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的朋友不来了吗?”吸管发出“咕”的一声,萧然抬起头,他尽量喝得慢了,可满满一大瓶绿茶喝完,林叔叔的朋友还是没有出现。
“他一定会来的。”尽管焦急,林昔还是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再等一会好吗?”
咬着吸管的萧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叮——”玻璃门上的风铃因客人的推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林昔习惯性望去,发现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青年,遂转回了目光,有些失望。
“请问是林先生吗?”出乎意料的是斯文青年径直走到了他们这一桌,礼貌地问道。
“我是。”反应过来,林昔立即应道。
“安律师早上有客户来访,不方便下来,由我来带您到事务所去。”
原来是有客户在忙碌,林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连忙站起身道:“那谢谢了。”
一进事务所,透明的明亮玻璃让整个工作大厅一览无遗,西装革履的各式人员穿梭其中,纸张翻页声和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夹杂在一起,忙碌异常却有条不紊。
“林先生,这边请。”青年在前方引路,穿过工作区后伸手推开门,“林先生,请您在休息室里等一会,安律师很快过来。”
“好,谢谢你。”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紧接而来,身旁的青年礼貌问候了一句,“靳先生,早上好。”
为了不显得失礼,林昔顺着青年的视线转过身,正好看见一行人向他们走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略低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秘书报告,另外还有两个人紧随其后。
林昔正想拉萧然往旁边站开一些,一弯腰,一枚硬币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在地毯上一溜小滚,不歪不斜,正好落在过道中间。
这一动静引得一行人纷纷侧目,年轻的男人也抬起头往这边看来,正好与林昔略显慌乱的眼神相遇。看清男人长相的瞬间,林昔脑袋里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分不清楚现实还是梦境,手心一片汗津津。
一身英伦风西服完美展现出修长高挑的身形,褪去少年的单薄,坚毅优雅且风度翩翩。历经岁月的洗礼,傲人的脸庞雕琢得愈加俊美无铸,锋芒毕露,让人轻易移不开目光。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顾盼神飞,一如既往让人沉溺其中。
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改变的太多太多。
遥远的过去,已经像是上辈子的回忆。
他早已打算将一切掩埋,直到带到棺材里去。这一刻,像是隐藏极深的秘密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处藏身的惶恐,连指尖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老师?”同一时间,看见他的男人眼眸里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大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脚步声渐渐逼近,林晰恨不得夺路而逃,可是所有的力气,在一开始就已经消失殆尽。他早已习惯在少年注视着他向他走近时静静呆在原地,即便过了五年,依然如此。
“这是老师的小孩?”离得相当近了,终于注意到被林昔牵在手里的小孩,靳洛的眼神转瞬变得凌厉,声音却一如往常低沉悦耳,带着金属的质感。
“……”林昔张了张嘴,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小朋友,你几年几岁了?”见林昔脸色煞白,靳洛转而弯下腰问一旁的小孩。
萧然第一次碰见这样好看的人,见他对着自己微笑,一旁的林昔又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鼓起勇气回答道:“妈妈说我今年四岁了。”
“原来老师结婚了。”狭长的眉微微上挑,靳洛冷冷一笑,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味苦涩。林昔攥紧了手,尽量克制,让呼吸保持平稳,好半晌才道:“是啊,我现在过得很好。”
“既然安律师还在忙,我们下次再来。”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林昔一说完就抱起萧然,连身边还站着好几个人也顾不得,行色匆匆,几乎是落荒而逃。
多年不见的情人就这样消失在眼前,仿佛害怕染上致命的病毒一样唯恐避之不及,靳洛神色不变,蓄满双眼的森然却浓烈到要满溢而出。
“林昔!”
听到叫声,林昔像是被针扎到一样,不但不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林昔,你给我站住!”充满怒气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同时肩膀也被扳住了。林昔条件反射想挣扎,一回头,却发现是许久不见的好友——安陌。
“跑什么,你又打算一声不吭消失,再消失个五年吗?”处理完一早上门的客户,安陌立刻急匆匆赶来休息室,没想到一到门口,就见林昔往外跑,顿时怒不可遏。他着急上火,对方还没见上一面又打算玩失踪。
“这么快就搞出了个小娃娃?”可一见林晰怀里抱着小孩,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今天见了两个人,两个人都误会了。林昔扯了扯越发身强力壮的安陌的手臂,“你先松开,这是邻居家的小孩,我帮忙看着而已。”
安陌一手勒着林昔的脖子,一手捏了捏萧然的脸颊,淡然道:“放了你又该跑了。”
“……”
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安陌这五年来唯一继续保持的特质就是话唠,林昔除了点头,摇头,偶尔接几句话外,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拍桌子义愤填膺高谈阔论。
不过林昔完全没有不满,这样的相处模式,和他们以前一模一样。
任何一个人和安陌在一起,都会被衬托得格外安静。这也难怪,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能说会道,本就是律师的必备技能。
不知道那个人,在法庭会是什么样子?
发现自己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林昔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林昔。”
“怎么了?”察觉安陌的语气有些许变化,林晰疑惑道。
“你是不是认识我们老板,你跑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着哈哈,林昔拍了拍安陌的肩膀,“里面太闷我出来透透气而已,好了,快回去上班,不然你老板该扣你工资了。”
太了解林昔的执拗,知道套不出话,安陌没有继续深究,“记得欠我一顿饭,周末兑现。”
“知道了。”挥了挥手,林昔牵着萧然往大楼相反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直至走出耸入云端的建筑物的阴影,而他们身后,一辆黑色轿车悄悄跟了上来……
第五章
傍晚时分,巨大落地窗前的白绢纱帘随风狂舞,夕阳余辉映红了整个宽敞的办公室。
修长漂亮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文件,浓密卷曲的睫毛微颤,寒星的双眸愈加深邃。看完所有的资料,靳洛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许久沉默。
五年的历练,他远比以前冷静克制,也更懂得伺机而动。
如此静谧的环境中,手机震动尤为明显。一听到声音,靳洛立刻伸出手握住,熟练地滑动,如他预料的一般,派去跟踪的人传来了详细的地址。
一看完,他一手拿过风衣外套,一手抓起车钥匙,干脆利落地推门而出。
等待,是最愚笨的一种行为。靳洛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取,无论是公平竞争还是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才能将战利品牢牢抓在手里。
多等待一分钟,猎物逃跑的机会就多一分。
五年前他的纵容使得林昔轻易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五年后,他不会再重蹈覆辙。如果林昔的手挣扎,他就把它绑起来,腿乱跑,就将它打断,让他哪里都去不了。
深吸一口气,靳洛积聚在胸口的暴虐之气终于消散了一些,重逢第一眼看到林昔,他就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一口一口吞下去,让他的骨血融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跑不了。
他怎么可以娶妻生子?怎么可以背叛他?
如果今天事务所不是有重大的案子需要处理,他根本等不到现在。
猛踩下油门,靳洛映在车窗上的一双眼睛冷清如霜。
“林师傅?”拔高的叫声让林昔猛然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你碗里的饭一口没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萧箐一脸担忧,林昔回来跟她讨论完拆迁的事情之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律师的事情办妥了,难道还有其他的麻烦?
“没有,没有。”林昔连忙否认道,“我只是胃口不大好,吃不下。”
“那我先回去了。”放下碗筷,也不多做解释,林昔点了个头就出了门。
袅袅的白烟被晚风吹散,遥望着勾着一轮新月的天空,指头突然一阵灼痛,林昔低头一看,香烟已经烧到了尽头,泛着火光的红点在漆黑的走廊特别醒目,他松开手,一脚将掉落的烟头踩灭。
心情烦乱异常,再次见到靳洛,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颗心像被利爪撕扯,一阵一阵尖利的刺痛,压抑到喘不过气。无处发泄的烦闷让他难受至极,只得又掏出一根烟。
粗重低沉的呼吸声久久回响在空荡的走道,眼角干涩得发疼。
放眼望去,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一点光亮。
忽的,一道强光晃过,林昔半眯起眼才不至于眩晕,等到适应,定睛一看,一辆深黑色的奢华轿车正停在楼下不远处,打开车门走下来的男人背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惊诧的刹那,他本能往后退,一不小心踢翻了墙角的垃圾桶,巨大的响声引得楼下的人立即抬起头。
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林昔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他,无形的压力让人后背发僵。靳洛既然能够来到这里,必定知道了他的住处。
“哔——”尖锐的鸣笛声倏地破空而起,直击脆弱的耳膜。
他想捂住耳朵,但连续不断的噪音已经引起了邻居的不满,陆续有人打开窗户叫骂。
林昔现在可以确定,靳洛看见他了。
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短暂憩息,等镇静下来,林昔顺着弯弯绕绕的台阶下了楼。他相信如果他不出现,靳洛绝对会鸣上一整晚。
“找我有什么事?”一步一步走近,林昔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或许是悬挂在头顶的尖刀终于到了落下的时刻,不必再时时惶恐,恍然觉得解脱。
隔着车窗,灯光忽明忽暗,男人俊美的面孔若隐若现,他对问话充耳不闻,唇边掠过一丝轻笑,反问道:“老师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我过来是想谈谈拆迁案的相关事宜。”
林昔闻言愕然地抬起头,这时靳洛已经推开车门走到了他身边,两人离得这样近,周围萦绕的都是对方的气息,闯入那一双幽暗的眼眸,仿佛陷落无底的湖泊,失重的不安全感让林昔下意识想后退,但靳洛的手比他更快,挡住他的脚步,“小心老师,不要再摔倒了。”
这一个“再”字,意味再明显不过。
林昔瞪大了眼睛,如果说一开始的逃避是身体本能,那么这一次,他是被那样真切的陌生眼神震慑,这五年,眼前的人,不仅外表蜕变成熟,连心性也变得不再像他熟悉的那个人。
会用撒娇的语气叫老师,将他按在墙上霸道又不失温柔亲吻的少年。
“店铺拆迁的事情我已经跟安律师详细讨论过了,我觉得他很认真负责。”
“安律师的专长是刑事案件,这一次由我亲自跟进,希望老师不要拒绝我的心意。”
“……”连推脱的借口都找不到。
昏黄的灯泡在头顶上晃荡,木质地板发出“吱吱”的响声,一开始林昔还担心靳洛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但后来,靳洛一路走得稳稳当当,反而是他磕磕绊绊,还差点一脚踩空。
“这就是老师住了五年的地方?”几平方米的屋子一览无遗,连带领参观都不用。
“嗯。”可有可无应了一声,林昔很习惯地接过靳洛脱下的风衣外套,摆弄平整后挂到旧木衣架上。他知道,靳洛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拿了那么大一笔钱,怎么还住在这种破地方?
这样的话一旦挑明,他们之间连伪装的最后一点情分都剩不下。
“怎么都没看见老师的孩子?”
林昔转过身,发现靳洛手上正拿着萧然落在他这里的一个小波浪鼓,早上的误会当时没有澄清,这个时候更加不必画蛇添足解释,“他现在在他妈妈那里。”
靳洛不置可否,也没有继续追问。
“要喝茶吗?”突然的静默让不擅长找话题的林昔倍感尴尬,坦然环视四周的靳洛姿态自然,反而是他拘谨得像个客人。
“不用了。”近在耳畔的低语惊得林昔差点叫出来,手一松,茶具全部摔到了地上。
这一地的碎片,就像他们的曾经,再怎么自欺自人,终是破镜难圆。
靳洛望着林昔反应过度苍白的脸,清俊的眉眼霎时凝上了一层寒霜,双拳不由自主握紧。
“对不起,对不起。”一见靳洛难看的脸色,林昔慌乱得手足无措,连忙蹲下身收拾,顾不得其他直接用手去捡。
“啊!”锋利的边缘割过皮肤,鲜红的液体滴落在雪白瓷片上,格外触目惊心。
被那一抹血红刺痛,靳洛当即想抓住那只瘦弱的手,可他一触碰到对方的肌肤,对方几乎是惊恐地拍开了他,力道之猛让他完全僵住,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比不过心里的震惊,林昔竟避他甚于蛇蝎。靳洛怒不可遏,胸膛里愤恨悲凉交织,说不清是怎样的滋味,紧握成拳的手指挣得发白,极力克制才不至于失去理智。
那一声响亮的拍打声惊到的不止靳洛,林昔勉强靠着墙壁支撑住身体,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惧,滴着血的指尖不住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逆着光,模样有几分渗人,就像习惯了黑暗的生物,接触到阳光的一刹那,惊恐到拼命龟缩回角落。
见到伸过来的手,林昔第一反应就是狠狠拍开,不让他沾染上哪怕一点点的血迹。
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可是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明白了。”打破对峙的沉默,靳洛优美的唇边甚至带着笑,“老师是怕我的出现会影响你平静的生活?也是,好不容易抛开的大麻烦,找上门来的确会让人很困扰。”
林昔定定看着他。
“既然老师这么不欢迎我,我也该识趣。”
慢条斯理地展开风衣外套,灯光中落下的优雅剪影,依然是那般风度翩翩,波澜不惊。
“抱歉,打扰了。”
身体僵硬不能动,林昔眼睁睁看着靳洛一步一步向着门口走去,脚步坚定毫不迟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房上,一点一点,直到他脆弱的防御溃不成军,全线败退。
夜夜想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样真实的体温,怎么会是困扰?
他梦寐以求的……想大叫,想拼命喊叫,喉咙却被沉重的力道死死扼住,连一点点的声音都没办法漏出来……
“嘭!”关门声如同一道惊雷,模糊的视线里,熟悉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不……不是……”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指甲在地板上抓出好几道深痕,林昔却浑然不觉疼痛,歇斯底里像个垂死的肺痨病人,气若游丝,声音嘶哑得几近泣血。
不敢贸然惊动,不敢开口让他留下,心脏疼痛到快要爆裂,恨不得立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