶紧住手,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然而这些都给展烨轩无视了,本来一直对谢羽飞就存有几分情爱之心,只是一直都敬重有加,不敢乱来,此刻借了几分酒劲,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一口亲在他脸上,“嗯……好甜。” 谢羽飞脸红到了脖子根,又见他宽衣解带,不由恼羞成怒:“你要是敢动真格的,我绝饶不了你!你信不信我喊一声,薰风立即就会进来?”他身子不便,此刻还没睡去,薰风自然定然也不会离开。 “非要一句话说两遍么?”展烨轩低笑道,下一刻已覆身上来,埋头轻咬着他的耳垂,“薰风被我打昏了,不然我怎么敢进来……又或者,你想让她进来看你被我压在下面的景象?” 谢羽飞气极,只是那人一手按住了他乱动的手,一手已开始扯开他的腰带,唇却一直在耳际亲吻嘶咬,灼热的气息在脸上佛过,仿佛内心里有根引线被点燃了,说不出的难受。 维持着最后的一线清明,谢羽飞咬牙挤出话:“那你信不信,你再做下去,我宁可咬舌自尽?!” 展烨轩明显地动作一停,“那好,我不断的吻你,不让你有机会好了。”语毕吻上他的嘴,强硬地侵入。 谢羽飞绝望了,抗拒不得,只得一口狠狠地咬下去,展烨轩吃痛松开,嘴里满是腥咸味。 “原来这就是咬舌自尽,咬别人的舌头……”展烨轩笑着抹了抹嘴角的血,也不知酒有没醒,光影绰绰,他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展烨轩,你要是现在住手还来得及!”谢羽飞恨声道,怒目相视,心里却不免心酸,“你看清楚了,我是谢羽飞,是男子,不是你在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 展烨轩虽满心欲望想得到他,见他这么坚决的样子,不由狠不下心来,只得叹息一声,“我当然知道你是羽飞。” 谢羽飞紧抿着唇,转眼别处。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你这又是何必? 瞥见身下人眸光晶亮,展烨轩不禁一阵揪心的疼,虽然他的确还想做下去,也知机会难得,错过这回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可……如果这回真的强行要了他,谢羽飞一定会恨死自己吧?他不愿他恨他,思及此,不免黯然,半晌才开始给他整理衣衫。 耳边听见衣衫摩擦的声音,谢羽飞惊愤交加,却见他慢慢给自己理好衣衫,随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到自己额上。 “羽飞,跟我回京都好不好?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让你以后健健康康的,和正常人一样……”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念着,宛如暖风一样拂过,令人心神俱醉,“只要你不走,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羽飞闭目不答,眼角却无可抑制地流出一线晶莹。 展烨轩埋首于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体的清爽香味,声音低哑,“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你,从来没有人能像你,让我无时无刻的不再牵挂,羽飞,我觉得……我是爱上你了,怎么办?” 如果说不爱,愿放你走,可又怎么骗得了自己的心?只是,该怎么说,我爱你? 醒来时屋内已空无一人,谢羽飞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的中衣,缓缓地松了口气,伸手拉了拉床头的铃铛。 熏风进来的时候就见谢羽飞神色诡异地躺在床上,脸色铁青中掺和着奇异的潮红,也不敢多问,伺候他穿衣漱口完就扶他到躺椅上。 熏风小心翼翼地为谢羽飞梳理着一头黑发,心里却疑惑重重:一觉醒来就在屋里,可她根本就不知自己怎么回去的,还好赶紧到谢羽飞屋里时见他安然睡着,这才放下心了。 谢羽飞从面前的铜镜中观察到她的神色,问:“城主起来了?” 熏风连忙垂首应答:“城主方才来过了,看公子还在睡就没打扰,说公子起床就去前堂用膳。” 谢羽飞心一紧,没吭声。 熏风加快手上的速度为他拢好发丝,就命人抬着谢羽飞去前堂。 罗弑早早地就在前堂里等着了,在他身边,还有庄园主人程沐,奇怪的是其他人都一律不见。想来是程沐是想将罗弑早早送走省事,免得惹着这性情诡异莫测的无欢城主麻烦就大了。 桌上的饭菜已分为三份,摆在隔得远远地三人面前,让人瞧着怪异。 吃饭时罗弑一双眼睛没离开过谢羽飞,见状程沐也识趣地不再多吭声,一顿饭下来只听见碗勺磕碰的声音。 谢羽飞心理郁闷着,始终不见那人对昨夜的事来给自己一个说法,喝了两口汤,味同嚼蜡,就自行先离席了。 随后罗弑一行人就开始动身了,程沐叫人送了些干粮点心上车,谢羽飞隐约听见“绿豆糕”、“梨花酥”之类的字眼,转头看见罗弑眼底满意的笑意。 这程沐还真会做人,清楚自己喜欢吃什么是其次,间接讨罗弑欢心才是重点。直到现在,那人还是没出现。是胆怯了吧?谢羽飞放下窗帘。 “羽飞,现在正好初夏,听说江南的荷花正好开了,我们去看看可好?”启程后,罗弑坐在他对面微笑着问他。 谢羽飞蹙眉,回头:“可我更急的是,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每个人都说他待自己好,他也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总是做这种欲擒故重的姿态干什么? 他眼里的不耐,罗弑自是看见了,笑:“我说了,我会让你重新站起来的。” 谢羽飞不吭声,闭眼假寐。 罗弑话锋一转,杀气毕现:“可是,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那个小侯爷是怎么回事!” 十多年来,自己处处维护他,纵容他,却换来这种结果?他以为拉紧了衣衫自己就没看见他脖子上的吻痕么?!自己宠爱的人岂能容许他人染指?!要不是今天都没见那小侯爷,不然自己早就一掌劈了他! “他怎么回事与我何干?”谢羽飞轻轻嗤笑出声,“城主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红园的花——”话音嘎然而止,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扣上他的颈脖。 深沉的眼瞳里隐隐有燃烧的怒火,罗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别忘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谢羽飞因呼吸不畅而苍白了脸,却紧紧地抿着嘴唇,他毫不怀疑,这只手完全可以在瞬间结束自己生命。 “你以为你们之间那些事我不知道?!为了他,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好玩吗?!”罗弑冷冷地盯着他,但在他愈发苍白的脸色下,心也不禁一软,迟疑着慢慢地松开手:“为什么你不求我?你知道的,只要你求我,我什么都会给你,何况……我根本舍不得伤你……”语到最后,声音愈渐哀伤。 谢羽飞冷笑不言语,气氛一时僵硬无比。 “算了,算了……我有些困了,想睡会,你可以叫薰风上来陪你说话。”罗弑气恼地摆摆手,推开车门如风一般掠回另外一辆马车。 谢羽飞没有叫薰风,自行闭目养神。 18.谢宁 春末夏初,后院里,小桥流水,百花竞艳,煞是好看。 程沐慢慢地沿着石子路走,最后停在一间偏僻的客房前。推开门,就见展烨轩一脸愤色地坐在桌前瞪着自己,略待歉意地笑笑:“羽飞他们已经走了。”伸手解开他的穴道。 展烨轩一下子跳起身,咬牙切齿:“程沐你——”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程沐为他好,他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无法忍受他一早就将自己困于屋内不能见谢羽飞的事实。 程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冷眼瞅他:“我怎么了?” “你……”展烨轩气得说不出话,转身欲出门。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了。”程沐在身后叹息,见他停住脚步,继续道:“你追了也没用,别忘了,羽飞……他并不属于你。” “可我不能让罗弑带走他。”展烨轩冷笑:“你自己懦弱,就不要找借口。” 程沐深深吸了口气:“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不知道罗弑和他的关系吗?你没见过罗弑,而我们这些长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罗弑维护谢羽飞的程度,如果有谁动了谢羽飞,你说罗弑会怎样?他能放过你吗?” 展烨轩别过头去,没应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他不傻,这些事他又怎会看不明白?而且谢羽飞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谢羽飞不会放弃罗弑,罗弑也将一直为谢羽飞铲除所有障碍,这样两人真的绝配,而自己只是多余。 可是……真的放不下他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关注他的一言一行,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最后看见他的容颜也就愈发迷恋得无法自拔,忘了最初缠着他的目的,忘了他的一剑之仇,也忘了两人身份迥异。明明知道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毕竟都是男子。可一旦心里有了牵挂,什么理智道德都跑得不见了,所以才会有了昨夜的旖逦。 “历代皇后都出自于你们展家,可谓风光无限,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了一些,可毕竟王爷只有你一根独苗……”言下之意,展家还要靠你传宗接代,“谢羽飞,不是你能碰得人……你还是远离的好。” 展烨轩不厌其烦地摆摆手,“我知道了,既然羽飞走了,我住他院里去。”说完出去了。 程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看来,他还是无法从情爱之毒里走出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唐星儿那个笨丫头叫他如何是好? 虽然展烨轩说要在谢羽飞住过的院子里住几天,事实上第二天一早他就起身返回青鹰堡。不想触景生情急着离开是一回事,另外一回事则是程庄夜里突然失了火,偏偏别的地方安然无事,程沐的书房倒是烧成了灰烬。 事后追察,全庄上下竟无一人知晓缘由。还好也内损失什么贵重的东西,留着也帮不上忙的展烨轩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程沐,就起身了。 上回因为放不下谢羽飞的缘故对青鹰堡的废墟是匆匆过目了一眼,也没细看,现在想来却是诸多疑点。青鹰堡堡主一家到底是被那边的人杀了,还是知事情败露举家逃亡了?可惜寻了数日,仍一无所获。 坐在官道边啃着冷馒头,不禁又想起了那清华无双的人儿,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个念头刚闪过,嘴里一麻痛,原来是牙齿又咬到还没痊愈的舌尖了。郁闷至极,馒头也啃不下了,索性上马继续赶路。 谢羽飞回到无欢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城主下令,撤除月长老一职,命全国暗探配合城中派出的杀手精英杀之。 事出突然,也不合无欢城以往胜者代之的惯例,明眼人都猜出了是谢羽飞仗着城主的宠爱公然徇私,却也无一人敢出声反对。自古有妖妃惑主,有乱臣天子已令诸侯,那都是因为君主或庸或稚,可他们的城主却不是。 “还缺什么药?”谢羽飞进门就问,紧锁着眉头不耐的语气无一不再显露着他的不耐。他急着恢复身体,但回来都好几天了,罗弑一直都说没凑齐药材,他怀疑罗弑是不是故意的同时,也怀疑自己真的会残废一辈子。 闻言,罗弑慢慢修剪着一株兰花的枝叶的手停下,慢慢地转身,表情也很无奈,“还缺一样。” 谢羽飞挥手示意熏风他们下去,“什么?” “一条和你相配的活人的脊骨。” 谢羽飞微惊:“活人的脊骨?” “没错。”罗弑回头,看他的眼神满是玩味:“怎么?你不敢接受了?” 谢羽飞抿唇不语,只有紧握的双手显露着他的矛盾不安。他清楚,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脊骨,就不只是瘫残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活不了。他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但以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健全,他很难抉择。 罗弑慢慢地踱步过来,“奇怪了,我们的羽飞什么时候开始胆怯了?”俯下身,一双鹰鹫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我还记得,当初你从三百个孩子里脱颖而出的情景,那时的你是如何的冷傲无情……不然你也不可能在这无欢城里活到现在,还坐在了长老的位置。” “那都是过去的了,现在提这些做什么。”谢羽飞面无表情,江湖人只道他天赋禀异风光无限,却无人知道他是怎样从那段惨烈的岁月里一步一步地踩着鲜血走出来的。相比从前,取人性命救活自己算得了什么? 两天后罗弑终于挑选到了人选,那是一个年轻的书生,神态身材都与谢羽飞有些相似。罗弑在给他服下特制的药,见他安然无事后终于松了口气。 在无欢城重重亭台楼阁里,谢羽飞看见年轻的书生抱着自己的幼子坐在门前,午间的阳光分外温暖。来之前已知晓年轻人的身份,普通百姓,赶考数次不中,新婚妻子难产而亡,留下幼子与二老给他照顾,生活清贫。 最后在一次出门时被罗弑派出的人带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在喝下一种奇怪的药后,只有他莫名奇妙的安然无恙。 谢羽飞知道,至于其他人,为了防止泄漏消息,要么留在无欢城做事,要么填了海,只是想着为了自己牺牲那么多人,不免难过。 谢羽飞静静地说:“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年轻人似乎早预料到自己的结局,除了愁容一直未散去,神色倒也平静,“家中老父老母年纪大了,没人照顾。” “我会派人照顾,让他们颐养天年。” “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下落。” 谢羽飞想了会,“好。” 年轻人又道:“最后就是我这可怜的孩子了,出生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情到深处,满怀感伤。 幼小的孩子咬着指头,眼睛亮晶晶的,欢笑声在寂静的下午散开。 两月后后,谢羽飞终于能勉强下地。当然,换脊骨也不是没影响的,至少他苦心练了十一年的功力减少了二成。 罗弑说,你天赋秉异,不就是两成功力么?总会练回来的。 烈日灼灼,罗弑坐在院子树下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慢且坚定地走过来,呷了口上等的龙井茶,“还有一个月就是八月十八了。” 谢羽飞面无表情:“多谢城主提醒。” 八月十八,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而罗弑却记得清清楚楚——四年前他在八月十八独自前往漠城过一次,此后年年这个时候罗弑就会提醒他,而今年,是姥姥六十大寿。 本来快马加鞭一个月时间绰绰有余,但现在以谢羽飞的体质根本不适合马上长途奔波,只好提前上路了。 “玄长老,清扬真羡慕你,还有姥姥。”坐在他对面的南宫清扬笑道,清秀的脸上偷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而我们……却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罗弑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羽飞仍是冷淡地:“知道父母是谁又有什么用,都不在了,还不如不要知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南宫清扬慢条斯理摆弄着面前的茶盏,状似无意地道:“算了,清扬无聊得很,而且早耳闻漠北风光无限,一直想去看看,玄长老既然也要去,不如同行可好?希望玄长老不要拒绝。” 谢羽飞皱眉,正要开口拒绝,却听罗弑道:“也好,有清扬陪同,我才放心羽飞你上路。”言下之意,南宫清扬不去也有别人去。 谢羽飞不吭声了,算是默认。 “城主放心好了,清扬绝对把玄长老安全护送到漠北。” 谢羽飞怒火顿生,转身拂袖而去。 次日,南宫清扬果然带着收拾好的包裹来了,谢羽飞也知多说无意,整理完东西后就抱着小孩上了马车。 南宫清扬坐在马背上,透过车窗瞧着他怀里的小孩,笑问:“玄长老,恕清扬多嘴,你要带这孩子去漠北?” “有问题吗?”谢羽飞冷冷地反问。 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也许是因为好胜心理,在无欢城里二人无论才智武功均是旗鼓相当,而且他还是罗弑唯一的嫡传弟子,若认真算起来,比他更适合的下任城主人选。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在竞争强烈的无欢城里,怎能让他掉以轻心? 而南宫清扬仿佛不知他的想法,先是完全无视了他的敌意,然后隔三差五有意无意地前来示好,搞得谢羽飞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 “清扬不敢。”南宫清扬状似恭敬实则散漫地道,“清扬只是担心,孩子太小,只怕受不了漠北风沙之苦。” “你以为我要抱着他吹风去么?”谢羽飞反唇相叽,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还是直接唤我谢羽飞罢,长老来长老去,不老也被你们叫老了,着实叫人听着生厌。” 南宫清扬笑:“羽飞你说的对,清扬知道了。” 谢羽飞又说:“自称也免了吧,南宫清扬的大名谁人不知?” 南宫清扬恍然,点头:“好,那我也改。” 谢羽飞找茬无趣,便闭了嘴,低头让孩子抓着自己指头玩。 南宫清扬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小孩两只胖乎乎的手抓着谢羽飞的手玩,显然玩得正欢。一直以来,南宫清扬都觉得,在无欢城里还能存留这种有人味的人真是奇迹,这也是他喜欢亲近谢羽飞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容颜,而是因为他身上难得的人味。 越看那小孩越是觉得可爱,便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薛宁。” “哦,宁宁啊……让我抱抱行不?” “不行。”面对他难得的热情,谢羽飞毫不犹豫地拒绝,白纱遮面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以后他就我的孩子了,我不会把他置于危险中。” 19.风波又起 南宫清扬一怔,顿时有些气馁了,的确,把他身份亮出去,还真没人敢把孩子给他抱,而且就算给他抱了会不会给摔下来还难说。可是,为什么谢羽飞好像很会抱小孩?明明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两人啊,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向来淡定自若的无欢城少主南宫清扬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谢羽飞反倒愉悦起来,拉拉怀里薛宁的小手,状似叮嘱道:“宁宁啊,以后看见穿黑衣服的人都要离得远一点,因为呢,穿衣服的不是好人……” 声音不大不小,南宫清扬瞬间黑了脸,瞅瞅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衫,暗自郁闷,穿黑衣的不是好人,那你穿白衣就是好人了? 适时薰风也提着一包东西上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谢羽飞把薛宁当儿子看,倒霉的就是她这从千人中挑选出来的精英随从了。 薛宁认生,这么久了也只认识谢羽飞和不得不跟在谢羽飞身边的她,还有一个随叫随到的奶娘。但谢羽飞不知是不放心奶娘,还是故意为难她,于是她只能用捏惯了剑的手抱孩子,换尿布,晚上还要哄孩子睡觉。现在她就是一手提着尿布一手提剑上来,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见没?宁宁不喜欢你。”话是对外面的南宫清扬说的,说完就拉上了窗帘。 琴瑟合鸣,笑语嫣然。 “听说小侯爷在西厢院流连忘返,几日都没回府?”明王推开清明阁的门时,就闻到满屋酒味。 展烨轩闭目懒懒地卧躺在贵妃椅上,在他身前,一名妙龄少女正抚琴伴歌。见有人进来,少女一惊,手下也停下了,而贵妃椅上的人却毫无动静。 “哎,段公子你看,这如何是好?”随同到来的西厢苑老板云清裳轻声谓叹。 明王走近了,见展烨轩满面倦容,胡子也长出来一截,衣衫凌乱,长发散了就随意披在身后,哪有以往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呼吸平缓,分明是睡着了。 明王皱了下眉头,展烨轩没完成任务回来就算了,他也不怪他,得到青鹰堡全家被灭口的结果后就叫他回去休息了,只是几天不见,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颓丧成这幅模样? 挥手示意少女出去后,这才伸手捏捏他的耳朵。 “嗯……啊,你们来了啊。”展烨轩迷迷糊糊醒来,睡眼惺松地揉了揉眼睛,慢腾腾爬起来,“太困了,就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 见状云清裳忍不住掩唇而笑:“小侯爷,人家红袖姑娘为你弹了那么久的琴……而你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要是让红袖姑娘知道了,还不伤心死?” “唉,我也不是无意啊……”展烨轩话是这样说,神态间却完全没有内疚的意思,站起来时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看来是酒还没完全散去。 “这茶冷了。”明王伸手制止他倒茶的动作,“云姑娘,可不可以帮他重新倒杯茶来?” 云清裳嫣然一笑,便识趣地退出去了。 展烨轩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地道:“段公子,青鹰堡的事我暂时没辙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也找不到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为这个来找你,是谁做的我心里有数。”明王不快地微微皱眉,“没有了书信,还有其他的,只要他一日在暗下活动,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虽说展烨轩暗地里是在为他做事,但他却从来没把他当属下看待——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他也是需要朋友的? 闻言展烨轩奇怪地瞧着他,“那段公子来干吗?” 这种语气,让明王也为之气结:“我当然是来看你的,你自己说说,你在这几天了?” 展烨轩纳闷地眨巴着眼睛:“我经常一呆几天,有啥奇怪?一回去又要听爹念念叨叨,很头疼啊,实在是不想回去……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明王哼了一声,自行在桌边坐下,“说吧,你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展烨轩以前也是不爱回王府,经常在西厢院过夜,但他生性好动,经常三五朋友花天酒地玩闹没停过,还从来没有这样颓丧过,唯一的解释,就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展烨轩挠了挠头,又把袖子凑到面前嗅了嗅,“真够臭的,我想沐浴。” “大白天沐浴什么?”明王显然不想放过他,“对了,上回你要求谢羽飞护送你去青鹰堡,那谢羽飞后来人呢?” 展烨轩一呆,过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摇头:“他回去了。” 明王挑眉:“回无欢城?” “嗯。” 明王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他人呢?” 展烨轩抬眼瞅他:“你和他的关系那么好,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明王一时无言。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回,是我害了他。”展烨轩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语气说不出的苦涩,“我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羽飞他……” 明王细细听他说起那些事,越听越觉难受,想想谢羽飞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却命不由人,出身邪教,此刻又身残,怎能不让人感伤。惺惺相惜之下,又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我害他变成这样子,又怎能心安?”展烨轩心烦气燥,就忍不住想喝几杯,但明王在此,就不得不收敛了,“回来后,爹又和我说成家这事……想想还是不要回去比较清静。” “但你终归是要回家的。” “我知道。”展烨轩烦躁的挠头,“这该死的娃娃亲……” 明王但笑不语,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窗外。 到了七月,天气就越来越热了,谢羽飞他们练武的人倒是觉得无所谓,但薛宁实在太小,又是长途颠跛,稍有不舒适就就啼哭不止,让一行人伤透了脑筋。这日刚进一个镇子,薛宁又哭起来,谢羽飞想他可能是饿了,交给随行的奶妈照料后就带了斗笠下了车。 南宫清扬回头,忍不住问:“他干嘛总是哭?” “我又不是女人,怎么会知道?”谢羽飞没好气地回答。 南宫清扬碰了一鼻子灰,自觉没趣,跟着进客栈。 为图清静,一路上住店时都是叫人把饭菜送到各自屋里去的,这回也不例外,薰风和奶妈一间,为的是好照顾薛宁,剩下南宫清扬和谢羽飞则是一人一间。 谢羽飞刚进门,就听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转身,就见南宫清扬笑盈盈地走过来。 “有事?”谢羽飞拧眉。 “进去再说。”南宫清扬一面说一面踏过门槛。 谢羽飞没阻栏,站在门口看他。 南宫清扬无奈,展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白玉管子。 谢羽飞是认识那东西的,无欢城主专用信鸽脚上的,便走了过去。 “刚才,薰风叫我带过来的。” 谢羽飞不快,这薰风怎么回事?这种事也要假以人手? 展开,只见五字:嘉庆帝病危。只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无欢城向来不参与官场政治上的斗争,只要不干涉到无欢城,谁做皇帝都无所谓。 转身递给南宫清扬,取下斗笠,“你怎么看?” 南宫清扬看过,也是颇为疑惑:“我们理这闲事干什么?” “你是他徒弟,难道不知道?”谢羽飞摘了斗笠,又寻了火折子点灯,把纸条凑过去,火舌吞吐间,一张明艳的脸分外妖娆。 南宫清扬寻思着,越想越觉得心惊:“难道师父他……” 谢羽飞冷笑说:“到时你的好处也不少。” 南宫清扬脸色极为难看,适时店里小二也送来酒菜。 “好了,你们的事改天再去操心吧,我饿了。”说罢,谢羽飞自行动筷起来。 南宫清扬觉得也是,便不再多想,他本是性情洒脱之人,此刻有酒在眼前,自是拿起来就倒,“羽飞,来,我们先喝两杯,这天下谁做皇帝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谢羽飞瞧着他,也没反对,心里却是拿他和罗弑做比较。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南宫清扬灿然一笑:“师父年纪大了。” 谢羽飞又看了他一眼:“估计再过几年你也和他一样了。” “应该会,我觉得我和师父很相似,当然,只是一个年龄段的相似。”南宫清扬倒了杯酒给他。 “所以你老的时候估计也很让人讨厌。”谢羽飞毫不客气地说。 南宫清扬微怔:“你就那么讨厌他?”不是讨厌我,而是讨厌他,这其中自然有些说不得道不明的奥妙。 谢羽飞挑眉一笑:“难道你很喜欢你师父?” 南宫清扬默然了,原本一般的师徒间感情会很好,可是在无欢城里不一样,人人情薄如纸不说,特别是还有一个不是罗弑弟子却也学得他大多武功的谢羽飞存在。更甚者,无欢城人人皆知,罗弑喜欢谢羽飞比多。 “如此算来,城主还真是可怜之至。”谢羽飞说。 南宫清扬侧目看他,暮色沉沉,映着他的脸仿佛蒙上层雾霭,叫人无法视清。 20.再相遇 八月初的漠北一是烈日炎炎,放眼望去黄沙漠漠,热浪袭人。漠城位于漠北中心地带,作为大华与漠北各国经济来往的重要纽带,城内随处可见的是发色各异服装各异的异国人,还有随同带来的各式各样精巧玩意,让人眼花缭乱。 城门口不是传来驼铃声阵阵,是风尘仆仆的商贩满面笑容地运载着满车货物归来或离去。所谓东西,就是把东边的东西卖到西边去,离了这里到了合适的地方,车上的东西就可以卖出好几倍的价钱。当然出去交税的钱,仍能落下不少。 漠城城主姓谢,名天尧,是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听说才智过人,为人公正无私,铁面无情,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在漠城里,也许会有人不知当今皇帝是谁,但不会有人不知城主谢天尧。 而提到谢天尧,就会很自然地联想到其背后的家族,远近驰名的医药世家谢氏。谢氏以医药起家,最擅长的自然是医术药理,几百年来也开枝散叶不少,但偏偏为人处事内敛低调,除了直系子弟留守顺城外,大多行走于各地。 谢天尧之所以在顺城有名,除了他的为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是被谢氏驱逐出家门的嫡长子,鲜为人知才高八斗的他为什么会被驱逐,但也确实曾一度成为顺城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谢羽飞刚下马车,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呼唤,“小意。” 年约六旬的谢老夫人在众子女侍女的掺扶下对着他微笑,谢羽飞心神一阵激荡,白纱下的面容忍不住露出笑容,几步上前:“姥姥,近来可好?” 南宫清扬随着他下车,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老妇人握着白衣少年的手,虽然没有多的言语,但那紧握的手和老妇人脸上和蔼的笑无一不再说明着相逢的喜悦。 谢羽飞脸隔白纱,但南宫清扬知道他在微笑,发自内心的欢喜,将他身上的清冷都散去不少,似是被这情景感染,南宫清扬也微微扬起了笑容,上前行礼,“南宫见过谢老夫人。” 他这一出声,谢老夫人这才发觉还有他人,奇怪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薰风手上的孩子:“小意,他们是……” 以往他都是独自前来,怕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曝光给亲人带来伤害,以至谢府除了谢老夫人外,众人都只知道谢家有个外孙叫小意,特受谢老夫人宠爱,不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年也才来一次,至于这个小意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还真没人知道。但此回南宫清扬要跟着来,还有薛宁不适合留在无欢城,才破例带了薰风奶娘薛宁南宫清扬来。 “他是我朋友,来给姥姥祝寿的。”谢羽飞无意多做解释,从薰风手中小心翼翼地结果熟睡的孩子,突然踌躇起来,“姥姥,你如果愿意的话……且当这孩子是你的曾外孙吧。” 一行人被引进内廷,途中谢老夫人拉着谢羽飞一边走一边吩咐吓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小意啊,昨天收到你的信姥姥就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等下吃完饭就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对于这番关怀,谢羽飞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谢谢姥姥……” “谢什么谢啊,小意,你那么客气做什么?”谢老夫人佯怒地板起脸,又知他身份一场,有这般疏离也是人之常情,顿时又缓和起来,“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姥姥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随后几日,谢羽飞一直陪着谢老夫人,临近寿日,前来祝寿的宾客和谢家子弟渐渐多了,谢羽飞也陪同谢老夫人一一会见,听着她像众人介绍—— “这是我的外孙,这是我的曾外孙。”满面笑容。当然,薛宁也不再叫薛宁,而随谢姓,谢宁,如此算是承认了谢宁的谢家子弟身份。来往的宾客无一不惊奇,谢家的外孙打哪冒出来的?长啥样?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曾外孙?不过谢老夫人闭口不谈,自然也不方便问。 这日闲来无聊,谢羽飞院里看谢老夫人和谢二老爷下棋,一侧目就瞥见慢慢走过青石小路的黑色身影。 心下疑惑,与谢老夫人说了声马上回来就跟了上去。 “南宫。”在走上长廊时,他低声叫住南宫清扬。南宫清扬的功力他清楚,不可能不知道他跟在身后,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反应。 南宫清扬停步,头也没回,声音出奇的阴冷:“有事?” “没有。”谢羽飞慢慢地负手踱步上前,见他衣衫凌乱,领口还有隐约的胭脂印,而无法遮掩的脖颈处也露出点点暧昧的痕迹,奇怪的是他的神情阴沉得吓人,实在是怪异。 感觉到他的目光所在,南宫清扬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冷冷地道:“看完了?” 谢羽飞笑而不语:“怡红院的姑娘可真是热情如火。” 南宫清扬性情洒脱放荡,到漠城这些日隐瞒了身份到处闲逛,不是赏花钓鱼就是喝酒逛青楼,日子过得潇潇洒洒,他疑惑的是南宫清扬怎么今日一回来就成这副摸样了?还有脖子上的痕迹,他们这样的人,脖颈是致命弱点,南宫清扬又怎么可能让青楼女子碰触?不过和南宫清扬认识这么些年,还真少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心生愉悦。 南宫清扬不快地冷哼一声,“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去试试,这种鱼水之欢,只怕玄长老一辈子都无福享受。”说完就大步而去。 谢羽飞也不介意他的讽刺,若有所思地笑笑,慢慢往回走。 谢老夫人的寿日这天谢羽飞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打算去院里走走,迎面看见谢家次子谢天昀走过来,“小意,奶奶叫你去书房呢。” “我这就去。”谢羽飞点头,微微一笑,虽然明知道戴着斗笠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谢天昀迟疑了一下,道:“不过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来找奶奶了,小意你可以等会再去。” “好的。”谢羽飞仍旧微笑点头。 闲来无事坐在院里喝着清茶,此时正值花开盛季,触目所及的是一片花海,微风拂过,暗香袭人。谢羽飞闭了闭眼,这种安逸生活真的很好。 一杯茶喝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往书房走。 刚走出后院,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羽飞!” 谢羽飞微怔,竟一时有些心神恍惚,直到一人风一般地冲到自己面前。锦衣华服,风流倜傥,笑眼弯弯,璀璨如阳,不正是三月不见的展烨轩么? 谢羽飞觉得惊奇,难道自己的功力因换脊骨减退到这种地步了?竟一时没发觉他人。 “羽飞,真的是你……你……可以站起来了?”展烨轩惊喜万分,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而语到最后,竟也尴尬踌躇起来,毕竟,最后的那夜并不让人愉快。 谢羽飞定了定神,试图想挣开他的手,但无果,面无表情地道:“是的,和你看到的一样。” 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展烨轩不安起来,即使有万般相思之苦,出了嘴却成了:“你为什么在这?” “你在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谢羽飞应的不咸不淡,抬眼看见展安和谢府的一名下人过来,那下人他认识,是谢老夫人身边的人,名叫谢生,“放手吧,小侯爷,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展烨轩也发觉不妥,慢慢地松手,呐呐地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回头我去找你行不?” “那回头再说。”谢羽飞负手于身后,回头问谢生:“姥姥叫你带两位客人去休息是么?” 谢生连应:“老夫人是这样说的。” “羽飞你——”展烨轩惊讶于谢生的称呼。 “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吗?”谢羽飞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继而道:“现在离开宴时辰尚早,两位长途跋涉过来,一定辛苦了,我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等会再叫人来请两位……谢生,你先带两位客人去休息,一定要好生伺候。” 谢生连应,展烨轩讶异,还想发问,却见那抹白影已悄然离去。 “小哥,刚才那人是……” “那位是我们家的小公子。”谢生解释,“前些日子刚回来的。” 展烨轩又问了几句,谢家人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小公子,也得不到其他结果,心里疑惑更深。 21.大打出手 谢羽飞推门进去时谢老夫人正在书桌前整理笔墨纸砚,“姥姥。”他轻声唤道。 谢老夫人抬头,苍老却也精神的脸上露出了笑,“小意,起得真早啊,先坐会,等会可不可以帮我出去送个东西,今天事多人手不够。” “好。”谢羽飞点头,在旁边的椅上坐下,“姥姥,刚才我来的时候碰到两个人。” 谢老夫人一愣,随后才叹息一声:“是展家小侯爷吧?一早上他们就过来了,也送了贺礼来……”话没说完,谢羽飞也猜到了什么,顺城与京都相距千里,且向来不相识,今日前来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羽飞直截了当地问:“他要什么?” “九花玉露,皇后中了毒,天下间也只有谢家的独门秘药九花玉露可解。” 谢羽飞想了会说:“我记得姥姥有这方子,配了药再炼出来也花不了多久。” “是这样没错。”谢老夫人语调平淡,“我和他说了,方子几年前不见了,自然就没药了。” 谢羽飞毫无痕迹地蹙了下眉,便不再说话。 “若不是因为他们段氏皇家,我的女儿、你的娘也不会死。”谢老夫人恨声道,向来和霭可亲的脸上也呈现着冷意,“民不与官斗,我们谢家斗不过他们段氏皇家,但也别想我们谢家帮他做任何事。” 谢羽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白皙修长的,骨节分明的,然后想起自己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娘亲,只是真的好模糊,真的一起都想不起来。他理解姥姥,若不是因为他们段氏皇家,自己也不会出生就没了娘亲,然后没了爹,没了家,谢老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恨段氏皇家没错,报复段氏皇家没有错。 “还有若不是因为他们段氏皇家,小意你也不会到这般地步……你娘虽然性子倔强了些,但也是很好的一个人……” 谢老夫人又在念着她的女儿、他的娘亲,这些话谢羽飞听过很多回了,也能理解一个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便一直静听不语。 “你爹那么优秀,本来我也是很喜欢这个女婿的,可为什么偏偏是给皇家做官?官场险恶,不然也不会……”语到最后,老泪纵横。 “姥姥。”谢羽飞起身打断她的话,递了手绢,“总之无论怎样,他们不终究在一起了么?所以我们活着的人,更应该为了他们好好的生活,今日是姥姥的大寿,娘没来,不是还有我么?” 祖孙俩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谢羽飞出门,去给谢老夫人位于城南的故友送东西。本来这事不该让谢羽飞这个小公子去的,谢家子弟虽多,但分散各地都各自开枝散叶了,住在府中的直系子弟寥寥无几,所以下人也不多,此刻又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只有谢羽飞最闲了,反正只是跑跑腿,谢羽飞也不介意。 回来时发觉离开席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人去请展烨轩主仆,刚路过后门,就见南宫清扬怒气冲冲走进来。自从那次,倒也几天不见这人了,怎么今日一见又是这幅模样? 南宫清扬也看见了他,却只是冷冷一瞥,神色复杂,作势就要擦肩而过。 “南宫你给我站住。”谢羽飞莫名奇妙,自己哪里得罪这人了?上回对他不理不睬,这回……好像是恨上自己了? 南宫清扬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谢羽飞火了,伸手欲搭住他的肩,南宫清扬反应也极快,顺势扣住他的手腕,电光火石间,双方已过数招。 “你发什么疯?!”待站定,谢羽飞不禁怒道。 “我还想问你。”南宫清扬冷笑,“当初来漠北的是你故意的吧?” 谢羽飞怒极反笑:“什么是我故意?!明明是你自己,为了讨好你师父监视我,现在赖我做什么?!” “反正你们谢家没一个好东西!”南宫清扬恨恨地道,一挥手就是数枚流星泪,“你不是从来就讨厌我么?现在就来一较高下吧!” 谢羽飞堪堪躲过,但南宫清扬这些话也彻底惹火了他,掠影软剑出鞘直袭其面门。两人均是天赋过人,师承罗弑,自然也相差无几,虽然谢羽飞早年凭着勤练胜过南宫清扬,却因换脊骨而弱了些,于是一场飞沙走石下来,二人除了让对方狼狈一些外,仍是不分胜负。 “这又是怎么回事?”刚随着谢生出来的展烨轩看着院里缠斗的两人纳闷了,一开始见谢羽飞和人打架自是担心一把,后见两人功力相当也就放心下来。 每一招都欲致人死地,但奇怪的是对方都能见招拆招轻易化解,好像演练过无数回似的,这种认知让他特别不快。不过和他一样不高兴的不只他一人。 展烨轩挑眉,看见站在后门门边的一名黑衣男子。只是缠斗的两人太专注了,没发现。 “小公子,南宫公子,你们别打了,别打了!”谢生叫了几声,两人也恍若未闻,急得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只是突然看见了门边的黑衣人,不禁双眼一亮:“大公子,求求你快想想办法……” 闻言,那黑衣人仍是神色不动,仿佛全然没听见,嘴角勾起一抹深沉莫测的笑。 谢生等了一会见他也没吭声,清楚大公子向来桀傲冷酷,一时也没辙了,转身就要去搬救兵,却听他道:“他们喜欢打就让他们打,我们看戏便是。” 展烨轩听不下去了,折扇一收,展开轻功迎上去。他武功一般,轻功却是极佳,谢羽飞见他闯进来,似是怕误伤,不禁手下也缓了一缓。 至于南宫清扬本来就在气头上,此回见陌生人不知死活来劝架,当下就是几枚流星泪袭过去,展烨轩闪避不及,一枚流星泪打入左胸,强劲的力道迫使他坠落地面。 “小侯爷!”展安惊呼。 眼见展烨轩受伤,谢羽飞更是怒火中烧,又是一剑刺过去:“南宫,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何必伤及无辜?!” 意外的是南宫清扬竟然不躲不避,眼见掠影软剑就要刺穿他的胸口,却突然被一颗石子击偏落空,随即一股掌风袭面,迫使谢羽飞旋身后退几步。不过对方的攻击没有继续,谢羽飞定了定神,看见那黑衣人护着南宫清扬落地。 “小意,还请收下留情。”黑衣人冷声道,线条刚毅硬朗的脸部轮廓给人一种冷峻不可侵犯的感觉。 谢羽飞迅速在展烨轩受伤处点穴,这才抬头看那人:“谢天尧?” 前些日听谢老夫人说过,被驱逐出家门的谢氏嫡长子顺城城主谢天尧,至于为什么会被驱逐,他也清楚,和自己娘亲叛出家门的原因差不多,因此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不免有些亲近之情。 谢天尧点头:“小表弟,没想到我们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谢羽飞抿唇不答,收剑入鞘,走到南宫清扬面前,伸手:“解药。” 南宫清扬衣发凌乱,倒是甩手将一只瓷瓶掷过去,看了眼谢天尧,又转眼谢羽飞,咬牙切齿:“好一对情深义重的表兄表弟!”语毕拂袖而去。 谢天尧剑眉紧拧,快步追上去。 而谢羽飞听得莫名奇妙,也懒得理他,转身走到三人面前,将解药给展烨轩服下,“宴席在前院,你们走错地方了。” 流星泪还留在体内,展烨轩脸色发白,仍是努力拉开一抹笑:“我们是听到声音才来的……这暗器……” 谢羽飞不咸不淡地说:“入了血肉,伤了筋骨,没透就不错了,不然你以为南宫精通暗器的名声是假的么?” 展烨轩无奈:“唉,我还不是没留意么?下回就注意了。” 谢羽飞定定地瞧着他,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你这人……算了,我等会给你拿点药来,顺便给你把流星泪取出来,你……”犹豫了一下,“还能参加宴席么?大不了早些回来,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毕竟是谢老夫人的寿宴,能去是最好的。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希望谢老夫人认可展烨轩的感觉。 “谁说不能去了?”展烨轩立即叫道,勉力站起身来,“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回头换件衣服就成。” 谢羽飞迟疑:“真的没事?”他没受过南宫清扬的流星泪,但传言不会那么没用吧? 展烨轩笑道:“没事,不过你家应该有止疼的麻药吧?” “那是有的。”谢羽飞点头,“你先和展安回房去,我去给你拿。” “好。”展烨轩应着,便让展安扶着他往回走。 “小侯爷你——”刚走出后院展安立即焦虑地叫出来。 展烨轩抬手打断他的话,一手捂着左胸,脸色苍白,“没事,你主子我没那么娇弱。” 展安咬唇不语,那沁满冷汗,脸色发白叫没事? 展烨轩又觑了他一眼,调笑道:“再说我们是在以医药闻名的谢家,有事都会没事的。至于宴席……那可是羽飞姥姥的寿席……”语到最后,竟有些莫名的惆怅。 展安不吭声了,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花红柳绿间,谢羽飞静静地看着那一主一仆相扶而去。 “何必呢?”轻叹一声,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可惜没有结果。 22.再忆从前 谢羽飞敲门进来的时候展烨轩刚脱好把上衣脱了,只穿一条裤衩,露出精壮不失匀衬的胸膛,只可惜左胸的一个血洞狰狞可怕。 谢羽飞看着他的胸膛,面色有些古怪,只是隔着白纱展烨轩看不见,“以后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展烨轩明白他是怕自己受鱼池之灾,便点了点头。有了麻药,取出流星泪的过程并不让人难受,很快一枚小小的银色泪滴状的东西就被扔进了碗里,谢羽飞手法熟练地给他撒上药粉,缠上绷带 缠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他伤口周围还有一道旧伤疤,微微皱眉:“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都不注意,这伤又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闻言,展烨轩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也不想啊。” 谢羽飞不再追问,缠好绷带就开始收拾东西。 展烨轩挥手示意一直在旁打下手的展安出去,听见门关上,才问:“羽飞你回无欢城了?你的伤……是罗弑治好的吧?” 谢羽飞头也不回:“是,我不回无欢城能去哪?这天下,也只有他能帮我。” 展烨轩苦笑,“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家在漠城,还是谢家。” “有什么好说的,谢家是我娘的娘家,几十年没回来了,算起来,我顶多算外戚,而且还是最近才认祖归宗的外戚。”谢羽飞停了一下,语气颇有些无奈,“再说,我这人仇家无数,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和谢家的关系,谢家还能安全吗?” 展烨轩想想也是,不由怅然若失。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着话,却始终不敢提三月前旗城分别前的话题——谁都不敢。一个爱字太沉重,他害怕被拒绝,而他害怕被牵连。 伤口也不再那么疼了,展烨轩换了件衣服,就和谢羽飞出门去前厅。 此时宴席刚开始,谢羽飞想了想,坐到展烨轩的身边,抬头看见谢老夫人诧异的目光,淡然一笑。 等宴席过半,谢羽飞就拉着展烨轩出来,出了纷杂的前院,微风拂面,吹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沿着青石小路走了一会儿,展烨轩说:“晚点我就要回去了。” “那么早?”谢羽飞惊奇,“你不是早上才来的吗?” “是啊,怎么?舍不得我了?”展烨轩笑嘻嘻地笑,只是神色间不免有些落寞不舍。 谢羽飞表情尴尬,也不理他,知道他是因为拿不到九花玉露才急着回京都复命,便问:“皇后中毒是怎么回事?” 闻言展烨轩面色也凝重起来,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几天段公子说皇后中了毒,他也被禁了足,还有那毒宫内御医都不知道是什么,也没办法,最后想到漠城谢家的九花玉露,所以段公子就秘密叫我来求药,只有皇后醒来才能解除他的嫌疑……至于是谁下的毒,事关重大,所以就封锁了消息……” 谢羽飞微微笑了笑:“嘉庆帝病重,皇后中毒,明王被禁足……传出去说不定会造成全国动荡是么?” 展烨轩道:“所以皇后的事还没多少人知道。” “那你不怕我泄密?”谢羽飞望着他笑,眸光中透着难以捉摸的光芒,“皇后中毒久治不愈,凶手疑是明王段晨之,看起来像是内宫争权夺位……的确是机密啊,假如我有足够的野心的话,说不定这天下还要易主了。” 展烨轩皱了下眉头,略显沉重地道:“羽飞,这话要是给其他人听见了,你可没得活了。” 谢羽飞但笑不语。 “老夫人说九花玉露的方子不见了,那我只有想其他办法了。”展烨轩叹息,“只可惜……与羽飞你相见才几个时辰……” 谢羽飞说:“可是你身上有伤,要是继续赶路的话,会影响痊愈的。” “不碍事的,一点小伤而已。”展烨轩笑道。 谢羽飞低着头走了几步,片刻后才说:“我可以帮你配药。” 展烨轩惊奇:“真的?” 谢羽飞回首,微微一笑:“谢家是医药世家,罗弑是炼毒奇才,我会配药有什么奇怪?当然,我手上可没有九华玉露那样神奇的东西,需要看过皇后的情况后才能配。” 想到罗弑,展烨轩的脸色又轻微的变了一下,随即闷闷地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起身?” 谢羽飞说:“后天吧,明天你同我去街上买点东西。” 直到深夜谢府才算安静下来,宾客或回去或被安排休息了,从展烨轩的独立小院出来,谢羽飞慢慢地往前厅书房走。敲开门,谢老夫人果然在里面,看那神情,似在等自己,“姥姥。” 见到他,谢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书,“展小侯爷休息去了?” “是的,今天因为我的事情受了伤,就想照顾一下他。”谢羽飞神色淡然,当然他也并不指望瞒过谢老夫人。 “啪!”一声响,是谢老夫人一掌拍在桌面上的声音,谢羽飞抬头,看见谢老夫人年迈的脸上的怒意。 “小意啊小意,我早说过叫你远离段氏皇家的人,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不听?你在无欢城长大,是我的照顾不周,才让你沦为如今地步,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段氏皇家的人?难道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谢老夫人一口气说完,谢羽飞也不反驳,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说:“我记得我爹娘的死——可是这和展家无关。” 谢老夫人面带怒色:“展家是没错,可是段氏皇家的皇后历来是出自展家的,小意,你是想为他辩驳是么?” 谢羽飞没有回答,忽然说:“今早我看见了谢天尧在后门。” 谢老夫人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一怔,随后才回过神来,“那孩子……他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谢羽飞如是回答,看着谢老夫人的神情几度变幻,似无奈,又似怀念,才道:“姥姥,家规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姥姥你又何必对死的家规如此执念?” 谢家有条不为人知的家规,虽不成文,却时时刻刻地牵制着谢家子弟——谢家子弟不得为官,不得亲皇族。而谢天尧做了漠城城主,他的母亲选择了当时为段氏皇家效命的父亲。 谢老夫人脸色发白,颓丧地坐回太师椅上,喃喃自语:“为什么……难道你们都忘了段氏皇家和我们谢家的仇么?” 谢羽飞不吭声,低眉顺眼,对于那几百年段氏和谢家的恩仇,他实在无法多做评价。 据说大华开国时,谢家是开国功臣之一,可帝王心是谁也无法揣测,没几年谢家先祖被贬官流放至漠北,谢家先祖看透了官场险恶,心寒之下定下了谢家子弟不得为官、亲皇族的族规。 几百年过去,谢家子弟在这条族规的限制下倒也安逸,可是谢羽飞自认不是有原则的人,那些几百年的是是非非,他不想理会。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对于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他很珍惜,却也惋惜不能长久,而这话,却是迟早该说的。四年前他来顺城,偶遇谢老夫人,当时谢老夫人见到他的容貌立即认定他是谢家叛出家门的大小姐的独子,这才让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是有亲人了。 而之后对他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知道他投身无欢城曾有劝阻过,可惜无欢城势力庞大,罗弑又太执着于他,不得不做罢。虽然如此,明知他行事狠厉,心性薄凉,受江湖人唾弃,却没对他避之如蛇蝎,仍是对他关怀备至,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羽飞想过,如果谢老夫人知道自己愿意帮助展烨轩去救当今皇后,这个仁慈严厉共存的老人说不定会将自己像谢天尧一样被驱逐出家门吧?可是会后悔么?他只觉得很茫然。 “你想过替你娘报仇么?”谢老夫人突然问。 谢羽飞抬起头,却在一瞬间又低下去,“我又想过,可是,我没办法下手。” “为什么?” “不知道。”谢羽飞眼神有些茫然。 “算了算了。”过了很久,谢老夫人才挥了下手,神色间满是倦意,“你的性子和你娘一样,又傲又偏激……难道这就是我们谢家的天性么?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药方,我明天拿给你。” 谢羽飞应了声,慢慢地退出去。 23.离开漠北 次日一早,谢羽飞就被展烨轩叫起来说是要去街上买东西,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太心急回京都。谢羽飞在薰风耳边吩咐了几句,随后展烨轩望着突然多出的一个孩子发怔:“这个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叫宁宁。”谢羽飞抱着孩子,满意地看见展烨轩脸上的诧异,“以后呢,他长大了还需要展小侯爷多多照顾。” “啊?”展烨轩再次愣住,“你哪来的孩子?” “几个月前生下来的。”谢羽飞换了个姿势抱着谢宁,宠爱地摸了摸孩子胖乎乎的脸,“你说你这做大伯的,第一回见侄子,不该表示点什么吗?” 展烨轩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顿时垂下脑袋:“原来你都有儿子了……”一面从袖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出来,“可惜我从京都赶来太匆忙,还真没带什么……这个凉玉是皇后赐给我的,是陈国进贡来的,对身体大有好处,就当是给孩子玩吧……回头我再挑一件好的……” 谢羽飞看着他郁悴的神情,不禁弯起嘴角,接过凉玉,“小侯爷可真大方,这凉玉……呵,那我就不客气了,代宁宁收下了。” 展烨轩闷闷地应了声,随后叫上展安,三个男人一个孩子去逛街。 谢羽飞说是要买东西,实际上也是买东西,不过除了添置明日途中的必需品外,剩下的就是给谢宁买衣服玩具之类的了。 展安苦着脸手提一堆婴儿衣服,怀抱一堆波浪鼓,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跟着自家主子满大街跑,无数次想钻地洞,可地面偏偏无洞,最后总结出经验,多低头少说话,眼不见耳不闻方为上上之策。 展烨轩一开始也觉得别扭,毕竟谢羽飞买的全是些奇怪的东西,但反观谢羽飞,神色怡然,完全不觉这种组合有多怪异,偷偷抬眼瞄了他好久,还是觉得无法看清他。 谢羽飞是个矛盾的人,有时可以很冷酷,有时又可以很随性,有时可以很任性,有时又可以很理智,他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矛盾的性格?而正是因为无法理解,他就越想去理解,因果缠绕,至死不休。 漠城不愧是大华与各国货物流通的重要纽带,哪怕是展烨轩出身不凡见多识广也啧啧称奇,拉着红眉毛绿眼睛的异国小贩问个不停,偏偏两国语言不通,问来讲去,无异于鸡同鸭讲。 见这幅景象,谢羽飞摇头叹息,白纱下的眼镜却是笑意浓浓,展安则是直接转过身掩面,这种主子…… “小宁宁啊,喜欢这个么?”展烨轩抓起一顶鹅绒帽子凑到小谢宁面前,要讨好谢羽飞,就要先讨好小谢宁,这是今日他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是小谢宁完全不领情,理都不理,舒服地窝在谢羽飞怀里,用没长齐的牙地啃着杏花糖。 见状展烨轩也郁闷起来,只得讪讪地将帽子放下,又忍不住瞪了眼那不给面子的小鬼,转向谢羽飞道:“羽飞,小孩子吃甜的太多不好的。” 谢羽飞说:“可是他才吃这么一块,而且又不是很甜的。” “他才长几颗牙,啃得动吗?” “我也不知道。”谢羽飞看着自己衣衫上的口水,不太肯定的回答。 “那你把宁宁给我抱吧,你那么瘦,抱他会很累的。”展烨轩劝道。 “没事,宁宁很轻的。”谢羽飞又说,“过几天他就可以学走路了。” 展烨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正要说话,就听见前面酒楼一阵吵杂,“是不是又有人打架了?”他小声嘀咕着。 “谁知道呢?去看看就行了。”谢羽飞无所谓地说,就抱着小谢宁走上去。 待走近,展烨轩又忍不住啧啧称奇了,“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谢羽飞神色不动,微微仰首,看着顺城最好的酒楼二楼穿来穿去缠斗的两人,南宫清扬和谢天尧,南宫清扬显然受伤了,脸上还有刚接的痂,看起来甚是惊悚。 “谢天尧,你别以为漠城是你的地盘我就拿你没辙!”南宫清扬一声怒吼,又是一把流星泪打出去,可谢天尧似乎算准了这一招,闪身,轻而易举地避开。 “除了这玩意,你还会其他的么?”谢天尧眉眼含笑,看来心情不错,这表情看在南宫清扬眼里,更是火上添油,“别跟我说,你们所谓的‘城’,最厉害的就这样?” 南宫清扬咬牙:“那你有本事你就别躲,真刀真枪地跟我打!”抓起把凳子掷过去。 谢天尧笑笑,“我怎么能和你打,不然我的小表弟会宰了我的。”话是对南宫清扬说,目光却向楼下谢羽飞展烨轩瞟过来。 南宫清扬这才发现还有他们,看见一行四人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但转眼即逝,冷哼一声,转身就跃下楼去。 “走吧。”谢羽飞淡淡地说,率先往回走。 展烨轩饶有兴趣地又回头看了两眼,“羽飞,你有没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奇怪?” 谢羽飞耸耸肩膀说:“没感觉。” 展烨轩失望,继续问:“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看见我们的表情很奇怪?” “有么?你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谢羽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起一只彩铃球,孩子来这个世上不久,对什么都好奇,见到这花花绿绿还会叮铛响的玩意,自是欢喜的就要伸手去要。 “不怎么在乎。”展烨轩说着,盯着小孩墨黑闪亮的眼睛瞧了许久,“不然人家也不会叫我金玉公子了,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真够讽刺的。” 谢羽飞瞅他一眼说:“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展烨轩嘿嘿笑了两声,谢羽飞低头,看见小小的孩子委屈地厥着嘴巴,泫然欲泣,嘴巴上还沾有一撮鲜艳的红毛,也忍不住笑开了。 原来彩铃球外面是长毛绒面料做的,摸上去也舒服,小谢宁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最后果断的一口咬下去。 快一岁的孩子嘴里也有了牙,球没破,毛却掉了一撮。随即一声啼哭,三个大男人慌了手脚。 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又到了傍晚时分,展烨轩瞅了眼展安手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孩子还小,你又不是不过来了,买那么多又一时用不上。” 谢羽飞想想也是,就此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谢羽飞将一封书信放于桌上,便与展安主仆纵马出城去。 本来考虑到谢羽飞大病初愈要求坐马车的,却被谢羽飞拒绝了,展烨轩一路眼不离谢羽飞,见他身姿矫健,这才放了心。 “宁宁不在身边,你放心吗?”展烨轩看着他,试图想隔着白纱看见他的表情,却无果。昨日他就猜到谢羽飞会将小谢宁留在谢家,不然也不会买那么相差遥远的东西——一岁的尿布到五岁的棉衣。 谢羽飞淡淡地说:“我身上杀戮之气太重,小孩子家跟我不好。” 展烨轩又忍不住第无数次追问:“宁宁他是谁的孩子?” “我都说是我的了。”谢羽飞显然有些不耐,也有几分不安,“就算不是我亲生的,那也是我永远的孩子。” 展烨轩抿着嘴唇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牵着马匹慢慢地往前走。 还是清晨,街上略显寂静,有早开门的商贩拉开门,吱吱呀呀一阵响。声音传入耳朵里,谢羽飞只觉得越发心烦意乱。 走了好一会儿,“其实,我真的想把宁宁当自己的孩子。”谢羽飞说。 展烨轩侧目看他,听着小谢宁的故事,一阵清风吹过,不禁拢了拢衣襟。明明是盛夏,为什么这清晨还是有些冷呢? “你说,宁宁要是知道了……他会是什么感受呢?”谢羽飞微微弯着嘴角说,“你看,我好不容易想做回好事了,结局呢……所以做好人可真难。” 展烨轩没答语,心微微地疼,自己从遇上这个矛盾的少年,自己也和他一样矛盾了,于是他不知自己该怎么评价谢羽飞的作为。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是他,估计也难以选择吧?何况以谢羽飞的性子,收留小谢宁,这在他的记录里的确算是做好事了。想来果真是够讽刺的。还有更讽刺的是,他竟然会满心牵挂着这样一个人,无法自拔。 24.婚书 六日后,三人终于抵达京都。明王惊讶谢羽飞的到来,仍是迅速安排其进宫,然后以药师身份进入皇后寝宫。 在装模作样看完皇后的状态后,谢羽飞皱着眉头写了张单子,“方上的药要立即凑齐,不过有几味难找……反正要在两天内凑齐,然后我要检查一遍,还有我要两个可靠的人。” 明王拿过看了眼,也看不懂,就叫人去收集,“羽飞,我真没想到你会来。”他说了一句无关的话。 谢羽飞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事关段公子你,我也不会来。” 明王挑眉一笑:“你还真是消息灵通。”见他不应声,便道:“你一路风尘仆仆来,也辛苦了,我叫人带你们去休息吧,就在我旁边的——” 谢羽飞正要开口,一旁的展烨轩已出声说:“段公子,羽飞身份特殊,只怕不适合留在宫里,免得隔墙有耳抓了把柄去,还是去候府休息比较合适。” 明王眸光闪动,看了看展烨轩,点头:“好,那羽飞你就先在轩那里住几天吧。” 回到王府,得知定远侯出门访友去了,要过几天回来,展烨轩没由来地有些失落,带谢羽飞去客房后,就叫展安去准备晚膳了。 谢羽飞取下斗笠,又瞥了眼身后脸色阴郁的展烨轩,“你又何必和段公子争呢?” 展烨轩皱了下眉:“什么?” 谢羽飞也不挑明,嘴角拉开一线嘲讽的笑:“其实住在皇宫也不错,我可没住过皇宫呢。” “你就那么想呆在他身边?”展烨轩不快地反问,他知道他不该和段晨之争什么,毕竟段晨之是明王。 谢羽飞垂眼只是淡淡然地笑,取了茶壶倒了杯茶,又给他倒了一杯,“明王宅心仁厚,跟着他,没什么不好。” “你——”展烨轩一下子腾起身来,动作太大也碰翻了面前的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怒视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少年,咬牙切齿:“你非要这么轻视自己吗?!” 耳边是他的怒声,肩上他的力道压迫得骨头生疼,谢羽飞抬眼,清亮无比的眸子瞧着他:“什么叫轻视?” 对上他淡静的目光,展烨轩一下子气馁了,说不上为什么,在谢羽飞带着斗笠时他想着那么美好的容貌不该被掩没,而取下斗笠的谢羽飞却叫他不敢正视。 手也慢慢松开了,“羽飞,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懂段公子看你的眼神,我不希望……真的不希望……” 没了禁锢的谢羽飞也慢慢地坐了下来,勉强一笑:“难道你不是吗?其实你们都一样……把我当女人再看待了吧?” “不,我从没有把你当女人。”展烨轩连忙解释,思及他的意有所指,也有些无所适从了,“虽然你比女人还好看,可是……我知道你是羽飞,比女人强多了的羽飞……我是喜欢你没错,但和你的容貌没多大关系……” 谢羽飞沉默了,窗外风吹叶动,洒下的碎影落到他白皙的侧脸上,衬着他细长的眉眼,说不出的摄人心魂。 展烨轩看着他,一时砰然心动,手也不由自主抚了上去。 谢羽飞一僵,却没回避,手心里的温度灼热无比。 “羽飞……不要离开我行不行?” 谢羽飞微微怔住了,竟一时不知该回什么,过了半晌,才慢慢地提醒他:“小侯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样的话,是该对他这样的人说的么?他又怎么能承受得起? 展烨轩在他面前坐下,直视着他:“我是说真的,羽飞,你要是愿意……” “你能娶我么?”谢羽飞低低地笑起来,笑容略显苦涩,“还是……我能娶你?” 展烨轩说不出话来,大华男风并不盛行,一般也只有官宦贵族私养禁脔,但还没有人光明正大的娶或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排除所有的压力首开先例? 见他这般犹疑,谢羽飞又笑了,“事事不由人啊……”悠然起身,拂去衣上尘屑,“小侯爷路上也辛苦了,早点休息罢。” 展烨轩看着那抹白影转入内室,紧紧地攥紧了双手。 “羽飞,总有一天,我会明正言顺娶你进展家的门的。”他冲着他喊,然而,那人却再也没有回首。 次日展烨轩还在洗漱,就听展安说老侯爷回来了,顿时苦下脸来。 “老侯爷还在前厅等着呢。”展安提醒着,见他发呆的模样又心有不忍,“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好吧?小侯爷你就多哄哄……” 展烨轩呆了半晌,还是没回过神,“不是说过两天回来么?怎么那么早?”一碰面,估计又会提婚事了吧?可是一想到要娶唐月儿,他就觉得脑袋突突像要裂开似的地疼。 展烨轩愁,展安也愁,但愁来愁去该做的还是得做,问起谢羽飞,得知其已先一步到前厅,暗叫不好,立即飞奔过去。到了前厅,见谢羽飞正与自家爹对奕,方才松了口气。 展烨轩眉开眼笑地凑过去:“爹,你和羽飞下棋呐?” 定远侯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不满独子的庸碌作为,不过独子终归是独子,见他这幅模样也燃不起什么怒火,当下微微笑道:“轩,你这朋友棋艺不错,后生可畏啊,你可要多学学。” 听见老侯爷夸赞谢羽飞,展烨轩更是喜上眉梢,要是老侯爷也喜欢谢羽飞就好了,那就等于有了希望,于是连忙道:“是是,我以后一定跟着羽飞好好学习。” 谢羽飞淡笑而不语。 定远侯奇怪地打量着他:“轩儿,你昨天没睡好吧?” “什么?”展烨轩一呆,随即反应过来,“我是说真的……” 不过定远侯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转头向谢羽飞道:“犬子顽劣,让小公子见笑了。” 谢羽飞捻起一黑子,白纱遮住了眉眼间的笑意,“王爷言重了。” 这原本很平常的话语,在展烨轩听来就特别不爽了,小声嘀咕了句:“那么客气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了……” “什么?”定远侯一时没听清,而谢羽飞耳力甚佳却是听得明白了,瞪了展烨轩一眼,解释道:“小侯爷可真好客,叫我把这当家呢。” “那是那是,还是羽飞你最懂我了,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羽飞你就在这里多玩几天。”展烨轩兴致勃勃,“说起这京都好玩的好看的,估计没什么比我更了解了……” 话说到这儿,谢羽飞仍是淡淡然地笑,“改天南宫来了,你们可以一块去,志同道合呢。” 定远侯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只得叹息不已,展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只会玩乐的独苗呢?指望他恢复展家兴旺,怕永远都是妄想了,于是转移心思:“前天唐夫人来信说,月儿要来京都——你反正闲着是闲着,就多陪陪月儿,要是你再敢跑就不要再进我展家的门了!” 闻言展烨轩也急了:“爹!她没事又跑来干嘛?” “你这是什么态度?”定远侯气得瞪眼,“人家女孩子对你一片真心,一次次万里迢迢来找你,而你却跑了一次又一次,让人家女孩子情以何堪!” 谢羽飞微微挑眼,静静地看着展家父子争论不休,毫无痕迹地叹息。 “我都说了几百遍了,我根本就不想娶唐月儿!我只把她当妹妹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反正我就是不娶!” “你这个逆子!你这样背信弃义,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唐叔?!” “婚约是你们上辈人定的,关我什么事?!” “你这个逆子!!”定远侯气极,抬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展烨轩也不躲,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到他脸上,一只纤瘦的手握住定远侯的手腕。 两人这才发觉还有他人,一时都觉得颜上无光,又听那清清淡淡的声音说:“王爷,小侯爷年轻气盛,一时不能理解您的苦心,我想,等他回头想明白了,必然就能想明白,其实王爷是为他好。”说完就松开了手。 一字一句宛如春风,定远侯神色复杂地看了这个神秘的白衣少年许久,终是利弊分晓,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就佛袖而去。 待定远侯走后,展烨轩才松了口气,累倒般坐到谢羽飞面前,“你怎么和我爹碰上了?” 谢羽飞安安静静地收棋,“起床没事,就出来走走,就这样碰上的,你怕我们会有冲突?” 展烨轩“嗯”了一声,他的确是怕,无论谁受到伤害,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谢羽飞说:“我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我知道。”展烨轩垂头叹了口气,接着瞅眼看他,希望透过白纱看清他的表情,却无果,最后失望地趴在棋旁上,“你也要帮爹来说服我娶唐月儿?” 谢羽飞仍是波澜不惊:“老侯爷一片苦心。” “等我娶了唐月儿才是‘苦’心!”见他的这番态度展烨轩为之气结,“你就那么希望我娶别的女人?” 谢羽飞呼吸一窒,避而不答,“老侯爷是为你好。” “什么叫为我好?!”展烨轩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砸了面前的棋盘,“他有什么苦心?无非就是怕无法向他死去的兄弟交待,所以才拿什么婚书逼着我娶唐月儿。” 谢羽飞奇怪:“什么婚书?” 展烨轩一呆,倒也回过神,重新坐下来,沮丧极了,“就是爹和他兄弟俩写的婚书,说什么指腹为婚,写明了我要娶唐家三小姐……天啊,我可实在不想娶那么一个任性刁蛮地姑娘回来天天面对。” “原来如此。”谢羽飞点点头,继而微笑安慰:“办法总归是有的,你急也急不不来。” “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真的娶了唐月儿。”为此他真是心力交悴了,定远侯对别的事都还算开明,偏偏执着着这个婚约,实在叫他无可奈何。 见他这样,谢羽飞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别想了,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我们还要去宫里见段公子呢。” 适时展安过来叫用早膳,展烨轩心烦气燥,道了声“不想吃”就回屋去了。 “玄长老,这……” “随他吧。”谢羽飞若有所思地说。 25.包子 进了东宫,明王正从容地研墨作画,仍旧是俊逸非凡、优雅从容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已被禁足的现状。谢羽飞站在他身边,看着宣纸上一枝白桃——淡而不素,媚而不妖,倾世而独立。 谢羽飞微笑着说:“段公子真是好兴致。” “不然呢?”明王轻轻挑眉,似笑非笑,“该做的还是得做,该来的还是会来。”皇后中毒,皇弟禁足——该来的来了,该做的还是要做。这个藏匿在暗中的局,终于开始了。 谢羽飞神色漠然,拿起石墨细细研起来,“需要帮助么?” 明王神色不动,“我觉得我还能应付。” 谢羽飞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阴情不定,只得沉沉地道:“你这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你的情。” “我不需要你还。”明王暗自叹息,为白桃上勾出最后一片花瓣,“你该懂的,不是吗?” 谢羽飞掠眼看向窗外,一树白桃在烈阳下绽开,分外妖娆——春季的桃花在夏季盛开,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有些东西,是我承受不了的。” 明王笑,墨色的眼瞳中光华毕现:“假如我执意要呢?” 屋里一下子静了,只闻沙沙声响,是谢羽飞手中研墨的声音,细微而沉闷,仿佛磨在人的心弦上,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过了许久,谢羽飞低低地笑了:“段公子说的什么话,有什么是段公子得不到的呢?我突然觉得,我们有些地方挺相似的,最不喜欢受约束了。” 明王蓦地呼吸一窒,如此相似的性子,若强行凑在一起会如何?下一刻他也跟着笑起来,眉目间风华无限,“相较之下,原来我们真有几分相似……若是强求只怕也会两败俱伤……罢了,最后一味药明天才能送来。”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谢羽飞云淡风清地笑,停下手中的石墨,“反正娘娘的毒暂时控制了……如果没事,我先告辞了。”之后就没了声音。 明王没回头,他知道他已无声无息地离开,黯然叹息,提笔在画上勾出一片叶。花儿虽美,也需要叶的陪衬不是?万里锦绣江山,也需要有人与己共赏不是? 一人何趣。 谢羽飞刚回到王府就碰到展安,询问之后才知道展烨轩还呆在屋里,一整天都没出门,饭也没吃,想了想,叫展安去厨房弄些饭菜装在食盒里,自从在程庄相处那么久,展安也信他,很快就弄了过来。 提着食盒敲开门,就看见展烨轩懒懒地躺在竹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把玩着一支簪子,见他进来连忙把簪子收回袖中,谢羽飞一眼认出那簪子是在旗城自己给展烨轩顺手买的,不过钱是他出的,原本以为他会随手扔了,毕竟又不是什么好玉,没想到的是他还随身带着了。 展烨轩要藏,他也配合就当没看见,进了屋将食盒放下,又取下斗笠,“听说你一天没吃饭?” 展烨轩下意识地皱眉头,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怎么听都不顺耳,于是闷闷地扭过头道:“我不饿。” 谢羽飞也不多劝,“那饭菜放这里,你饿了时候再吃。” 展烨轩还是皱眉头,不过却转过头翻身起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饿?” 谢羽飞笑了笑,“谁知道你又怎么发作你的公子哥脾气?” 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展烨轩凭空生来一股怒火,猝然跳下竹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谢羽飞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却未躲闪,随即一个温暖的东西落到自己唇上,呆了一呆,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展烨轩的嘴唇,顿时觉得一团火从脸上烧起,一直烧到脖子根,灼热无比。 还好展烨轩并没有继续深入,一个浅吻后就放开了他,俊朗的脸上满是小猫偷腥成功后的得意笑,“最讨厌你事不关己的态度了,看你还怎么淡定。” 谢羽飞羞怒交加:“你讨厌我的性子直说便是,顶多我不再出现,你又何必羞辱我呢?”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展烨轩急了,连忙拉住他,“羽飞,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谢羽飞冷笑:“那你这又是何意?” “我只是见不得你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展烨轩气极,一步步上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颚,逼迫着他正视自己:“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谢羽飞在那一瞬间显得有些慌张,但随即垂下眼帘,薄唇扯出一个笑:“有什么关系?总归是不容于世的……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展烨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低声道:“我要退婚,你不同意……我想和你一起离开,你也不肯,你到底叫我怎么办?”明明两个人近在咫尺,却有如隔着天涯海角——他是否和他一样,爱着对方呢?他不知道,愈发茫然。 谢羽飞轻轻挣开他的束缚,转身从食盒里拿出饭菜,“这些以后再说吧,你先吃点饭吧。” 展烨轩无奈,只得过去坐下,“为什么你总是不敢去正视?” 谢羽飞仍是不答,将一碟玲珑蟹黄包放到他面前,“展安说你喜欢吃这个,就叫厨房做了几个,但是别吃多了,不然等会吃不下饭了。” 展烨轩郁闷地瞅着那精致小巧的包子,苦着脸道:“可是我刚从外面回来,现在真的吃不下。” 谢羽飞挑眉,就知道他不会真的在屋里窝一整天,“有这么美味的东西不吃,你可真奢侈,以前我们在无欢城的时候,常常会为了一个包子自相残杀……” 话音渐渐低了。 展烨轩皱了下眉,“你从来没说过你在无欢城的事……听说那里不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吗?怎么会……” “那是有实力的人才可以享受的,比如现在的我。”谢羽飞淡淡笑道,“我六岁就进了无欢城,你以为,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方式在无欢城立足?” 展烨轩凝眉不答了,的确,在竞争强烈的无欢城,一个孩子真的难以立足,见他神情,似是有意想和他说从前的事,心里有些高兴他终于想对自己开诚布公了,于是也不打断。 “无欢城并没有世人想的那么美好,那里的人进去时大多是孤儿,或者被强行掳走离开家的资质上等的孩子,我和罗弑都是孤儿,南宫清扬是被月长老强行掳去的,起初都要经过暗场,我还算是运气好的,进去时罗弑就教了我一些,我身子不好就给我调理了段时间,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活到现在?” “暗场每三年都会进行一次筛选,第一关我们四百多人被饿了三天,然后给每人一把刀就开始争夺五十个包子,无欢城的生存规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别这样看我,如果我当时不举起手,我也和他们一样早被饿死了。” 展烨轩收回目光,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关是十岁,剩下五十个人继续争夺二十个包子,现在想来的确很可笑不是么?包子而已,放在外面,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个的东西……”谢羽飞低低地笑起来,“可是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杀死对方,直到我不再需要包子的时候,我也就成这样的,回不去了。” 展烨轩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那你身上的那些伤,是在暗场弄的么?还有,似乎你的手脚筋断过?” “在暗场受伤是很正常的事。”谢羽飞漫不经心地地说,“至于手脚筋……是我出行一次任务时不小心被对方的人抓住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见得多高尚,一百零八种刑罚和我落花堂有得比了,要不是罗弑来得快,早就死了。” 听着他云淡风轻地语气,展烨轩却整颗心都揪紧了,这个孩子才多大,怎么会遇到那么可怕地苦难?那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无法想象,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忍不住拥他入怀,低声喃喃:“如果我早些遇上你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保护你。” 谢羽飞一怔,顺势伏在他的肩头,微微笑起来:“什么叫早遇上?早遇上你也保护不了。” 展烨轩张了张嘴,又听他道:“其实无论是从来还是现在,你都保护不了我。”想说的话咽进了喉咙。 话不中听,倒实在。即便是现在,他用尽全力,仍是保护不了他。 谢羽飞笑而不言。 又过了两天,明王派人来请谢羽飞入宫,说是药材齐了。展烨轩拉长了脸瞅着谢羽飞上马车,抿着嘴唇回屋继续睡大觉。 “就这些?”谢羽飞皱眉看着面前排列的药材。 明王自是听出了他语中的不满,弹了弹一枚枯叶样的药材,“只有这些了。” “有人泄漏了药方是吧?”谢羽飞不愠不火地笑了一下,“段公子,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我也不想。”明王说,“前天我的人回来说,有人故意买空了市场上的这味药……” 谢羽飞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静,似是皆在意料中,不由心下一沉,而面上仍是风平浪静,“不过没关系,这些就足够了,段公子,麻烦请找两个信得过的人来帮我熬药。” 明王点点头,示意一边的人拿药去熬,就和谢羽飞并步走入书房,“羽飞,陪我下盘棋吧。” 谢羽飞皱了下眉:“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欠我的。”明王言笑晏晏,“再说,我就是想和你一起下这局棋。”这一刻,优雅高贵的男子展现出孩童般的任性。 谢羽飞笑而不语,脸色却暗沉了下来,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息:“好吧,谁叫我欠你的呢?” 回去的时候经过珍玉坊,京都最大的金银玉器铺,想了想就进去转了圈,最后选定一支碧玉发簪,叫店里伙计包好收进袖里。 可是到府上的时候才得知展烨轩出门去了,有些黯然,见天色已晚,谢羽飞就自行梳洗后睡下。 26.离开 因为体质的缘故他向来嗜睡,这一躺下就是大半夜,直到三更时分有人推门而入,也没睁眼,他知道是他。 黑暗中,有人轻手轻脚地摸索到床边坐下,谢羽飞也没睁眼,过了很久只觉有人俯下身,额上一暖,似是一吻落下。 随后脚步声远去,门被顺手关上。 谢羽飞从床上坐起,转过头,窗外明月高照,洒落一院清辉。 次日谢羽飞还在睡梦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阵笑音,睁开眼见外面天色已大亮,原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带上斗笠向外望去,展烨轩正与老侯爷下棋,在他身边,唐月儿巧笑嫣然的笑脸胜过院中的蔷薇花。 尽享天伦。 谢羽飞闭了闭眼,关上窗,便回到床上继续睡去。 傍晚时分,展烨轩终于得空支开了唐月儿,便立即往谢羽飞院里钻,虽然一天来在爹喝唐月儿面前并未表现什么异常,但心里却是焦急的:都什么时候了,都不见谢羽飞出来吃饭,叫展安去看看,却被告知还在睡觉。 敲门无人应,推开门见谢羽飞静静地靠在床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冲到床边却见那秀美如画的少年懒懒地睁眼,眉眼间凭生了几分媚意,竟一时回不了神。 “不好意思,我打小身子弱,向来睡的久了些。”谢羽飞不咸不淡地说,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怎么?小侯爷你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反倒跑我屋里来做什么?” “陪她做什么?”展烨轩呐呐地应了句,方才回神,神色苦涩,颓然地低下头,“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谢羽飞嗤笑一声:“有劳小侯爷费心了。” 展烨轩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谢羽飞别过脸不再看他:“如果小侯爷没事……可不可以不要打扰我休息?” 不过展烨轩却没离开的自觉性,凑上前,欲图探上他额头,然下一刻谢羽飞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要做什么?”猛地推开他。 展烨轩愣了一下,脸上有明显的忧郁,似是难过,又似担忧,“羽飞,你是不是生病了?” 谢羽飞皱了下眉,显得颇为不耐烦,“算了,这是你家,我拿你没辙,你不走我走便是。”说完就翻身下床。 “我不是这个意思。”展烨轩连忙制止他,见他扔是固执地下床披衣,讪讪地说:“我只是关心你。” 谢羽飞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承受不起。” “为什么你总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展烨轩突然怒声道,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迫使他正视自己:“你对每个人都好,可是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依然感觉你离我好远好远……” 展烨轩的确是生气了,眼里燃烧着危险的怒火,也一并燃烧了他的理智。谢羽飞垂目,似恐慌又是不忍,终是别过头不肯回答。 一直以来,他知道他爱他,他知道自己喜欢那种被人呵护在手心的温存,他也知道自己也喜欢他,很久以前就默默地喜欢着他,可是为什么,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如隔着天涯,仍是无法靠近。如果坦白一点,是不是就能靠近一些?还是会离开得更远? 见他这般模样展烨轩又心生不忍了,小心翼翼地拥他入怀,“羽飞,可不可以……等我些日子,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两人身高差不多,只是谢羽飞骨骼纤细以致他看起来略显清瘦,展烨轩拥抱他的角度正好可以亲吻到他的耳垂,呼吸间温暖的气流惹得那一片肌肤痒痒的,但他没有避开,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轻语。 “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谢羽飞不能回答。 夜里静悄悄的,只闻窗外不时传来的阵阵蛙鸣,是庭院池塘里栖息的青蛙发出的求偶音。 谢羽飞坐在床上透过窗子看见外面墨黑的天空,没有月亮和星星,想起很小的时候姐姐抱着他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对他说的话,夜里没有星星的话第二天一定会下雨。姐姐说,那是父亲对她说的,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幸福的,但是很快就黯淡下来了,那时的他不懂,但是现在懂了。 是的,他是有父亲的,他的父亲曾经也很爱他的女儿,但是却不曾爱过他唯一的儿子,到最后连带女儿都却疏远了。因为他的母亲、他父亲最爱的女人因为他难产死了。他的出生造就了他母亲的死亡,以致他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宛如永远都不可能愈合的伤口,他不曾提,却不曾忘。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推开门,就见定远侯和唐月儿一行人疾步往这边来,面色凝重,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 “谢羽飞,老夫有事要和你谈。”定远侯在他面前站定,目光灼灼,沉声吩咐后面的人:“你们在外面等着,谁也不准进来。” 唐月儿急道:“可是展伯伯,他可是妖人……” 谢羽飞淡然地看着定远侯,唐月儿立即不甘地住了嘴,微微笑了笑,看来唐月儿已认出了他,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请出了定远侯这张王牌,来做她不敢做的事。 反手又推开门,作了个请的姿势,显得温和有礼:“好的,老侯爷,里面请。” 定远侯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大步跨进屋,谢羽飞在后面轻轻关上门,听见他问:“你就是无欢城的玄长老谢羽飞?” 谢羽飞转身,点头,“我从未隐瞒过我是谁,小侯爷一直直呼我的名字,我以为老侯爷知道的。” 定远侯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的确,展烨轩一直对他是直呼其名,可叹的是他从未将这个性情温和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与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邪类人物联想到一起,的确是自己的疏忽。这个年轻人,总能给他一些奇怪的感觉,他博学多才,从容淡定,更奇怪的是还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很大的好感,可惜为什么偏偏…… “我要你离开轩儿!”定远侯冷哼道。 谢羽飞慢条斯理地为他倒了杯茶,端端正正地坐到他面前,慢慢地说:“小侯爷被你们骗出王府了?” 定远侯一僵,这个人似是早已预料到了所有,的确,一早他叫展烨轩出去办事了,所以他才有机会来这里,而告诉他这两人关系的正是唐月儿。就算是还没开始,他也应该防范于未然,不然一直拖下去以展烨轩执着地性子一切都晚了。 他避而不答,“这事你管不着,总之,你今天必须得离开这儿!” 谢羽飞反问:“老侯爷听到了些什么?” “你以前做过的好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必来听说?!”他越是这样从容,定远侯就越是不安,“轩儿和你不一样,我们展家虽然没落,但也只有他一根独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羽飞再不明白就是呆子了,可惜他不是呆子,他听懂了,也笑了:“老侯爷的意思我知道,的确,我不该让小侯爷成为人人唾弃的不孝子。” 定远侯诧异,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传说中无比可怕的年轻人这么通情达理,想到先前听到消息时带着一大队护卫来和他谈判以防万一实在是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谢羽飞起身弹了弹衣衫,“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多谢老侯爷这些日子以来的款待。”说完,就径自往门口走去。 “羽飞。”定远侯在后面叫住他,脸色几度变幻,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谢羽飞微微侧首,自是看见他的表情,微微苦笑,“老侯爷,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想看我长什么样……你会害怕的。” 推开门,谢羽飞这才注意到外面已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细雨,蹙了下眉,他从来都不喜欢下雨,特别是在位于北方的京都。习惯性的拢了拢衣衫,试图赶走雨水带来的阴冷,身后展安追出来送伞,他笑着拒绝,挺直了背脊大步走向阴雨朦胧的大街。 没有惯性地考虑好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一直向前走,远离定远侯府,远离他。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不知道展烨轩回来后发觉他离开了会是什么表情呢?会难过还是会沉默?真的很想知道。 虽然,心里会有些异样的不舒坦,仍希望他能沉默。其实,这个世上少了谁都可以的不是? 握住袖中的那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簪子,手中有些潮湿,想了想,又塞回去。毕竟是银子买的,丢了浪费。 展烨轩随手将草帽丢在客栈厢房的桌上,展安低着头地跟在他后面,偷偷瞥眼见他因消瘦愈显刚毅的脸廓紧抿着的嘴唇,及薄唇上冒出头的胡渣,心里不是滋味,不禁将头低得更低。 “ 都叫你回去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展烨轩不耐烦地扫了眼身后的跟屁虫,“我现在可没钱给你发俸银。” 展安连忙解释说:“不是的,小侯爷,我不要俸银,我只是……想跟着小侯爷你……”语到最后,在展烨轩凌厉地眼神下渐渐弱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这个随性懒散的主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样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自从那个人走了,自家主子也离开了王府,此后性情大变,好好的一个人一夜间仿佛变得陌生无比。 那一夜,谢羽飞不告而别地离开,那一夜,人称金玉公子的纨绔子弟展烨轩叛出家门,那一夜,年老渐衰的定远侯一夜华发。 他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穿过城门,一路向南而去,没有骑马,没有目标,以缓慢地步调向前走。在他面前,是万里无限广阔的天地,在他身后,是历经百年风雨的京都城墙。 “你是不是打算看着我能不能找到他?然后再去向我爹去通风报信?”展烨轩冷笑,佛袖挥落桌上的茶具,瓷器落地发出刺耳地破碎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展安跪倒在地上:“小侯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日,唐月儿找他了解展烨轩最近的情况,一不留神提到了谢羽飞。虽然对谢羽飞印象不错,但谢羽飞终究是害自家主子受伤的人,心里忍不住怨怼,顺便也提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才让唐月儿有了后来的举动,导致谢羽飞离开王府。 “好一个不是故意的……你跟我那么久,没想到却被你咬了一口……”展烨轩嗤笑一声,心里却是五味交杂。 展安低头不敢应声。 那日从爹口中得知了一切,又怒又气,当下和爹翻脸——这之后毕竟有后悔的,毕竟为人子女这已是不孝,但仅有的一点自尊制止了他回头。他没有去找谢羽飞,除了不知道谢羽飞在哪之外,还有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恐惧——谢羽飞不曾信任他。 无论他曾多么认真地说过他爱他,他始终不曾信任他。才会那么轻易的就离开她,不曾相信他会为他改变。既然如此,就算找到了谢羽飞,那又如何?一样的不信任而已。 展烨轩突然就觉得累了,前所未有的累,累得喘不过气来。 可就算累,还是抑制不住想他,半个月来,在大街上一遍一遍地徘徊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想他在身边的日子,欢乐与辛酸,都让他无比眷念。 “你回去吧……跟爹说,叫他保重身体。”展烨轩说完,重新提起草帽,作势欲离去。 “那谢羽飞呢?” 展烨轩回眼冷笑:“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是吧?” “不是。”展安连忙否认,对上他冰冷的眼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展烨轩不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屋外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他突然明了。那一场流年不复的风花雪月,因为彼此的不信任,终归还是散了。 既然皆是过眼云烟,那,断了就断了罢! 27.桃李村 嘉庆三十二年春,帝驾崩,明王段晨之扶年幼地太子段旭业即位,改国号嘉元,明王代理朝政,进封为摄政明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同年,南属陈国屡屡进犯,摄政明王遂令骠骑大将军火飞南征,短短三月驱敌百里,捷报传来,全城沸腾。 凯旋归来之日,嘉元帝亲自迎接于城门,并于御花园设宴犒赏三军,一时火飞将军之名不绝人口,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摄政明王手执金樽,微笑着一步步走下金銮殿,紫衣蹁跹优雅从容,风华无限。 “火飞,恭喜你凯旋归来。” 骠骑将军火飞身着银亮铠甲,抿唇而笑,声音低沉:“希望火飞不负明王厚望。” 相视一笑,对饮而尽。 烟火迷离,觥筹交错间,文武百官睁大了眼睛,看着年轻俊朗的火飞将军接受摄政明王地赏赐,刚毅地轮廓,剑眉星目,嘴唇略薄,冷酷的眉眼间隐约有种似曾相识地感觉。 炎炎夏日,知了趴在树上叫个不停,田间农民也停下了手中的劳动,寻了棵大树摘了草帽就在树下乘凉,喝一口凉茶啃一口刚摘下来的西瓜,惬意无比。 不远处就是瓜田,正是西瓜的丰收季节,一只只硕大的绿皮西瓜从瓜藤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显得俏皮可爱。 王二蛋刚从桑树下爬下来,嘴里还含着刚摘下来的桑果,远远的就看见河流里漂过来小船,船上还有一个头戴斗笠手执一支莲蓬的白衣人,顿时撒开脚丫子跑过去。 “夫子。” 闻声船上的人抬头,虽看不见面目,王二蛋却知道他在微笑,因为他的声音极温和:“是二蛋啊。” 王二蛋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桑果染得乌黑的牙,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像神一样的谢夫子还能记得他的名字,一时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桃李村是大华南边南平城的一个偏远小村,邻近陈国,可以称得上是天高皇帝远,所幸是最近战火连连,也不知怎么的,战火并未波及到村子里,生活还算安逸。 村里人家多以务农为生,村里没有学堂,要念书也只有到十里外城里的学堂,但那学费也不是贫苦农民交得起的。可是前年村里来了个奇怪的谢夫子,和村长商议了下就在村里办起了个小学堂,不仅学费全免,还免费提供了书本笔墨,王二蛋曾偷听村长和别人谈话,说后山那个办学堂的小院子还是谢夫子买下来的。 其实说是学堂,也只是院子里的两间屋子打通了合成了一个空旷的大屋子,但即使是这样也让孩子们很满足了,而且谢夫子很爱干净啦,搬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人整修了下房子,还在院里住了些花花草草,看起来好看极了。 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谢夫子来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小山村里做什么,不过在发生后来几件事后就改变了村里人对他的看法,话说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曾和他斗诗词论五经败阵下来,还有个行骗的江湖郎中被他揭穿了骗局,以至没有李二婶没有被骗走所有的积蓄,这之后自然赢得了淳朴村民们的尊重。 “夫子,这个给你。”王二蛋傻笑着献宝似地伸出手,在他乌黑的手心里躺着是几只快捏扁的桑果。 好吧,谢夫子善良温和大爱无私博学多才知书达理,曾一度是他理想中的神啦,所以在面对谢夫子的时候他从来都会显得不知所措。 谢羽飞的目光落到他手心,那几只桑果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看,但仍是划着小船到岸边,王二蛋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捻起一只桑果,又转到面纱后面。 “嗯,很好吃。”谢羽飞说,的确是难看了点,但味道不错,清甜可口。 受到肯定的王二蛋笑眯了眼,转眼看见小船上的莲蓬,鼓起勇气:“夫子你在采莲蓬啊……这边的莲蓬都不多,我知道后面还有很多莲蓬呢,夫子……我带你去后面好不好?” 谢羽飞没有拒绝,王二蛋兴奋地一步上前,可惜步子太急船身易动,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水里,眼前一花,紧接着人就到了坐到了小船上。 “坐好了。”谢羽飞说着,悠然地弹了弹衣衫上的水珠,拿过船桨慢慢地划开。 王二蛋眨了眨眼,脑袋还有些迷糊,明明刚才他就要掉水里的,怎么又到了船上呢? 摘了莲蓬回来,王二蛋帮着把莲子剥出来,吃了几个,味道清甜可口,留下部分煮粥,剩下的丢进竹篮里,拿到院子里晒干。 做完这些的时候才傍晚时分,太阳还没下山,王二蛋一边擦汗一边往嘴里灌水,夏天就是热,转眼瞅见坐在屋檐下用蒲扇扇火煲粥的谢夫子,心里也忍不住纳闷,一年四季长衫斗笠白纱遮面,也不嫌热或怕冷。 当然有些好奇只能保留在心底,他可没胆子冒犯神一样的谢夫子啦。 “二蛋,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帮我把这锅粥送隔壁的刘大妈家去。”谢羽飞突然说。 王二蛋走后,谢羽飞开始打扫院子,拿着扫把从台阶开始扫,落叶,莲子壳,扫到院子唯一的一棵枫树下的时候,院子门被推开。 玄衣黑发,眉心一线金月熠熠生辉。 “明天我叫熏风过来。”罗弑说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说。 “不用了。”谢羽飞无奈,因为有客来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扫把,进屋倒了杯茶,“我一个人可以做得来。” 罗弑不置于否,喝了口茶,很普通的菊花茶,味略涩,喝不来,又放回石桌上,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说:“你这样,仍是让我难以接受。” 不过两年光景,从昔日名震江湖的无欢城玄长老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小百姓,隐去了曾经的光华,褪去了以往的锋芒,每日鸡鸣时起日落时寝,教一群野孩子念书认字,闲暇时也会在院子后刨土栽些青菜黄瓜什么的,完全和普通百姓一样,总之,这样的谢羽飞让他很难接受。 “我觉得这样挺好。”谢羽飞说话的同时也没闲着,取了斗笠任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修长的手指翻阅桌上孩子们交上来的功课本,看到页面上歪歪妞妞地字不禁弯了嘴角。 罗弑瞟了眼那些幼稚的字迹,不觉得有趣,也不明白他为何愉悦,冷冷地说:“我教你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武学医药不是为了让你来当夫子教小孩子鬼画符的。” 谢羽飞选择归隐这条路,他是最矛盾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孩子在短短时间里变得如此颓废,他一方面强调背叛无欢城的下场,一方面对谢羽飞的离开视若无睹,他对谢羽飞是纵容的,所以才会默许了他的举动。 谢羽飞看着他带着手套的手指毫无规律地敲打着桌面,慢慢地说:“虽然你是对我不薄,可是我从来不会感谢你,所以我会离开是必然的。” 罗弑不吭声,有些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十三年前,他在竹林里拣到谢羽飞不是偶然,也不是突发善心,培育他成才引导他上位也不是为了无欢城。 他喜欢他的脸,和曾经的那个人很像,连气质都像,他也喜欢冒险,追求刺激,他知道总有一天谢羽飞会离开他,甚至会反咬杀死他——因为他知道,所以他纵容。 “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总有一天我会双倍返还给你。”谢羽飞一字一顿地说。 罗弑不怒反笑:“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子能奈我何额?” 谢羽飞突然就拂袖欲而去,却被那人紧紧地抓住。 罗弑说:“为什么我们每次谈话都能不欢而散?” 谢羽飞瞳孔收缩,冷笑:“我早说过了,你要找会迎合你说话对你胃口的人就去找南宫。” 罗弑微微地笑,松开他的手腕,“是我痴心妄想了,我这次是来看你,顺便劝劝你,离开这里,离开南平城。”末了又补充说:“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听的。” 谢羽飞不置与否:“又要开战了么?” 这一两年来,陈国屡屡进犯,甚至在去年一举攻破南部军队驻扎地南平城,所幸骠骑将军火飞及时赶来,率十万大军在短短三月将侵略者逐出大华,这才有了短暂的安宁。 而不巧的是,谢羽飞身处的桃李村正是辖属南平城的一个偏远小村。 “上一回你们运们运气好,陈国军队没时间管你们这小村子,但难保这一次还会那么幸运——离开这里吧,羽飞,成千上万的侵略者,不是你一人能抗衡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谢羽飞皱眉反问。 罗弑自信地微笑:“我当然知道。” 谢羽飞恼怒,转身离去,又听身后那人悠然地说:“别等陈国十五万大军卷土重来的时候再后悔,到时谁也救不了你——包括火飞。” 谢羽飞头也未回。 28.化险为夷 第二天醒来,罗弑已不在了,等晾完衣裳也到了每日早读的时间,村里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学堂,开始背诵文章。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孩子们在朗读,童声清脆,惊起一群枝头歇息地鸟儿。 巡过了学堂,谢羽飞步出庭院坐在院外的石头上小憩,他买下的这座院子刚好是临水而建,坐在石头上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河流,及清早出来溪边清洗衣服的淳朴妇孺。 “谢夫子早啊。”有路过地村民对着他打招呼。 谢羽飞微笑着回应,眺望着天边的蓝天白云,心情大好。 “王家二爷的儿子今早回来了,听他说啊,南平城又封城了。” 洗衣的妇儒们又开始和身边的人念叨着村里仅有的新鲜事。 “咦,怎么又封城了?” “听说又要打战了。” “那怎么办?会不会打到村里来?” “这打战谁说得准……打战打战,倒霉得只有我们百姓!” …… 谢羽飞重新站起来,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返回屋内。 他不清楚,这一回的战争会不会波及桃李村,也不知道当战争来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只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简单而安定,所以才会在乎着这个生活环境里淳朴善良的村民们。 此后一连数天,来上课的孩子越来越少,谢羽飞过去询问时,才发现村里有的人家已举家迁往外地,或者是正准备离开去外地躲一段时间。 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谢羽飞觉得欣慰,有个心理准备总比突然来袭好。 总之没过几天,村里已没什么人了,只有些不相信会有战争人家的和坚守故乡的村民还辛苦在田间劳作。 王二蛋在跟随父母去外地探亲前一天过来看望过他,睁着黑亮地眼睛说,“夫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谢羽飞自是摇头拒绝,王二蛋没辙,只得跟着爹娘三步一回头离开桃李村。 又过了几天,谢羽飞还在厨房里熬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门被撞开,便取过斗笠盖到头上出去。 冲进来的是个浑身是血的人,心里也是一惊,他认得那人,是村里的二小,没有父母妻儿,所以才了无牵挂地留下来的。 连忙扶住二小,“是不是陈军来了?” 二小艰难地点头,满脸是血,颤抖着说:“是陈兵,他们自己进村子了……有好几百人,烧了好些房屋,杀了好多人……夫子你快些走……”语到最后已无力昏厥过去。 谢羽飞连忙扶他进客房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怪自己来的时候只注意选环境好的屋子来居住,却没注意到位置较偏,这才对情况毫无了解。 检查了下二小的伤口,简单地上药包扎了下,又启动屋内机关将整个床沉入地下,在屋里的箱子里翻了很久,才翻出一支长萧,才匆匆出了屋子。 只希望还来得及,一路提气掠向村子,远远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及不时传来的怒骂哭喊声。 “爹娘——救我——”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随即就没了音,因为一柄铁枪削掉了他的头颅。 满地的血。 谢羽飞握着长萧地手开始颤抖,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夜晚,满地的血,滚动的头颅,多么的相似。 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突然涌上心头。 满腔恨意化作成勇气,飞速掠向前,执萧格开陈兵地长枪,一把拉开吓瘫在地的村民,“赶紧走,到后山去!” 在来这村子前他就看过村子的地形,知道后山有很多洞穴,藏得好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或者是离开村子走得远远的。至于眼前的陈兵,只有靠自己引开了。 与普通陈兵的缠斗是毫无悬念的,一连敲碎数名陈兵的头颅,也引起了其他陈兵包括首领的注意力,一时所有的陈兵都围过来。 只手难敌众拳,他从来都懂得这个道理,也不奢望自己孤身消灭这支哪怕只有数百人但装备精良作战能力强的军队,只希望能引开他们,让还活着的村民快速撤离,在一掌击碎一名陈兵的肋骨后腾身往村口而去,紧跟着他的是疾射出来数支箭矢。 “投降吧,我们陈国不杀俘儒的。”有人高声叫着策马追来。 谢羽飞冷笑,猛地回身抓住一支迎面而来的箭,催动内力将箭往那个方向掷去。 随即,那人从马上滚落下来,箭从他的额心穿过,血肉模糊。 但是同时,一支箭穿过了谢羽飞的肩胛骨。 突来的痛楚让安逸太久的谢羽飞皱起了眉头,心里却在快速思考怎么引开这队陈军。 那次换脊骨对他还是有影响的,他的功力至少弱了两成,所以他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眼前的敌人。 但是随即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让他又变了脸色。 是敌是友?谢羽飞抽出掠影剑刺向对方的咽喉的时候在想这个问题。 “不好,是大华的军队!”不知是谁惊叫。 谢羽飞没有时间回头,因为身前围绕的陈军越来越多,绝不能留一丝破绽给敌人。 马蹄声很快冲入陈军,冲到他的身边,一人掠下马的同时踢开欲图偷袭他的敌人。 原来是友。 谢羽飞没有回头,但是心里已豁然明朗了,不管最后会不会赢,总好过孤身奋战。 只是随即他被拥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羽飞。”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羽飞一呆,踢开面前的敌人回首,跳到眼里的是一张成熟硬朗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隔着纱的缘故,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了。 “你认错人了。”谢羽飞微笑轻声说。 那人的表情有些疑惑,右手的力道却没减分毫,左手却抓向他头上的斗笠。 谢羽飞自是制止,旋身离开他的掌控,却意外地发现那人功夫不弱,几招下来也没胜的样子,不禁暗暗心惊。 那边,因大华军队的到来加上首领阵亡,陈军开始溃不成军,四下逃窜起来。 这边,谢羽飞被那人抓住手腕,使力却撼动不了分毫,心惊之下斗笠被摘下来。 细狭的眉眼,小巧的下颚,披散的长发,左眼下的一点黑痣,一切如昔,仿佛一个遥远的梦。 落败的谢羽飞自嘲地笑:“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小侯爷。” 那人动了动嘴唇,眼神突然冷了下来,触电似地松开了他的手,“你认错人了,我是火飞。” 因为大华军队的突然到来,解救了近乎灭亡的桃李村,只是即便如此,战争带来的家破人亡却无法解救。 四处弥漫着低低的呜咽声,谢羽飞看见失去亲人的村民痛苦的眼泪,看见一片废墟的瓦砾,看见士兵们在空地上扎营,看见上空飘扬的旗帜上大大的火字。 这是如今最受摄政明王宠爱的骠骑将军火飞的军队。 他听说过火飞这个人,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朝廷的军事奇才,为摄政明王器重。起初文武百官自是大力反对,毕竟火飞来历不明且名不见经转,但之后一年南征带来的胜利堵了众人之口。 受伤的肩胛骨还在疼,村里药材供应不足,受伤的村民和士兵又多,所以他没有用药,只是包扎了下止血,疼是自然的。 慢慢地转过身,看见火飞立于门内,身着银亮的盔甲,映着他削瘦眉骨分明的脸,及一双幽深莫测的眼。 谢羽飞微笑着说:“火飞将军,多谢你们来救我们了。” 火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近乎冷漠地说:“保护大华子民是我们的责任,夫子客气了。” 谢羽飞唇角上挑,果真是不一样了,两年时间连官腔都学会了。 火飞说:“你把你的屋子让给别人了,那你住哪去?” “人家是伤患,家被烧了,又刚死了妻女,让他有个好一点的环境修养身子是我唯一能做的。” “真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火飞的语调透着嘲讽,见他沉默不言,目光又落到他的肩胛骨处,“而且你也别忘了,你也是伤患者。” 谢羽飞说:“这点伤,我扛得住。” “那是自然,这点伤你都扛不住,也爬不上无欢城玄长老的位置不是?”火飞冷冷地说,嘴角含着近乎残忍的戏谑,“既然你变得这么仁慈了,那我想我要是施舍给你一个帐篷,你也不会拒绝了不是?不然我会难过的。” 谢羽飞错愕,却见他大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夜里谢羽飞从灼热中醒来,浑身火热头脑昏沉,不禁暗嘲,圣人果然不是好当的,瞧瞧把药给了别人自个就受罪了,伤口发炎了。 嘴唇干涸得要命,记得睡前桌上是有杯水的,位置他记得,所以他支起身子去拿水,却无意撞翻了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隐约地想起,掉在地上的是找军队随行大夫借来的书,便要下床去拣,只是刚下床就体力不支跌倒在地上。 这身子果真是废了,他无奈地想着,但是随即他就看见帐帘被掀开来,火飞站在门口,更是觉得沮丧。 火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神情复杂:“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羽飞气若游丝地说:“只是发烧而已,如果……将军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找大夫拿点药来……我还不想死……” 火飞皱眉,依言出去了一下,随后返回来,弯身抱他回床上拉好被子,又伸手探上他额头,“要喝水是吧?” 谢羽飞点头。 火飞取了桌上的杯子递给他,神色复杂,“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弱了?”29.夜归 这样的谢羽飞脆弱地像个易碎的陶瓷玩偶,精致华丽,好想把他捧在手心里为他遮风挡雨,又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怕追悔莫及。 谢羽飞说:“是你变强了。” 火飞不说话了,回想起这一年的征战生活,枯燥的同时实战的经验的确让他的身体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锻练。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大夫以前说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又受过许多的伤,你若是好好地呆在村子里什么事都不管就罢了,养好自己的身体为重,可是……”后面的话火飞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的谢羽飞真的叫他放不下,原本以为不会多深的想念的心痛在看见他浴血杀出重围时喷薄而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那么心疼一个人。 谢羽飞低头沉默着,昏暗地火光映着他越显苍白的脸颊,慢慢地喝完了水,又问:“你爹还好吧?” “不怎么好。”火飞沉声说,似是又想起什么,定睛看他:“你恨他吗?” 谢羽飞呆了一呆,随即摇头,“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毕竟他是你爹。”回想起那件幼稚得不算阴谋的小阴谋,仍是觉得万千惆怅,不过如今的情况看来,老侯爷的决断是正确的,人都不是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至少火飞现在就活得很好。 火飞沉默着别过脸去,谢羽飞看不见他的表情,低声问:“你是不是也怨我?” “怨你做什么?”火飞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地笑,“是怨你不告而别?还是怨你的不信任我?怨你经不起考验?” 谢羽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怨他,所以他才会那么久都不来找他。可笑地是最初离开的他还在京都留了段日子,哪怕之后知道他改名换姓入了官场,知道他回来南平城,这才在桃李村定居。他以为他会来找他的,他相信他爱他会来找他的,可是他没有。 “你没有怨我,而我却怨你。”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此离别一年,算是对彼此感情不信任的惩罚吧。 声音虽小,却入了火飞耳,神情一震,正欲开口,却被门外的声音打断,同时谢羽飞连忙抓过面纱覆在脸上。 “将军,大夫来了。”进来的是个浓眉大眼面目忠厚的年轻人,是他在军队中的左右手三凌。 随后大夫给谢羽飞检查伤口,的确是发炎了,但是军中药材供应不足,也确实难办,只得又看向火飞。 火飞也为了难,又听谢羽飞说:“将军,我知道后山有一些简单的草药……找几个识得草药的人采了来就好。” 火飞命人去找草药,三凌也跟着退出去,帐篷里一时又只剩下二人。 谢羽飞取下面纱,脸色透着异样的潮红,火飞奇怪他的举动,不快地问:“你就那么在乎别人看到你的脸吗?” “是呢。”谢羽飞虚弱地苦笑,“我活着的一天,这张脸就得跟着我一天,就越害怕别人知道……” 火飞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追问:“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谢羽飞没有回答。 火飞没辙,坐了一会儿,见他已悄然入睡,便不再打扰他,起身出去了。 帐帘被放下的瞬间,他听见了轻轻的声音:“将军,我还是喜欢叫你烨轩。” 次日大夫送来了熬好的药,一整天火飞都没再出现,到了第二天,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响,随后三凌进来。 谢羽飞没有来得及带斗笠,刚好可以看见对方惊诧的表情,“什么事?” 三凌呆了一会儿说:“我们要拔营去前面镇子上了,将军说……叫我留下来照顾你。” 谢羽飞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心里有些失落,“那么紧么?” 三凌说:“我们本来就是要去前面镇子的,只是路过桃李村。” 谢羽飞动了动嘴角,这应该算是偶然吧?他没有再问他们去前面镇子做什么,毕竟是军情,估计他也不会说,三凌又问有没什么需要,谢羽飞摇头叫他出去了。 几百人的军队很快就收拾好了营帐和东西,谢羽飞坐在营帐前空旷的草地上,看着不远处整装列队待发的军队,及披上银亮盔甲的高坐马上的骠骑将军火飞。眉目间意气风发,桀傲不羁,让谢羽飞不经想到了人家说的——鲜衣怒马,英雄少年。 夏日的早晨透出了些许炎热的气息,谢羽飞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燥热了,就回营帐休息去了。再醒来军队人已走了,只有三凌留下跟着他探望过受伤的村民,最后回到自己办学堂的小院子。 他的屋让给了房屋被毁的村民,此时村民们都起来对他道谢,热情得让谢羽飞一时难以招架逃出去,闲来无事,只有到后山去打些野味来给伤者补充营养。 三凌看着他拉弓,一箭射中一只山猪,除了受伤影响了力道外,箭发精准让他自叹不如,忍不住问:“谢夫子,你真的是教书的吗?” 谢羽飞微笑反问:“难道你觉得我像猎人?” 三凌笑着不吭声,老实说脸这么漂亮身子又这么单薄的年轻人是猎人他也不信,可是为什么他的箭法可以这么好呢?三凌又想起最开始见到这人的时候,被包围着仍从容的挥剑杀敌,且身姿飘逸剑法极好,让他惊艳不已,再然后这人似乎跟将军很熟,又似乎不熟,反正他不懂。 “你很早就认识将军的吗?”三凌忍不住问。 谢羽飞点头说:“是很早。” 三凌问:“有多早?” 谢羽飞顿了一顿,神情透着些许欢愉:“十多年吧。” 三凌瞅着他,这人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二十岁的样子,难道一出生就认识将军的?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谢羽飞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出生就认识他的,反正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三凌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只得又说:“谢夫子以你的能力在这村子里教书实在是屈才了。” 谢羽飞说:“人各有志吧,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而已,这样就很好。” “那倒是,谢夫子一心只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而有的人却得为了名利不得不拼命。”三凌感慨,同时也认命的当苦力将山猪拖到驴车上,“比如说将军吧,每个人都觉得他现在是风光无限了,可是又有谁知道,其实将军也不好过。” 谢羽飞定睛看他,“怎么说?” 三凌说:“我是被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以前我只是个火头军,当然了,现在这位置是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也正是因为跟在将军身边久了吧,看到的也自然比别人多。” “谁都知道当今嘉元帝只是个傀儡皇帝,将军是摄政明王提拔起来了,但将军出生不明,在朝廷没什么势力,资历也浅,常常被那些古板迂腐的文臣弹劾,将军又不擅长政治交往,虽然有摄政明王的庇护,但也没少吃苦头。” “别看将军现在功夫很好,其实也是这两年拼命地练出来的,我还记得最开始见到将军和李副将比武,下盘很不稳的,被摔得鼻青脸肿,后来我才听将军说,其实他以前最擅长的是轻功,而不是近战。” 谢羽飞轻笑,神色莫测:“真看不出来火飞将军是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他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从前那个人虽是在暗处为摄政明王做事,却也没什么抱负,每天过得混混噩噩潇洒和神仙似的,如此转变真让人不敢相信。只是京都那趟浑水,一脚踏进去了还能安然无恙缩脚回来吗?他不禁忧心起来。 火飞将水囊挂回马鞍上,转过头看见一名士兵飞快地跑过来,对他行了个军礼,“将军,探子回报说,前方十里并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吩咐再探后,火飞也疑惑了,桃李村的陈兵是怎么回事?前几天在桃李村停留了一天两夜,但他也没闲着,他觉得这一支队伍只是在打头阵,一定还有大部队在附近,可是连续找了几天,将搜索的范围扩大几倍,还是不见敌方的踪影。 他忍不住怀疑,那一支数百的队伍就是冲着桃李村去的。可贫穷桃李村有什么敌方是值得陈兵兴师动众去抢夺的?他甚至认为,陈兵去桃李村的时候根本就没回去的准备,他观察过那些尸体并没带口粮。而陈国和桃李村之间隔着是无数的高山和广阔的平原,来一趟也要好几天。 难道说那些陈兵是因为口粮吃完了才进村子,以为占领了村子就有了口粮?那他们的后援部队呢?思酌来去都觉得矛盾,他的军队是偶然路过桃李村的,他们本来是要向东打探敌人行踪的,只是临时改变主意往南去,才会碰上谢羽飞。至于谢羽飞,他从来没想过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也没想过再度见到谢羽飞浴血奋战依然会心疼不已。 谢羽飞——一个久未被人提过的名字,却不曾遗忘。 月华如洗。 三凌还在月下擦拭着他的长枪,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火飞出现在门口。 “将军……”三凌惊诧,“你不是去……” 火飞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低声说:“前方没发现陈兵行踪,我叫他们先回去南平城了,我想起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就回来了。” 三凌问:“什么东西?”他记得之前在这的两天将军都是住营帐的,会有什么忘在谢夫子这里? 火飞显然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微笑地拍拍他的肩:“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去敲谢羽飞的门。 谢羽飞还在灯下阅书,见他进来,便放下了书,微微笑:“将军,你这可是擅离职守。” “我知道。”火飞随手关上门,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更显阴郁。 谢羽飞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样子的他让人不习惯,“忘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找。”他说。 火飞大步地跨过来,“如果我说我想把你带走呢?” 语调中的轻浮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谢羽飞抬眼,看见他满是戏谑地眼,许久才轻轻摇头:“你真的变了。” 火飞笑:“你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将军谬赞了。”谢羽飞神色不动,起身理了理衣衫,“将军一路奔波过来,应该还没有吃过晚饭吧,我给你准备晚饭去。” 火飞点头,的确是饿了。 不一会儿,谢羽飞端了酒菜过来,“乡里人家,没什么好菜招待将军,希望将军别嫌弃。”一叠茴香豆,一叠凉拌莲藕,一碟土豆片,唯一的荤食是一碟卤牛肉片,外加一碟切成片的白瓜,看上去清淡可口。 最后端了碗粥放到他面前,“晚上吃点粥会比较好。” 的确是饿极了,火飞端起粥就喝,喝完了谢羽飞又给他盛了一碗,这才开始慢慢品尝桌上的小菜。 谢羽飞说:“等会我去村长家借宿,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火飞夹茴香豆的筷子停下,直直地盯着他说:“我来这,不是为了来休息的。”相反为了来这他一路奔波,早已疲累不已。 谢羽飞问:“你打算住几天?还是明天就走?” 火飞说:“不知道,南平城那边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只是想在这呆几天。” 谢羽飞不置与否,又倒了杯茶给他说:“军中主将擅离职守,这是很严重的罪。” 火飞说:“我知道。” 谢羽飞又说:“万一有人故意就事论事,你会有麻烦。” 火飞说:“我也知道。” 谢羽飞没辙,“随便你吧,你的事我也管不着,等会我还是去村长家借宿好了。” 火飞放下碗说:“和我一起睡有那么困难么?” 闻言谢羽飞的脸顿时染上了红晕,一声不吭地别过脸去。 “不管你怎么想,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说明得好。”火飞一本正经的说:“如果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信不信?直到现在,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谢羽飞想笑,如此煽情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那张严肃的脸,的确是很奇怪,于是他微微地笑了,却没有回答。 火飞皱着眉毛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谢羽飞说:“以前总是听人说,金玉公子如何风流倜傥,红粉知己多如牛毛——我实在很奇怪,你有什么地方是值得那些女人趋之若鹫的?” 火飞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女人,而且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清楚的吗?别扯离话题,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逃了一次,我没有去找你是我的错,但是这一次,既然我回来了就不会轻易放手了。” 谢羽飞无语,又觉得无比可笑,起身拂落衣上尘埃,又带上斗笠说:“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隔壁借宿。” 转身,就听身后火飞说:“和我相处一室真的让你很为难吗?” 谢羽飞笑笑没应声,跨出门去。 屋内火飞喝完最后一口粥,回头望望屋外漆黑的夜色,终是没有追出去。 30.矛盾再生 也许是真累的,火飞躺在床上嗅着被子上奇异的暖香,竟睡得异常踏实,再度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谢羽飞选的住处较偏,也特别安静,饥肠漉漉的他转遍了整个院子,确定三凌和他的马都不在,最后在厨房桌子上找到张纸条,说明他和谢羽飞去镇上市集了,锅里留了饭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三凌的字迹。 火飞嘴角上扬,三凌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揭开锅盖,里面有分量足够的饭菜,火飞饿极,随便热了热就吃得干干净净。 时过晌午,谢羽飞还没有回来,闲来无聊的火飞在收拾好屋子喂好鸡鸭修剪完花草后决定出门,去村子后山打点野味回来。 他是擅离职守,也不愿让有心人知道惹麻烦,尽量走的小路,但还是在后山上碰到了来捡柴的村民。 那纯朴的村民也认出了他,又是千般感谢,得知他上来打猎主动带路,火飞觉得无聊,也想了解下桃李村的状况,就随他了。 只是生活环境不同,代沟也明显,火飞兴致缺缺地和他东扯西拉了一会儿,以猎物够了下山去,当然也顺便送了村民几只野鸡,自己留下两只。 回屋刚开始给野鸡拔毛,三凌就和谢羽飞大包小包回来了,见到他三凌一呆,随即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火飞也黑了脸,不就是拔鸡毛吗?有什么好笑的,转眼看见谢羽飞,白衣胜雪白纱遮面,看不清表情,便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将军,你脸上有鸡毛。”谢羽飞在他耳边轻声说,言语间笑意浓浓。 火飞一呆之后连忙抹脸,果然见到掌心一根鸡毛,三凌已笑得直不起腰,被火飞瞪了一眼灰溜溜地提着东西进屋去了。 谢羽飞开始整理买来的东西,各式药材,笔墨纸砚,应时水果蔬菜,还有几件衣衫。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看见将军亲自杀鸡拔鸡毛。”谢羽飞笑着打趣,曾经这人精擅识茶品酒吃喝玩乐,应该是从未进过厨房吧? 火飞板着一张脸说:“堂堂无欢城玄长老能当夫子,我为什么就不能拔鸡毛?” 谢羽飞笑而不语,只能怪,这两年来他们都变了。 仍能清晰忆起那个媚阳高照的春天,那个从楼上摔下来的贵公子,在看见他的时候第一句话是——鬼啊。至今想来都觉得好笑。 曾经的年少轻狂,风花雪月,都离他们越来越远。 相顾而无言,谢羽飞又问:“唐星儿和程沐还好么?” 火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想说:“不知道,我很久没去旗城——应该说除了几个月钱回京一次留了几天,我都在这边。” 谢羽飞又问:“唐月儿还好么?好像也十九了吧?” 火飞突然气恼起来,别过脸不吭声。 “既然都是迟早的事,就不要误了人家女子名声。”十九岁在大华早过了适婚年龄,难免会招来闲言闲语。 闻言火飞冷冷一笑,径自去井边打了水洗手,“我的事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谢羽飞皱了下眉,望着他的背影毫无痕迹的叹息。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火飞转过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摘下斗笠,冷冷地直视着他:“你根本就不是圣人,却总是装得一副圣人的样子,真的让人很讨厌。” 谢羽飞轻轻牵动唇角,心里有些苦涩,缺仍是温温淡淡地一笑:“讨厌我的人多着了,不缺你一个,我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点成就了。”别过眼,便不再看他。 火飞竟一时无言以对,愤愤地推门出去。 谢羽飞悠然地玩弄着手心里的绿叶,不曾回首。 又过了片刻,有人轻轻推开院门,“主人。” 轻轻袅袅,黑衣如夜,正是一年未见的熏风。 “你来做什么?”谢羽飞不愠不火地问,只有瞥眼间眉目里流露出一丝不耐,“我早不是你之前的主人了。” 熏风说:“是城主叫我来的,南宫少主叛离了月长老遇刺受伤,不然,城主也不会急着请您回去。” 谢羽飞惊讶地挑眉:“南宫叛离无欢城?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月前,南宫少主接下桩悬裳前往漠城,不料几天前突然传信说任务失败,也不会再回无欢城了。” 谢羽飞心底算了下日子,是那人走后的几天的事。而请他回去,自然是做他该做的事,为无欢城清理叛徒。可是南宫毕竟是那人一手带大的,他就这么忍心? 微微挑起嘴角:“如果我不回去呢?” “城主说了,主人你一定要回去。”熏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谢羽飞无声地笑,眼中滑过一丝狠厉,稍纵即逝,站起身丢下手中的绿叶,“你去做饭吧,我饿了。” 夜里熏风就离开了,谢羽飞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香樟树下玩弄着手腕上的银铃,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火飞满脸阴郁走进来。 “吃过晚饭了?”谢羽飞漫不经心地问,嗅到空气中淡淡地酒气不禁皱了下眉。 火飞沉着脸点头,显然还没消气,大步流星就要往屋里走。 “我明天就要离开桃李村一段时间。”谢羽飞在他身后说。 火飞一怔,自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回头:“为什么突然想走了?”这两天,他从村里人口中知道他这一年除了上镇上基本没有离开过村子。 谢羽飞说:“我要回无欢城了。” 火飞的眉头越拧越紧,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质问:“我要你跟我回京都,你却故意回无欢城?” 显然会错意了,谢羽飞也没有解释的想法,轻轻地说:“京都天气不好,我的身体向来不好,比较适合南方的无欢城。” 京都地势偏北,冬天是冷了些,火飞觉得这是他的借口,更是怒火中烧,正欲开口隔璧门开了,三凌满脸困意出现在门口,见到他们也是一愣,“将军,谢夫子,这么晚还没睡啊?” 火飞瞪了他一眼,几步上前拉了谢羽飞就往屋里走,踹门关门,一气呵成。 三凌莫名奇妙地摸摸鼻子,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看见对面屋里点起了灯,虽然好奇是怎么回事,但也不能冒犯将军不是?转身找茅房去了。 屋内谢羽飞熄灭火折子,不愠不火地说:“门踢坏了是要赔钱的。” 火飞一直不明白他的从容淡然从哪里来,似乎认识他以来,他就这副脾气,还一度让他认为是冷漠。 但他越是如此,火飞就越是难以接受,一把拽过他,谢羽飞还没回过神就跌落到床上,随即火飞欺身而上。 双手被拉置头顶按住,双腿被压制住,火飞的另一只手开始撕扯他的衣衫,谢羽飞慌了,试图运功冲开他的束缚却无果,终于让他意识到火飞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现在人称火飞的这个人,他武艺高强久经沙场,身体自然强悍,在体力上早已胜过他。 胸口一凉,上衣被他撕下来,谢羽飞惊慌失措:“展烨轩你到底要做什么?!赶紧放开我!!” 火飞俯身亲吻着他的琐骨,含糊不清地说:“别叫我展烨轩,因为你的离开,原来的展烨轩也死掉了。” 谢羽飞一呆,显然也没想到他改名会是这种理由,心里五味交杂,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火飞……你别这样好不好?”他低声哀求,对于未知的恐惧,身子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然火飞也没停下来的意思,身体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烧尽了他的理智,迫使他想立即得到他,吻继续落到谢羽飞的胸口腰腹,手却探向他的裘裤,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 “罗弑是不是也这样碰过你?”火飞一口咬上他的耳垂,恨不得将他吃下去,这样他就不会让他牵肠挂肚了,也不会离开他了,而一想到这么美好的人曾属于别人过,甚至为了那人要离开他,更是大为光火。 久久没有回音,火飞不安地抬起头,就见谢羽飞紧抿着唇脸色苍白,紧闭的双眼,睫毛无助的颤抖着,没有他意料的屈辱与不甘,反倒是害怕? 近乎绝望的害怕。 火飞停下手上的动作,松开对他的束缚,迟疑地问:“你怎么了?羽飞。”即便欲火焚身,即便真的不愿意他回无欢城,即便真的想把他捆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但仅有的理智提醒着他不能伤害他。 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让他怎么舍得伤害? 仍是没有回应。 火飞没辙的同时暗自懊悔,翻身下来,拉过薄被盖他身上,虽是夏季,夜里还是有点凉的。 没了束缚的谢羽飞第一时间侧过身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被子里。 “对不起,羽飞,是我不好。”火飞从后面环住他的腰际,亲吻着他微微湿濡的长发,“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你原谅我好不好?” 轻轻跳跃的灯光中,谢羽飞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半边白皙的面容,紧闭的双眼及微蹙着眉头。 火飞是真的后悔了,这样子的谢羽飞让他不安,看不透,也不敢轻易伤害。 过了半晌,仍是没有任何声息,窗外不时传来蛙鸣声,经过那么一番折腾,身上全是汗不说,还欲火焚身的难受。 怀中的谢羽飞呼吸平缓,似是睡着了,火飞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拿了盆出去。 等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没了邪念也舒服了,可一走到床边又呆住了。 床上空无一人。 下一刻冲出门,后院拴好的马也不见了。 火飞颓然地跌坐在门槛上。 为什么……每一回我想抓住你的时候,你都毫不留情的离开? 31.争锋 青石小路穿过开满雁来红的庭院,尽头,一间竹屋隐于红花绿叶间。 屋内冰冷如寒冬,黑衣男子半蹲在池边,池中水早已凝固成冰——此时正是夏末秋初。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面,眼神柔软,嘴角微扬。 “玉青啊,那个孩子终于还是回来了。”他说,又浅饮了口酒,“我逼着他回来的,你不在,南宫也不在,没人给我做伴,着实无聊啊。”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满室寂静。 日渐西移。 有轻微的脚步声渐近,听见声音,他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开口:“他死了?” “是。”进来的谢羽飞将一只包袱丢到桌上,包裹成圆形的灰布被染成暗红色,让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他没有回头,也没看那东西一眼,冷冷地说:“丢院子里去吧。” 谢羽飞依言而行,站在门口,可以看见院中隐藏在艳丽的雁来红下的森森白骨——无欢城主酷爱花草,而花草是需要花肥的,无欢城里缺花肥,却不缺可以做成肥料的活人。 他转过眼,刚好可以看见冰池中的那抹白色的影子——一个漂亮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里面,紧闭双眼,仿佛在沉睡。 但是他知道,那个少年,在那里已经沉睡了很多年了。 罗弑从不隐瞒这个冰下少年的存在,只要来过红园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的居所里,有一个四季不化的冰池,而冰池里住着一个叫玉青的少年。 罗弑每日闲来无事都会坐在冰池边和玉青说话,有时他也会坐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可是无论怎么看,玉青还是静静地睡着。 “还顺利吗?”罗弑背着他问。 “还好。”谢羽飞神色漠然地应着,疲倦地坐在书桌前的楠木椅上,一手支额,按揉着眉心。 从桃李村回来,又马不停蹄赶往漠北,取得南宫清扬头颅又赶回来,来回折腾一个月,说不累是假的。 罗弑回头,他的动作自是看在眼里,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你先回去休息吧,过几天还有事要你做。” 谢羽飞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不快地问:“什么事?” 罗弑又喝了口酒,“你这么久没回来,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还是重新熟悉下城里的事吧。” “但是我以为你起码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谢羽飞冷冷地说,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还有,南宫为什么要叛逆无欢城,还有桃李村,陈军怎么会去那里——城主,你欠我一个解释。” 尖锐的言辞让罗弑脸色很难看,眉心一线金月瞬间绽放无限光华,稍纵即逝,他慢慢地笑开来:“我记得你以前很少关心这些事的。” 谢羽飞冷笑:“没错,我是很少关心这些事,我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但是我也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无法杀死你是我的无能,但是我曾说过,我很护短的。” “南宫和你说了什么?” “用不着他说,城主,你知道我姓谢,谢天尧是我的堂兄——而城主你却叫南宫去杀我的堂兄,还有桃李村,是你故意引他们过去的吧?” “那又如何?无欢城的规矩不用我提醒你,无欢城的人是绝不允许有感情的,除了死人,没有人可以离开无欢城——包括你,谢羽飞。”罗弑摇摇晃晃起身,执着酒杯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他仍是微笑着的,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他的脸颊,“我说我想你回来了,你信么?我是故意挑唆陈军说桃李村有粮草的,那又如何?” 谢羽飞猛地站起身,握紧双手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不甘:“雇主的卷案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罗弑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微笑着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暗自感叹不愧自己养出来的孩子,那么能隐忍。 谢羽飞咬紧嘴唇,一点也不意外他的答案——这是无欢城的规矩,只要你出得起价码,想要谁的头颅都可以,而雇主身份将会对所有人保密,他清楚无欢城的生存之道,同时也清楚罗弑将这条规矩定为第一严令,想拿到雇主卷案几乎是不可能。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涌上心头,小的时候没有保护父母姐姐的能力,为什么到了他如今的地位仍无法保护自己仅有的亲人?他不甘心。 “谢天尧的单子我已经接了,就决不会撤销,南宫死了,那你去把这个任务完成吧。” 谢羽飞知道他是故意的,冷冷地撇动了下嘴角,“城里能人异士多得是,为了防止我故意放走猎物,所以我是不会去的——听说城主不是命左护法南下打算吞并玄女宫吗?不如我和左护法调换吧。” 罗弑诧异地望着他,许久才慢慢笑开:“好的,我答应你,没办法,我还是习惯纵容你。” 谢羽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罗弑仍旧漫不经心的笑,挥手,屋内瞬间闪出一个身影,“金风,去把左护法召回来吧,还有,”他指了指雁来红下的那颗头颅,神色哀伤,“拿过来我看看。” 左护法并没让他等多久,很快谢羽飞就拿到可以号令数万无欢城帮众的令符,动身前去江南。 从左护法手上接过令符的时候,谢羽飞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难以遮掩的鄙夷和不甘,忍不住微笑,只是他看不见自己面纱下的表情。 任谁无端被剥夺手中的实权,都不会开心的吧? 玄女宫是南方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因地处偏远鲜少问世,在众人眼中无比神秘,但即使如此,以无欢城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还是轻易打入玄女宫内部,再加上外应,轻而易举的攻城掠池。 目光掠过被押解到面前的玄女宫宫主和帮众,谢羽飞傲然而立于大殿间,微笑:“我想要的东西,希望宫主能成全。” 玄女宫宫主是一名青年,身上早已因激战而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即便是如此坐在椅上的身躯依然笔挺无比,浑身散发着摄人的冷芒。 是条聪明的硬汉子,谢羽飞若有所思地想,比那些只会求饶抹脖子的软蛋强多了。 “你叫严翎,前任老宫主是你的母亲,你七岁开始练玄冰心法,截止今日练就到第七层——你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还有个四岁的女儿。”谢羽飞顿了顿,虽然这样很不光彩,却是最有效的逼供方法,屡试不爽。 严翎的表情无疑是很难看的,抿紧了唇不发一言,除了没有感情的人,没有人会无视自己亲人的生命。 自己宫内有对方的人,这是他的错,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很有手段,从入主玄女宫就没难为过他们可以看出来,似乎,这个传说中要的不只是玄冰秘籍? “放心,他们现在很好。我觉得宫主是聪明人,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那也应该知道,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不只是亲情,还有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骄傲。” 最终严翎还是交出了玄冰秘藉,谢羽飞知道,最终迫使严翎这样做的不只是自己施于的压力,还有他自身的理智,人是活的不是?也会改变的。 将秘藉随手丢给熏风,吩咐人将严翎处死,并留下部分人留守,谢羽飞漠然地跃上马,下一个目标,将是江南第一帮派流沙帮。 秋初,窗外的枝叶有了枯萎的痕迹,北方的枝头上喜暖的喜雀也即将飞往南方——很快,就是寒冷的冬天。 摄政明王为宣纸上的桃花添上最后一片绿叶。 “白桃花……”他身边的白衣青年轻轻地念着,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摄政明王微微一笑,“是啊,可是很少了。”笔墨未干,他已合上宣纸,“千然,我突然很想他了。” 陆千然神色仍是淡淡地:“他消失了两年了。” “嗯,我知道。”摄政明王将宣纸弃在一边,翻开面前堆积的奏折,“程太师也好久不见了。” 陆千然正想接话,总管太监李公公带着一人进来,恭恭敬敬地道:“明王,骠骑将军来了。” 剑眉星目,气度非凡,一身银亮盔甲更是衬得其英气逼人。 火飞单膝着地:“臣火飞参见帝君陛下、明王殿下。” 段晨之抬手示意他平身,又望了望趴在御书房桌案上呼呼大睡的小皇帝,吩咐李公公将小皇帝抱回去休息。 火飞眼观鼻、鼻观心,无视这一切。 小皇帝走后,摄政明王又叫人赐坐,这才开始询问北方军情。 “半月前陈军大败,退出草原,因损伤过重,几个月内是无法再战的。”火飞一板一眼地说,虽然知道其实这些事摄政明王也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召他回来。至于回来做什么,他无法猜透摄政明王的意思。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摄政明王温润如玉地脸上透出几分忧郁和惆怅,“外患是暂时解决了,可是还有内患未除。” 火飞不动声色,顿时明白了,回来时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风声,只怪宫内幼帝太小,摄政明王掌权明不正言不顺,多少人觑探这个九五之尊宝座,私下难免会弄些小动作,而动作最大的就是手握重权的太师程欢离,及近来活动频繁的无欢城。 “无欢城近月连续吞并了不少南方大大小小的帮派,其势力已不可小觑,前不久本王派人前去招安,却被人送了首级回来——无欢城之心,路人皆知。” 摄政明王停顿下来,疲惫地一手支额,“而无欢城那边负责这些事的,是谢羽飞。” 火飞无可抑制地浑身一震。有些风声他不是没有听见,他也知道当初谢羽飞离开桃李村与无欢城有关,却仍是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几个月前还在穷僻村子当夫子的人怎么会转眼成为叛匪首领? 但是理智告诉他,谢羽飞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淡静温和,却也残忍冷漠。 他也大概猜出来了,摄政明王召他回来与无欢城有关。 摄政明王说:“本王身边可以相信的人太少,所以只有辛苦你了——明日本王调一万人马给你,希望你不要令本王失望。” 火飞恍恍惚惚地起身领命,又听摄政明王说:“时间还早,留下来陪我一起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还有千然,我们一起喝点。” 言辞间本王已换成我。 火飞无法拒绝,只是思绪一直停留在几月前的桃李村——那人白衣胜雪,色若春花,宛如画中谪仙。 见他这副模样,摄政明王也明其意,“你还在想他么?” 陆千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怎能不想?”火飞苦涩地牵出一抹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占有他,然后把他一辈子捆在身边,这样就不会让他如此为难且牵肠挂肚了。 摄政明王的眼眸中滑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光芒,转眼即逝,转头望向窗外飘落的枝叶,无限惆怅。“有时间回家一趟吧,老侯爷一定很挂念你。” 火飞不应声,低首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摄政明王知道他心里存在的隔阖,便不再多做言语,叫人备了酒菜,用过膳后就随他回去了。 32.叛离 次日整顿完精卫队,一行数百人就动身往江南。 “据可靠消息,无欢城在吞并名剑山庄后,下一个目标将会是双龙会。”精卫队首领许镇蓝在他身边说,“我们可以在双龙会设下埋伏,不然总追着他们跑也不是个事,过于被动。” 火飞点头表示赞同:“双龙会那边怎么说?” 许镇蓝失笑:“双龙会自是允了,本来无欢城近月的动作太大,让各帮各派都恐慌不已,早就想反抗了,只恨谢羽飞那妖人耳目众多,每每刚想联合起来都被其闻之给清除了。” 火飞眉毛动了下,随后咧开笑:“许大人,你说我们这队人里面,会不会也有无欢城的人?” 许镇蓝脸色一变:“绝不可能。” “我只是说着玩呢,许大人别放在心上——谁不知道帝君身边的精卫们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除了能力强身家背景也很重要。” 许镇蓝脸色缓和了一些,又瞄了这位玩跨子弟出生的将军一眼,心底暗自叹息。 火飞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说:“我先去双龙会,说服袁老大,至于你们散开来乔装一下。”无欢城耳目众多,他们一行百人进城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 许镇蓝点点头说:“袁老大那边我已派人联络了,袁老大表示愿意效忠朝廷,只待将军去详谈作战计划。” 火飞的眼眸间闪过一抹奇异的光,继而笑了:“许大人英明。” 如是一行人分散开了,着了便服,火飞只身前去双龙会,其余人则分散进城。 和袁老大的谈话很顺利,无欢城带来的压力迫使诸多武林门派急病乱投医,朝廷便是最合适,毕竟就算无欢城再强大再富足,但朝廷代表的是一个王权国家。 历史上从没有一个组织吞灭过一个国家。 严令所有人不得进出总坛,安排好人手,只待谢羽飞自投罗网,火飞百无聊赖地找袁老大借了马出了双龙会总坛,直觉告诉他,谢羽飞不会愚笨地钻进来,所以他要重新查探一番。 自从进总坛来他就有种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四面八方都长满了眼睛,一举一动都被人探知。 弃马翻身上城墙,迎着咧咧冷风,他开始思索如今的情势,小皇帝太小,一群人眼红那个宝座,好不容易击退外患,就只剩下权倾朝野的程欢离及近来势力大增的无欢城。 他琢磨着摄政明王的那句意义不明的“只怕”,只怕程欢离和无欢城联手吗?以如今动荡不堪的大华,就算击退两方人马也定然元气大伤。 偏偏最让他揪心的是,谢羽飞在这节骨眼上跳出来,忆起最初西厢苑相遇的那段,竟已是昨日如梦。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暗沉下来,他起身正要下城墙,却见远处隐隐闪动着火光,只是相隔甚远,瞧不得真切,只是看那火把形状似是往西而去。 大脑迅速转起来,这么晚了谁会大张旗鼓往西走,而西边五十里以内除了一个武林世家临天山庄外就什么都没…… 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即掠下城墙翻身上马,向着火光飞奔而去。 暮色沉沉,火光冲天,漫天血光中隐约传来凄厉惊恐地声音,震耳欲聋。 远远地就见一人背着他端坐于马背上,白衣胜雪,衣裾飞扬。 “你来晚了。” 火飞本来心里不是滋味,听他这话自是又恼又恨,沉声质问:“谢羽飞你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将军你想的那种意思。”谢羽飞轻轻地说,“你们都猜对了,现在来问我未免多此一举。” 哪怕是已猜到他的想法,在听见他这么直白的话反倒愣了下,冷冷地说:“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朝廷为敌?别忘了,你本身就是大华的子民,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是大华子民没错。”黑夜里谢羽飞打马回身,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冷冷地逼视着他,语气却异常平和:“可是大华先帝欠我的,我又该找谁去偿还?” 火飞从未听说过这之间的恩怨,不禁皱起眉头,一时无言以对。 谢羽飞忽地笑了:“佛说,因果报应……你们先帝害我家破人亡,我只是要夺走他的江山,其实也不过分。” 火飞说:“说不定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而且佛也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谢羽飞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不,我会叫段家永远没有找我报仇的机会——” 火飞见他言笑晏晏,宛若只是与好友花间谈酒,言行举止透着说不出的怡然从容,竟再次沉默了。 “将军可知道,你来这是非常危险的?还有,如果没事的话,将军请回吧——双龙会里,还有我送你的一份大礼呢。” 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火飞也知道此时的他是笑着的,冷漠而残酷地微笑,又回想着如今的情势,不禁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忙策马往回赶。 调虎离山计! 果然,回到双龙会就见里面惨烈无比地景象,身着侍卫服的武士们撕杀着彼此,刀剑没入身体却似毫无知觉,拼命地抡起刀砍向对方。 火飞怒火中烧拉开两名侍卫,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二人目光呆滞神态颠狂,像是中毒迹象。 不容他多想,失了理智地护卫将攻击目标转向他,火飞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只得击晕对方。 越往里走就越心惊,断了左臂的侍婢敲打着死尸,很快就被另外的人刀削下脑袋,血肉横飞,他认出持刀的人,是袁老大身前的人,但很快那人就被身后失了理智地人颤住,一口咬下他的耳朵。 人间地狱,所有人都疯了。 火飞看不下去,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找到许镇蓝和袁老大,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老大躺在后院横七竖八地尸体中间,胸口血肉模糊,双眼大睁,显然死去有一会儿了,然后他在另外一根柱子下找到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许镇蓝。 只是人已经昏死过去,所幸还有鼻息,看来还有救,便急忙去找大夫。 谢羽飞将一页薄薄的纸卷好,塞入细细地白玉管内,封口,绑上鸽子腿,便放飞出去。 随即门外传来敲门声:“主人,火飞前来求见。” 火飞进来的时候让谢羽飞颇为惊讶,不过大半月没见,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披头散发憔悴不堪,嘴唇边也冒出了胡茬,整个人显得落魄无比。 吩咐熏风去准备晚饭,谢羽飞这才笑说:“将军怎么突然想到我这来了?看样子,将军最近日子过得似乎不怎么好?” 火飞眉宇纠结,扫了他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如今我成了通辑犯,你可满意?” 半月前,临天山庄及双龙会同时被灭门。随后他查到,双龙会所有人是中毒,有人早在他们一行人到达双龙会时便在井中投了毒,不巧的是在众人毒发时他离开了双龙会。 当所有人都中毒而唯独他安然无恙,无疑他成了最有嫌疑的人,更在随后将许镇蓝送回京都解毒醒后,也一口咬定他投的毒,当通辑令下来,他豁然明白,他是掉进陷井里,身败名裂,成为过街老鼠。而这个设陷井的人,自是谢羽飞。 嗅到他言语中似怨似恨,谢羽飞毫无痕迹地蹙下眉,继而淡淡地说:“我没有叫朝廷通辑你。” “许镇蓝难道不是你的人?”火飞毫不客气地反唇相饥。 谢羽飞沉默无言,本来他的只是想让火飞第一回合落败,故而叫人在双龙会井中投毒,许镇蓝也的确是无欢城安插在皇宫的眼线,却不曾叫他动过手,如此只会让许镇蓝身份曝光,没了火飞朝廷还会派人来,细细算来的确是得不偿失。 “将军今天来,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谢羽飞笑问。 “不敢。”火飞神色不动:“我来是投奔无欢城来的,毕竟我也无路可走。看在咱们以往的交情上,还望玄长老——” “我不同意!”谢羽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理由?”火飞掠眼看向他,见其脸色沉冷如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受得紧。 谢羽飞冷冷地逼视着他,似是想从那双沉静地眼眸中看出些端倪,可是他失望了,何曾几时,这个男人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也越来越不安。 很多回他都忍不住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曾经相识的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如隔着天涯海角。 谢羽飞冷着脸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无欢城。” “玄长老太看得起我了,我已是走投无路之人,又谈什么威胁?”火飞不卑不亢地说,见他神色不快,又笑说:“我只求能跟随玄长老,做你的左右手。” 最终谢羽飞同意了他的请求,毕竟,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又或是因为,他欠了他的已无以偿还。 熏风拿着罗弑的飞鸽传书进来,就看见火飞悠哉地喝着茶,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有什么事就说。”谢羽飞不快地推开面前的书卷,细致地眉拧在一块,又指了指火飞:“还有,传令下去,从今以后他就是无欢城落花堂的坛主。” 不仅熏风皱眉,火飞也诧异不已,落花堂坛主在无欢城仅次长老,地位尊崇,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他?即便如此,熏风也没说什么,将一本名册送至他面前,就立于身后静待他的指示。 谢羽飞打开看了看,是飞云堡的情况,也是他下一个收复目标,也不知是不是多了一个火飞在身边的缘故,还是真的觉得倦了,也没心思多看,撇到一边去了。 “等城主回消息再说,吩咐下去,这几天还是像之前一样休息整顿,各小组管好自己的人,再派几个机警点的,日夜到城里城外打听消息,谁也不准给我惹事。” 熏风领命下去了,一时屋内又只剩二人,谢羽飞看不下去东西,便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落叶飞舞。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时,连风都清冷了许多。 自接手左护法的任务,晃眼已有数月光景,为了无欢城能够一统江湖,腥风血雨杀戮不断,此时闲下来,倒真的觉得倦乏了。 快了,快了,谢羽飞闭上眼安慰自己,如今中原内地大大小小的门派帮会差不多均已被无欢城吞并,亦或投降归顺,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回去复命了。 即便对无欢城深恶痛绝,谢羽飞还是无法否认,无欢城是除了漠北苏家外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33.无欢城 “任命我为落花堂坛主……罗弑知道么?”火飞轻轻地问,继而又展眉笑了,“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用不着跟他说,还有,罗弑不是你能直呼其名的。”谢羽飞冷冷地说。 火飞不置于否地耸肩,换了个话题:“你就不怕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又或者,我是来报仇的?毕竟我说过我很记仇的。” “你放心好了。”谢羽飞不屑地轻笑,“你既然带着目的来,我也不能让你把我当白痴看,你防着我同时,我自然也会防你——当然,倘若有一天你若想诚心为无欢城做事,我也不会为难你,总之,都是将心比心的事,将军是聪明人,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了。” 火飞笑而不语,一双墨色地眸子静静地凝视着窗边清瘦的身影,仿佛要把那身影永远地留在心底。 秋风又起,吹落残叶片片,一时纷乱无比。 第三日谢羽飞命人连夜突袭飞云堡,火飞看着谢羽飞紊条不乱地根据飞云堡地形优劣安排着人手及整列进攻次序,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演练过无数回,事实上谢羽飞也的确在心里演练过无数回。 突袭无疑是顺利的,一一击破堡内护院的防御,逼迫堡主签下投诚书,一行人马便迅速撤退。 如是几天,不断地收集目标信息,突袭或请战,逐一攻下各个武林世家。 当然其中也遇到朝廷的人马,但都被谢羽飞巧妙地绕开或乔装过去,按照谢羽飞地话说是,江湖事自有江湖解决之道,暂时还不必与朝廷有正面冲突。 又过了几天,一纸飞鸽传书来,命谢羽飞回无欢城。 谢羽飞也正有此意,这边的事也差不多快完了,便率人回无欢城。 火飞不止一次问他无欢城到底在哪,都只见他淡然一笑,却始终没有回答。 待最后一次合成实在京都城外,瞧见熏风发给大家的黑布条,火飞便明了,果然熏风把布条交给他时,“我们要进城,请坛主蒙上眼睛。” 火飞应了声,闷闷地回望谢羽飞。 谢羽飞垂首抚摸着马的鬃毛,慢慢地说:“这是无欢城地规律,每个人都必须遵守,没得选择。” 最后是漫长地黑暗,也不知骑在马上走了多久,耳边永远只有那清灵悦耳地银铃声,火飞知道那是谢羽飞腕上发出的。 一路上马背上颠跛不断,极为不适,正当他第五次问还有多久时便被请下马,随后地面有些轻微晃动,隐约还有水声荡漾,似乎又是在船上。 总之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岸后又踏上台阶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听见有人低声说可以摘下布条了。 似是眼前的光太过明亮,火飞微微眯了眯眼,再看时才发觉自己身处于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脚下是温润凝白的玉石铺就,十六根圆柱以金银铸绘地凤凰图腾环绕,盘旋而上,碗口大的明珠嵌于墙上用于照明,而最高处的座椅竟是纯金打造,腹绘凤凰图腾,气派非凡,整个大殿地奢华不亚于皇宫内殿。 殿内人不多,皆面色肃然。 一身玄衣的男子负手立于金椅前,斜眉星目,神色傲然,眉心一线金月熠熠生辉,说不出地摄人心魂。 谢羽飞率先单膝着地,垂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城主,我们回来了。” 按理说作为无欢城地一员,火飞该和众人一齐跪下,可自从对谢羽飞有了那份心后就不喜罗弑这人,自是不肯下跪,就这样一犹豫,身边的人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笔直立于大殿中央的火飞立显突兀。 罗弑原本放在谢羽飞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深邃地眼瞳中掠过一丝不快,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欢迎执法堂堂主大驾光临。” 火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拱手作辑:“火飞叩见城主。” “免礼。”罗弑仍是在微笑,目光重回到谢羽飞身上,一步步地步下来,在他面前站定:“你们都先退下,我和玄长老有话又说。” 众人皆应,似是早已习惯罗弑的这种要求,便转身退出去,火飞脸色有些难看,咬咬牙还是出去了。 殿内一下安静了,显得更加空荡,罗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羽飞,目光灼灼,而谢羽飞则低头垂眉低目。 “为什么带他回来?” 谢羽飞轻轻柔柔地笑:“城主且当我求才心切罢,我一个人,其实也很累,找个人帮我应该不过分吧?” 过分安静淡然的神态总会让人心生一种乖巧顺从与世无争的错觉,罗弑的不经有些迷惑,“你若累,我多找几个人给你便是,你想要谁我都可以给你的,你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 “不敢麻烦城主。”谢羽飞微笑着拒绝,“而且,我总归是要死的,死在谁手上不都一样。” 罗弑似是有些无奈,也不想再提这个,便转移话题说:“这次你做的不错,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替我去下京都太师府。” “太师府?”谢羽飞不禁皱了下眉,“程欢离?” 罗弑傲然说:“没必要瞒你,如今这天下,小皇帝年纪太轻,正是改朝换代的好时机,前不久程欢离来函要无欢城助他一臂之力,我觉得不错,便应他了。” 谢羽飞脸色难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家常便饭一样,另一方面也讶然,无欢城在罗弑的领导下向来是不参与这类事,此番程欢离到底是开出了什么条件让罗弑转性? 谢羽飞说:“我一直以为,城主这辈子该是无欲无求的,原来还有可以打动城主的心的东西。” “不,当然有。”罗弑微笑,表情由衷地欢愉,“比如,让你成为我的皇后,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 谢羽飞掠眼看他,不禁有些发冷。 跟着熏风的脚步,穿过环绕叠砌的琼楼玉宇,远远地听见萧声,悠扬而寂廖。 火飞凝神侧耳,却不曾停步,果然,进了院,就见那一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地年轻人倚在长廊边,院中木槿花开的正好,柔嫩的粉,衬着那人分外宁静美好。 火飞从未听过谢羽飞奏萧,一直以来,谢羽飞的萧只是用来藏剑的,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谢羽飞不仅会奏萧,而且曲调悠扬,十分好听。 只是没听多久,火飞就微微拧起了眉。 步上前,轻轻握住他十指翻飞地手,萧声嘎然而止。 谢羽飞冷冷地回望他,清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火飞心里一阵难受,毫无痕迹地叹息:“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 谢羽飞嗤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的事你永远都无法帮得上。” 火飞默然收回手,谢羽飞向来嘴不饶人,可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一时无以回应。 似是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谢羽飞沉默了一会儿,“明天我会离开这里,你则留在无欢城,好好熟悉你以后生活的地方。” “那你去哪里?” “去京都。”谢羽飞显然不愿多说,便转移话题,“这支曲子有个名字叫碟恋花。” 火飞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便静静地听他说。 “这支曲的谱子是我在以前的家里找到的,听说,我娘很喜欢吹这支曲子,我学了很久才学会,只是,我吹不出那种味道。” “因为你心里总是无法释怀你娘亲的死是吧?”火飞心生疼惜,这支悠然愉快的曲子却因奏音者凭添了几分寂廖和哀伤,于是他才贸然打断。 “该怎么释怀?”谢羽飞垂目,掩住眼中的悲哀,“你知不知道,有时我真的恨我爹,他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却从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很小的时候我看着家里管家一家和睦的景象真的很羡慕,他们的儿子和我一般大,尽管他出身没我好,可是他真的很幸福,拥有父母的疼爱,而我呢,克死了娘亲,也永远得不到父亲的一点关怀。” “姐姐总是告诉我,其实爹是一个好人,因为他很爱娘亲,在姨娘没嫁进来,他对娘亲和姐姐真的很好,可是我却从未感受到他的一点恩情,哪怕是他在死的时候。” “变故的那天早上,我和姐姐吃了粥就睡了,可是等我们醒来的时候整个家就变了样,爹死了,府里的人都死了,好多的血,我爹倒在血泊里,好多箭插在他的身上,可是他还在微笑。” “那些侩子手还没走,见我们出来就来抓我们,姐姐拉着我往后院跑,然后姐姐告诉我要分开跑才不会被人抓到,记得要给爹报仇,于是我进了竹林,却进了无欢城。” 火飞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思绪,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甩甩头,谢羽飞怎么会和那些事有关呢? “你不是说你的仇人是嘉庆帝么?” “嘉庆帝只是帮凶。”谢羽飞苦涩一笑:“那个女人才是害死我爹的真正凶手,即便他对我不好,可他毕竟是我爹,在我学武有成后我就开始调查我爹的死……可是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我无法下手。” “那人是……” 谢羽飞闭口不再谈,黯然地擦拭萧身。 “那你姐姐呢?” “她死了,在我走出无欢城的那年。那回变故她死里逃生,却在十年后自杀了。我本来想好了,等我回去了,我就带着她离开那里,走得远远的,也不要回无欢城,可是她还是没有等到我回去。” 火飞浑身一震,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女人害死了我爹,逼死了我姐,我却拿她没辙——再之后我去了我那个可笑的家,大半夜摸进去的,找到先前我娘住过的屋,找到了这支曲子的谱子。” “我恨那个女人,也恨我爹,可是我也好喜欢好喜欢我爹和我姐,有时这个仇让我很矛盾,那个女人杀不得,罗弑我杀不了,而而嘉庆帝已过世——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到底该不该报,而我爹除了给我这条命又给过我什么?” “我讨厌罗弑,却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活到现在也是他的恩情,我讨厌嘉庆帝,却为了段公子的救命之恩为他是用,我也讨厌那个女人,却也怜悯她,她以为除掉我娘就能独享恩宠,可结果就是她得当一辈子的寡妇!呵,多可笑的女人!” 火飞轻轻拥他入怀,一直以来他所认识的谢羽飞冷漠而绝决,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仍旧只是个孩子。 他的寂寞,他的无助,他的矛盾,他的徘徊,都藏在不为人知的深处,此刻剥开他所谓的冷漠后,才豁然发现里面脆弱无比。 这样的谢羽飞让他又怜惜又心痛,“那些都过去了,羽飞。” 谢羽飞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长萧,嗅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忍不住闭上眼。 “很快都会过去的,相信我。”他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像春风一样温暖绻绵。 34.暗场 次日谢羽飞起得很早,吩咐熏风整理了一些东西,想了想还是去了趟火飞的住的院子。 火飞正在洗脸,见他过来赶紧用水拍了拍脸,随意地擦了擦,笑道:“你来了。” 谢羽飞看着他浸湿的黑发发呆,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等下就要起程出去了。” “是来向我道别的是吧?”火飞仍是在笑,可亮亮的眼瞳仍是藏不住忧心。 谢羽飞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把火飞独自留在这吃人的地方不妥,谁知道他不在时那群虎视耽耽的人会对他怎么样,更何况还有罗弑那样性情古怪的人在。 不放心是自然的,但转念一想,火飞那么大个人了,也应该会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了,而自己终究无法陪着他一辈子。 思定,便慢慢地踱步过去,“我此去京都,你没有什么要我带给老侯爷的么?” 火飞一呆,显然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起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才颓然地摇头,“算了,自从我离开那个家起,他就和我恩断义绝了,以前有官职在身还好说……现在我成了官府捉拿的要犯,还是不要和他有联系的好,免得给他蒙羞。” 谢羽飞想想也是,便不在多言语。 火飞看着他上船,看着船只慢慢远去,这才环顾起周围。 昨天进来是蒙着眼睛,今天是有谢羽飞在没人阻拦他出来,所以他才有机会来到这小型码头,前方是广阔的海洋,脚下是柔软的黄沙,不时有海浪冲刷上来,带来几只色彩斑斓的贝壳。 他灵机一动,难道传说中的无欢城其实就是一座岛吧? 沿着海边走了几步,但很快负责看守船只的人制止了他,“火坛主,此地风大易受寒,不宜逗留,还是请回吧。” 话说的委婉,火飞也知趣,笑了笑便返回去了。 火飞就在无欢城里住下来。 只是谢羽飞不在,罗弑也不急着给他安排事,这无欢城的日子也着实无聊。 他也不急,无欢城里有吃有喝,每日吃好喝好就在无欢城东逛西荡,出于他的身份只要不太过分都能得到满足,再者有时罗弑和众人在离乐殿玩乐也会邀他一起,不过他去了两次就再也不去了。 不是杯中佳酿不够醇,也不是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不够美,只是那些美人一旦凑过来,香风阵阵,他就莫名奇妙的起了一身疙瘩。 为此他也苦恼过,想当初他也是风月场的名人,什么样的美人没碰过,可为何如今却心生怯意了?想不明白,便再也不去了,好在罗弑也不勉强,便随他去了。 回去后他立即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脂粉香,换好衣衫,又很自然地想起了谢羽飞。 他想起拥抱谢羽飞时,闻到的他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暖暖的清香,总能让他着迷。 又过了几天,金风过来请他过去红园。进去时,只见满眼雁来红开得正好,红艳艳的分外妖娆,让人忍不住想抚摸那娇嫩的花。 走在青石路上,火飞也的确想伸手摸一摸,只是他还没伸出手,引路的金风就笑了:“坛主可别看这花儿好看,可一旦你得罪了它,是连命都会搭进去的。” 火飞的手立即收回来:“难不成这花儿会吃人不成?” “吃人倒不会,又不是食人花,可这花儿可是用人的血肉养出来的,有时城主也会给它们弄点肥料——谁知道碰了它们会怎么死呐。” 火飞看了看这条不过数尺宽的青石小路说:“为什么不把道路扩宽一点呢?免得让人不小心碰到花儿。” 金风又看了他一眼说:“坛主果真是个妙人,除了坛主,城里谁不知道城主这儿的一草一木是碰不得沾不得的?这路啊,谁进来不都是小心翼翼的?坛主回去后这衣衫也该烧了好。” 进了竹屋,罗弑正埋首捣药,见他进来只是示意他坐下。 火飞看着他带着手套的手有规律的捣药,突然很好奇,为什么罗弑从来都是带着手套的? 只是没等他多想,罗弑便结束了手上的事情,接着金风送来清茶两杯。 “请问城主今日找在下来,是有什么事情?”火飞开门见山的问。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落花堂主你聊聊而已。” 火飞自是不信,不信罗弑会有那么好的兴致找他聊天 ,于是没有吭声。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罗弑笑着说,表情有些无奈,“可是谁叫你是羽飞的人呢?为了不让他难过,我也就不得不接受你。” 火飞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事实是这样,他的确是靠着谢羽飞得来落花堂坛主这个位置,但这话从罗弑口中说出来就分外刺耳,叫人难受。 “不管怎样,我都不愿羽飞不开心。”罗弑满意地看着他脸色不佳,站起身来,“走,我们去地牢走走,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天地。” 地牢在离乐殿下,火飞第一次觉得建造这地牢的人是奇才,上面的离乐殿夜夜声歌紫醉金迷,下面却是人间地狱惨绝人寰。 火光照亮着墙壁上的刑具,耳边不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一下一下地挑动着火飞的神经。 在军营也不是没见过人受刑,但也不至于如此惨烈,比如眼前这绑在石柱上的人,裸露着身子,露出的部位血肉模糊,身边的一人拿着梳子一样的东西在他身上梳着,每梳一下掉下一片血肉来,惨不忍睹。 火飞知道这种刑叫梳洗,是十大酷刑之一,却不料会在这里看见,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看向别处。 那边,一人被压在地上,两人拿着刀延着他的脊椎骨往下割开皮肤,慢慢地撕开背上的皮,地上的人顿时发出凄利的惨叫声。 火飞只觉耳朵发麻,见罗弑神色淡然,忍不住问:“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落花堂的事。”罗弑漠然地说着,眉心一线金月闪烁着冷冷的光芒,“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没通知到我那去,也许是他们想离开这里吧。” “想离开这里就要受到这样的刑罚?”火飞觉得不可思议。 “相信羽飞应该跟你说过,来到这里的人,就永远不可能再出去——哪怕是死人!”罗弑注视着他,慢慢地弯起一抹诡异地微笑:“你会慢慢适应这里,毕竟,以后这里是你的天地,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都要不来。” 罗弑带着他继续往里走,越是里面,就越是惨烈无比,火飞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嗅着空气中浓厚恶臭的血腥味,只觉得胃中难受。 到了尽头是一个偌大的空地,空空荡荡的,分外寂廖,虽然没有了之前那些惨烈的景象,却仍能依稀闻到血腥味。 火飞环视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暗场。”罗弑不紧不慢地说,“自从羽飞那孩子将月长老杀了后,这里就无人管了,那孩子也真是的,弄掉了我的人也不给我填个上来,所以我决定把这划分到落花堂,也是你从今后要负责的。” 火飞心中一跳,想起谢羽飞说过的暗场的一些事,便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只见四周空空荡荡的,不禁心生疑虑。 “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罗弑说着,从容地从中间走到空地中间,紧接着一阵剧响,周围的墙壁纷纷向下陷去,露出后面森冷的铁栏。 铁栏后面是一张张床,还有很多人,见到墙壁下陷,一齐看过来,均是一张张苍白的脸,木然的神情。 展烨轩一惊,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么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只怕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见到这样罗弑也显然不是很满意,皱起眉头,“这些孩子一批比一批差了。”说完便毫不犹豫往回走,随着剧响声墙壁上升,四顾左右又是一片空荡荡的空地。 “羽飞和清扬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包括之前的日月长老和我,所以这一块很重要,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火飞压下心中的震惊,“只怕这些孩子中没有像羽飞那样优秀的。” “那倒没错。”罗弑听这话似乎很受用,微笑,“羽飞和清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也是从这里出去的最优秀的孩子,可惜啊,清扬最后还是不在了……” 火飞想起一年前在漠北见到的那个清秀的年轻人,那么鲜活灵动,倒真的不像个杀手,忍不住问:“他去哪里了?” 罗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羽飞没跟你说过么?” 火飞摇头:“没有。” 罗弑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愈渐哀伤,“三个月前,羽飞带着他的头颅回来,就在葬在了红园里。” 火飞又是一呆,无法相信那个年轻人就那样死了,更无法相信是谢羽飞做的?掐着指头算算,三月前,那不正是谢羽飞离开桃李村的时候?苦涩的滋味密密麻麻覆上心头。 “追杀令是我下的,人是羽飞杀的,即便清扬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弟子,是羽飞最好的伙伴——无欢城里是没有感情的,羽飞比我想象中的更理智,更懂事。” 火飞只觉得头昏脑袋,偏偏心里又难受地紧。 35.再回京都 谢羽飞端起手上的茶盏,掠眼就看见高冠华服的中年人阔步走进来。 联想到两年前,他潜入太师府时险些被围杀,此刻摇身一变却成了太师的贵客,还是够讽刺。 简单的客套后重新入座,谁也没提两年前的事,谢羽飞本来对朝政没多大兴趣,索性开门见山:“城主之前交待过,只要太师您有困难,我们无欢城都会竭尽全力来帮助您。” 程欢离也是极为圆滑之人,便不再多说废话,将如今天下之势细细与他说了遍,最终叹息说:“朝野之外,天下武林,唯无欢城撑霸天下,朝野之内,边境三十万大军皆在我手,偏偏这京都内防禁卫军,却在摄政明王之手,着实叫人犯难。” “想来还是摄政明王段晨之让太师为难了。” “玄长老果然慧眼,谁都知道,嘉元帝年纪甚小,朝廷大小事皆由摄政明王代执政,与其让一个魁儡把大华江山败光,倒不如择贤取而代之,玄长老你说是吧?” 谢羽飞两只手指转动的杯盖,不置与否。 这天下,终究会易主的。只是区别在于,这个主是谁。 “摄政明王不过手中掌控了嘉元帝,说是携天子以令诸侯也不为过,当然,摄政明王只会永远做个代执政的王爷么?估计谁都不会相信。” 谢羽飞放下茶杯,淡淡地说:“既然谁都不相信,也自有反对摄政明王执政的人,听说嘉元帝生母阮太妃尚在,而且阮太妃娘家人皆为朝中重臣,太师为何不从阮太妃身上着手?” 程欢离摇头,“玄长老有所不知,阮太妃已经和摄政明王达成了协议,已站在了摄政明王达成了协议,已站在了摄政明王同一条船上。” “原来是这样。”谢羽飞微微挑起嘴角,漆黑的眸子亮闪闪的,“既然我们无欢城和太师已经是合作关系,那我也应该表达一点诚意——摄政明王身边有一个人,叫陆千然,这个人表面上是摄政明王的谋臣,实际上还有个身份——阮太妃的亲弟弟,小皇帝的亲叔叔。“ 程欢离讶然,毕竟从未听说过,不禁有些犹疑不定。 谢羽飞见他这幅摸样,暗自冷笑,表面上仍是无所谓地说:“消息我已经给太师了,信不信太师心中有数,还有,阮太妃的那些人,之所以那么听话,那是他们坚信摄政明王终有一天会还政于嘉元帝的情况下,倘若他们知道,摄政明王会篡夺侄子的皇位,估计就不会那么听话了吧?” 程欢离恍然大悟,“只要摄政明王和阮太妃之间有了间隙,必定就不会那么听话,只要除去了摄政明王,一切都好说,果然还是玄长老聪明。” “哪里,太师只是近来忙着调兵遣将,没有往那方面想而已。”谢羽飞仍是淡淡然地应着,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摄政明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去年皇后中毒事件也没把他整死,太师还是小心为上。” 程欢离脸色一变,随即警惕地看向他,却只见白纱遮面,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明白谢羽飞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但能肯定谢羽飞一定是想说明什么,便一声不吭等待其后语。 然谢羽飞什么也没说,放下茶盏,“总之,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程欢离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回过神,对面的白衣男子已悄然离去了。 没过几日,市井茶坊里开始流传起流言,摄政明王其实并不是一心辅佐小皇帝,而是想取而代之,只是时辰未到而已。 又有人说,摄政明王取而代之又何防?以摄政明王的头脑定能治国安邦。 众说纷纭,不过这类关乎于掉脑袋的言语,终究也只能私下议论而已。 凤凰戏园里,谢羽飞透过特制的屏风看见下方的戏子,捏着兰花指,语调悠长地唱着望江亭。 他看得很认真,也很入迷,至少段晨之是这样认为的,即便他看不见他白纱下的表情。 摄政明王不喜欢看戏,因为觉得太闹腾,他喜欢清静,但为了见他,终究还是来了。 杯中的茶凉了,又重新换上新茶,等第二杯茶也凉了的时候,楼下终于发出如雷灌耳的掌声,一曲望江亭完美谢幕。 谢羽飞这才回过神来,“京都的戏果然还是比漠北的好。” 摄政明王微笑:“所以你还是多来京都走动的好。” 谢羽飞扳碎了云片糕放进嘴里,又咽了口茶,“不了,京都太冷了,我怕冷,不太喜欢京都。” 摄政明王仍是微笑,温润如玉地脸上溺爱浓浓。 谢羽飞心里暗叹一声,说:“段公子,你是不是该向我提第三件事了?” 如果说摄政明王出宫来只是来请他看戏,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摄政明王摇头,表情有些无奈:“羽飞你想多了,我从来不想因为你欠我的而为我做什么。” 谢羽飞的语气很平静:“可是你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你也不打算放过不是?” 摄政明王显得有些尴尬,颓然地倚在太师椅上,良久才道:“京都里那些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 谢羽飞面不改色地说:“段公子太抬举我了,我一介平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摄政明王直直地望着他,一瞬不瞬:“不,阮太妃和千然的关系,没有什么人知道。” 谢羽飞垂首看自己手指,默不作声。 见他这神情,摄政明王心里也了然,自嘲地一笑:“无欢城天罗地网遍布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谢羽飞不卑不亢地说:“段公子过奖。” “程欢离给了你什么好处?” 摄政明王闭目柔声说,“我双倍给你,十倍也行,我——不愿与你为敌。” 谢羽飞说:“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请段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罢。”摄政明王无奈,“谁叫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呢?我不为难你便是。” 谢羽飞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屑,“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摄政明王凝目看他。 “倘若,没有程欢离,若干年后,段公子是否能还政于嘉元帝?” 摄政明王神情一震,竟是久久不能回应。 谢羽飞自嘲一笑:“是我多嘴了,不该问,时辰不早了,请容许我先行告退。” 回去时瞥见一家茶庄,停步站了一会儿,想起最初认识展烨轩时他说他爹爱茶,又转念一想,子女在外做父母的都很牵挂吧?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回去仍是叫人去金州采买些上好的茶叶,又修书一封叫人送到定远侯府。 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日光也隐去,火飞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一边等着菜上桌,一边不时瞥着外面忙碌收摊的小商贩。 谢羽飞走后没几天,饶是兴致蓬勃的他在陌生的无欢城里也呆着无趣,便向城主罗弑请示来京都帮谢羽飞。 奇怪的是罗弑竟然允准了,即便他从来不知道谢羽飞去京都做什么。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的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银两,就剩几个瓶瓶罐罐的解药毒药之类的。 伺候他的小厮清和拿来这些药时说是城主送他的,行走江湖不可或缺的,比如十香迷魂散可以让人短时间丧失行动能力,百清丹可以解一般的毒,醉梦离魂水是杀人不留痕迹的最好方式,断肠水可以散去敌人的一身功力。 清和说,断肠水对有内力的人只会散功,对没有内力的人来说,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火飞听着他说着这些药的功效啼笑皆非,想他一大男儿做什么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何必要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但是拗不过清和还是带上了。 不一会儿菜上桌了,火飞正要动筷,突然门口传来一声马鸣,极是洪亮,火飞在边疆带了一年兵,也自是能闻声识马,这马听声音就是一匹好马。 也就忍不住望去,结果马是没看见,就见俩人站在门口,一个白衣一个黑衣,身形高大,面目平凡无奇,但是火飞瞧着这两人就是觉得怪异。 这么一纳闷目光也没来得及收回,那白衣男子似是有所察觉,一转眼看见他也是一愣,随即大步走过来。 那白衣人很是大方的坐在他桌上,又拿了他的酒灌了两口,直看得火飞目瞪口呆,可愣是想不起对方是谁。 喝了酒,白衣人满意地打了个酒嗝,然后笑盈盈地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啊小侯爷。” 火飞脸色大变,不是因为对方叫出了他的身份,而是白衣人的手心躺着一枚泪滴样的银片。 他清晰地记得曾有过这样的暗器打入他的左胸,而会使这样的暗器的天底下也只有一人——无欢城少主南宫清扬。 可是罗弑不是说南宫清扬早已被谢羽飞清理门户、头颅已葬于红园内了吗? “你吓着别人了。”说话的是打点完小二随之而来黑衣人,“小侯爷,有些事不方便说,还请见谅。” 听这声音,火飞更是睁大了眼,瞬间想起漠城谢家后门见到的黑衣人——谢天尧。 再瞧瞧这两人平凡无奇的面目,更是一头雾水,适时小二过来添菜,火飞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一句话:“小二,帮我把酒菜都移屋里去,喔,再来一坛酒。” 36.遇故人 “羽飞呢?没和你一起?”南宫清扬一边夹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城主叫他去京都办事了,有好些天了。”火飞一点也吃不下,太多的疑问积在心中,不吐不快:“南宫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我是死人,他也是。”南宫清扬无所谓地指指谢天尧,“死人就死人呗,有什么不好,至少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 火飞听得莫名奇妙,还是谢天尧解释说:“几个月前有人上无欢城买我的命,是清扬接的单子,这些估计小侯爷在无欢城都听说过,清扬接了单子又没杀我,便是叛变,再来就是我那堂弟清理门户的事了。” “我还真没想过羽飞会玩这么一手,叫我和清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那边他瞒过了你们城主,所以我们的确算是死人了。” “羽飞那家伙从来都很听城主的话,我还真没想过他也会骗城主呢。” 南宫清扬悠哉地喝了口酒,感叹,“好久不见羽飞了,还真想他,虽然他总是冷冰冰的。” 旁边的谢天尧顿时寒了一张脸。 火飞听他们提起谢羽飞,也是忍不住一阵想念,默默地抿了口酒,“那你们怎么会来这?” “只是路过而已。”南宫清扬瞥了眼谢天尧,满脸笑容,“听说红叶谷的枫叶好看,打算在秋天里去看看,小侯爷若是无聊的话,不如一块去瞧瞧?” 谢天尧脸黑得像锅底了。 火飞瞅着这两人有趣,仍是苦笑着摇头:“不了,我要去京都找羽飞。” 南宫清扬大失所望,瞅着谢天尧脸色好一些,忍不住玩心大起想见其玩变脸,又道:“小侯爷放心好了,羽飞那么聪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好久不见,不如彻夜促膝长谈……”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晃动,面前的位置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余音:“喂,你拉着我干什么——” 火飞越想越奇怪,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搭上的,关系也诡异着,想不通,一边闷闷地喝着酒,一边想起了谢羽飞。 另他诧异地是没过多久南宫清扬又回来了,风一样掠到他面前坐下,“我的饭还没吃完。”南宫清扬拿起筷子。 火飞往屋外探了下头:“谢天尧呢?” “我叫他去买些东西。”南宫清扬无奈地叹息,但微微上扬的眉眼昭示着他心情不错。 “你们感情可真好。”火飞笑着说。 闻言南宫清扬表情有些尴尬,也就不自觉地停下筷子,反问:“你和羽飞呢?” 火飞心中苦涩,扯出一抹笑:“羽飞这人……我总是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南宫清扬见他面带忧色,忍不住说:“羽飞从前受了太多苦,所以很难相信人,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他从来嘴上不饶人。” 火飞想想,也忍不住笑了:“羽飞的确是这样的人。” “在无欢城我最喜欢和羽飞呆一起,因为我觉得在那些人里羽飞最有灵气,最像活人。不过羽飞一直都讨厌我,无欢城到处都是明争暗斗,羽飞他很聪明,懂得明哲保身。” “可是再怎么聪明,我还是怕羽飞最后会陷入无欢城这个吃人的魔窟里,人人都知道城主待他很好,可是却不知道城主有多可怕,城里每个人都在说他惑主,可谁又知道羽飞活在无欢城有多辛苦?” 火飞久久不能应声,人人都只道谢羽飞是罗弑身前的红人,风光无限,却又有几人知晓背后的艰辛?哪怕是他,谢羽飞也从不曾对他提起只言片语,叫他恼怒之余又心存怜惜。 南宫清扬神色正谨:“我跟小侯爷说这些事,只是希望小侯爷能答应我一件事。” 火飞凝神:“请说。” 南宫清扬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小侯爷对羽飞无意,或者心存玩弄之意,那就请离羽飞远点,切莫……切莫伤了羽飞,不然你会毁了他的。” 火飞只觉受辱,顿时怒火中烧:“你当我只是玩弄羽飞?”他没想到自己满腔情意,谢羽飞无视他,连旁人都用这种眼光在看待他。 南宫清扬神色不变:“羽飞本来就是不该动情之人,如果你是为羽飞好,就不该逼他。” 火飞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追问:“什么是不该动情之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请小侯爷日后善待羽飞。”南宫清扬也不多说,理了理衣裳就回去了。 火飞在他身后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心中郁闷得紧,叫人上来收拾完碗筷索性就睡去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仍不见二人,问掌柜才知道二人已早早地结帐走了。 屋里很暗,谢羽飞摸到火摺子点燃了灯芯,盖上灯罩,一股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谢羽飞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强悍得令人无法拒绝。 紧接着细密的亲吻落在他后颈,酥酥麻麻的,却叫人欲罢不能。 “我很想你。”火飞咬着他的耳垂,口齿不清地说。 谢羽飞只觉得热血直往脸上脖子上涌,背着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你怎么来了?”他语气平淡地问。 火飞紧环住他腰的手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地说:“无欢城里没有你,我呆不下去。” 谢羽飞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扳开他交握地手指,“无欢城的生活方式本来就不适合你,何必强求自己?” 火飞看着他关上窗,站在原地无奈地苦笑,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叫他如何是好?想抓住,却总被伤,想放手,更舍不得。 谢羽飞也许是睡了一半醒来,身着白色宽松中衣,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昏暗的光亮映在他光洁漠然的脸及左眼下的黑痣,愈发明媚不可方物。 他无奈,“羽飞,你别总是像只刺猬行吗?” 谢羽飞坐在床边,闻言挑眼看他,略带讥讽地说:“我很奇怪,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是像只花蝴蝶。” 长满刺的刺猬和游戏人生的花蝴蝶,即便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也注定无法靠近。 火飞笑了,走进几步凑到他面前,语气嗳昧:“刺猬就刺猬吧,不过没有了刺的刺猬也挺美的,最招蝴蝶喜欢的。” “缪论!”谢羽飞皱眉避开他赤裸裸地视线,决定无视他,拉起被子盖在腿上,“火坛主一路奔波辛苦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我没地方去,云老板没有给我安排房间。”火飞显得很无辜。 谢羽飞压抑着怒火说:“云老板的清明阁在楼上,你自己找她去!” 火飞更是为难:“云老板是女子,且还未嫁,我一大男人半夜去云老板闺房里难免招人闲话。” 其实在无欢城他就了解到西厢院就是无欢城的据点,更没想到云清裳也是无欢城的人,想着见面尴尬,就未通知云清裳接应,而是私自潜进了西厢院,来到了最初遇上他的房间。 “那好,我去找云老板给你安排。”明知他是耍赖谢羽飞也没辙,反正他在口头上从没赢过这个人,索性下床披衣。 火飞的表情有些受伤:“我不就想跟你呆一晚,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谢羽飞倒没想到他会那么坦白,手也不由停了下来,转眼看见他落寞的表情,心也软了,“算了,这么晚了我也不想折腾,我去叫人送洗澡水进来,你洗完澡了就在这睡吧,明天再去找云老板。” 火飞欢欢喜喜地隔着屏风看着外间有人抬了浴桶进来,欢欢喜喜地脱光了洗干净,又欢欢喜喜地爬到谢羽飞床上。 折腾完已过了一个时辰,谢羽飞背对着他睡了,火飞就着灯光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半晌,俯身吻了下他的眉心,躺下去搂住他的腰。 “羽飞,我是真的很想你。” 谢羽飞醒来时又是日上三杆,摸了摸身边,已是无人,心下黯然,便叫人送洗脸水梳洗。 随后云清裳过来,照例说了些京都里的事,谢羽飞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手中把玩着那支没有送出去的玉簪,问:“太师那边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云清裳顿了一下,“陆千然私自离宫了,摄政明王已下了追捕令。” “陆千然……”谢羽飞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清秀安静的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下天罗地网令,务必查出陆千然行踪,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云清裳领命出去了,谢羽飞呆呆地坐了会儿,直到有人站在他身后。 他知道是火飞,于是也没回头,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回来了?” 火飞“嗯”了一声。 “吃了没?没有的话……”他回首,话音便止住,一柄剑指在他的喉咙,只要他在前进半分,就会血溅三尺。 谢羽飞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铁青着脸的男人。 昨夜,他在他耳边说,想你了,后颈上还有他留下的吻痕,今早,他的剑已指着他。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懂。 火飞冷着脸,血红的眼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爹中毒了。” 谢羽飞一惊,也顾不得指在他劲上的剑,猛地起身,剑锋在他纤细的颈上划下细细地血痕。 火飞迫使自己不去看他的伤口,冷冷地逼问:“大夫检查说是一种叫落雁平秋的茶叶被浸了毒。” 谢羽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也许是颈上的伤的确有些疼,连心里都有些疼了。 37.信与不信 “前两天你给我爹送了茶叶,正是这盒雁落平秋是吧?”火飞一手将一盒茶叶丢在桌上,盖子没封好,一盒价值不斐的雁落平秋洒了一桌。 谢羽飞拈了片嗅了下,茶是好茶,长年跟随罗弑他也懂得些毒术,立即就嗅到茶香中有种奇怪的味道,凭着以往的经验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茶叶是他亲自高价购买来的,也检查过,最后还是亲自挑人送到定远侯手上的,可是为什么会有毒? “茶叶上的毒是茶叶生长时就掺进去的,羽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火飞盯着他冷冷地问。 谢羽飞颓然地坐回去,他没想到茶叶会突然变成毒茶叶,也没想到火飞会怀疑他。 “为什么……”谢羽飞喃喃自语,忽而一笑:“你怀疑是我在茶叶里做的手脚?” 火飞露出凄然的神情,自嘲道:“我也想相信你……可是,你叫我该怎么相信你?!”语到最后,愈发痛苦,“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爹送茶叶?” 谢羽飞默然地坐着,良久才点头,“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火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羽飞笑了,仰起脸看他,上挑的眉眼透着媚人地诱惑,“有毒的茶叶我是故意送给你爹的,谁叫他当初看不起我是无欢城的人,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他是我爹!”火飞目眦欲裂,难过又忿恨,“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我本来就是这么狠。”谢羽飞冷笑,“别忘了,当初你加入无欢城时我就跟你说过,加入了无欢城,你就不会再有任何亲人——定远侯那个老不死的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啪”一声清响,谢羽飞只觉左脸火辣辣地疼,忍不住想流泪。 火飞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脑袋一片空白,他竟然打了他?!打了他最爱的谢羽飞?! “你竟然打我?”谢羽飞冷冷地笑,眼神里滑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火飞怒火中烧,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定远侯不是我不相干的人,他是我爹,我姓展!展烨轩!!”扭头冲出门去。 颈上细细的红线渗出血,谢羽飞随手抹了一把,殷红的血染红了衣袖,宛如盛开的蔷薇花,艳丽无比。 云清裳看着下人将七彩灯笼挂于屋檐下,眯眼想了会,叫人去通知厨房做些月饼。 转眼又是中秋节了,总该有点节日的气氛不是? 一个小丫头跑到她耳旁低声说:“云姐,雪月阁的那位客人要见你。” 云清裳推开雪月阁的门,屋里静得出奇,桌上还有未动分毫的饭菜。 听专门伺候谢羽飞的丫头说了,谢羽飞已有三天未进米了,每回送来的饭菜在下餐时都会原封不动的撤下去。 虽然疑惑,但无欢城规矩甚严,加上谢羽飞平日性情冷漠,她也不敢过问。“玄长老。” 云清裳叫了两声不见有人应,隔着屏风也看不见后面,犹豫了半晌,大胆越步向屏风后。 屏风后的贵妃椅上躺着一个人,白皙的皮肤,精致俊美的眉眼微闭着,颈间还有凝固的血,长发随着沾了血的衣裾垂落在地上,红黑白的色彩交错着,透着残酷而凄迷的美。 云清裳从未想过谢羽飞的白纱下会是这么一副极美的容颜,连一向凭姿色艳绝京都的她也自叹不如,更没想过强悍的谢羽飞也会受伤,颈上那伤口,只怕再深半分就没命了吧? 还未回过神,那双微阖的眼睁开,目光冰冷,“出去!” 云清裳一惊,急忙退于屏风后,单膝着地,“是属下逾距了,请玄长老恕罪。” 谢羽飞冷哼一声:“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云清裳脸色瞬间苍白,应了声:“是”,屈起二指,就往双眼探去! 随着一声钝响,谢羽飞神色不动地看着屏风上缓缓往下淌的血,冷冷地问:“定远侯府那边有什么消息?” 云清裳忍痛回答:“定远侯中毒,人是醒了,但是腿废了,还有就是离家一年的小侯爷回府了。” “回府了是吧?”谢羽飞无力地阖上眼,随即吩咐,“你先去处理眼伤,完了准备辆马车,我要回无欢城。” 云清裳领命出去。 屋里又变得安静了,无声令人窒息,颈上的伤口已结痂,却仍是锥心的疼。 云清裳很快备好马车,谢羽飞也不再多耽搁,半月的日夜赶路回到无欢城。 红园里,罗弑仍是带着手套修剪着不知名的花儿,只是目光在触及他颈上的伤痕时变得幽深,眉心金月耀眼得令人不敢正视,“羽儿,是谁伤了你?” 谢羽飞扬起嘴角说:“是我想自杀,却没成功。” 罗弑冷冷地打量了他半晌,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自己找药擦擦,这么漂亮的脖子有道伤痕太难看了。” 谢羽飞没动,“留着吧,提醒我有些人是不能相信的,免得没了伤疤就忘了疼。” 罗弑扫了他一眼。 谢羽飞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上的银铃,慢慢地问:“那盒雁落平秋……是你换的吧?” 罗弑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谢羽飞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只是给火飞一个考验而已,你又那么在意干什么?”罗弑放下剪刀,“不过他也没通过考验不是吗?何况,他——不信你。” 谢羽飞神色不动,其实真的是考验,不只考验了火飞能不能断情,也考验了火飞能不能相信他。 事实证明,火飞不曾相信他。 谢羽飞默然垂首:“好吧,是我看错了人,所以今天起落花堂堂主火飞死了,明天我再看看,有谁可以担任落花堂堂主的位置。” “不用那么麻烦,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 谢羽飞点头应了。 “羽儿。”罗弑在身后叫他。 谢羽飞微微侧首。 罗弑一步步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被轻轻地挣开。 “你怕我?”罗弑盯着他的眼睛问。 “没有人不怕你。”谢羽飞如实说,语带讥讽,“我还不想死。” 罗弑摇头说:“我从来不想让你死。” 带着手套的手重新握上他的,坚定而有力,“下月初六,我们成亲吧,从此你就是无欢城城主。” 清明阁里,摄政明王呷了口清茶,目光转到眼缠白纱的云清裳,心下叹息,这么漂亮的女子可惜成了瞎子。 “瞎子有什么不好?什么都看不见,也少了是非。”云清裳苍白地微笑。 “他可真狠。”摄政明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是与云清裳的交情,一方面是对谢羽飞的情。 云清裳微笑着不置于否,虽然她什么都不说,聪明的摄政明王也能猜出是谁,顺便猜出西厢院就是无欢城的据点,还好碍于以往的交情也不曾做什么为难的事。 “最近人人都在传,十月初六,九华山庄,罗弑与谢羽飞的婚礼——清裳,你会去吗?”段晨之转头问她。 “会,毕竟是城主成亲。”云清裳摸索着茶盏,“城主大张旗鼓邀请了所有门派,这意思,路人皆知,谁敢不去?” 八月的最后一天下着雨,谢羽飞将纸条点燃,叫熏风拿了毛巾擦着鸽子的浸湿的羽毛。 九华山庄位于九华山顶,从窗口看去可以看见外面郁郁青山,云雾缭绕,风景迷人,想来罗弑也是考虑到九华山景色好,特意将婚礼迁移到这里。 嫁个男人?谢羽飞不屑地想,可真够惊世骇俗的,想来他的恶名又多了一条。 九月初四,精心裁制的新娘礼服送来了,凤冠坠着光彩照人的明珠,大红的霞披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凤凰,栩栩如生。 罗弑将凤冠带在他头上说,手指抚过他耳边的长发,微笑:“真好看,没有比我的羽飞更美的,哪怕是传说的天下第一美人在世。” 谢羽飞勾起嘴角说:“谢清华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罗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取下凤冠,慢慢地说:“还记得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么?” 谢羽飞漫不经心地问:“怎么?” 罗弑说:“云清裳的确把人从天牢救出来了,可是那人不是展烨轩,而是别人易容成展烨轩。” 谢羽飞诧异,却想不通有什么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什么都有可能是假像。” “展烨轩人呢?” 罗弑漫不经心地挑起他肩上的一缕青丝,慢慢地在手心里画着圈,“与我没关系的事,我也懒得去理……” 谢羽飞厌烦地退开几步,转身步出门去,“我去外面走走。” 十月初五,谢羽飞一边捣弄着七色芯兰,一边看着鸽子飞上蓝天。 唇边勾起一抹笑——很快,他就是无欢城主了,从今以后,江湖将唯他是从。 38.婚礼 十月初六。 九华山庄宾客如云,不论是被迫而来,还是来图个热闹,总之整个山庄都呈现着喜气洋洋的景象。 罗弑站在铜镜前,理了理大红新郎礼服,心情不错,问身后的金风:“我穿红色好看吗?” 金风眼观鼻鼻观口:“好看。” 罗弑笑:“如果我穿白色你也会说好看。” 金风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又端了碗冰冻雪梨汤来,“这是玄长老刚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天天有些热,喝了舒坦些。” 罗弑怔了一怔,看了看门上的大红喜字,慢慢地端过来,慢慢地搅动,汤透着冰凉的雪梨香味。 喝了两口,透心地凉,瞥见金风还站在一边,“你先出去吧。” 金风出去后,无欢城主慢慢坐到地上,套着手套的手指抚摸在地面上,可是却没有碰到冰面,恍然间想起这里是九华山庄而不是红园,不禁自嘲一笑。 “我想放弃了。真的,玉青,那么多年,原来都是一场空啊。” 吉时将近,谢羽飞转身,最后从铜镜中看见的是艳红霞披上展翅欲飞的银色凤凰。 一步一步步出门,走过花园中青石路,花香醉人,山雾缭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前厅,还有满堂宾客,等待着他和罗弑的婚礼。 突然凭生了种莫名的怯意,这是自己要的生活吗?不,不是的。 “主人。”熏风轻声叫他。 猝然回首,屋檐上悬挂的大红灯笼随风微微晃动,窗上大红喜字分外耀眼。 握紧了衣袖,他——已无路可退。 婚礼如预料中的进行,除了客气的恭贺外,迫于罗弑的气场压力竟出奇的安静,谢羽飞隔着大红面纱看见了人群中眼蒙白纱的云清裳,臣服于无欢城的巨鲸帮帮主,和程欢离身边的红人。 罗弑始终微笑着,伸出手,牵引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 台阶之上,便是象征着无欢城主之位的凤凰金座。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了。”罗弑轻声在他耳边说,脸色却愈显苍白。 “你终于如愿了。”谢羽飞也在微笑。 “是的,你也终于如愿了。” 谢羽飞转头,却见罗弑嘴角慢慢地流下殷红的血,可是他仍在微笑,一如既往的,残酷而华丽。 “让我抱你一次好不好?”罗弑嘴角的血越来越多,微笑的脸越来越苍白,但是手中的力量却未减,依然坚定且温柔。 谢羽飞明显地涩缩了一下,苦涩地说:“我能拒绝么——”手腕翻转,一枚匕首刺向对面的人。 白光绽现的那一刻,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却没有人上来阻止。 匕首在刺入时受到了阻力,罗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即将要他命的利刃,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谢羽飞触电般放开匕首,同时左手翻飞,挣脱了他的控制。 大批的银甲护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这批他亲手培育的精英护卫将以守护他为己任,此时也适时止住了众人的纷乱。 “我要的东西,不需要你给,我会自己拿。”谢羽飞冷然地直视着他,神色傲然,“其实你也不是不坏之身不是?” 罗弑武功天下第一,心思慎密,他知道他恨他,却从未想到他会在婚礼上动手,即便他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也抵不过内创受到的伤害。 “城主。”有人慢慢地从旁边走出来,正是传说已故的南宫清扬和另一陌生男人。 罗弑诧然:“南宫?你没死?” “我还不想死,城主。”南宫清扬的表情有些哀伤,“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 罗弑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许久,“你也是来报仇的?” “城主与我有杀父灭门之仇,南宫又怎么能忘?”南宫清扬摸出数枚流星泪。 罗弑突然仰天大笑,目光巡过满座惊惶的宾客,剑拔弩张的银甲护卫,及一身艳红的他——那么美丽明媚不可方物。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谢羽飞神情漠然:“从你叫我回来的时候。” 罗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只是隔得那么远,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匕首掉落地上,血却止不住——染了夜魔花毒的伤口是止不住血的。 “我可以理解你的被叛,却无法容忍别人的被叛……”罗弑出手如电,染血的手已探上身后金风的喉咙,“七色芯兰是藏在今早你给我的那碗冰冻雪梨汤里的吧?” 金风脸色泛黑,痛苦地欲开他,却无果。 谢羽飞不禁有些心悸,他清楚金风的实力比他差不了多少,也清楚罗弑看起来是在问金风,实际上是在问他。 “是,七色芯兰是在那碗冰冻雪梨汤里,捣碎了熬透了,用玄冰功封在雪梨汤里,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七色芯兰本来就是疗伤圣药。” 金风的脸已黑如煤炭,挣扎已越来越弱。 罗弑一把将金风踹到下方,望着谢羽飞冷笑:“七色芯兰的确是疗伤圣药,可是对我致命的毒药!金风什么时候投靠你,我还真不知道……玄女宫的严翎还活着……真是个意外的消息。” 谢羽飞静静地说:“他们都没死,临天山庄庄主,飞云堡堡主……他们只是背着你,投靠了我而已。” “我真是小看你了,羽飞。”罗弑苦涩地笑,嘴角的血越涌越多,连身形都开始摇晃,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你们俩一起上吧,让我最后看看,我教出来的孩子谁更强!” 话音一落,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已掠上前,罗弑急闪,众人只觉眼前光影缭乱,却看不清到底什么状况。 但是很快,黑影被震开去,正是嘴角流血的南宫清扬,落地的那刻被另一名男子接在怀。 两道红影同时落地,掠影软剑已刺穿了罗弑的胸口,谢羽飞也是伤痕累累,跌落在一边,虚弱无力地连吐了好几口血。 “你终于赢了……”罗弑慢慢地站起来,虚弱地步到他身边,而谢羽飞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更别提躲开。 “是你逼我的。”谢羽飞面无表情地说,面上红纱有了破损,露出苍白的容颜,眉目精致,宛如画中谪仙。 “是啊,是我逼你的。”罗弑笑起来,欲伸手抚摸他的黑发,却在看见手中的血后停住,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羽飞啊……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此时银甲护卫已将众人驱逐出大厅,只留他们四人,谢羽飞无力再回答他的话,阖目调息。 罗弑说:“羽儿,答应我,别回展烨轩身边,他一直在骗你。” 谢羽飞的心无可抑制地颤抖了下,疑惑地睁眼看他。 见他满脸的不信任,罗弑苦笑了下,血便涌出来的更多,“我都要死的人了……骗你还有什么用……还记得那年春天,你去追杀勒棋时在太师府见到的那个人么……你差点杀了他……” 谢羽飞隐约想起,月色朦胧的夜里,他的掠影剑刺穿了那人的左胸,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恨你,所以他千方百计地接近你,跟着你,去青鹰堡。” 他曾说,他爱记仇。 他轻功的确是世间少有。 他为他包扎伤口,曾问他胸口的伤来源,他略微闪烁的眼神。 其实都是有迹可寻的,可笑的是精明如他却从来不曾怀疑。 谢羽飞心胸一阵排山倒海的疼,嘴角却轻轻弯起来:“你们——都在骗我是吧?” 罗弑地身子慢慢地滑落在地,靠在他身边,仅隔一尺之遥。 “其实……这并不是结局。” 谢羽飞已无力问他,迷迷糊糊,他又听见了刀剑刺入身体的钝响,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尖叫,宛如人间地狱。 一如十三年的那个夜晚。 一瞬间,天塌地陷,撕心裂肺地疼。 39.伤害 谢羽飞在痛苦中醒来,受重创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碎了般的疼,忍不住翻身吐出一口血。 努力支起身子,打量了下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及桌上燃烧的大红喜烛,这不是原本布置好的新房吗? 他疑惑了半晌,低头看见身上干净整洁的大红喜服,不禁呆住了——这不是他原来的那件银凤霞披! 惊诧之下拉开被子,脸色瞬间苍白无比,在他纤细的左足踝上不知何时系上了根冰冷的银链。 明明他才是无欢城新任城主不是吗?可眼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他试着运功扯断那条银链,却引得五脏六腑移位般的剧痛。 “这链子是千年玄铁打造的,除了钥匙,没有人可以打开他。”展烨轩面无表情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谢羽飞脸色瞬间苍白:“怎么是你?” 展烨轩将一张大红喜帖丢在桌上,神色莫测,“我收到喜帖,是来参加你的婚礼的。” 谢羽飞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羞愤交加地指着脚上的银链:“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而已。”展烨轩身形慢慢靠近,烛火在他瞳孔中燃烧着奇特地火光,“外面很乱。” 谢羽飞不解:“外面……怎么了?” 展烨轩的手从被子里探进去,握住他的手,谢羽飞触电般地挣开他,神情戒备地往里挪了挪。 “没怎么,只是换了些人而已。”感受到他的敌意,展烨轩神色不动,“过几天,我们回无欢城。” 谢羽飞心念急转:“朝廷派人围剿了九华山庄?” “你着急了么?”展烨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委屈你了,无欢城主,不过很快,你也就不用受这委屈了。” 谢羽飞皱了下眉,嗅着满室温香,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罗弑说的没错,你们都在骗我。” 听见罗弑的名字,展烨轩瞬间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强调:“罗弑已经被你杀死了!” 谢羽飞死死地盯着他。 展烨轩突然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谢羽飞一惊,人已被他拉入怀中,猛烈地吻已覆了上来。 “唔……你……”谢羽飞惊怒交加,极力挣扎却始终挣不开身上男人的束缚,唇舌纠缠,身上的大红喜袍渐渐被男人扯下来,露出胸前光洁白皙的肌肤。 良久,展烨轩放开他,嘴角扯出一抹温柔却残酷的微笑:“你穿了喜袍,自然还是你的婚礼,不过嫁的对象不是罗弑,而是我,我给你换了身嫁衣,今夜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谢羽飞惊惶失措,但是他已是重伤之人,很快腰带被扯下来,双手被绑在床头雕花柱上。 “你不可以这样的……放开我!”谢羽飞的脸色苍白如纸,黑亮的眼眸充满了恐惧,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放开我好不好……求求你,放开我……” 可是展烨轩已听不进去,眼前的美景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浑身上下都燃烧着一股久违的欲望,想要占领他、拥有他的欲望。 眉目如画,冰肌玉骨,一直梦寐以求的人如今就躺在他身下任他为所欲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谢羽飞只觉颈上一疼,展烨轩已张嘴咬上他的琐骨,陌生地感觉让他不由身子僵硬了起来。 “为什么罗弑就可以碰你?!”展烨轩狠狠地咬上他的脖子,他恨他的薄情,恨他的冷血,可是,还有谁比他更爱他? 近乎撕咬的亲吻落在他的胸口,似乎又牵动内伤,撕心裂肺的疼让谢羽飞痛得无法呼吸,“我爹成了一辈子都只能靠轮椅的废人,你知道他多伤心吗?” “羽飞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有时我想,如果我从未认识你,该有多好,可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肆虐的手继续往下,探入他的裘裤,谢羽飞瑟缩着,眼泪无可抑制地涌出来,却始终挣不开腕上的束缚。 “可是我又真的很喜欢你……我想你都快疯了,为什么,偏偏你是我的仇人……” 略带展烨轩怜惜得亲吻着他的眼泪,略带薄茧的大掌坚定地握住他的脆弱,缓缓摩擦。 异样的快感伴随着剧烈疼痛涌上来,谢羽飞“啊”的发出一声呻吟声,这声音在早已欲火焚身的展烨轩耳里愈发撩人,扯下碍事的裘裤就往后摸去。 一根手指探入,谢羽飞痛得不住发抖,眼泪再次涌下来,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在展烨轩进入他的那一刻,谢羽飞痛得无法呼吸,却努力扬起一抹笑,气弱游丝地问:“当初,在京都你要与我同行,是有目的的吗?” 展烨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由怔了一下,身下被紧热的包围,叫他只想索不禁只想索要更多。 “是。”他承认,再次坚定且强硬进入他的身体。 谢羽飞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又因锥心的痛一次次清醒,无力地被迫地承受着他的侵入。 不知做了多久,展烨轩在他体内释放,随后他腕上的束缚被解开,身体被翻转过来,展烨轩从后面进入他的身体。 第二天展烨轩破例睡到太阳升起,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舒坦无比。 转过头看见谢羽飞安静恬淡的睡颜,及裸,露在大红锦被下的玉肩上的吻痕,不禁又觉得口干舌燥了。 只是想起时候不早了,外面还有事急着处理,便努力压下了心中这股邪念,情不自禁地吻了吻谢羽飞眉心,穿了衣服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浓眉大眼的年轻士兵过来,正是跟随火飞将军的三凌。 “将军,那批人都审过了,除了几个人,大部分都愿意效忠将军你。” 那批人,自然就是前来贺喜的来自各门派及无欢城各据点的一方领导者,本来不情不愿的来参加婚礼,见证了谢羽飞弑夫夺权,下一刻却成为朝廷的阶下囚,着实够倒霉的。 展烨轩扬眉一笑,语带讽刺:“那些人可真够聪明的,没有人可以与朝廷对抗。” 三凌觉得将军今日心情不错,毕竟前半月将军可一直板着脸不苟言笑的,于是赶紧道:“那剩下的人呢?” 展烨轩眯着天空瞧了瞧,心里琢磨着这个时候谢羽飞也该醒了,“押回去无欢城再说。”说完转身往刚出来不久的房间走。 谢羽飞已经醒了,未着片缕地坐在床上,对着手中的一把剪刀发呆,展烨轩一惊,掠步上前夺下剪刀。 “你干什么?!”展烨轩恼火地将剪刀丢得远远的,回头一定要弄清楚是谁将剪刀送到他手中的。 谢羽飞幽幽地回眸:“既然弄不断这千年玄铁,那弄断我的脚也是一样。” 展烨轩呼吸一窒,用力抓紧了他纤细的臂膀,疼痛让谢羽飞虚弱地皱了下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离开?!” 谢羽飞没有回答,用尽全力推开他伏到床边干呕起来,明明想吐的欲望那么强烈,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浑身上下都在痛,五脏六腑在痛,四肢在痛,后面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如火灼般的痛。 展烨轩缓缓放开他,站在门口对人吩咐了些什么,随即浴桶和热水被抬了进来,还有些琐碎的玩意。 谢羽飞看着他宽衣解带,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身上唯一可以遮羞的锦被被拉起,不过他想错了,展烨轩只是轻轻地抱起他,一起进了浴桶。 浴桶并不适合两个人共浴,谢羽飞只得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感受到身后他的火热,不禁瑟缩了一下,但是他已无力推开,只是任他的手滑过自己的琐骨,腰肢,最后往臀缝中摸去。 惊惶中谢羽飞想起一件事:“南宫和我堂哥他们呢?” 展烨轩的手果然停了一下,“我送他们下山了。” “谢谢。” “罗弑的红园突然失火了。”展烨轩突然想起来这个,问:“你说应该怎么办?” “封起来吧。”谢羽飞想也没想。 展烨轩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镜,忽而一笑,手指温柔坚定地进入他的身体。 谢羽飞无可抑制地颤抖,“不要……” 展烨轩感受到他的恐惧,情不自禁地亲吻着他的耳后,柔声安慰:“你身体里有着我的东西,要尽快清理出来,不然你会很难受的。” 谢羽飞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屏风发呆,神情茫然的模样看在展烨轩眼里,更是一种极致的诱惑,恨不得想立即占有他。 在爹的病床前,他曾信誓旦旦要为父报仇,面对他的绝情,他曾一次次试着放手,可是在婚礼上看见他凤冠霞披,看见他受伤,仍是心痛得无法呼吸,而今他成了他的阶下囚,他残忍的催残他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 他恨他,怨他,他知道他很疼,可是为什么在看见他流血仍是会难过?他终于知道,其实他才是他的阶下囚,一辈子也挣不开他的束缚。 意识到这点,展烨轩恨自己的无能,手上的动作也随之粗暴起来,谢羽飞发出痛的呻吟声,他却视若无睹。 清洗完身体,展烨轩抱着他放在换洗过的床塌,拿了药膏给他上药,谢羽飞大概是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也就放松了身体,直到冰冷的银链落到自己的手脚上。 “你做什么?!”谢羽飞又惊又怒,比起昨日只锁左脚的情况,此时他的状况更糟,他的双手被银链锁在床头,右脚也被锁住了,身体呈不可收拢的打开姿势。 惊慌的表情落在展烨轩眼里,他一直很奇怪,谢羽飞向来性子冷漠,少见他慌张的模样,可是在床事上却总是惊慌无比。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欲拒还迎的表情更能激发男人的蹂腻欲望吗?想来他也靠这招在床上掳获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罗弑吧? 他忿恨地想,表情也愈发残酷,手指从他赤裸的身体上滑过,满意地看见他为之颤抖,“这样,才方便我可以随时进入你不是?我不会让你自杀的,我爹的债,我还没找你拿回来!” 谢羽飞脸色雪白,展烨轩已着衣起身,叫来之前在无欢城服侍他的清和,冷冷地吩咐:“把屋里没用的东西都清出去,剪刀武器都不准带进来——一根针也不准!” 他回首瞥了眼床上的人,想了下接着说:“回头叫李大夫过来找我,还有,叫厨房弄点吃的,别把他饿死了。” 谢羽飞觉得自己陷进了个无法挣脱的恶梦,每天清和都会送汤药和饭菜进来喂他,吃完就下去,留下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地房间里躺在床上发呆。 晚上展烨轩都会来,有时是在黄昏,有时是在睡梦里,他强势地贯穿他的身体,在他身体里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随后展烨轩会解开他的束缚,抱着他沐浴,在氲氤的水气中再度占有他。 40.勿相忘 一开始谢羽飞仍会痛得快要死去,但随着时间流逝和汤药作用,除了仍是很虚弱外,身上的内伤也有好转,那个位置也开始习惯了他的进入。 谢羽飞自嘲的同时,也觉得哀伤,他向来骄傲,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已渐渐忘了天亮了多少回,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看不见外面的太阳,走不出这张床,仿佛与世隔绝了般。 直到有一天门开了,清和照例送了饭菜和汤药来,对于这个除展烨轩外唯一可以接触的人,他已放弃了希望,他知道他从前对无欢城众人向来不好,清和也不会冒着被展烨轩责罚的危险帮他逃离这个恶梦。 吃完了饭吃药,他知道只有保存体力才能逃开这里,所以他一直很配合,直到最后一碗意料之外的药送到他面前,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什么?”谢羽飞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这味道,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却无法相信。 清和低眉顺眼地应道:“是断肠水。” 谢羽飞心都凉了半截,“化人功力的断肠水?” 清和点头:“是。” 谢羽飞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中的药,无法相信展烨轩竟然会这样对他,恍惚中他又想起了罗弑,那个性情莫测的男人,他教他绝世武功,教他天文地理,最后被他刺穿了胸口,他辛苦建立的无欢城被他送给黄雀。 他想起他说,你这样的性子,迟早会死在展烨轩的手上。 谢羽飞冷笑,眼中透出绝望的哀伤,“好,我喝!” 清和一口一口地喂他。 “下午我们去无欢城。”不知何时展烨轩站在他面前,仍是那副冷酷的面容。 谢羽飞忍不住笑了,眼中泛起水光,“我能说我不去么?” 展烨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清和识趣地退下去,关门。 他开始宽衣解带,手伸进锦被里,抚上他滑腻的肌肤,随后手腕上的银链被取下来,被迫承受着他的侵入。 情事过后展烨轩没有给他清理,而是给他穿上了衣裳,“我要你身体里带着我的东西回去。”他在他耳边邪魅地笑。 谢羽飞身体难受得紧,任由他抱着自己上马车,鼻间始终缠绕着淫靡的味道。 九华山庄离无欢城不远,可笑的是他原本以为再度回来是以城主的身份接受众人膜拜,却没想到是成为了别人的阶下囚,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十足的狼狈。 谢羽飞看着大华军队熟门熟路地进去无欢城,他知道,无欢城也被占领了。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展烨轩:“当初你跟着我回来,是不是为了这一天?其实摄政明王根本就没放弃你是吧,换个身份,才能更容易进来。” 面对他的质问,展烨轩也没否认:“是的,在双龙会,你利用许镇蓝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若不是你要许镇蓝向摄政明王告我投敌,我也不会想到将计就计。我是利用了你,不然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进入无欢城,摸清无欢城的地理位置。”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谢羽飞仍会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苦涩地笑:“果然,我是无欢城的罪人。” 展烨轩说:“我觉得自己没错,而且,我这样做的原因,大部分还是因为你,我不希望你永远在无欢城这座牢狱里活着。” 谢羽飞摇头,他已无法相信他的话了,“不是我指示许镇蓝去向摄政明王告你的。” 展烨轩抿唇不置于否,不管当初怎样,结局是他赢了,这就足够。 谢羽飞又问:“云清裳向你投诚了吧?” “是。”展烨轩点头,“若不是你毁她双眼,她又怎会被叛你。” 谢羽飞觉得很累,索性闭目养神,“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谁都想被叛无欢城了,云清裳她很勇敢,你们的摄政明王也很聪明……你们赢了。” 展烨轩神色复杂,伸手拥他入怀。 谢羽飞又回到了原本他住的屋子,不同的是窗下的木槿花谢了,院内萧条,秋天来了。 屋内没用地东西被清出去,显得空荡无比,谢羽飞撩起衣裳下摆,左脚上的银链从床尾牵过来。 谢羽飞觉得自己快成了传说中的那种脔童,生活着,只为等着空荡的院子,来来往往的也永远只有两个人,清和及展烨轩,一个来服侍他,一个来占有他。 展烨轩有时对他很温柔,有时对他很粗暴,还好他也习惯了他的占有,麻木之外竟有种奇怪的欢愉,让他颇为奇怪。 主人的宠幸,不同的是展烨轩每夜都会来,他也老了点,称不上童。 叶子从枝上飘落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进来。 “谢夫子?”那人惊讶。 谢羽飞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不禁有些茫然,毕竟他的身份很尴尬。 “谢夫子你看见将军了吗?他们都说将军会来这。”三凌问着走过来,看见他脚上的银链也是一呆。 “他不在。”谢羽飞冷冷地说,“以后也别叫我谢夫子,我是谢羽飞。” 三凌的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是想起了谢羽飞是谁,但是随即他蹲下身去,更加讶然:“这千年玄铁打造的链子……谢夫,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谢羽飞语带讽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也平和了:“这链子的钥匙只有你们将军有,你说是怎么回事?” 三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动了动嘴角,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羽飞扬起笑脸,又试着动了下脚,引起一阵清响,“三凌,你可不可以帮我?” 他色若春花,明媚妖娆。 展烨轩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书籍,其中一本薄页上写着三个字,还魂术,他不懂这个,但是他记得陆千然好像懂这个,思定,拿回去给陆千然琢磨好了,接着开始看搜到的无欢城花名册。 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都是无欢城的机密档案,纪录着无欢城外在人员,只是越往下翻越是心惊。 原本和摄政明王合计着,要想歼灭无欢城,有两个法子,一是为我所用,二是斩草除根。 当然前者后患无穷,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后者就麻烦得多,无欢城本来就根深蒂固,一旦拔除牵连甚广,如果处理得不好很容易造成天下动荡。 但为了以绝后患,二人还是决定选择第二条。直到此刻,名单交到他面前,他才知道要想彻底拔除比预想的更难,好几个人,只怕连摄政明王都无可奈何吧。 深深吸了口气,他无奈地合上名册,心里已有了主意,过几天回京都将名册呈给摄政明王,由他自行决断吧。 他本来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九华山庄耗那么多天来理清后事,只是此时他真的想撤手了,不仅是事情的棘手,更是因为倦了。 阴谋与野心的斗争,他看透了,也不愿陷得太深。他想起了桃李村,淳朴的村民,美味的莲蓬,清澈的溪流,及简单干净的学堂。 忍不住微笑,那种感觉真好,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去那里生活。 正想着,门被大力撞开,清和跌跌撞撞地跪在他面前:“将军,谢羽飞不见了!” 展烨轩一惊:“怎么会不见?他脚还被锁着的……”猛地想到什么,拉开书桌后的柜子摸索起来,却什么也没找到。 自从来到无欢城,他放长了谢羽飞的脚链以便他能短距离走动,同时也将钥匙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他坚信谢羽飞拿不到钥匙,也坚信不会有人从他这拿走钥匙。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也肯定了另一件事,连房门都出不了的谢羽飞是拿不到钥匙的。 进了谢羽飞的屋子,里面果然空荡荡的,千年玄铁打造的脚链一头锁着床尾,另一头空荡荡的。 展烨轩失神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回身向身后的人吼:“还不快去找,码头,城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有人领命去了,有人却在他身边跪下来,展烨轩烦躁地看了他一眼,认出是三凌。 “对不起,将军。”三凌低着头说。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展烨轩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就算他的身份变了又变,可是他仍是相信这个诚实正直的左右手,所以这次才带他一起来无欢城,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他最相信的人也背叛了他。 “为什么?!你鬼迷心窍了是吧?!”展烨轩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愤怒燃烧着他的理智,一方面是因为三凌的背叛,一方面是因为谢羽飞的逃走。 三凌咬牙,鼓起勇气:“将军,请你放过谢夫子吧!”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只是个教书先生吧?”展烨轩冷笑着逼视着他,“还是,他又开始骗你了?” 三凌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只知道,谢夫子是个好人,将军,你就大发慈悲放了他吧。” 展烨轩气恼地一拳揍在他脸上,三凌也不躲,脸上立即紫了一大块。 适时有人报告消息:“后门的守卫有看见谢羽飞在海边。” 三凌苍白了脸,展烨轩已如风般掠出去。 秋季的海风有些凉,一边奔跑一边寻找,逆着风,吹得展烨轩都有些心冷了。 几乎发动了所有人来后门这片海滩上,但是来来去去沙滩上印满了脚印,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也许谢羽飞并不是想逃跑,毕竟他没有了功力,展烨轩不敢往下想。 不知所措中,他听见有人喊他,迷迷糊糊地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景象却叫他惊骇欲绝。 蔚蓝的海洋里,一抹纯白几乎是沉入了海地,显得那么渺小,但是展烨轩却一眼能肯定,那个人是谢羽飞。 “羽飞。”不顾众人的阻拦,他冲进海里,歇撕底里地叫着他的名字,“快回来,别做傻事!”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谢羽飞茫然地回头,海水已淹过他的胸口。隔着蔚蓝的海水,他看见他从海浪里跑过来,听见他急切的呼唤,听见声后众人的声音。 “涨潮了。”他垂目喃喃自语,海水淹过他的双肩,心里却意外地平静,这样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海浪越来越大,展烨轩走过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几次险些被海浪冲走,谢羽飞看见他脸上的担忧,忍不住微笑。 果然,还是幻觉,只是他已不再相信了。 一个海浪打过来,他已不想挣扎了,突然想明白了,也许随波逐流会比,这样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海浪越来越大,展烨轩走过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几次险些被海浪冲走,谢羽飞看见他脸上的担忧,忍不住微笑。 果然,还是幻觉,只是他已不再相信了。一个海浪打过来,他已不想挣扎了,突然想明白了,也许随波逐流会比苦苦挣扎舒服得多。 “羽飞!”海水涌进口鼻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么远,又好像那么近。 展烨轩眼睁睁地看着海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疼让他无法呼吸,紧接着众人冲上来七手八脚的拉着他往回走。 “将军,海浪越来越大,快回去吧。” “浪这么大,他不可能活的……” 展烨轩狠狠地踹开那人,目眦欲裂:“谁说他会死?!” 只是终究敌不过众人,被拉上了海滩上,海浪冲刷着涌过来,带有一切痕迹。 展烨轩呆呆地坐在海滩上,望着那片海域发呆,“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三凌跪倒在他身前:“对不起将军,我错了,我不该放了他……” 展烨轩茫然地摆摆手,“算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若不是他,谢羽飞又怎会被逼得用这种方式来逃避?痛苦地将脸埋入双手中,悔恨撕咬着他的心,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 三凌说:“我不相信谢夫子会死,他那么聪明……” 展烨轩猛地跳起来,脸色充满了希望:“对对对,羽飞向来颇有心计,怎么会死,一定是他的诡计……三凌,我们立即回京都,请皇上下旨悬赏,一定会找出他的!” 三凌跪在海滩上,苦涩地说不出话来。 41.活着 谢羽飞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做梦,梦里年幼的女童抱着他看天上的星星,在他耳边说,小意,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姐姐带你去看花灯会,给你买最好看的灯。 那么小的怀抱,却是那么温暖。直到最后她推着他出后门时,仍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 眼睫动了动,眼前陌生的环境让他茫然,残壁断桓,蜘蛛网随处可见,身下铺着稻草扎得皮肤发痒,身上唯一盖的东西也满是补丁。 头疼得厉害,口干舌燥,浑身难受,似乎是发烧了,试着起身,却总是无力的摔回去。 有奇怪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谢羽飞回头,看见一个老乞丐一瘸一跛走过来,怪味就是从他手中缺了个口子的碗里飘出来的。 “你发烧了,来,先把这碗药喝了。”老乞丐把碗凑到他面前。 虽然眼前一切都看着奇怪,但谢羽飞仍是老老实实地喝了,本来都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喝完药老乞丐又递给他一个灰乎乎地馒头,一边好奇地问:“你从哪里飘过来的?我从海边上把你拣回来,你都快没气了,我们请不起大夫……只好把你搬回来,然后买了点药灌你嘴巴里……” “谢谢。”除此之外谢羽飞不知该怎么回答,干笑两下问:“这里是哪里?” 老乞丐说:“旗城。” 谢羽飞想了会,忆起这就是曾经在这呆过一段时间的旗城。 见他发怔,老乞丐以为他是生病的缘故,吩咐他把馒头吃了就不再打搅他。 到了晚上又一小乞丐回来了,他大概明白了,救自己的就是这俩乞丐了。 小乞丐叫小春,总是喜欢围着老乞丐说话,老乞丐也只是微笑地听着他说,那些街头的新鲜事趣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觉得分外有趣。 谢羽飞一开始也只是静静地听,后来也忍不住笑起来。 小春见他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凑到他身边,“姐姐你真好看。” 谢羽飞一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除了衣服有些脏有些破外,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指了指自己不明显的喉结:“小鬼,我和你一样,是货真价实地男人。” 小春惊奇地咋舌,围着他瞅了半圈,“好吧,我相信你是男的……对了,你的衣服都破了,我帮你补补吧。” 谢羽飞也不好拒绝,虽然他从来没穿过补丁衣服,可是他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第二天醒来俩乞丐都不见了,室内唯一的一张破椅子上放着几个灰灰的冷馒头,他大概明白了,这就是他一天的伙食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烧退了,精神好了些,谢羽飞决定和俩乞丐一起上街。 “你上街做什么?”小春奇怪地问。 谢羽飞想了想,微笑着说:“我和你们一起去乞讨,总不能让你们白白养我吧。” 老乞丐用他浑浊的双眼打量着他,嘴里咕咙着:“你根本就不是这命。” 谢羽飞失笑:“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也该做点什么,总不该老是你们给我弄吃的。” 迫于谢羽飞的执着,俩乞丐还是带他上街了,出门前,小春从地上摸了俩手灰,把谢羽飞的脸抹得灰朴朴的,又给他戴上顶灰色的旧瓜皮帽。 谢羽飞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能肯定一定很丑,从老乞丐手中接过一只破碗,三个人上街乞讨。 根据俩人口授经验,谢羽飞到酒楼前乞讨,却总是被小二粗暴的赶走,没辙,他只有缩进旗城最大的酒楼和青楼之间的小巷子里。 青楼前的七彩灯笼被取下,换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刚才站在酒楼下听人说起江湖大小事,今年最大的大事就是无欢城被朝廷剿灭了。 有人津津乐道地说,有人津津有味地听,末了感叹一句,谢羽飞真是个妖蘖啊。 说到谢羽飞,又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听说在无欢城沦陷后跳海了,连尸首都没有,但又有人说其实谢羽飞就是耍的个障眼法,不然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也不会花黄金五万两来悬赏这个人了。 当然了,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为什么要悬赏这个人呢?又引起一番争论,听说当初谢羽飞剿灭江湖各大门派时,得了不少好东西呢,七色芯兰啊,玄冰密籍啊,这些宝贝说不定就在谢羽飞身上。 后面的话谢羽飞没有听到,因为他看见酒楼小二已拎着扫把面目憎恶的下来了。 换了个地方,把破碗摆在面前,谢羽飞懒懒地靠着墙壁小憩,其实他也知道,这小巷窄,很少人会往这里过的,又能乞得多少东西? 直到晚上碗里也才两个铜板,看看天色也暗了,就打算收起来回去,不过刚站起身就被人撞倒了,很快碗里的两个铜板被人抢走。 暮色沉沉,谢羽飞看不清是谁,只看见几个穿着一身破烂的人影。 晚上和老乞丐说起这事,老乞丐给了他两个冷馒头,感叹着说:“那是咱们这的几个乞丐,很混的那种,谁叫咱们是弱者呢……下回人家抢就给他好了,不然他们还得打人……” 谢羽飞慢慢地咽着硬邦邦的馒头不吭声。 就这样又脏又臭地过了一段日子,每日白天乞讨晚上睡觉,看着日升月落,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但是谢羽飞知道,快要冬天了,因为他开始觉得冷了。 枝头落叶掉光时下了场雨,小春将自己仅有的一件也不知道哪捡来的破羊皮袄给他,自己冻得手脚冰凉。 谢羽飞看他这样子很是心疼,不愿接受这件根本无法御寒的破羊皮袄,但是小春却执拗地给他披上,一转眼就跑了。 心里是苦涩的,原来人到饥寒交迫的时候也会觉得活着的悲哀,想归想,他仍是每日上街乞讨,不过现在他学乖了,每次看见那几个恶乞来就把乞来的东西藏起来,人家搜不到东西在揍了他几拳后也就懒得理他了。 晚上在月光下数着铜板的时候他也会叹息,也不知道这样多久,他才可以给小春买上一件保暖的羊皮袄。 直到有一天他照例在乞讨的时候打盹,可是再次睁开眼,眼前的环境又变了,似乎是个柴房,试着起身才发现手脚上重新被铁链锁上了,不禁无奈地叹息。 不知道这回又是落谁手了,一无所有的他是定然逃出不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身锦衣华冠的程欢离跟在一家仆模样的人后进来。 谢羽飞知道定是来者不善,索性重新闭上眼睛。 “别装死了!”那家仆伸脚踹他一脚,谢羽飞被踹了个结实,跌倒在柴禾上,仍是不吭一声。 “玄长老,别来无恙。”程欢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谢羽飞说:“太师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程欢离冷笑,“你会变成乞丐也确实意外,不过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了,怎么会认错。” 谢羽飞明白了,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好,其实还是有迹可寻的,也懒得遮遮掩掩:“我现在废人一个,不知程欢离找我有何事?” “废人?”程欢离眼神一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随后冷笑:“原来你的内力被废了,那你果然是废人一个了!” 谢羽飞被他重重地甩到墙上,嘴角留下一丝血迹。 程欢离负手身后,冷然道:“本来我和罗弑合计得好好的,要不是你这妖孽非要插一脚,无欢城也不会被灭。” 谢羽飞冷笑不语,程欢离会关心无欢城的存亡吗?不会。他只是关心无欢城灭了他也会元气大伤,如果他没猜错,摄政明王已得到无欢城的势力,利用天罗地网对他做了些什么,不然这关头程欢离也不会有空来旗城了。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程欢离一阵恼怒,嘴角弯起残忍的笑:“来人!给他洗洗身子,换身好衣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迷得罗弑魂不守舍。” 谢羽飞脸色有些发白,又听他俯下身说:“虽然定远侯府的五万两悬赏很诱人,可是我更想把你送进来凤馆。” 来凤馆,京都享有盛名的男倌馆。 这种状况很糟糕,可是他也无力反抗,随即浴桶被人抬进来,被迫地剥下打满补丁的脏衣裳,光洁的身体惹得几个下人眼中发出狼一样的光芒。 谢羽飞心中满是屈辱,头被按进热水里,身体不时被人摸一把,恶心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碍于程欢离还在等他,几个下人还不敢太放肆,给他披上衣裳就送他去程欢离的房里。 穿过后园弯弯曲曲地小道,谢羽飞隐约觉得面前的景象很熟,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迷迷糊糊地被推进一间房里。 42.义子 程欢离见他进来的刹那手一抖,茶盏摔到地上,脸色瞬间苍白:“你是谁?!” 谢羽飞的肩膀被他的双手捏得发疼,想到要服侍这样的男人直觉得恶心,冷冷地说:“程太师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观察我好几天了吗?” 程欢离嘴唇都在发抖,眼神复杂,“你竟然是谢羽飞……不对,你是小意!她的儿子!唐烟儿已经死了,不然没有人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谢羽飞听着他自顾自地说,虽然不懂他和母亲有什么关系,但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已没有兴趣过问他们上一辈的关系,冷冷地说:“程太师,我是来给您侍寝的,就不要提个死人来大煞风情了好吗?” 程欢离触电般地缩手,随即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吼道:“她是你娘!你怎么这么作贱自己?!” “你以为我想啊?是你叫我来侍寝的,现在来惺惺作态什么?!”谢羽飞苍白的脸肿起了五个指印,他也火了,这辈子除了展烨轩,然后就是被这个人莫名奇妙地打了一巴掌,“而且不管她是不是我娘,也跟你没有关系!” 程欢离呆住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是颓然地无力地坐回原位,喃喃自语:“我忘了……我忘了你还有个身份是谢羽飞,是罗弑教出来的孩子……你果然和她不一样,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你和她不一样……小意,你可不可原谅我?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竟然在罗弑那里,是我没照顾好你……” 谢羽飞漠然地回首:“我用不着你们照顾,我爹都不觉得他欠我,你又算什么?就算你和他们有什么交情,觉得亏欠我,也是你上一辈人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欢离默然地垂下头,试图给自己倒杯茶,可是谢羽飞看见他的手一直在抖,连茶杯都握不住。 他不会怜悯他,即便这个人此时看起来那么可怜,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内心里有着蓬勃的野心,有着豺狼一般的残忍,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些表面的东西。 过了好久,有人领着他出去,他听见程欢离在身后说,“好好照顾谢公子。” 他被请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房,桌上摆着热腾腾地饭菜,他试着出门走了几步,也不见有人拦住他,虽然突然之间转变得很奇怪,但他也懒得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第二天一早有人过来请他去花园,说是程欢离请他一同用早膳,穿过一排排房间,谢羽飞越看越是心惊,隐约地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果然,在花园凉亭看见程沐,他大概就明白了。 程沐在看见他时脸色也很古怪,又听程欢离说:“小意,这是犬子沐儿,也是你的义兄,沐儿,这是我跟你说的昨天刚认的义子小意。” 不只程沐呆了,谢羽飞也呆了,短短一月,他从蛊惑罗弑地妖人成了展烨轩的阶下囚,禁脔,乞丐,此时他摇身一变成了程欢离的义子,果真是造化弄人。 但是他不喜欢这个身份,也不打算接受,凉凉地说:“谢太师抬爱,我承受不起,也不想要。” 程欢离说:“你不想要没关系,我只想所有人知道。” 谢羽飞狠狠地瞪着他,无话可说。 程欢离接着说:“你也不是以前的谢羽飞,如今的你没了武功,没有无欢城为后盾,出了这个门,还有无数的人来抓你,不论你身上是否还有那些宝贝,至少定远侯府的五万两还是很吸引人的。” 一语说到谢羽飞的痛处,他脸色几度变幻,程沐看情况不妙,连忙说:“爹,你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小意一时还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还有小意啊,我爹说的也没错,外面的人知道你还没死,肯定会来抓你的,你在这里,有个身份总归是安全的。” 谢羽飞冷笑:“就算如此,我也不愿认贼做父!” 程沐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野心的为人,却也无奈,所以只有早早的离开他身边自行经商,不过到底是自己亲生父亲,且也未曾亏待他,而今被谢羽飞如此直白的说是贼,心里自然也不会舒坦。 程欢离不快地丢下筷子,语气坚决:“不管怎么样,明天你跟我一起回京都。”说完就自行走开了。 谢羽飞也觉得无趣,食之无味,又听对面的程沐说:“你何必要跟我爹对着来呢?” 谢羽飞心里烦躁,也懒得和他多扯,“你又知道什么?别以为他说要收我做义子你就真以为是我哥,还有,我是谢羽飞,不准叫我小意。” 程沐接二连三地碰软钉子,只觉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想起从前温和有礼的谢羽飞,眼前的这个仿佛浑身都是刺,一不小心就会被伤到。 程沐说:“轩找你很久了。” 谢羽飞面无表情:“展烨轩应该不知道你是太师的公子吧?” 程沐扫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一直在找你。” 谢羽飞一笑:“我知道区区五万两还入不了程公子的眼。” 各怀心事,话不投机半句多,闲扯了几句谢羽飞就起身回房了。 程欢离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一大早谢羽飞刚洗漱完,就有人过来请他上马车。 反正他本来就一无所有了,也知道他无法拒绝,顺从地上了马车,就看见程欢离在里面正襟危坐。 程欢离问:“昨夜睡得可好?” 谢羽飞回答:“还好,多谢太师关心。” 程欢离又指了指面前的棋盘:“会下围棋吧,罗弑的棋艺可不错,陪我下一局。” “还好。”谢羽飞拈起一枚白棋,漫不经心地问:“听你说话,你和罗弑的关系不错?”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出银子,他给我办事。”程欢离澄清,末了又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他比你聪明多了。” 谢羽飞冷冷地笑,眉目间绽现着奇异地艳丽风情:“可是他还是死了。” 程欢离又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至少很不喜欢我是吧?”谢羽飞一语戳穿他的心思,“可是没办法,谁要我长得这张脸像她呢?” 很是无奈的语气,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自己,被他这样一搅和,程欢离觉得自己想下棋的雅兴也没了,一把丢下手中棋子:“你说话非要这样吗?就不能让自己让别人舒坦点?” 谢羽飞微微挑眉,神色不以为然:“我会变成这样,一部分也是拜你所赐。” 程欢离呼吸一窒。 谢羽飞继续说:“天罗地网的用处还是有的,你和罗弑当年做了什么,不是时间可以埋掉的。” 程欢离呆住了,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恨罗弑是吧?所以你杀了他……你也恨我,那你是不是也要杀我……” 谢羽飞笑而不答,挑起车窗看见外面搬东西的下人,突然说:“太师你不是觉得欠我的吗?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程欢离没有丝毫犹豫:“请说。” 谢羽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指上在乞讨中练出来的薄茧,“前天那几个下人对我失敬,太师可否帮我惩治?” 程欢离看着他精致地眉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阴沉无比,推开马车门下去。 谢羽飞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车里玩着茶盏,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凄厉地惨叫声传过来,很快就被外面闹轰轰的声音盖住了。 不过直到起程,程欢离也没上马车来,反倒上来了一个衣着朴素眉清目秀的少年。 谢羽飞看了他一会儿,认出他是小春,“你怎么来了?” 反倒是小春,头一回上了这样华贵的马车,又看见相处几天的同伴突然变得这样高贵,倒有了几分怯意:“那天你不见了,我和爷爷到处找你,最后听人说你被弄来这里来……我们想尽办法混进来,可都不行,直到昨天晚上在门口看见那位大人……” 谢羽飞不知程欢离心里盘算着什么,就问:“那你爷爷呢?” “爷爷身体不好,那位大人叫他留着这里休养。”小春满脸的感激之色,过了一会又怯怯地望了他一眼红着脸说:“大人说,叫我以后跟着你,服侍你……” 谢羽飞靠着软榻小憩,示意他自行活动,就睡去了。 又是十几天的颠跛,途中除了很少和他说话之外,程欢离还算善待他的,至少对他都是有求必应。 偶尔他会看见程欢离在收到信件冲着身边的人发火,回想一路听到的消息,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位曾经一手遮天的太师的势力是大不如从前了。 无欢城的倾覆,确实造就了不小的动荡,而亏损最大的就是无欢城以前的合作者了。 43.大雪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回京都,也从没想过有天会住进太师府。没有被禁足,只有下车时程欢离告诉他,出门的时候记得带面纱,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不想再出门了。 小春被他安排到京都里学堂里念书了,在得知自己还可以念书的时候那个穷苦惯了的孩子兴奋极了,立即就乖乖地搬着东西去学堂里住了。 当然对于这样的安排程欢离是不高兴的,谢羽飞微笑地看着他说:“难道太师现在穷得连支助个孩子念书的钱都没有了?” 程欢离冷着脸,倒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支助了个乞丐念书没钱,而是不喜欢这样的谢羽飞。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披着温暖华贵的狐裘,看着光秃秃地树枝,听着府中乐妓唱曲,这日子过得倒也潇洒。 到了寒冬,谢羽飞受凉发了高烧,虽然最后烧是退了,他也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好,整日窝在厚厚的被子里都觉得冷。 腊月底下了第一场雪,谢羽飞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火炉边看着外面白茫茫地天地,很多年都没见过雪,此刻突然发觉其实雪也很漂亮。 “我很想去堆个雪人。” 程欢离坐在他对面,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能去。” 就回来的这么些天,因为一场高烧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整天和肺痨似的都在咳嗽,请的大夫多得数不清,上好的药材给他当饭在吃,却也不见丝毫好转,这样的身子,又怎能放心他去大雪天堆雪人? 谢羽飞望过来,清亮的眼里染上氤氲水汽,委屈得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我还没有堆过雪人呢。”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让程欢离一下子想起来,其实这个孩子也才十九岁,像他们这样的贵族子弟这个年纪不都爱玩么? 于是语气也有了柔意:“等你身体好些了再去。” 谢羽飞轻轻柔柔地笑了,“我只怕时间来不及,希望哪一天我死的时候,还能看见雪。” 程欢离不高兴地板起脸:“什么死不死的?我都没死呢!” 谢羽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容丝毫未减:“我造的孽未必比你少,应该会先死吧。” 程欢离怒道:“胡说八道!” 谢羽飞又接着说:“不过太师似乎也作孽不少,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太师既然不信,不如我们比比看,我们谁会先死?!” 程欢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谢羽飞的笑容渐渐隐去,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忍不住一阵咳嗽。 摊开手帕,又是一滩殷红的血。 又过了几日,程沐悄悄回来了,府中下人开始打扫卫生,长廊上换上了漂亮的大红灯笼。 谢羽飞走在长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拉住一个:“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下人恭恭敬敬地说:“回小公子,今天腊月二十二。” 谢羽飞奇怪:“你们那么忙做什么?” 那下人又说:“回小公子,明天是小年,管家说快过年了,自然要打扫得干净一点,喜庆一点。” 谢羽飞愣了愣,半天才感慨一句:“原来快新年了。”一边咳嗽一边往回走,回到花园凉亭里,才看见程沐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程沐在温酒,滚烫的水一遍遍浇在酒壶上,酒香从壶口钻出来,醉了心神。 “过来坐吧。”程沐笑着招呼他。 谢羽飞坐下后程沐倒了一杯给他,浅酌小口,笑了:“陈年花雕,果然是好东西。” 程沐说:“朋友送的,顺便带了几瓶回来,而且好酒自然要与人共享才会滋味无穷。” 谢羽飞微笑着说:“可惜我不是你最想分享的那个人。” 程沐凝身上下打量着他,距上次旗城一别已有些天,有些瘦了,却显得整个人人更加楚楚动人。 他知道用楚楚动人形容一个男人是不妥,但是谢羽飞确实长得好看,瘦弱的身子裹在雪白的狐裘里,只露出一张眉目精致的脸,皮肤也是雪白的,长发黑亮柔滑,笑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充满哀愁的,给人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 程沐突然明白为什么罗弑展烨轩那么迷他了,他确实有迷惑人的本钱,唯今他也只希望自己的父亲不要陷进去。 “的确不是,可是我也迫不及待得想喝了。”程沐不愠不火地说。 谢羽飞辗转着手中被酒温暖地酒杯,问:“唐星儿呢?” 程沐表情黯然:“年近新年,自然是要在家里与家人团聚。” 谢羽飞眼神变了一下,接着问:“她已经十九了,还没嫁人吧?” 程沐又一杯酒下肚,气恼地说:“我要去提亲,爹不同意。” 预料中的答案,谢羽飞仍笑了一下:“你爹怎么会同意你娶唐星儿呢?别傻了……只怕那位公主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同意的。” 程沐恼火,却也疑惑:“为什么?” “你能猜出我是谁,为什么不猜猜你爹的理由?”谢羽飞悠然地说,果然就见他的神色几度变幻。 但是很快程沐就回过神,警惕地看他:“你又有什么诡计?” 谢羽飞笑着反问:“如今的我有什么诡计又能怎样?”他凑到他面前,温柔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以你程大公子的身份娶唐家的小姐,是不可能的!” 程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握住酒壶地手指都开始发白,“谢羽飞你现在也只会做这些不入流的小诡计了,原本我看你可怜还想告诉你轩的事,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 谢羽飞轻轻步下台阶,回眸一笑,风情万种:“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口中的‘轩’是谁啊?” 程沐气得把酒壶摔到圆柱上。 之后几天果然不见程沐,连程欢离也不见人,谢羽飞知道,这一对父子早就开始讨厌他了。 他在心里开始算着时间,程欢离会在哪一天把自己赶出府去? 对着屋外纷飞的大雪发了一早的呆,直到眼睛发痛,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出去看看了。 没有叫人备伞备马车,他带了面纱从后院悄悄地走出去,他想起那条闹鬼屋子后面的酒家,于是凭着记忆开始找那条街那条小巷。 破旧仍是破旧,老板仍是那个老头,酒仍是那个味道,只是老头已不记得这个衣着华贵的贵公子有没有来过这里。 老头的话依然很多,特别是对熟客,从左邻右舍的鸡毛蒜皮小事唠叨到某某大人的儿子生了儿子,某某将军又纳了小妾。 最后话题转到曾经的金玉公子定远侯府小侯爷、今天的护国将军展烨轩身上。 原来又升官了,谢羽飞侧耳听了一会儿,只听到几个字,护国将军要在腊月二十六娶亲。 握住杯盏地手开始颤抖,好不容易摸出酒钱结帐,伞也忘了拿,撞撞跌跌冲出酒肆开始跑。 他从来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在他心中会刻得那么深,以致挖出来的时候会那么疼,起初听到程沐说起他会难过,他以为只要挨过了就没事了,时间可以磨掉一切的。 可是在听到他要娶唐家三小姐时,眼泪仍是无可抑制地流下来。 撕心裂肺地疼迫使他抛弃自己仅有的尊严,他想去找他,求他不要娶亲。 他用尽全力在雪里奔跑,只希望能最快见到他,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漂亮的狐裘早已又脏又湿。 终于他站在了定远侯府的大门前,却被门前的侍卫挡住询问身份。 “我要见展烨轩。”他说。 护卫询问他的身份。 他迟疑了,说是谢羽飞?展烨轩定不想见他,程二公子,展烨轩不认识他。 见他久久没回答,又白纱遮面藏头缩尾的,护卫有些不耐烦地回去站岗,只有一个看他可怜说进去通报一下,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谢羽飞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那护卫歉疚地说:“小侯爷现在很忙,没空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谢羽飞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于是他站在门口开始等,雪越下越大,落在他早已又湿又脏地长发及狐裘上,覆上一层雪白,化开,渗进去。 天黑下来他觉得浑身都冷,应该是狐裘湿透了吧。 站岗的护卫换了,大冷天还站岗谁都不乐意,骂骂咧咧的,也懒得理这个奇怪的人。 谢羽飞被撵了几次,也知道没指望,只得继续在门口等,他在等他会不会出门。 雪继续下,大门前的红灯笼依然亮着,发出刺眼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倒在雪地里,衣服早已湿透,贴着身体刺骨地冷。 雪盖住了他的眉眼,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冷得将要窒息。 他疲倦地想,他还是没能见到他。 有脚踢到他的身体,是站岗的侍卫怕出事来察看情况。 他努力想起来,无奈手脚冰冷不听使唤,无能为力,只抓住对方的脚,用最后的声音说:“送……我回……太师府……” 44.认亲 温暖地火炉烧得旺旺的,把室内熏得暖洋洋的,分外舒适。 一阵冷风吹进来,展烨轩抬眼瞥了眼外面凄黑的天夹杂着鹅毛雪,“下了一天雪了。” “是下了一天了。”程沐坐在他面前懒洋洋地应着,桌上的酒菜早已凉透,“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我知道。”展烨轩面无表情地点头。 程沐又说:“只希望这雪能早些停,不然会少了很多乐趣。” 展烨轩喝了口酒:“我没觉得有什么乐趣。” 程沐干笑两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连忙转移话题:“下午不是有人找你么?” 展烨轩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人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来通报,还一连来两次,这护卫也真该换人了。” 程沐咂舌:“自从你换了个身份上了战场,怎么就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展烨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吭气。 程沐也无奈了,自从被谢羽飞气到,他就来展烨轩这里住了两天,也喝了两天酒,自然也看出些别人看不到的。 相对于高兴的唐家三母女,展烨轩就显得情绪低落,定远侯因为中毒双腿未愈一直在卧室里没见着人,反正整个定远侯府就是处处透着怪异。 老实说他很高兴展烨轩娶唐月儿,就算唐月儿有些任性,爱耍小脾气,但那都是女孩子家的天性,而且和展烨轩青梅竹马,对他痴心一片,不然也不会为他等了那么多年。 但是显然展烨轩不愿娶唐月儿,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往外跑,借此来逃避,说到前些日子突然决定娶唐月儿,着实让他奇怪了一阵子,连忙赶回来等着参加好友的婚礼。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对待人家,人家一女子不顾人言可畏等你那么久,你也不要伤了人家的心。” 对于这件事两人总是意见不一样,展烨轩不愿和他扯那么多,自顾自地望着窗口的大雪发呆。 程沐没辙,暗自叹息:“你还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展烨轩闭上眼,回想起那人在海水中最后的那抹笑,眼中突然有了泪光,“要不是我逼他,他又怎会自杀?” 那一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海水淹没,却无能为力,第二天潮退了也不敢叫人去打捞,他怕真的看见他的尸体,他和三凌一样,相信谢羽飞不会死。 他发悬赏,可是几个月过去都没有任何消息,身边的人都在劝他说,谢羽飞死了。 他发狂似的揍那些说谢羽飞死了的人,但是他脑子没坏,他渐渐地心灰意冷,他想,谢羽飞是不会回来的了,就算他活着,他一定恨死自己,一定不会回来了。 素宁公主前来做客,委惋地告诉他不能再耽误唐月儿的青春了,定远侯被推出来,告诉素宁公主,会在腊月二十六迎娶唐月儿。 素宁公主欢喜地找唐月儿去了,展烨轩冷冷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定远侯说,唐月儿与你是有婚约的。 定远侯又说,就当是爹求你,爹欠唐家的永远都还不完了…… 展烨轩动容了,他没想到一纸婚约逼得爹这样求自己的儿子,逼得自己无能为力。 想通了,那就娶吧,只要他不碰唐月儿,也不算被叛谢羽飞吧?他摸出怀里的那支廉价的玉簪放在手心里抚摸,谢羽飞为人向来薄情,这也是他唯一送他的东西。 程沐开始不懂,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簪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视若珍宝?但是后来联想到谢羽飞,他似乎明白了。 “轩。”展烨轩看他:“怎么?” 程沐地嘴唇动了动,最终笑了,“没事。” 婚礼如期举行,雪停了,厚厚的积雪被下人扫开运走,只是来来去去之间,仍是觉得有些冷。 护国将军的婚礼自是热闹非凡,除去朝中大臣,摄政明王更是亲自来主持婚礼,着实让人羡慕。 宽敞的庭院中,大红喜字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宾客衣着华贵谈笑风声,浓烈的酒香及美味的佳肴引得人垂涎欲滴。 听到有人唱,“吉时已到,” 一身大红的新郎新娘在众人的微笑中手牵花绳步出来。 定远侯和素宁公主相视一笑,儿女们成亲,有哪个做父母不开心地呢? 坐在他们左下方的摄政明王浅呷了口茶,掩住嘴角那抹真诚会心的笑。 程沐和唐星儿也在人群中,欢欢喜喜地低声说话。 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宾主尽欢。 “一拜天地!” 展烨轩面无表情地转身,却听见一抹空灵地萧声传来。 婚礼上突然听见萧声,众人都只觉惊奇,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定远侯府安排的节目,只有素宁公主及定远侯的脸色变了。 展烨轩急忙急步要往门外走,又见一下人慌慌张张进来,“小侯爷,程二公子前来贺喜。” 话音刚落,一人已出现在门口,一身华贵的锦衣狐裘,肤如白雪,柳眉凤眼,神色冷然,宛如画中谪仙,卓然出尘。 众人皆惊,纷纷猜测他的身份,只有展烨轩欢喜地冲上前,花绳的一头落到地上,只是还没走近,就被谢羽飞身边的人拦开。 谢羽飞看也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人群中自发为他分出一条道来。 谢羽飞走到最前头的位置,冲着脸色发白仍端坐的素宁公主行了个礼,微笑:“二姨,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素宁公主惊恐起来,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议论声,听到他这声称呼,展烨轩的头一下子蒙了,他一直觉得谢羽飞身份特别,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前太师唐绪不知所踪的儿子,是他即将迎娶的妻子的弟弟! 定远侯也颤抖起来,努力想站起来,可是却无能为了,只能激动地盯着他,脸上带着难以言喻地兴奋:“你……是唐意?清华和唐绪的儿子,太像了,太像……清华……” 谢羽飞又冲着他行了个礼,笑容愈发灿烂:“展伯父,那天雨后,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定远侯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只有天真浪漫地唐月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原来你是小意啊,我就说嘛,怪不得看你眼熟,这些年我们可想你了……” 谢羽飞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笑容不减:“星儿姐姐,其实这些年小意也是很想你们呢,看看,月儿姐姐成亲的大喜日子,都不通知我一声,着实叫我心寒啊。”又回首看向素宁公主,笑眯眯地道:“二姨,当初也多亏了您,才保住了我一条命,虽然我不在您身边,可是我却从未忘记二姨对我和姐姐的好……对了,我姐姐呢?” 素宁公主终于发出一声尖叫,慌张地想要逃:“不……你不是唐意……你不是,你是谢清华……不对,不,谢清华已经死了……你是唐烟儿!” 谢羽飞听着她嘴里念着这三个名字,仍是微笑,一步步走向她,表情有些哀伤:“对不起,二姨,我知道你想我娘,可是她是真的不在了……” 展烨轩只觉得这样的谢羽飞很陌生,一会是谢羽飞,一会儿唐意,一会儿是程二公子,折磨得他要疯了。 他是来报仇的! 根据谢羽飞曾经说过的事,他拼拼凑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这样的谢羽飞真的好可怕,他急步上前,却见一直呆在一边头盖喜帕的唐月儿一把拉下喜帕,在他没来得及地瞬间一巴掌打在谢羽飞脸上。 谢羽飞躲闪来不及,虚弱地身子撞到身后的桌子上,猛得吐出一口血。 “羽飞!”摄政明王大惊,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握住他的手,“快叫御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展烨轩冲到他身边,却被摄政明王震开。 唐月儿一手指着谢羽飞,冷笑:“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谢羽飞!谢羽飞!你怎么可能是唐意?!我告诉你,你姐姐唐烟儿五年前就死了!” 展烨轩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唐烟儿,唐烟儿,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提唐烟儿?唐烟儿到底是谁? 唐月儿继续歇撕底里地吼:“你们姐弟都是一样的货色,你们都要抢轩哥哥!哈,你知道吗?你姐姐是因为被人轮,奸自己觉得丢人上吊自尽的!” 谢羽飞只觉后背很疼,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 摄政明王紧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紧张:“羽飞,大夫马上就来了,你要挺住!来人!请各位大人去前厅歇息,还有好好照顾公主和唐二小姐!” 见摄政明王都发话了,众人便都散了,唐月儿和素宁公主则被强行送回房间。 定远侯颤抖地想要站起来:“小意……谢羽飞竟然是小意……”语到最后竟然老泪纵横。 谢羽飞用尽一身力气将一封娟书送到他面前,“展伯父,这是我娘留下来的婚书,是我姐姐唐烟儿和……展烨轩的。” 展烨轩呆呆地看着摄政明王抱着他离开,那么和谐默契,头痛得厉害,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45.拨云见日 “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去你唐叔家玩了,而且你也最喜欢烟儿了。” 展烨轩无力地跪在地上,听见身后老候爷说话,他回过头,看见年迈的父亲脸上的缅怀之色。 “指腹为婚是你娘和唐家定下的,那几年我都不在京都,回来我也没问到底是哪个,那时我想啊,反正我和你唐叔关系那么好,是哪个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直到你娘病逝我也没问,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你唐叔很快出事了。 “我始终无法忘记唐家出事后我在那里看见的景象,你唐叔死不瞑目,你也在那次大脑受了刺激。” “我们都急坏了,所以我叫人给你开了药,忘记了以前,忘了唐家的所有人,包括月儿都是你之后才熟悉的,至于烟儿……现在想来是素宁公主有意隐藏,竟让你从此忘了烟儿的存在,直到烟儿死的时候我只道素宁公主是家丑不想外扬,就没跟你说过……” “至于指腹为婚,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你唐叔的哪个女儿,又没有婚书……” 展烨轩垂首,终于明白了唐烟儿是谁,可是,又怎么样呢?他无力地苦笑,他已经爱上了那个人,无法自拔了啊! 而现在那个人就在他的府中,就在他面前的屋子里,可是他却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谢羽飞又开始发烧,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开了药强行灌进去,摄政明王执意要守着他醒来,李公公没辙,只得命人将屋内熏热乎。 就这样一连两天谢羽飞都没醒来,摄政明王除了用膳外也不敢离开床遢,李公公不止一次试图提醒他小皇帝已两天没上朝了,却被冷眼扫回去。 到了第三天晚上,谢羽飞终于悠悠地转眼,第一眼就看见憔悴地他,不禁心里有些失望,毫无痕迹地叹息:“原来我还活着……” 摄政明王微笑着安慰他:“请的是最好的御医,开的是最好的药,而且你向来福大命大,又怎么会死?” 谢羽飞疲倦地闭眼,苍白的脸愈发清瘦了,脆弱地叫人忍不住心疼,哪还有当日锋芒毕露的影子? “难怪人家说祸害总是遗千年……再好的药给我都是浪费,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摄政明王不快地微蹙眉,给他压好被子,迟疑了一下说:“轩在外面等了两天,我没让他进来。” 谢羽飞平静地盯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说:“最近的雪停了啊。” 屋内暖洋洋得催人安睡,摄政明王定定地看着他:“你还恨我吗?” 谢羽飞说:“不敢,你是摄政明王,我是罪臣之后,哪敢恨你呢?不然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砍。”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摄政明王晨之歉然地低头,“我不能接受失败,所有我做了两手准备,但是我也没想到……结果会伤你这么深。” 谢羽飞勾起嘴角云淡风清地笑:“还有什么是神通广大的摄政明王你想不到的?多妙地连环计,也只有我才会选择你,相信他,你们赢了,而我也得到了报应!” 摄政明王看着他,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谢羽飞也觉得事到如今挺没意思的,只是觉得难过,心里疼得要命。 在他知道罗弑不会放他离开无欢城、他也无力保存谢家的时候,他决定扩大自己的势力,然后除掉罗弑,然而此时展烨轩已带着摄政明王的密令来到他身边,利用他进入无欢城。在京都凤凰戏院,因为他欠他的,决定在得到无欢城后将拱手献于摄政明王换得谢家平安,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展烨轩已悄然来到无欢城,利用他除掉罗弑,最后占领无欢城,迫使他成为阶下囚。 他有过愤怒,有过不甘,却在近一个月屈辱的幽禁生活中给渐渐消磨掉了,那人在毁了他的同时,也毁了他唯一返身的希望。 他连自杀都没有成功,一无所有的他再也没有价码与人谈判,没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看透了,也就坦然了,真的挺没意思的。 “无欢城……估计早也以你为尊了吧。”像摄政明王这么聪明的人,有机会掌控无欢城,怎么会放过呢? “是。”摄政明王倒也坦然,“无欢城的天罗地网很强大,不该浪费。” 谢羽飞笑了下,“我想回去。” 摄政明王迟疑了一下问:“去哪?” 谢羽飞面无表情:“太师府。” 摄政明王皱了下眉,仍是吩咐人去备车,转过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成太师的二公子,也没资格过问,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程欢离并不是你该追随的目标。” “追随?”谢羽飞自嘲一笑,“王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倚赖他生存而已,如今我这样废人一个,对他一点用也没有,再说如果没有程欢离,我又怎会有如今的锦衣玉食?只怕早已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摄政明王默默地看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 李公公通报说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摄政明王俯身抱起他,用厚厚的披风遮住他的身体,一出门,一直站在门外的展烨轩焦急地冲上来,却被随行侍卫拦住。 “羽飞!羽飞!”他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走吧,很冷。”谢羽飞将脸埋进摄政明王厚厚的披风里虚弱地说。 摄政明王没有看展烨轩一眼,上了马车将他置于车内软塌上,又给他盖上厚厚的虎毛毯。 车门关上,马车启动,谢羽飞静默了片刻,耳边仍能听见那人在一遍遍地呼唤。 车内,彼此相顾无言,不知道走了多久,谢羽飞说:“我想去城外东郊陵园。” 摄政明王吩咐车夫调转方向。 他一直不太懂谢羽飞,他喜欢谢羽飞的直率,喜欢谢羽飞的淡然,他心疼谢羽飞,欣赏谢羽飞。他清楚自己无法给他什么,就算强行得到了他的人,也只会逼得他更加远离自己。 谢羽飞是可望不可求的,他没有展烨轩不受约束挣开一切的勇敢,就注定了自己只能默默驻足守护。 他看着谢羽飞虚弱且坚定地下车,在唐绪和谢清华的陵墓前一一下跪上香。 风雪太大,他的声音很低,摄政明王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倚靠在唐烟儿的石碑旁,将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鹅毛飞雪瞬间落满他的长发,覆上他微阖地眼睑。 马蹄声渐近,摄政明王回首,漫天飞雪中展烨轩翻身下马。 随从递上雨伞,展烨轩接过,担忧地看了谢羽飞一眼,就听摄政明王说:“我们出去走走。” 走出陵墓,白雪霭霭,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银白,透着说不出的苍凉。 摄政明王站定负手而立,“羽飞功力尽失是你的缘故?” 展烨轩想起那夜,谢羽飞的话让他恼怒,方才动了想废他武功的念头,点头:“是我的错。” 摄政明王扫了他一眼,长长地叹息:“我也有错,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怪你。” 展烨轩此时懊恼有加:“我是对不起他,我也很矛盾,爹的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要是我知道他是小意,是唐叔的女儿,我也不会那样对他……” 摄政明王回身,冷冷地盯着他:“莫非你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展烨轩怔了一怔:“不是。” 摄政明王说:“轩,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你任性,你张杨,爱闯祸,可是不管怎样你爹都会一如既往地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你胆大,你妄为,还记得那年我们遇上的时候吗?那时你不知道我是谁,仍是执意为我出头打破了礼部侍郎小公子的头,回家被你爹拿着戒尺追着你打。” 曾经张扬的年代,至今想来仿佛依稀还是昨日,展烨轩苦笑:“可是我越来越不懂你在想什么。” 随后在得知摄政明王的身份,他毅然决定追随他,成为二十四死卫之一,暗地里为他办事。 他不是不知道摄政明王的最终想法,只是不愿相信,定远侯府世代忠良,又怎可让祖上蒙羞?他犹豫,在徘徊,同时他也知道他没有选择的机会。 帝王心,是谁也无法揣测的。 摄政明王凝目看他:“你可曾后悔?” “没有。”展烨轩摇头,认真地说:“王爷你待我向来不薄,我只求王爷一件事,可否在事成之后准我辞官?” “辞官?”摄政明王微微动容,良久才点点头:“是为了他吧?去哪?” “南平城,听说那里天气很暖。”展烨轩看着下方倚靠着石碑的人,眼露柔情,“我想带他和我爹一起去。” 摄政明王心里苦涩,很想说谢羽飞心高气傲,又怎会轻易原谅伤害他的人?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下方的身影忽然倒在地上,身边的男人已如风一般掠过去。 他怔了会儿,果然,比起轻功自己还是比不上展烨轩。 46.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处处欢天喜地,喜气洋洋的景象感染着每一个人。 唯独太师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放轻的手脚,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惊动了书房里冷着一张脸的程欢离和客房里睡了一天未醒的程二公子。 他们不知道程欢离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他们知道程二公子身体很不好,所以程欢离对他很好,至少吃穿上都是他任取任由,要是吵着程二公子休息准又会被程欢离骂。 到了傍晚,终于有个小厮犹犹豫豫地敲开书房的门:“老爷,二公子醒了。” 程欢离皱了下眉,放下书,“叫大夫去看看,再叫厨房做些清淡的送进去。” 小厮去了,程欢离也无心看书,起身左右徘徊了一会,还是决定去看看。 二十五日夜里谢羽飞一身冰冷地被送回来,吓得他险些以为谢羽飞死了,次日高烧未退却又背着他出门,接过到大年三十晚又被人送回来,还好还有体温,安置他的马车也是暖和的,才让他松了一颗心。 可是随即一查送他回来的是定远侯府的人,又叫他眉头紧皱,想起这些天京都里的传言,他都必须得去问问。 程欢离进来,苓儿赶紧行礼,随后就出去了。 谢羽飞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药,见他过来扫了他一眼放下药碗:“不知太师有何贵干?” 程欢离脸色难看:“京都里的人都说,定远侯府小侯爷娶亲,你去了?不仅博了个艳冠天下的名号还认祖归宗了?” “我是去了,大公子不是也去了吗?贺喜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艳冠天下?认祖归宗?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我有什么办法。”谢羽飞凉凉地说。 程欢离皱着眉头问:“你想回去唐家?” “回去做什么?”谢羽飞自嘲一笑:“我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回去了也会被她们母女整死。” 似是松了口气,程欢离也不多问,转身,“药记得吃。”说完就跨出门。 谢羽飞有一勺没一勺地吃药,又苦又粘实在难喝,正待叫苓儿,眼前瞬间闪过来一个身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个满怀。 “羽飞,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展烨轩在他耳边欢喜地说。 谢羽飞呆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大过年的,小侯爷不在家陪你家夫人来这干什么?” 展烨轩也瞧出了他的不快,心里也摸不准谱,只得小心翼翼地说:“我哪还有夫人,婚礼都乱成那样,哪还能成啊,唐夫人疯了,整天都神志不清的,我爹他也很后悔,那时他被唐夫人骗了,一直以为跟我有婚约的是唐月儿——” “莫非小侯爷是来找我麻烦的?”谢羽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转眼别处,“如果不是,小侯爷还是请回吧,太师府可不比你定远侯府,由不得你胡来。” 展烨轩变戏法般弄出一包蜜饯,讨好般送到他面前:“药苦是吧?吃点蜜饯会好一点。” 谢羽飞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忍不住冷声问:“你到底会不会看人脸色?这么晚了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蜜饯是骗小孩的,你把我当小孩耍是吧?” “我没那个意思。”展烨轩脸色黯然的解释,默默地收回蜜饯,“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断肠水地解药我会去找,一定可以让你恢复功力。” 谢羽飞冷笑:“断肠水本来没有解药,难道没人告诉你吗?” 展烨轩呆了一呆,当初也只是怕他会跑,还真没留意这药有没有解药,心里更是愧疚:“对不起。” 总是在争执,总是在彼此伤害,谢羽飞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地将被子盖上胸口,“没事的话,你还是回去吧,一次又一次地骗我,我已不知你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展烨轩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是骗了他,于是也无法解释,看着他闭眼假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得先回去。 谢羽飞闭着眼睛听见关门声,迷迷糊糊地,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唐烟儿和展烨轩,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若不是那场变故,估计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可是那场昨日的繁华,终究还是被人打碎了。 当一切都在变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变了,为了生存,也为了自由。 又休养了几天,其间仍是风平浪静的,谢羽飞掐指算着日子,暗自地叹息,吩咐苓儿备车去东郊陵园。 在出门前被程欢离请去书房,他也不奇怪,平日他做什么程欢离也不管,但不代表不知道,比如动作过大也会出来干涉。 “你确定要这样做?”程欢离死死地盯着他。 谢羽飞随意地倚在贵妃椅上,看着自己的手指,精致且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我一直想这么做了,只可惜身份没公开时,不适合做罢了,现在,我只是把属于我的全部拿回来。” 程欢离心里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忍不住扫了他一眼,感叹:“若不是你的这张脸,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是她的儿子。” 谢羽飞扬起嘴角,冷眼看着他吩咐人去东郊陵园,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欢离鹰一般锐利地眼扫了他一眼,随即埋首于公务中,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飘游:“因为你是她的儿子。” “真的吗?”谢羽飞眯了眯眼,顺势在贵妃椅上躺下来休憩。 程欢离没回答也没抬头,屋子里静得令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东西都准备好了。 谢羽飞起身披上狐裘,步出门槛时想起什么,回头笑说:“听说太师近日为大公子的事挺伤神的?倘若太师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太师解决。” 程欢离盯着他明媚妖娆的笑容,一时失了神。 潮湿的泥土被翻起,露出底下腐朽的棺木,谢羽飞站在巨大的坑前呆了一会儿,看着那支离破碎的骸骨,想起传说中的风华绝代的母亲,心里不由伤感起来,人死了,其实也就是一堆白骨。 小心翼翼将骸骨摆进新的棺木里,处理好原本的墓穴,又开始挖下一个墓穴。 马蹄声渐近,谢羽飞回首,看见素宁公主惊骇欲绝的脸,及他身后忧色重重的展烨轩及唐星儿。 素宁公主急着下马车,欲图扑向正在挖掘的陵墓,却被人拦下了。 “你不可以这样做!”她冲着谢羽飞叫道。 谢羽飞咳嗽了两声,露出浅浅地笑,宛如最纯净的春风:“姨娘,这儿风大,您还是先回去吧。” 素宁公主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伸出手想去抓他,却被按住动弹不得:“你们放开我!唐意,你不可以这样做!” 唐星儿冲上来扶住她,“娘,你冷静一点。” 谢羽飞笑容未减:“原来星儿姐姐也来了……我也不想瞒你们,来得正好,”后退几步,拉开覆盖着帷幔的墓碑,“顺便帮我看看,我前几天叫人做给我爹娘的墓碑,做得可有不足之处?” 冰冷的墓碑上赫然刻着唐续谢清华之合墓! 展烨轩眼神闪烁了一下,一步上前:“羽飞,你怎么不和唐姨商量一下?” 谢羽飞的手指滑过那几个字,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和她商量?我爹娘,本来就是要合葬在一起的,当年,她以公主身份逼迫我娘自降为妾,这笔帐我还没找她算,我只是拿回属于我娘的东西而已。” 素宁公主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唐星儿看不下去,一边扶着她一边指着谢羽飞说:“小意,就算我娘有错,那也是他们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而且再怎么你也叫她一声姨娘,我们还是姐弟,你怎么能这样……” “可笑!”谢羽飞冷笑着打断她的话,“那我姐姐唐烟儿呢?得知她才是定远侯府小侯爷的未婚妻,你娘和你妹妹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来瞒住所有人,为什么还不甘心,你们还非要逼死她不可?!那时你们怎么不想想她也是你们的亲人?!” 他愈说愈激动,脸上泛起了异样的红晕,忍不住一阵咳嗽,低下头摊开手心,一抹殷红,悄然摸出手娟。 素宁公主和唐星儿一时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锄头一下下翻开泥土,她们都明白了,今时已不同往日,就算大华皇室还是段家,也不是她的依靠。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来复仇的。 风声依旧,棺木在开启的那刻,素宁公主终于忍不住昏厥过去。 听见后面的纷乱声,谢羽飞仍是头也未回。 展烨轩安排人送素宁公主母女回去,自己却留下了,随着那人的视线看着曾经两个人的骸骨被放进一个棺木里,又被重重泥土覆上。 完成最后立碑时已是晌午,谢羽飞在新陵墓前跪下,凝重地磕首行礼,这才吩咐众人收拾工具回去。 转头时看见展烨轩仍站在原地,不由愣了一下,但是也没答理的意思,自行理了理衣裳准备上马车。 但是还没跨出一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闻身边一阵纷乱,人已毫无知觉。 47.相约元宵 谢羽飞从没想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会劫持他! 在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谢羽飞都没反应过来,疯了,展烨轩真的疯了。 屋子不是他在太师府的那间屋子,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展烨轩已推开门端着一碗粥进来。 谢羽飞皱了下眉,冷冷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展烨轩低声说:“对不起。” 谢羽飞动了动嘴角,转移话题:“这是哪里?” “金州。”展烨轩将粥放在床头,扶着他坐起来,“你肯定饿了吧,我刚熬了点粥,不过熬的不是很好。” 谢羽飞瞅着那粘糊糊的东西,也的确有些饿了,便接过来尝了一口,“还好,能吃。” 展烨轩松了口气。 谢羽飞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闻言展烨轩垂下脑袋,沉默半晌说:“其实,既然我都把你弄到这儿来了,就没想把你送回去。” 谢羽飞停下手中的动作,“展烨轩你真是个疯子。” 展烨轩说:“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留你在身边。” 谢羽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恨恨地瞪着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展烨轩无奈地帮他掖好被子,握住他拿碗的手,谢羽飞挣扎了一下,没躲开,“我知道你怨我,我又何尝不怨你呢?就算你是唐叔的儿子,可我爹的腿是你害的也是事实,我真的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爹和唐叔的关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呢?可是我也对不起你,在九华山庄……我一想到你是罗弑的人心里就难受得紧,那时我就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让你离开。” “可是你还是走了,用那种最极端的方法……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后怕,我后悔不该逼你,羽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把你锁起来一辈子不离开我,可又怕伤害你,不锁起来我又怕一转眼你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羽飞用汤匙舀粥一点一点地送进嘴里,手指却在微微发抖,半晌才凉凉地说:“你说了这么多,有几句是可以相信的?” 展烨轩浑身一震。 谢羽飞接着说:“一开始你接近我就开始骗我,其实你是怨我的吧?我只悔当初为什么还要救你。” 展烨轩急急地解释:“是,我那时是怨你,我想报复你,可是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你……” “算了。”谢羽飞疲倦地推开他的手,重新缩进被子,言语间已听不出什么感情:“在程太师没有向定远侯府发难前,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好,免得让你爹为难。” “好。”展烨轩点头,突然明白了,就算没有了罗弑,没有了无欢城,他们之间的那道坎仍是横在那里,无法超越,无法忽视。 接过空碗拿出去,再回来时谢羽飞已睡着了,他脱下外衣,在他身边躺下。 展烨轩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回京都,穿过金州城门时,谢羽飞撩起窗帘,看见远处衰败的紫藤花藤,依稀想起前年展烨轩跟他说的那个黑猫白老鼠的故事。 为避免事端,二人在京都外分别,目送马车远去,展烨轩慢慢地往回走。 进大门时,有护卫上来说:“老侯爷吩咐,要是您回来,就去一下书房。” 定远侯最近很烦躁,新年前独子的婚礼被弄砸了,还连带迁出他被骗数十年的事实,一直住在王府的素宁公主时疯时好,闹得王府鸡犬不宁,直到昨日,从不来往的程欢离又来兴师问罪,他才知道自己孩子又把人家二公子劫持了。 而这些事端的由头都是因为一个人,本该葬身火海的故交唐续谢清华之子,现在改名谢羽飞的唐意。 对谢羽飞的感情他是矛盾的,他怜惜这个可怜的孩子,又恨他不争气,入了无欢城坏了唐家名声,而自己的双腿,若不是他也不至于此,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展烨轩竟会对同为男子的谢羽飞有意。 正烦闷着,门就被推开,展烨轩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爹。” 定远侯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展烨轩垂眉低眼不吭声。 见他这样定远侯心里好受了些,继续数落:“小意呢?若不是昨个程太师来要人,我还不知道劫持了人家,真是越大越胡闹!” “我让人送他回去了。”展烨轩小声地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程太师没有为难爹吧?” 听到人已送回去定远侯也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足够的证据他是不敢动我的。” 展烨轩也放了心,问:“唐夫人还好吧?” 闻言定远侯皱了下眉,发出一声叹息:“前些天还有时清醒,现在是完全混乱了,哎……小意那孩子……” 展烨轩无法评价什么,就算唐夫人曾做过那么多错事,如今她也受到了谢羽飞报复性的惩罚,而且作为一个局外人,人家的家务事也是他无法多舌的。 “回来了就好,以后没事就在府里呆着,少惹些麻烦。”这话听了无数次了,展烨轩也习惯乖乖点头称是,正要转身出去定远侯又发话了。 “如今小意毕竟是程太师的义子,你们还是别走得太近,以免落人口实。” 展烨轩呆了一呆,转头看见定远侯雪白的鬓发,还是出去了。 下午宫里来人,说是摄政明王召见,展烨轩换了身衣裳就跟着去了。 在御书房里,摄政明王依旧忙于批阅奏折,陆千然则在另一侧珠帘后教小皇帝认字,见到他微微一笑。 行礼过后摄政明王赐座,小李子送来热茶就关门出去了。 摄政明王问了些定远侯府及唐夫人的事,展烨轩一一作答。 “听说你昨天劫持了程太师的二公子?” 展烨轩有些难堪,垂着脑袋低语:“怎么每个人都知道了?” 摄政明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你那婚礼一闹,羽飞被传得沸沸洋洋,还好没什么人知道他之前的身份,你那么大胆子在众人眼前劫人,消息想不传开都难。” 展烨轩心下有愧,老老实实地也不应声。 摄政明王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慢慢地说:“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劫走了就劫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展烨轩呆了半晌,抬头却见他神色安然,仿佛刚才什么话也没说过。 摄政明王说:“过两天你替本王去下北疆。” 展烨轩心下奇怪,漠北军队已尽在摄政明王的掌控中,此时要他去漠北做什么?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摄政明王接着面不改色地说:“那边的漠城毕竟是个经济纽带,交界的国家也多,不防着点不行,再说震远将军是老将了,你毕竟年轻,可以过去学着些。” 展烨轩心里闷闷的,觉得颇不是滋味,仍是点头领命。 待展烨轩出殿后,陆千然撩起珠帘,缓步走过来:“王爷,你这样做他会心生猜忌的。” 摄政明王慢慢玩转着茶盏,眼里滑过一抹奇异地光芒,“没关系,只有三个月而已。” 谢羽飞精致冷漠的脸依然印在脑海里,“成王败寇,我输了,无话可说,我还欠你第三件事,虽然我和废人无异,但是我还是想和摄政明王做笔交易……” “他们欠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护国将军的存在必然会对我有所阻碍,希望摄政明王可以帮我支开他……” 如今的谢羽飞真的好陌生,也好可怕,可是他无法拒绝。 陆千然垂首研墨,幽幽地说:“其实,王爷你心中也有不甘和怨恨吧?” 摄政明王迅速扫了他一眼,神色有些无奈,伸手握住他研墨的手,轻轻叹息:“我承认。” 果然过了两天,宫里就有人来通知他说路上用的都准备好了,再过一天日就可以起程了。 展烨轩烦闷地躺在王府花园里,瞅着蓝天白云朵朵,终于发出一声感叹,“今天天气很好啊。” 展安连忙应和:“是啊,很好。” 展烨轩问:“今天几号了?” “十四。”展烨轩想了想,翻身从竹椅上下来,“明天元宵?应该有花灯会吧,原来摄政明王是叫我过了元宵再走。” 京都元宵花灯会,倒成了年年不变的特色。 展安为难地说:“可是老侯爷吩咐了,这几天不准你出府的。” 展烨轩横了他一眼:“我爹这么说了二十几年你还真信了二十几年?” 展安皱着一张脸不吭声了。 “你去太师府帮我传个口信给二公子,就说明日元宵花灯会,诚邀二公子一同共度佳节,日落时分,醉仙楼不见不散。” 展安觑了自家兴致勃勃地主子一眼,忍不住泼凉水:“程二公子肯定不会来。” 展烨轩一瞪眼,抬脚就踹他:“赶紧去。” 展安揉着屁股跑了,花园里也清静了,展烨轩呆呆地看了天空一会儿,又躺回去。 可是谢羽飞会来么?他并不确定。 为了不错过,当即就找人去醉仙楼定下他最喜欢的那间厢房,第二天下午就去那早早的等着了。 即便元宵时醉仙楼生意极好,外面皆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屋里却寂静得出奇。 喝下第五杯酒,展烨轩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了,瞅了眼窗外,桔色的太阳开始沉下西山了。 “还早。”他咕咙着,又开始倒酒。 第六杯。 第七杯。 第八杯…… 一坛酒下肚,门还是没被敲响。 “展安,再拿一坛来。” 展安忐忑不安地抱着酒坛,没有打开,低声说:“小侯爷,天已经黑了。” 展烨轩睁大迷糊的双眼,瞪着楼下:“胡说!太阳还没下山呢。” 展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对面客栈挂在檐下的灯笼发出柔和的桔色光芒,忍不住解释说:“那不是太阳,是灯笼……” 闻言展烨轩眨了眨眼,忽儿又笑了:“你真当你主子我傻了?连灯笼和太阳都分不清?” 展安很想说,你本来就没分清,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咽下去了。 48.温存 正郁闷地斟酒,忽然听见自家主人一声大叫,人影已经跳出窗,不过似乎力道没掌握好,就听噗嗵一声落地,痛苦的呻,吟顿时传来。 从窗口探出头,才发现自家主人四仰八方的趴在醉仙楼门口,嘴里还挂着傻笑,相比头上悠然淡静的白衣人,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谢羽飞瞅着地上的他,忍不住弯起唇角:“你还真没品,最开始你就是从天上掉到我面前,现在还是这样……你连轻功都忘了使?” 展烨轩趴在地上,脑袋昏昏的,四肢还有点疼,呆呆地眨了眨眼:“我忘了……” 还好展安迅速赶过来扶起他,又迅速带两人进屋,可惜路上行人实在太多,估计明早就要传出护国将军夜摔醉仙楼的丢人传闻了。 门刚关上展烨轩就晕乎乎地往前扑:“我就说羽飞一定会来……” 谢羽飞皱着眉头避开,吩咐展安去拿醒酒茶,这才说:“你喝了多少就这副样子了?难不成是叫我来看醉鬼?” 展烨轩一呆,嗫嚅着嘴唇委屈地说:“也没喝多少,反正就是想你。” 谢羽飞眼神几度变幻,终是无奈地叹息,牵着他坐到桌前,手指覆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按压,“酒量不好就别喝酒,喝多了丢人现眼……何必呢?” 展烨轩开心的想去抓住他的手,被打开,仍是咧嘴笑:“要是喝酒能看见你,我宁可天天喝酒,那样就可以天天看见羽飞了。” 谢羽飞哭笑不得,正要出言挖苦,展安就端着醒酒茶进来了。 “我不喝这个东西。”展烨轩皱着脸瞪着那碗醒酒茶。 展安呆滞:“……为什么?” 展烨轩急忙拉下太阳穴上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因为喝了这东西羽飞就不在了,我才不要。” 迎上展安无奈的目光,谢羽飞也头疼了,原以为成了将军后的展烨轩能稳重些,怎么一喝酒又幼稚得像个孩童了?还特别粘人。 同样无奈地他只有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放心,我会一直在的,等你喝了它后,你还能看见我的。” “真的?”展烨轩疑惑地看他,手却犹豫着接过来喝干净。 醒酒茶自然不会那么快见效,谢羽飞决定带他出去走走吹吹风,顺便醒酒。 夜晚正值元宵热闹时分,满大街提着灯笼带着面具的人,欢欢喜喜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 二人随着人流慢慢地走,看看这里的花灯,猜猜那边的灯迷,不过相对谢羽飞的淡然,展烨轩却是开心无比,手仍是紧紧地攥紧了他。 “羽飞,你看那个灯真好看!” “日月一齐来……打一字啊,我知道,是胆大的胆。” “为什么不是明?” “羽飞你真笨,要是明的话人人都可以猜出来了。” “生在水中,就怕水冲,一到水里,无影无踪……这个是什么?” “独在异乡为异客,打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啊,我知道,是亲而离之……” …… “咦?程大哥和星儿?” 谢羽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不远处一家店铺前墙上挂满灯迷,唐星儿拉着程沐的袖子兴高采烈地猜灯迷,程沐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了。”谢羽飞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他们感情可真好。” 展烨轩也点头附和:“是挺好的,可是我就纳闷了,程大哥和星儿明明两情相悦的吧,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提亲呢?”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谢羽飞一笑,倒是想起了什么,“听说之前我那姨娘给星儿姐姐定了门亲,好像是礼部尚书的公子是吧?” “哎,别提了。”展烨轩摇头叹息,“礼部尚书的公子我也是见过,以前还一起玩来着……人倒不坏,就是太多情,星儿性子又单纯善良,嫁了他必受委屈,果然,星儿才逃婚没几天,人家就另娶娇妻了。” 谢羽飞笑着调侃他:“听说以前小侯爷还不照样处处留情来着?” 展烨轩脸上一热,讪讪地陪笑说:“那不都是以前的旧事了嘛?这不自从迷上羽飞你后就再也没了嘛?” 谢羽飞似笑非笑地隔着面纱瞧他:“只怕哪天我不再了你是不是又要去寻花问柳?” “哪敢啊。”展烨轩忙皱着苦瓜脸委屈地否定。谢羽飞调笑也是适可而止,微微一笑,转眼看见一个卖花灯的摊子,神色有些迟疑。 展烨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仍是盏精致的兔子灯,想起一年前因一盏兔子灯两人闹起的不快,不禁觉得好笑。 弯起嘴角的同时飞快拉着他过去,拿起那盏灯就往他手里塞,笑眼弯弯:“送你。” 随后又选了两盏许愿灯,打算走到水边时再放。 展烨轩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挺霸道的,但是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你不是霸道,而是不喜欢月儿。” 谢羽飞的脸隐在白纱后,看不真切。 展烨轩又说:“明天我要去北僵了。” “挺好。”谢羽飞淡淡地点下头,若有所思。 展烨轩苦着脸:“什么叫很好?这一去至少几个月见不到你了,而且他还不说什么时候叫我回来……难不成我要在北僵呆一辈子?” 谢羽飞笑着安慰他说:“怎么会?摄政明王宠幸你谁不知道?又怎会让你在北僵呆一辈子。” 展烨轩不置于否地哼了一声,皱着眉头,最终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我越来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但是啊,羽飞,你一定要在京都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谢羽飞仍是犹疑着一会儿,终于在他充满期盼的眼神里点头:“好的。”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刹那展烨轩是欢喜的,谢羽飞看着他,忍不住弯起嘴角,但是随即他笑不出来了——灯火澜珊中,展烨轩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即使隔着白纱,他也能感受到那张嘴唇的温暖,及四下游人探寻的目光。 也许是那些目光太过灼人了,展烨轩也发觉不妥了,眨了眨眼,足尖一点,带着谢羽飞掠上屋顶去了。 直到展烨轩点燃了许愿灯,谢羽飞也没缓过神来,太丢人了……庆幸没人看得见自己的样子,也庆幸展烨轩的轻功卓绝。 “咳。”展烨轩假意地轻咳一声,见他回头,立即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羽飞,你别生气好不好?” 谢羽飞摇头:“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答案太过意外,展烨轩反正有点不相信了。 “真的。”谢羽飞微笑着拿过他手中的一盏许愿灯,蹲下身将许愿灯轻轻置于水中,“赶紧许愿吧,不然一会儿就烧没了。” “啊?喔,好。”展烨轩立即反应过来,放下许愿灯后跟着他合并双手,在闭目在心里默念起来。 片刻后,谢羽飞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明天你就要去北僵了,所以你今天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展烨轩疑惑地睁开眼,一眼就看见谢羽飞精致的眉眼带着柔软的笑,忍不住呼吸一窒。 谢羽飞问:“你许了什么愿?” 展烨轩瞪目结舌地回答:“……我希望,等过些日子……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去桃李村……” 谢羽飞笑容未减,眼神明亮如雪,半晌才轻轻地叹息,伸手握住他的手,“好的,我们一起去。” 一朵七彩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他的微笑,分外耀眼。 谢羽飞说:“今天我不想回去……你陪我喝酒去好不好?” 展烨轩想也没想点头说好,于是两人又从湖畔转移到陈家酒肆。 “姐姐跟我说,恋红尘的酒很香。”谢羽飞抱着酒坛慢慢地说,“不过她也没喝过,应该是听人说的,但是我们都很喜欢这种酒。” 展烨轩把玩着空酒坛,心里有些闷闷的,“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 谢羽飞浅浅饮了一小口,因为酒醉,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红晕,“算了,毕竟过去那么久……我只是很想她,这辈子,也只有我姐真的对我好……” “可惜我没来得及救下她……那年,当我能离开无欢城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姐姐,可是她还是自杀了……我真的好恨……可是我又无法对她们怎么样,只有一直就这样畏畏缩缩地藏着,躲着……” “不过以后都不用躲了……想明白了,也就透了……其实我还有个愿望呢……” “什么……”展烨轩凑到他身边问。 可惜没有答案,谢羽飞已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展烨轩呆了半晌,忍不住失笑,怎么会有比他酒量更差的人? 结了帐迷迷糊糊地抱起他去附近的客栈,进了房又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正要转身出去,袖子被一只手抓住。 “留下来……好不好?” 烛光影影绰绰,谢羽飞微醺地眼瞳里漾着迷离地光华,似诱惑,似邀请。 展烨轩看着他离不开眼,本想说,你醉了,可惜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羽飞慢慢地宽衣解带,露出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年轻的柔韧的身体,瘦而不见骨,四肢修长,每一个部位都是那么漂亮的精致。 展烨轩呆站在原地,直到谢羽飞握住他的手,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注定了是他的劫数。 一夜的抵死缠绵,带着前所未有的激情和疯狂,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只记得最后累得埋在对方的身体里,不想动弹,沉沉睡去。 梦里他看见了桃李村的那个小院子,听见清晨朗朗地读书声,鲜明的美好。 梦里他也看见了谢羽飞,白衣胜雪,微笑如风,宁静优雅。 他听见谢羽飞微笑地说:“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犹在耳畔。 49.故事 醒来,屋内已空无一人,展烨轩愣了半晌,犹疑着昨日种种是否是幻觉,可是被子下的痕迹却证明着昨夜的疯狂。 正发愣,展安推门进来,“小侯爷,赶紧起床吧,你今天还要动身去漠北呢,宫里都来人在王府里候着了。”随后开始服侍他穿衣。 展烨轩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问:“羽飞呢?” “啊?程二公子啊?昨晚你不是叫我回去了么,直到今早有人过来报信说公子你在这,喏,还有一封信说给公子你的……” 展烨轩飞快地拿过来,展开,却只见一行短短地四个字:一路平安。愣了一会儿,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语,若不是认得那字迹,他也不会相信是谢羽飞写的,可谢羽飞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侯爷,赶紧起床走吧。”展安在他耳边催促着。 展烨轩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推开他,风一样地往外冲:“不,我要去找羽飞。” 不过到了太师府才知道谢羽飞一早回来又出去了,展烨轩失望地站了会,正要转身回去,一转眼就瞥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口,心思应是程欢离早朝回来了。正要回避,但也来不及了,轿帘拉开,身着朝服的程欢离从里面走出来。 本来最近朝内和摄政明王明争暗斗屡屡落败已让他大为光火,此刻又见他在自家门口晃悠,程欢离的脸色无疑是难看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这不是明王身前的大红人护国将军么?听说将军今天就要去漠北了,怎么一早还如此空闲?” 展烨轩老老实实地说:“我来找羽飞。” 程欢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声音更冷:“小意是你能见就见的吗?” 展烨轩向来心高气傲,此时受了这等气心里也是不爽,但为了见到谢羽飞也不得不按奈着性子说:“我只是想在临行之前见他一面,倘若太师知道他的行踪也请告诉我一声……” “想都别想!”程欢离打断他的话,怒视着他:“我不管你和小意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到底是何居心,但是小意是我太师府的二公子,就算你搬出小意的过去来说事,我也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到他。” 展烨轩怔了怔,程欢离这般维护让他有些不解,原本以为程欢离收留谢羽飞是出自于不良目的,过得肯定不好,此时看来倒也未必,不然谁会冒着危险将朝廷要犯藏在自家里? 程欢离继续指责:“你现在还有脸来见他,人都快被你整死了,你嫌被他你害得还不够?” 展烨轩更加歉然:“对不起。” 见他这副模样,程欢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往门口走:“那你就等着吧,小意在你门口等了一晚你都不见,今天没下雪,那你就等两天吧!” 闻言展烨轩更是一头雾水,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什么等了一晚我没见他?什么下雪?” “放开!”程欢离冷着脸扯回袖子,“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怎么又开始装无辜?二十五晚上,小意半夜三更被人送回来,浑身都湿透不省人事,你也真够狠心的,那么大的雪,在你家门口站了一宿你也不肯见,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回来又是咯血又是高烧,这一折腾差点要了他的命,为了送你祝福第二天一早强撑着去你府上,结果又被你妻子打伤……之后又被你掳走,我还没找你麻烦,你此刻倒是好意思来找小意了?” 展烨轩只觉一个晴天劈雳打下来,脸上也顿时苍白了,半晌才颤声问:“二十五晚上的那个人……是羽飞?” “废话,除了他那傻孩子还有谁?!” 展烨轩忍不住苦笑,心里更是如刀割般难过,他等了他几个月,等着他都觉得他死了,他眼巴巴地等着他,却在无意中无情地将他拒之门外,他本该想到,就算谢羽飞活着来找他,身份特殊的他又怎能自报名字呢?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一天的雪,又冷风又大,谢羽飞身子骨不好又畏寒,没了武功的他又怎么承受得住?难怪第二天谢羽飞会变得那么虚弱,难怪段晨之会以那种戒备的眼神看他,原来,他真的伤他那么深。 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久,直到展安来拉他,他才发现程欢离也不见了,大门又重新关上,他知道,他今日是见不到谢羽飞了。 “小侯爷,你不能再磨蹭了。”展安急急地催促着。 摄政明王的意思,从没有人可以违背,何况现在摄政明王对他态度不明,明着违背准是麻烦,反正一时也见不到谢羽飞,不如先行一步再私下回来。 展烨轩一咬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发现的。”高楼之上,紫衣青年负手而立,神态淡然,又瞥了眼身边的白衣少年,“你这又是何必。” 谢羽飞眺望着城墙下几道纵马而过的身影,秀气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如霜:“王爷你其实是心底偷着乐的吧,我死了的话,世上不又少了个麻烦,眼不见为净多好,现在来问我何必,未免多此一举。” 纵然知晓他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摄政明王亦是无声地叹息,本想分辨几句,忽然又忆起无欢城灭亡的种种,连底气也弱了几分,“你想多了。” 谢羽飞冷哼,也不应声。 摄政明王却犹自叹息,“羽飞啊羽飞,你现在这性子,真的该改改,为什么总是这般咄咄逼人呢,逼得人都不敢靠近你,你活得难道不累吗?” 谢羽飞侧目,见他神色惆怅落漠,纵然百般刻薄的言语也说不出口了,回转过头,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日出。 “是啊,我的确很累,因为我一直在失败。”嘴角弯起一抹疲倦地笑,连脸色都开始显得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慢慢地转身往城楼下走,“至于这性子嘛,估计也只有等下辈子再改了,再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下辈子么?” 马车从后门进入太师府。 刚下马车,府上管家就迎上来:“小公子,今日定远候府的小候爷和唐家大小姐来找过你。” 谢羽飞拢了拢衣襟,“太师大人呢?” “下早朝后就一直在书房里。” 谢羽飞又问:“唐大小姐来做什么?” “她说要见你,现在还在门外等着。” 谢羽飞垂目想了想,继而笑了:“管家,你先帮我请大公子来我院里好吗?我有事急着和大公子说……至于唐大小姐,让她先在偏厅等我半个时辰,我随后就去。” 管家应了声便去了,谢羽飞随手折下一支还未凋谢的腊梅,凑到鼻尖嗅了嗅。 已是开春了,这淡淡清清的梅香,可从未散去。 进屋时,程沐已在屋里坐着,见屋子主人姗姗来迟,加上本来就不喜这人,眉毛都拧在一块了,语气自然也不会好,“找我什么事?” 谢羽飞并不急着回答,吩咐小厮关了窗子,备了热茶,才慢悠悠地一边点薰香一边说:“这天冷,窗子关得严实一点暖和。” 程沐不解其意,心知这人心计颇深,连茶也不肯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冷冷幽香从香炉飘出,令人不禁心旷神怡,谢羽飞合上香炉,微笑回身:“我只是想和大公子说一个故事。” “你请说吧,我洗耳恭听。”程沐虽是如此说着,然神色里却透着几分不耐。 “二十多年前,有三个好朋友,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参加科举,到最后均有功名于身,为国效力。” “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年纪最大的姓程,次之姓展,最小的姓唐,均出于自名门之后,他们在老天面前发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程沐微微皱眉,掠过眼去,却见他神情淡然,说不出地寂廖。 “但是只要是故事,就没有那么平静的——直到有一年,展姓的候爷带来一个他的结拜妹妹给其余俩兄弟认识,他可能永远都没想到,正是那女子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初次见面,那女子被称为天人,不久与姓唐的年轻人成亲,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另一名姓程的年轻人也爱慕着女子,只可惜自己早已有妻室,无法与其一争。” “至于成亲了的那两人倒是幸福了几年时间,不料皇帝却突然下旨命姓唐的年轻人迎娶公主,无法抗旨的年轻人只好领旨,不过公主下嫁岂有为人妾的道理?那女子也只有让出正室之名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俩人难过,却给了一直默默喜欢女子的姓程的年轻人希望,他为她不平,也希望她能来到自己身边,此时公主也发现附马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伤心之下与姓程的年轻人合谋,千方百计地要弄走那女子。” “但是最后人算还是不如天算,那女子早产而亡,附马为此伤心告假三年,终日借酒消愁,与此同时姓程的年轻人对附马的恨已到极点,他要为那女子报仇,精心策划了六年,终于以篡位之名借皇帝的手除掉了附马。” 谢羽飞拂落衣上香屑,眉眼宁静宛如一池秋水,“从此也就太平了。” 50.变本加厉 程沐惊了半晌,眼中光芒闪烁,随即一笑:“原来我们的上一代还有这层关系,但是你和我说这干什么?” 谢羽飞风清云淡地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算起来,你应该算是唐星儿的杀父仇人之子——真是可惜了,呵。” 言语间颇为婉惜,听在耳里却极为刺耳,程沐几度皱眉,这些陈年旧事虽未证实过,但他却无从反驳——那些事,他也曾听说过,也曾揣测过,至少,父亲曾放在他山庄里的第一美人画像证明了一些。 “为什么不反驳?”谢羽飞略带怜悯地看他,“等会唐星儿会来——你说,如果她知道你是程欢离的公子,还是她的杀父仇人之子,她会是什么表情?” “谢羽飞!”程沐愤然起身,一掌拍在桌面:“上辈子的事,你把星儿牵扯进来算什么?!我知道你恨素宁公主,可是又关她什么事?素宁公主已经疯了,唐月儿的婚事被你毁了,这些难道还不够?你就不能看在你们身体里都留着同一个人的血的份上,别再折磨她了?” “怎么?心疼了?”谢羽飞眼露讥诮之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声冷如冰:“放心,我不会杀她,但是她们加诸在我娘和我姐身上的痛苦我一定会十倍返还给她们!” 程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却跌落到谷底——这样充满了仇恨地谢羽飞,陌生地让人心生恐惧!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拔腿往外跑,不料脚刚抬起来一阵头重脚轻,无力地瘫软在墙脚,“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谢羽飞漠然地捻灭香炉地香料,开窗,“迷药而已,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程沐挣扎着找回理智,终究还是没抵过药效,迷迷糊糊他听见谢羽飞的声音:“这种迷药会让你持续半个月的活死人的状态,过几天我会送你去旗城,真是可惜了……” 唐星儿进门时谢羽飞正在沏茶,风从窗口吹进来,缠绕着淡淡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见到她谢雪羽抬起头来一笑,他本来就是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儿,笑起来更是凭添了分摄人心魂的美,唐星儿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没回过神。 “别愣那儿了,坐啊。”谢羽飞笑着递给他一杯茶。 唐星儿回过神,局促不安地接过茶,又偷偷地瞧了他一眼问:“你在这儿过得好吗?”谢羽飞笑着说:“挺好的。” 唐星儿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又担忧地问:“程欢离有没有对你不好?有没有欺负你?” 谢羽飞沏茶的动作停住,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仍是淡淡然地笑:“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会欺负我?” “那就好那就好。”唐星儿松了口气,想起从前的谢羽飞的强势和理智,也就稍稍放了心,随即转移话题:“小意,再过四个月,就是你十九岁的生辰了吧,真的好快……自从家里出事以后,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两姐弟还可以一起喝茶说话的机会……真好。” 谢羽飞玩转着青花细瓷杯,星眸微阖,慢慢地回忆起那些遥远的往事,“是啊,真好,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到现在……” 唐星儿明显地一僵。 见她这神情谢羽飞忽然一笑:“你比你妹单纯多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说吧,找我什么事?” 唐星儿地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扭扭怩怩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来……是想求你原谅我娘……她现在谁都不认识了,我看她那样真的好痛苦,大夫说,心病还得心药医——” “原谅?!”谢羽飞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唇边扬起一抹残酷地笑:“不过你倒真的提醒我了,是该让她清醒过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痛苦?” 唐星儿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达到了效果,谢羽飞就转移话题:“这太师府怎么样?比起你们现在住的小院子好多了吧?” 唐星儿不解其意,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低声说:“娘从来不允许我们和太师府扯上关系……” “那是自然,你娘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的夫君,连带自己都贬为庶人,自是恨太师恨得入骨,只可惜势单力薄,报不了这个仇,又怎么会让你们和太师府有牵扯?”谢羽飞嗤笑一声,见唐星儿一脸茫然,又将方才与程沐说过的故事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唐星儿激动地涨红了一张俏脸,显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反驳道:“要是爹是娘和程太师害死的,你那么恨我娘,难道你就不恨程太师吗?又怎么会在这里?” 谢羽飞微微扬起嘴角,真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么快就发现漏洞了,只可惜还是太单纯了。 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我今天不是想跟你解释这些事,而是要让你见一个人。” 唐星儿狐疑地跟着他走到屏风后,一眼就看见床上双目紧闭的程沐,一时惊讶不安充满心头:“程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谢羽飞说:“他是太师的独子,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唐星儿怔住了,茫然不知所措地推了推床上的人:“那……为什么他会成这样?睡着了么……” 始终无法相信的单纯女子啊,谢羽飞嗤笑一声,解释说:“因为我在他身上下了毒。” 唐星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谢羽飞回答得很快,嘴角微扬,用一种挑衅地眼神对视着她,“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能救他——明天,尚书府的公子会上你家提亲,该不该答应这亲事,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唐星儿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你让我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做妻?!” “错了,不是妻,是妾。”谢羽飞纠正她的话,仍是笑吟吟地,“自从你当年逃婚啊,人家尚书府公子也娶了美娇娘的,难道你还想凭着你的皇族血统逼着人家正室自贬为妾么?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你就好好做一回人家的妾吧。” “小意你不可以这样做——”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谢羽飞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残酷地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这样的话你的程大哥可就永远醒不来了……” 唐星儿早已哭成泪人儿,死死地抱着程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很难过是吗?恨我吧,看见没,那有把剪刀,你拿着它朝我这里捅进来,就不会难过了,你们所有人都不会难过了……”轻柔的声音宛如咒语般钻进耳朵,唐星儿眼神迷茫起来,无意识地拿过剪刀,指尖碰触到的微凉让她颤抖了一下。 “朝这里。”谢羽飞微笑着指着自己胸口,“一刀扎下去,什么事都没了……” 魔咒一般的声音,是啊,没了他,一切也就好了,展烨轩会娶她的妹妹,母亲的疯病也会好,程沐也不会躺在这里不醒…… 冰冷锋利的刀尖扎进胸口,血涌出来染红白衫,谢羽飞微微皱了下眉,脸色也逐渐苍白,真疼啊,好像瞬间胸口被穿了个洞似的疼。 记忆里受伤次数多了,比这严重的也多了,可都没有现在这样疼。 他眨了眨眼,努力弯起笑容,可是血液的逐渐流失让他觉得头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终于无力倒在地上。 是不是终于可以死了?似乎,死在唐星儿手上也不错,他迷迷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疼呢? 他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在程沐躺过的床上。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摆设薰香都和之前的一样,苓儿还是像以前那样捧着药站在一边,微微移眼,就可以看见程欢离负手而立的背影。 谢羽飞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程欢离怎么会对自己那么好,他们都不是好人,自己又坏了他的事,常常惹他大发雷霆,可他除了对自己冷言冷语外倒也没真的苛待自己。 不过他从来不是会感激别人的人,何况,程欢离对他的好,也许还是因为愧对他母亲的缘故。 见到他醒来,苓儿弱弱地唤了声:“老爷,二公子醒了。” 一道视线望过来,程欢离冷着脸,确认他的确醒着,才冷冷地吩咐:“苓儿你给他把药喂了。” 谢羽飞觉得好笑,这两个人,一个是怕他,一个是厌他,让人瞧着还真不是滋味,可是胸口的伤疼得让他笑不出来。 药端过来就闻到浓重的药味,薰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得偏过头:“太苦,去取些糖来。” 得到程欢离允许的苓儿出去了,谢羽飞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花纹说:“把唐星儿放了。” 程欢离的表情阴郁,冷冷地说:“杀人行凶的罪不小,不论她是谁的女儿,行刺太师府二公子我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意料之中的答案,谢羽飞没有太多诧异,平静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唐星儿就会嫁给礼部尚书的公子为妾,太师你若是怎么为难她,估计程沐会恨你一辈子——” 程欢离直勾勾地望过来,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眼里隐约跳动着的怒火,却又因某种原因不得不按奈下来:“沐儿的解药呢?!” “等唐星儿嫁了我自会拿给他。”谢羽飞扫了他一眼,略带几分讥诮和不屑,“难得太师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也会关心人,真是难得。” 哪怕是习惯了他的刻薄,程欢离仍是难以抑制地面露愠色,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沐儿毕竟是你哥,你怎么下得了手!” 谢羽飞微微一笑:“那是你以为,我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嘭”一声剧响,是程欢离一掌击碎窗棂的声音,雕刻精美的楠木因无法承受其怒火而碎裂,灰烟散去,程欢离愤怒的脸清晰可见:“疯子!你真是疯子!早知你如此求死不如当初就该杀了你。” 谢羽飞无声地冷笑,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手指无力地抓住床褥,又无力地放开,偏过脸,有黏稠的东西从鼻腔嘴角流出来,令人作怄。 但是他已经力气没有吐出来。 51.神魔舞 夕阳西下。 展烨轩怔然地看了会天边桔色的太阳,疲倦地翻身下马,连日来不停的赶路,加上内心不停的内疚和思念,早已让他身心疲倦不堪,“今天就在这休息吧。”他牵着马往树林里走,目光却不离那抹夕阳。 “这里?”跟在后面的展安愕然,这些天也不是没在深山野林的过过夜,不过那都是在深夜赶路找不到客栈的时候。可是现在才傍晚,离前面的镇子也不远,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干粮了。 展烨轩灌了口水,将壶盖拧紧,“我累了,走不动的。” “喔。”既是这样,展安也不好多说,事实上他也好累好累了,便去拴马。 微风徐徐吹过,混合着青草的香味,展烨轩深吸了口气,侧目,隐隐约约地看见远方的古城的轮廓,在记忆里搜索着地形,忍不住问:“那边是不是北平城?” 展安一呆,连忙翻开地图,“是啊,我们的路线会从北平城旁边过去,很快我们就到漠北军营……” “走!”后面的话被打断,就见展烨轩一跃从地上跳起来,牵过缰绳,“去漠城。” 展安又是一呆:“可是路线不经过漠城啊。” 展烨轩瞪了他一眼:“我说去就去,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进了城,展烨轩有些茫然了,毕竟两年没到的地方,有些变样了,好不容易找到谢府已是半夜了。 得知谢老夫人已在大厅等自己,展烨轩反倒有些忐忑不安,可是为了解谢羽飞身上的毒,他也不得不求人。 从得知断肠水无药可解时他知道清和必定是骗了自己,但是清和为什么要骗他?他不知道,可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找到解药,让谢羽飞恢复武功。思来想去,也只有医药世家谢家也许能帮他。 正忧心着感觉腿被撞了一下,紧接一声稚嫩的“哎呀”响起,展烨轩这才回过神,原来是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两三岁的孩子撞到了自己。 领路的下人一身惊呼,连忙抱起小孩,“哎呀,宁少爷,你怎么大晚上还没睡?小侯爷真是对不起……” “没事。”展烨轩摆手,又见小孩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瞧着自己,觉得有趣,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露出笑容,“这孩子真可爱,哪位公子的孩子啊?” “回展公子,这是小公子的孩子,从小调皮得很呢。” 展烨轩仔细地看了看小孩,忽然灵机一动:“孩子是不是叫谢宁?” “小候爷还是那么聪明,佩服啊,他是谢宁,羽飞的孩子。” 回答他的不是那下人,而是一个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黑衣人。 “南宫?!”展烨轩脱口而出,那似笑非笑放浪不羁的神情,除了南宫清扬还会有谁?还有他身后的谢天尧,仍是面无表情,自从上回九华山庄一别已有数月未见,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二人心里自是欢喜。 “是我啊,刚听说姥姥大半夜要见一位京都来的贵客,我还以为是谁呢,难道你也知道我要成亲了来祝贺我的?”南宫清扬说着又往他身后望了望,立即失望起来,“咦,怎么只你一个人,羽飞呢?我还想和他再比划比划呢。” “你成亲?”展烨轩讶异,随后脸色顿时黯了下来:“他以后都不能和你比了,因为我废了他的武功……” 这回呆住的是南宫清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瞅着他,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你终于得手了!恭喜恭喜,来来,手给我。” 展烨轩听得莫名奇妙,仍是老老实实地任南宫清扬把脉,听着他怪笑着胡言乱语。 南宫清扬自顾喜笑颜开:“我就说嘛,羽飞练那什么舞有什么鬼用,当了十几年和尚还是功亏一溃,啧啧,小候爷你功力增进了不少啊,早知有这么大的好处我当初就不该让给你……” 谢天尧及时拎住胡言乱语状若癫狂的南宫清扬,面无表情地问:“羽飞最近还好吗?” “不怎么好。”提到这个展烨轩微微蹙眉,“自从武功废了以后身体都很差,我今天来,也是想来找谢老夫人,看有没有可以解断肠水的毒,让羽飞恢复武功——” “什么?!”南宫清扬的惊呼声打断他的话,也不顾谢天尧的束缚,怒火腾腾地揪起展烨轩衣领:“你给他吃的是断肠水?你竟然给他吃断肠水?!你想害死他是不是?!” “南宫你冷静一点!”谢天尧连忙制止他,只怕他下一刻就一把流星泪向展烨轩打去。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以为他会照顾好羽飞,结果他还给羽飞吃断肠水,天尧你知不知道羽飞就要死了,就要被他害死了!!我一定要杀了他!!”南宫清扬目眦欲裂,无奈却被谢天尧死死按住,只得抬脚朝展烨轩空踹。 展烨轩不闪也不避,虽然不懂南宫清扬前后反差那么大,但事实他也不愿回避,“我真的没想到羽飞没了武功会这样……” “你给我住口!”南宫清扬怒斥道,见他愧然的神情更是怒火中烧,“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神魔舞的死穴,也不知道断肠水对于没武功来说的人就是慢性毒药,姓展的!你听好了,要是羽飞死了我饶不了你!” 展烨轩一下子僵住:“神魔舞?” 耳边突然想起段晨之说过的话,神魔舞,传说中与罗弑的降龙功并列天下双绝,降龙功非内力浑厚者无法练之,神魔舞则以速成更受人追捧,是以几百年前江湖为求神魔舞无数次血雨猩风,到最后几度转手就莫名奇妙的消失不见了。 神魔舞不见后江湖自是清静了些年,再之后老一辈江湖人死去,后辈则更加少谈及,渐渐的渐渐的神魔舞就成了传说中的绝世奇功,沉封在历史中。 传闻中神魔舞练成时日短,招式诡异,练成者身法轻盈如流云,但无论什么武功都有它的死穴所在,神魔舞的死穴就是不能动情欲。一旦动了情有了欲,武功将会停滞不前,而与人交欢的后果就是内力将转移对方身上,自身则武功尽失!此时此刻,许多不曾明白的问题都忽然明朗了。 而那夜,他强要了他! “羽飞他从小身体不好,出暗场时就只剩一口气,要不是城主给他用药调理,教他神魔舞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为什么罗弑……” “罗弑就是个毒人,他要是不想羽飞死就不会碰他,可是罗弑说要娶他,羽飞不想死只能背叛他。” 展烨轩呆滞在原地,忽然间明白了所有,脸色也顿时苍白如纸,好久,才颤抖着问:“断肠水……发作……是多久?” “最多半年!” “不!不会的!”展烨轩大叫道,大脑一片混乱,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小候爷。”展安连忙扶住他。 展烨轩无力地瘫软在地,眼神涣散,“不会的!两个月……怎么只有两个月……” 最终由于谢老夫人的到来,南宫清扬还是没有碰到展烨轩一根毫毛,谢老夫人虽然气展烨轩的过错,但为了谢羽飞的安危也没空去计较,取了些药就要连夜起身和展烨轩去京都。 南宫清扬看着展烨轩不顾展安阻拦翻身上马,眼神闪烁着却什么都没说,感觉左手被人温柔地握住,回头看见谢天尧冷冰冰的脸。 “我们一起去,小羽到底是我弟,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他的事。” 那瞬间内心是感动的,南宫清扬低头弯起嘴角,低声说:“谢谢。” 谢天尧拍拍他的手背,瞥见玩累了正由趴小婢抱回房的谢宁,便接过来,“这孩子,也许能帮他们。” 谢羽飞停下笔,又盯着桌子上的白鸽子看了许久,才将干好的字条卷好,绑在白鸽子腿上。打开窗户,白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飞过花园,转眼消失不见。 早春的风还是极冷的,哪怕是裹在厚厚的狐裘里,仍是觉得有风透进来,钻进心口,连带着未愈的伤口也开始疼了。 苓儿敲门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口便急急地放下药,过来关窗户,“二公子你伤都没好,大夫说你不能吹风的,回去好好躺着吧。” 谢羽飞也没阻止他,一边转身一边问:“今天什么日子?” “回二公子,今天二十八了。” “二十八……”谢羽飞轻轻念着,问:“尚书府公子的喜事还顺利么?” “听人说是挺顺利的。” 谢羽飞不再应声,低着头继续靠自己的手指。 苓儿见状端起药:“二公子,你先把药喝了——” “出去!”谢羽飞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一扬手,药碗顿时摔成碎片,同时动作太大也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仍是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药粉,“去,把这个给太师。” “二公子……”苓儿又惊又怕,欲言又止,却在谢羽飞的一记冷眼下拿了药包不得不退出去。 屋子里又暗了下来,谢羽飞闭眼虚弱地倚靠在太师椅上,鼻息间满是浓烈的血腥味,薰得人神志不清。 恍惚间有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脸上手上的血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却也无果。他听见有人叫他,长老,长老,柔柔细细地声音…… 多么遥远的称谓,好像从前在无欢城里,别人都是这么叫他的,或敬或惧或不耻,都消失在那一场凄惨的婚礼里。 酒楼向来都是八卦最集中的地方,此刻亦是如此,只是不再是前太师唐绪之子失而复得,也不是唐家次女与定远小候爷的婚事,而是唐家长女嫁于尚书府公子为妾。 本来尚书府公子娶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奇怪的就是娶的人,听说尚书府和唐家原本就是有婚约的,原本两年前就要成亲的了,唐家次女却新婚前天逃婚离京了,而今却回来要嫁人为妾,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为了隐藏身份而不得不带上斗笠的展烨轩皱了下眉,将水囊重新挂好,便翻身上马进城去。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去太师府,不过他并没有打算从大门进去太师府,估计程太师也不会欢迎自己,可摸到谢羽飞房里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略显凌乱的被褥及空气中残留的药味和血腥味。正疑惑着,便听有脚步声过来,心思一动便闪身至门后,在对方开门的那瞬间出手将其制住。 “程二公子在哪?” 进来的是苓儿,见有人闯进来,吓得脸都白了:“二公子今早失踪了!” 52.宠你 “谢羽飞失踪了。”陆千然掀开珠帘进来,不出意外地看见书案前的紫衣青年笔滞了一下,微微蹙眉,“今早,谢羽飞咳血之后小丫寰去找大夫,回来人就不见了,谢羽飞如今功力全失身体极差,程太师又把他保护得极好,他是不可能自己从太师府走出去的,除非,是有人故意掳走了他。” 摄政明王放下手中的笔,将批好的奏折放一边,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太师府现在的情况呢?” “程太师自是大发雷霆,命全府的人都去找了,但是一无所获。” 摄政明王凝眉,似是在思索,良久才慢慢地说:“你也去找吧,现在这关头,我不希望他有事。” 闻言,陆千然苦涩地一笑,却轻轻地点头,“好。”谢羽飞对于程欢离的影响是巨大的,可是对于他一直追逐的神明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摄政明王没有抬头,也没看见他的表情,拿过另一本奏折时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轩今天到京都了?” “是的。”陆千然回答,“不过据说小侯爷也在找谢羽飞。” 摄政明王眉心大皱,平静的声线里隐隐约约可闻愠怒之意:“他倒是越来越胆大了。” 陆千然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小侯爷只是关心谢羽飞,再说,谢羽飞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王爷为何就是不肯成全他们?” 他看见他握着奏折的手指在颤抖,似是极力地再忍耐着什么,“王爷,你明明知道谢羽飞练的是神魔舞,你明明知道谢羽飞喜欢小侯爷,不愿小侯爷看着他慢慢死去,所以才故意只开小侯爷,你明明知道谢羽飞回来是来报复所有人的——” “住口!”摄政明王冷声打断他的话,冷冽的目光却再也不复方才的清明如水,握不住奏折的手终于放下去,颤抖着,忽然无可抑制地笑起来:“是啊……我早知道了,羽飞他从没爱过我,回来的羽飞也不是之前的羽飞,他是来报复所有人的,我们都欠他的……” 陆千然默然,望了望窗外,良久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既然王爷心里放下他,为何不助他完成他最后想要的目标呢?” 三日后,群臣联名上告程太师贪污贿赂杀人行凶谋害忠臣勾结武林乱党欲图篡谋朝政等十宗罪,摄政明王大怒,即命人彻查,在搜查太师府时发现诸多结党营私的亲笔书信,大量来路不明的奇珍古玩,还有私做的玉玺龙袍。 如此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程欢离静静地看了许久,突然仰天大笑,众人不解其意间,昂首阔步随御林军去了。 关押进死牢,择日宣斩,同时继续彻查其党羽。 “据查,十四年前,尚为刑部侍郎的程欢离为夺人之妻,遂联合素宁公主,污告唐绪通敌叛国,先帝遂下旨围剿,唐绪万箭穿心而亡——王爷,你真的决定好了?” 摄政明王微微停顿,眉峰微拧——若告知天下还唐绪清白,却因牵连先帝与素宁公主会让皇家颜面无存,在此时是极为不利的。 可是谢羽飞还有时间等吗? “虽然素宁公主和程欢离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可是羽飞呢?他一生坎坷,从出生就注定了上天对他的不公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就这一次,让我为他做这最后一次可以让他高兴的事。” 仿佛是意料中的答案,陆千然垂眸淡笑,掩不住莫名地哀伤,却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我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虽然那些玉玺龙袍是假的,但是以程欢离的性格,他不会乖乖地进天牢的。” “这也是我担忧的问题。”摄政明王沉吟着,“根据羽飞提供的情报,程欢离暗藏在宫中和军中的几股势力已被我们悄悄清除了,程欢离本人也关在天牢里,看起来对我们是赢了,但是总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不是这样,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 正当俩人思索时,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声,紧接着一名御林军统领急急忙忙走进来:“禀王爷,各地诸侯国起兵造反了。” 陆千然忙问:“那程太师人呢?” “天牢被炸了,除了程太师,之前抓到的几名乱臣贼子大概也不在里面了!” 雕花红木床,水色云纱垂下,一地绻缱。 檀木桌,贵妃椅,紫砂壶,青花白瓷杯,看上去仍是整洁干净,除了,杯沿上微不可见的裂口。 谢羽飞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默然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这早春,未免寂静得出奇。 这里的视野极好,可以看见阁楼外池塘里的假山,正在发芽的杨柳枝垂落到水面,漾开点点涟漪。 四下里静得出奇。 但是他知道,这里还是有人的,他的一举一动也在对方的眼里,可到底是谁,他不知道。从最开始的震动和愤怒,到现在的淡然,他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他现在住的这座小楼,叫清华楼——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住的地方。 他现在看到的一切,还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仿佛又回到过去。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每天醒来会有个哑女给他送饭送药,打扫房间,他试图跟踪过对方,也得不到结果。 没有人约束他的自由,但是他出不去这个宅子,紧闭的大门他无力打开。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只能吃口饭,喝口水,大多时候他只能躺在贵妃椅上半睡半醒地看着窗外做梦。 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在这个寂静得大宅子里,那些曾经的爱与恨都成了烟消云散了。 这日吃完饭,谢羽飞懒懒得倚在走围廊边,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衣看着水中的水草发呆,阳光如此明媚,仍是抵不住早春的寒意。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慢慢起身往楼上走,哑女已经收拾完房间走了,他回头看了眼下面的水塘,突然想起,若是夏天,水塘里定是开满了莲花。 依稀记得姐姐说的话,她说,意儿,等夏天来了我带你去看娘的院子里看莲花。 “莲花,莲花,呵呵……”他勿自笑了会儿,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夏天满院莲花的景象,荷叶青青,莲花朵朵,粉嫩柔软,令人怜爱。我想摘朵莲花,他这样想着,也很努力地手脚并用爬上护栏,两只手往盛开的莲花抓去。 但是他没有抓到莲花。 一只手突然托在他的腰际,轻轻巧巧地拎起了他,足间轻点水面,跃上小楼。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死?” 谢羽飞还未回头,却为之一震,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子忍不住颤抖,因恐惧激动而颤抖——这声音,这语调,竟和死去数月的罗弑一模一样!!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往下去想,扶着护栏低着头,可以看见空空如也的莲花池,及身后人的倒影。 黑衣如夜,邪魅残忍的笑容,撕裂了水面的平静! “啊。”谢羽飞转身惊恐地瞪着身后的人,满塘莲花开了,早已死去的罗弑出现了,究竟哪个才是梦? “羽儿,好久不见了。”罗弑的微笑透着危险的气息,和从前一样。 谢羽飞努力迫使自己往后退去,哪怕是一步也好,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又很努力很努力地闭眼再睁开,而那个人始终站在那里,不曾离开。 他陡然叫出声:“你怎么还没死?!” “我本来就是不死之身。”罗弑微笑,“七色芯兰是可以对付我身上的毒性,可是你忘了我整日没事折腾花花草草,早已找到不受七色芯兰伤害地法子,你那一击确实差点要了我的命,不过你七色芯兰希望太大,掉以轻心了,你应该再补上一刀,不过你那夜魔花的毒可让我养了好些天,呵!” 谢羽飞凄凉一笑:“你——是故意的?” 明知他会忍不到那天就一定会出手,明知南宫清扬没死,明知他骗了他,明知那天朝廷一定会混乱上九华山庄,可是他却依然什么都不说——一直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切。 “可以这样说,羽飞,我真的太放纵你了。”罗弑微微叹息说,眼神迷离,“可是你和他真的很像……若不是你和他像,你要已经不在了。” “我宁愿不像!”谢羽飞冷声说,“你口口声声说宠我放纵我,给我自由,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再监视我,算计我!” “你自认对我很好,教我一切,可是你却告诉我你和我爹的死有关——你残忍的让我面对现实,让我双手沾满鲜血,让我永远不能回头,只能依附你生存,到最后你却说要娶我,呵!多么可笑啊!!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的笑话,但是我只觉得恶心,我更不想失去武功,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你的控制下任你摆布!” 他一口气把多年的怨气全发泄出来,然情绪过于激动以致脸色开始发白,紧紧地抓住护栏使自己看起来坚强一点——“你为什么还不死?!” 罗弑听着他重复着问,看着他越来越体力不支地跌坐在地上,没有上前的意思,慢慢地说:“我果真还是太宠你了,你不信我的话,所以我有必要小小的惩罚你一下,你看你现在,还能活多久?我叫清和跟展烨轩说,废了你的武功,他果然给你喝了断肠水。” “只是他不知道你的武功已经没了,也相信了清和说断肠水对没有武功的人没伤害,你这孩子也是,明知自己会死也喝——再来说这个断肠水吧,其实还是有法子可解的,还记得我很早以前给你和南宫的保命丸么,你要是留着现在吃,然后调养几年说不定也能保得性命,可是你却给了展烨轩。” “你说我没有给你留后路,是你自己没有给自己后路,你现在还能活多久?两个月?应该没有两个月了吧。羽飞,你太不乖了,所以你打算放弃你了。” 得知前因后果的谢羽飞无声的笑,神色悲凉,原来原来,他的自作聪明都是个笑话,在摄政明王面前、在罗弑面前都是一样。 两个月、一个月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一天也无所谓……他已输得一无所有了。 53.功成 “你真是个爱闯祸的孩子。”似乎是谢羽飞神情过于哀伤,这个绝世男子心里也有了几分软意,从屋子里拿出了狐裘大髦给他披上,“没人会想到你会在你的故居里,呆了几天也无趣得很吧,可知外面已成什么样了?” 身体暖和了些,谢羽飞说话也有了力气,仍是冷漠的:“外面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你没关系?”罗弑微笑着把暖手炉塞进他手心里,“因为你和摄政明王的计划,迫使程欢离提早起兵,今早程欢离的人马就攻进城了,此刻两方人马应该在玄武门交战了吧……小羽,你说他们谁做皇帝好?” 谢羽飞仍是漠然的,预料中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快,他都快死啦,谁做皇帝关他什么事? 唯今只希望,那个人在北疆,好好的,回来后也不要怨他。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罗弑不悦地蹙眉,却微微笑了,带着几分残忍地戏谑打破他的幻想:“展烨轩已经回京都了。” 谢羽飞一惊,随即怒了:“什么时候?段晨之又骗了我!” 情绪过于激动地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心脏都咳出来。 他算着三个月内程欢离一定会起兵篡位,所以他早早地支开了小春去念书,他算准一旦程欢离篡位,作为摄政明王手下二十四暗卫之首的展烨轩绝不会置身事外,他始终还是自私的,不愿他卷进来,不愿他因此受到一丝伤害。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为什么? 罗弑没有回答他,而是托住他腰际,“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自古江山骨肉残,一功将成万骨枯。 即便是预料中的结局,即便是早已看透生死,面对满地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谢羽飞仍是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压的他透不气。 血和火交揉着,映红了苍冷的天际。 他依稀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天,大火中掺杂着惨烈地血腥气,照亮了天。 谢羽飞坐在屋顶,苍白着脸看着下面激战的两方人马,在防守的那方人群中,赫然出现一道银色的光,他认得那身盔甲,天下间除了展烨轩,不会再有第二人拥有。 而防守的那方,因为入侵者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少,却仍以伤痕累累地身体死死地守在城门口。 两人站得高,能不受影响地俯视下方战局,而下方的人亦能看见城楼上的人。 “小羽!”在回身看见谢羽飞的那刹那展烨轩是惊喜地,随即看见他身边的人脸色大变,“罗弑你快放了他!”他一剑劈开面前的叛军,欲上前去救他,可是更多的叛军向他涌过来,将他包围。 谢羽飞眼角有了泪光,偏偏虚弱地身子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次身陷险境。 “你……” “我们走吧。”罗弑显然不愿他们有机会接触,冷冷打断他的话,揽住他的腰,“我们去看看摄政明王和程太师,看看谁会成最后的胜利者。” 明明那么近,却仍是无法触摸到——这是不是我们之间不曾改变的距离? 而在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已然又是另一个残酷地战场。 即便是仓促起兵,程欢离依然是强大的,兵分两路,宫外是远掉而来的五万大军,宫内则亲自带人从地道出来直奔嘉元帝寝宫,只等拿下嘉元帝和摄政明王,这天下也就易主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摄政明王措手不及下节节败退,抱着幼帝退到了金銮殿。 可是就在这看起来空荡荡地金銮殿外,他们受到了致命打击——近千穿着盔甲地士兵从地里爬出来,面无表情地击杀一切活物,竟死死守住了金銮殿。 而那样灰白的面容,胳膊断了不见流血,依旧奋勇杀敌的气魄,让每个人都心惊——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活人!是人是鬼? 来不及多想,过度地惊恐让每人彻底崩溃,在死尸的疯狂杀戮下,程欢离仅剩的数百精兵开始分崩离析。 金銮殿内,段晨之抱着幼帝,漠然地看着前面血肉横飞地景象,隐隐约约有笛声传来,哀伤而沉痛。 这是陆千然的计谋——利用古老的回魂术将已死之人制成傀儡,深埋于金銮殿前地下,在需要的时候唤出,可抵千军万马,笛音在,傀儡兵就不会停止杀戮。而制成傀儡兵的的人,正是当日在九华山庄牺牲的各路人,这些人比一般人更强,做成傀儡兵再好不过。当展烨轩把这个古老的咒语给陆千然时,陆千然立即想到这个方法。 “后撤!”人群中程欢离斩下一个傀儡人手臂,可下一步傀儡兵的枪刺到了面前,若不是躲得快,胸口定会被刺穿。 这些傀儡兵诡异地出奇,不怕死不怕疼还不流血,似乎又身怀武艺,不像是普通士兵。 望着不远处的金銮殿,程欢离恨恨地调转马头,虽心有不甘,但这突如其来的傀儡人已让他的人死伤大半,不得不暂退出一定距离。 可是他想错了,不断的后退也只会让傀儡兵不断地逼近,而那笛声却始终环绕在上空。 笛声?!他灵机一动,傀儡兵是不是和这笛声有关系?莫非——是传说中存在于无欢城的还魂术? 他连忙下令:“李长白,去抓吹笛人!”但是已然来不及了——一柄冰冷地剑抵在了他的颈间。 程欢离瞳孔骤然收缩,任凭身后人押着自己后退。 “李长白呢?!” 虽然是一样的容貌,但是程欢离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李长白,只恨自己近日忙碌反倒忽视了最亲近的人。 “他已经死了。”“李长白”平静地说,手下却不曾放松,缓缓地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温文清秀的脸,陆千然。 笛声嘎然而止,大批御林军冲上来,围住叛军。 “呵!原来是你。”见到他,程欢离也想得七七八八了,苦笑,隐忍多年,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在一朝间灰飞烟散,而他却急于知道想证实的是——“是不是他?” 陆千然温和地笑,却不答,朗声道:“投降者,不杀。” 剩下的叛军都是跟随程欢离多年的,眼见主将被擒,形势大变,也凭着一颗赤诚之心不肯投降,遂集体跪了下来。 “我们誓死跟随大人。” 程欢离心中震动,眼神闪烁一下,闭上眼,半晌,才缓缓丢下手中的剑,“程某有愧于大家!你们……还是投降吧!”他掠眼看向远处抱着慢慢走过来的幼帝的摄政明王,“你终于还是赢了。” 摄政明王垂下眼睫,似是有些疲倦了,轻轻地叹息:“是啊,很不容易。” 程欢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大笑:“皇室段家!哈。” 没有人懂他的意思,摄政明王微微一笑,却不答。 程欢离侧身和身旁的陆千然低声说了些什么,陆千然显然不为所动,示意御林军上前押下去。 “我想和太师单独说会话。” 陆千然意外地回头看向摄政明王,后者冲着他点点头,陆千然绑上程欢离的双手。 二人继续往里走,走进往日上朝议政的金銮殿。 “哈,现在就你和我还有小皇帝三人,你倒真不担心我会趁机杀了你。”程欢离见状忍不住讥讽道,却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心知肚明,你杀不了我。”摄政明王笑着,墨色的眼瞳流转着奇异地光华。 程欢离冷冷地看着他,他说的没错,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文弱,若轮武功,他绝不是他的对手,而此时殿外还有那么多御林军。 摄政明王慢慢地靠近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殿外的陆千然正吩咐御林军带走叛军。 他在他耳边轻声问:“羽飞——跟你是什么关系?!” 程欢离赫然抬首,脸色发白。 见状摄政明王了然一笑,食指轻弹,一道指风迅速地划过他手腕上的绳索,程欢离来不及反应,摄政明王突然痛苦地退后跌落在地上。 “太师刺杀了皇帝!” 众人一惊,上前,只见摄政明王倒在地上,而他怀中的幼帝口鼻缓缓流出殷红的血迹!而程欢离早已挣脱绳索,正看着自己的右掌发呆。 “拿下他!”陆千然一声令下,伏在摄政明王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叹幼帝的鼻息。 “对不起。”摄政明王痛苦地闭上眼,“我只是想问下他羽飞的事,没想到……我没有保护好他!” 陆千然脸上露出凄然之色,怒视着程欢离,一字一顿道:“杀了他!” “慢着。”一声慵懒地声音突然出现,众人大惊下,只见远处金銮殿顶出现两道身影,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人已到面前。 “意儿。”率先出声的竟是程欢离,“罗弑你放开他。” 凭空出现的自然是一直在金銮殿顶上看热闹的罗弑和谢羽飞。 看见两人摄政明王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戒备地抱紧了怀中死去的幼帝。 罗弑微笑,眉心一线金月随之愈发灿烂夺目,谢羽飞靠在他身边,眉眼精致,神色淡然,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失去依靠就会死去。 众人的视线落在罗弑揽住谢羽飞腰的手上,几度变幻,却谁也没出声。 “王爷,可否给罗某一个薄面,我要这个人。”罗弑手指程欢离。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不论罗弑要程欢离做什么,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叛军头目,怎能轻易说放就放?何况这人才杀死了嘉元帝,可是若不放,这个天下第一人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 谢羽飞不解地侧目看他。 四下静得出奇,都在等摄政明王开口。 良久,摄政明王才点头:“那就依城主所言。” 54.笑叹烟华 自坐到这个大堂来,程欢离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人。 仍然狐裘裹身,仍然眉目如画,谢羽飞虚弱地倚在贵妃椅上看着窗外新发芽的柳树发呆。 他不知道罗弑把程欢离带回来做什么,也不知道程欢离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他只知道罗弑恨他,程欢离恨他。 “你怎么还不动手?”谢羽飞眼睛看着窗外,话是对对面人的说的。 “我为什么要动手?”程欢离冷冷地反问,身上尚有方才激战受的伤口,未经包扎,血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他却置之不理,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毁了你的计划。” “我知道是你。”程欢离冷冷地说,“你用的,不就是我当年用过的么?” 嫁祸栽赃,和十三年他对唐绪做的一样。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万箭穿心,一个借势起兵了。 谢羽飞淡淡地说,“我让你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我让你成为阶下囚,我还差点杀了你唯一的儿子——还有你所谓的最爱的女人。” “住口。”程欢离冷漠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脸色却苍白了几分,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忽然有了水光,喃喃地说:“我不会杀你……清华的死和你无关,是我们……是我们联手杀了她。” 谢羽飞神色不动,默默地听着他说。 “当年,清华嫁给唐绪,我虽有不舍,也只能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毕竟我已有了沐儿他娘,是唐绪,你所谓的爹,嘉庆帝赐婚,他不敢违背圣旨,娶了素宁公主,还逼迫清华自贬为妾,你爹明知素宁公主平日仗着她的身份暗地里欺压清华和你姐却也无可奈何,清华每日郁郁寡欢。” “从那时起我就恨唐绪,只得暗地里得空去看清华,结果被素宁公主发现,她说既然我要的是清华,她要的是唐绪,不如联手将清华从唐绪身边弄走,我舍不得清华继续留在唐绪身边受苦,唐绪既然不爱惜清华,就该放了她,那天也是下雨的时候,我在素宁公主的安排下……强要了清华!” 谢羽飞的脸青了又白,紧紧地攥紧了衣袖。 “很快,素宁公主就以你娘通奸的罪名告诉了唐绪,唐绪不知是信了没有,只告诉素宁公主不可外传,但消息还是传出去了,那时清华已有了身孕,唐绪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对清华越来越冷淡,我暗地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清华恨透了我,死也不肯跟我走。” “清华每日郁郁寡欢,越来越憔悴,还好那时素宁公主临近产期,也就没怎么虐待他,直到清华生下了你,她身子本来就不好了,生下你后血崩而死。” “清华死了,我恨唐绪,恨素宁公主,恨唐家的每一个人,于是我花了五年时间,从素宁公主手中骗得唐旭的信物,制造了各种假象,然后拿着它告诉嘉庆帝唐绪欲图谋反,嘉庆帝信了,未免素宁公主节外生枝,在前一天支开了素宁公主,让唐绪万箭穿心而死,可是……我却永远失去了清华……” 谢羽飞攥着衣袖的手开始颤抖,胸口又开始疼了,仿佛要撕裂般的疼,眼泪不停地留下来。 “为什么……你们……” “为什么?难道你还没明白么?”戏谑地声音传来,罗弑从门外走进来,一手按在谢羽飞后背,源源不断地内力透掌而入。 看见他程欢离一步跨上前,厉声道:“罗弑,你骗我。” 罗弑拂袖,将他弹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是又如何?你只叫我帮你除去唐绪身边最厉害的那个人,而不是帮你保护你的孩子,再说,我喜欢这孩子。” 他轻轻挑起谢羽飞的下颚,邪魅地笑:“我当然不想这么漂亮的孩子被你们这些人玷污了,自然是我亲自教得好,你看,若不是他自个犯傻,只怕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他靠近谢羽飞,逼迫着他直视自己:“懂了没,为什么我要带他回来?他才是你的父亲。我给你了掌控无欢城的机会,也给了你辅佐你父亲的机会,若不是你自以为聪明在中间捣乱,到时你父亲得到了天下,你也会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谢羽飞痛苦地闭上眼。 一切都像个可怕的笑话,在嘲笑着他的无知和愚昧,嘲笑着他的自作聪明。 十三年,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最恨的人教他一切给他一切,最爱的人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该杀的仇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有什么比这血淋淋地现实还要可笑? 恍恍惚惚间,他看见罗弑仰天大笑出门去,看见大火从门口蹿进来,看见残破的横梁落下来。 万物寂静。 55.尾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王二蛋把脑袋埋在书底下,探头往院子里面瞧,新来的夫子好凶,整日板着一张脸不说,更可气的是谢夫子回来了都不让准他们探望一下。他好想好想以前的谢夫子哦,可是为什么跟着谢夫子一起回来的有好几个人,偏偏是这个人当夫子。 秋风习习,火红的枫叶随风起舞。树下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二人分坐两端,无限惬意。 谢羽飞半倚在一旁的藤椅上,怀中抱着个玲珑可爱的娃娃,微笑看着面前的棋盘。 那日醒来,看见了很多人。 “程欢离在杀死了嘉元帝被罗弑带走后,摄政明王留在宫中主持大局,我担心你出来找你时遇见了罗弑,他说你在唐家旧宅,去晚了就后悔了。” “我和南宫到的时候唐家旧宅已成为一片废墟了,然后我在废墟里挖出了程欢离和你……程欢离已经死了,你在他身下还奄奄一息,幸亏谢老夫人过来,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谢羽飞呆呆地看着憔悴的展烨轩,他没问程欢离为什么死都要护着自己,或许猜到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我直到前几天才知道程沐是程欢离的公子,他回来带走了程欢离的遗体,星儿和他一起……代她嫁给尚书府公子的是月儿,你给程沐解药后他就和唐星儿离开了京都,月儿……没多久就出家为尼了。” “谢老夫人在想办法控制断肠散的毒性,后来谢天尧说前不久他受伤吃了南宫给他的保命丸,琢磨着血里应该还有些药性,每日给你喝点他的血,说不定有用。谢老夫人无计可施下认为这办法可行,就先给你喝着,然后配了些药给你和谢天尧。” “我已奏请摄政明王辞官离京,我爹他也知道了那盒雁落平秋是罗弑派人做的手脚,和你没关系,他说……他以前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儿女,让我以后好好待你。” 展烨轩在说这句话时,眼神有些黯然,他知道,无论是定远侯还是展烨轩,心里必然经历过矛盾的煎熬,才能再来坦然地待他。 末了展烨轩说,“我爹说,有时间让我们带宁宁回京都玩。”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结束了。 但是他心中依然存在疑问——谢天尧怎么会知道罗弑的保命丸其实就是断肠散的解药,若不是罗弑说连他都不知道,还有那盒雁落平秋的事展烨轩怎么会知道。 他想起了罗弑,那个内心荒凉空无的天下第一人,他和那个沉睡的少年了去了哪里?不过很快有了答案,南宫清扬趁展烨轩出去取蜜饯时溜进来,告诉他他和谢天尧将会随他们去南平城。 “谢奶奶说,你需要天尧的血,至少半年,所以你必须得带着我们,虽然我很心疼天尧啦,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刚吃那个保命丸没多久,难不成叫展烨轩把自个塞炼丹炉后成丸子给你吃?” “你和展烨轩还真绝配,一个比一个笨,当初罗弑给你保命丸你弃之如敝屣,展烨轩竟然还信罗弑的话,自认为把自个练成丸子给你吃就能救活你,也不想想他吃了都快两年了,还有啥的药性,真够笨的。” “不过罗弑还算无意间做了件好事,澄清了定远侯的腿是他派人下的毒,让展烨轩心里没了疙瘩,当然我敢肯定他的初衷不是好意,八成是想让展烨轩那个笨蛋自觉对不起你而乖乖跳到炼丹炉去,呵,现在好了,无欢城没了,天下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罗弑……到底师徒一场,哎。” 在定远侯府养了段日子,南宫清扬心心念念地念着婚礼,谢天尧也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他和谢羽飞和展烨轩去漠城举行婚礼去,在展烨轩的坚持下,他也重新披上了嫁衣。 再之后几个月他们回到了南平城,隔了一年,没了战火硝烟的小乡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看见孩子们渴望的眼神,谢羽飞决定还是把学堂继续开下去,至于夫子人选,他和谢天尧身体欠佳不考虑,剩下的展烨轩和南宫清扬抓阄,一人一月来,不巧,第一个月是南宫清扬。 谢羽飞还记得那时南宫清扬看着抓阄结果的表情,脸黑得和锅底有的比,这个曾经闻名天下的杀手、无欢城少主估计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教书吧? “呵,你又输了。”谢天尧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哎,我就没赢过。”展烨轩输得倒也坦然,转眼看看谢羽飞怀中的娃娃,“宁宁又睡了?” “嗯,昨天晚上折腾了一晚上,白天自是还要睡的。”谢羽飞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谢宁黏他黏得紧,喜欢在他怀里睡觉,几个小时不动身体都有些发麻虚软了。 “这孩子……”展烨轩无奈地摇头,眼神里满是宠溺之色,低下腰来轻轻抱在怀里,“我都说叫他少黏你了,就是不听,我抱他去屋里睡。” 谢天尧慢条斯理地收拾棋盘,看着展烨轩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个孩子也挺好。” “嗯。”谢羽飞点点头,微笑着看他:“若是有缘的话,你和南宫也可以养一个。”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闪过来,“我才不要!教小孩子已经很辛苦了,要是真有个娃娃天天黏着我,办那事都不方便,我迟早该疯了。” 一双桃花眼瞪着二人,七分狷狂三分诱惑,手下却摸向桌上的清茶,“渴死我了。” 谢天尧眼含柔情地看着他。 谢羽飞笑笑,侧过眼,鲜红的枫叶随风飘舞,掠过围墙,越来越远。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03 :霉运当头之男男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