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一听林昔也急了,今天是他打算请长假的最后一天,本想为自己近四个月的教学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怎料突然出了岔子,不由得心急火燎。
“我也不知道,他一下子就倒在地板上了。”说得不清不楚,林昔心里没谱,见学生不是拉着他往教室跑而是出校门的方向,不由得驻足反问道:“这是要去哪,不是在教室里吗?”
“校医说情况比较严重,已经叫来了救护车,可是我们都是学生,没有成年的监护人。”
情急没往深处想,林昔点了点头便继续跟随他的脚步,果然大门外停靠着一辆救护车。
“赶紧上车。”车门一拉开,两位护士装扮的人一左一右拉住林昔的胳膊,虽然心里有些奇怪,考虑到晕倒的学生他没多做计较,落座后急切追问:“情况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具体的病情要等到详细检查后才能确定。”公事公办的冷硬口吻,林昔悬住的心仍是放下了一些,等回过神来,他发现带领他过来的那名学生竟然不在车里。
两名男性医护人员气势凛然一左一右呈压迫态势,两名护士则一副蓄势待发的神情与他相对,完全不像一辆急救车应有的氛围,不知是不是林昔的错觉,他觉得这些人似乎警觉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注意他逃脱了,令人十分不舒服,每一个毛孔都戒备地竖立起来。
“你们不需要查看我那位学生的实时状况?”踌躇犹豫,他仍然吐露自己的困惑疑问。
几位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没一个起身,领头人作了解释:“不需要担心,他现在很稳定。”
如果到达这种程度没觉出不对,那已经不是迟钝的问题,而是智商情商通通出了问题。
“既然如此,可以让我看看他吗?”
除林昔外其他人全部戴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通过眼神交流,明显起统领作用的人短暂沉思,车厢内一时静得可怕,诡异的气氛流淌,林昔忍耐不住想爆发,此时男子竟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可以。”话毕立刻让开一条道,使得林昔可以靠近担架上的病员。
高速行驶的车辆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平稳,林昔只得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了输液的点滴。
担架包裹的人形显得十分消瘦,林昔再想靠近细看,颈后骤然尖锐的刺痛引人头皮发麻。他再小心谨慎,怎么敌得过四个专业的医护人员?强撑住沉重的眼皮,视野止不住变得模糊,趁着最后一丝清明,林昔探进口袋里的手摸索拨动,用尽所有的气力,狠狠按下了键。
早晨出门他信誓旦旦保证如果能够请长假这是最后一堂课,晚上一定平平安安回去。转眼之间,危险降临,猝不及防,他一个工资微薄的私立高中教师,有什么绑架的价值?班级里熟悉的学生,门卫不加阻拦货真价实的救护车和专业救护人员,环环相扣只为引他入瓮。
假如是普通的绑架犯,怎会如此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无所不用其极?混乱不堪的念头扭曲缠绕盘旋在脑海中,短短刹那根本来不及理清思绪,旋即沉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挣扎得一线清醒,或许有运气的成分,林昔瘫倒前刻意让自己的脑袋紧靠在车门,他不能确定会不会被人移动,但颠簸的震动敲醒他的第一时刻,他知道这一把赌赢了。几次遇险,他多多少少有了经验,不敢立即睁开眼睛,甚至不能动弹半分,侧耳倾听车里的动静。
沉闷的空气静得压抑,许久没人开腔,只有汽车启动的噪音和玻璃窗连带振动的声响。
这样的时刻即使是短短的一分钟也分外难熬,犹如无限被拉长,压抑的躁乱蠢蠢欲动。
“还有多久到?”明显不耐的嗓音属于女性,林昔记得是右前侧的那一位护士,庆幸忍耐了下来,不然他们发现他清醒着,必定会再给他注射药物,那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安静!”威严的叱喝,车厢内立即恢复了方才的寂静无声,就着椅座的遮挡,他悄悄睁开一条缝观察形势,加上司机一共五个人,不,应该算上那名伪装的病号,总共是六个人。
以一敌六不现实,更何况他手无寸铁,林昔手偷偷一挪动,诧异的是口袋里空空如也。他们搜走了他的手机,如果记录还在,他求救的电话会不会被发现,进而影响到他的脱困?
拥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又有禁锢他自由的意图,猜想出嫌疑人实际上并不困难——靳天。
这个男人林昔见过一面印象深刻,不仅是由于他阴柔秀美的面容,更是因为他的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在他的眼里,连同靳洛都是一颗摆弄的棋子,毫不怜惜,只凭意志行事。
联想到他冷冰冰宛如毒蛇的视线,林昔浑身不自在,一股阴寒自骨髓升起不自觉战栗。
开动脑筋,迫切想寻求一个得以逃离的方案,然而冥思苦想,暂时得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正面冲突肯定排除在外,智取的话不容易,最简单的方法是拉开车门跳出去,可是高速行驶中的车辆,即使姿势到位,他也不敢保证不会摔死,更何况在来来往往的柏油马路上。
“怎么回事,前面加派了警察临检?”司机囔了一声,显然没想到有突发的意外状况。
几个人悉悉索索往前探,唯独领头人不为所动,“不要慌,这是急救车警察不会拦截。”
他显然在几个人心里分量不低,短短一句话车厢内不再有嘈杂议论,只等通过安检口。
加派的警察严阵以待,通过的每一辆车都被要求接受检查,哔哔的警铃响彻天际,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种心理战术,重度威慑素质不够者必定退缩,然而重兵把守哪有后路?前是死后是死,区别的是第一种被当场抓个正着,第二种落荒而逃四面楚歌,结果是相同的。
救护车有特权,林昔正想着警察不阻拦怎么想办法引起注意,栏杆就降下挡住了去路。
几位巡查人员靠近,司机哆哆嗦嗦,要不是领头的男子威严不得不遵从,他恐怕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掉头就走,一大排警服的重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特别是做贼心虚。
“驾驶证,身份证。”
“我们是救护车,车上有病人等待救治……”司机据理抗争,焦急万分压根不用演技。
“无论什么人,一视同仁。”巡警翻完司机的证件,从窗外瞥一眼黑压压坐满人的车厢,冷硬地命令道:“打开车门,里面的人一个一个接受检查,没有证件直接提回警局问清楚。”
“不要让他有动静。”压低音量仍慑人的命令,浓烈的刺激药水味扑鼻,林昔正要奋起反抗,车门已经被几位冷面的警官迅猛拉开,一声怒喝:“把车里的人一个不留全抓起来!”
茫然无措的人员显然没明白过来哪里露陷,荷枪实弹的警察冰冷的枪眼已抵住了他们。
“老实点,不要耍花样!”一个接一个被押解戴上手铐,最后只剩下林昔单独一个人。
即使没有犯罪,外面肃然的气氛与大批制服警员带来的震慑作用同样不可小觑,林昔有些发懵,难道是他求救的那个电话,正巧打进了警局?他了解,概率小之又小,几乎为零。
“林先生,你可以放心下车了。”抓捕完毕,与他正面接触的警官算得上是客气礼貌。
“好。”林昔颔首,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继续待,不等帮忙手脚还算利索呼吸到了新空气。
几步之遥,停泊着一辆似乎等待已久的轿车,天际白云浅淡,傍晚余辉映红了满地。
第六十章
从车上下来的人再熟悉不过,林昔如释重负,顷刻间肩膀被用力按住,险些陷进皮肉。
“没事吧?”
“没事。”摇了摇头,林昔示意韩宸不必抓得这样紧,他一点伤都没受,不用过度担忧。
周边警车医护车严阵以待,规模不容小觑,林昔环视一圈方觉惊诧,“是你们报了警?”
“老师的手机有实时定位系统,而且安排的人发现不对已经提前通知我们了。”韩宸改扶林昔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鉴于四周人员混杂,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忙引林昔往车里走。
“安排的人?”初次听见这种说法,顿觉自己一无所知的林昔追问:“你们派人跟着我?”
“我和洛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你找到新工作后在校期间有专人定期汇报动向。”韩宸倒也不掩饰,毕竟这次事件后保护势必要继续跟进不再暗中进行,让林昔知道相当必要。
“……”知晓他们是出于他的安全考虑,林昔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造成你的心理负担,而且老师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知情的话可能没办法那么自在放松了。”这确实是主因之一,其余韩宸没详细解释,一进车待命的护士已经准备妥当。
见护士的架势林昔不觉条件反射一缩,“我没有受伤,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话讲一半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的眩晕,若不是韩宸刚巧在旁边揽住他的腰,或许会栽倒。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成功将人解救出来,身体检查是保险起见,没成想真会出现问题,韩宸收紧了臂膀有些手忙脚乱,按照护士指示慢慢让林昔半躺在柔软的椅座憩息。
“刚刚在车上他们给我注射过麻醉剂。”缓过来的林昔不像方才陷入沉睡,只有些犯困。
脱困的喜悦冲淡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如果不是后劲强烈,他也许根本不会联想起来。
“少量的麻醉对身体影响不会很大,胎盘免疫力强可以保护胎儿,所以不需过于紧张。”
娓娓道来的女医生技艺娴熟,语气平和,果然专业素质过硬,一针见血不讲其余废话。
两人悬空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定神后林昔神色有异地用余光悄悄瞥韩宸,韩宸心有灵犀用手掌包裹住他微凉的掌心,“放心,克里斯是这方面的专家,经验丰富而且非常专业。”
唤作克里斯的女医生明显是名混血儿,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和偏于东方化的秀美五官,却拥有一双大海般澄澈的深蓝眼睛,嘴角绽开午后雏菊的淡雅笑意,伸出手朝向了林昔道:“未来的五个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算不得字字标准的中文,糅合在一起却意外的舒服。
女士如此落落大方,林昔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挺直腰身回道:“合作愉快,克里斯医生。”
正式礼仪似乎过于严肃,他认真的表情博得克里斯勾唇一笑,下意识用了流畅的母语。
中文林昔在行,英语算略懂一些,可是这位是他实在听不懂的异国情调,摸不着头脑。
理解林昔大惑不解,唯一沟通桥梁韩宸伏低于耳际:“她说没想到我的伴侣这么可爱。”
……可爱?!
与西方人相比,相同年纪的东方人通常外表看起来会更年轻一些,但这不意味这样的用词适合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况且林昔自认为从来与“可爱”这个词毫不沾边,不禁大为窘迫,用手肘捅了捅韩宸,佯装愠怒地压低了音量道:“不要以为我听不懂就可以胡乱翻译。”
“我可没有乱说,我虽然只在法国留学过一年,但可以保证基础的用词绝对不会弄错。”
韩宸得意洋洋地反驳,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至于是为哪一项觉得荣耀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了,韩,你的伴侣似乎比较害羞,你不要捉弄他了,而且他现在需要适当的休息。” 克里斯按年龄来说算不得年轻,俏皮的笑意不引人反感,反而如沐春风,简单的检查后,她与拎着医药箱的护士一起离开上了跟随的另外一辆车,走之前不忘交代了一句为林昔解围。
“克里斯小姐是我高中在法国留学时认识的,我跟一群法国混混混战,她帮了我的忙。”
或许是见着林昔凝视飘然而去的身影,韩宸自动交代了过往拉回他的注意力。如果不是确信克里斯毫无威胁,他必定第一时刻强硬扳回林昔的下巴,不准他目光落在任何外人身上。
他的独占欲只会随着时间愈加强烈从不减退,这已经是容忍的极限,他不会再放任自流。
然而林昔的注意力并非全在克里斯,他遥望的目光掠过疾驰而去的警车,蹙紧了眉头,“不知道那几个人为什么大费周章来绑架我?”算得上精密的计划,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那几个人是靳家名下,不,现在应该说是靳天名下,一家小型私立医院的医护人员。”
林昔闻言猛然回首对上韩宸的眼睛,沉静没有波澜,似乎再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之前曾怀疑过靳天,但他与靳天毫无瓜葛,仇视憎恨的强烈负面情绪很正常,而韩宸……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无论是对韩宸还是靳洛而言,不曾给予,却一次次企图掠夺他们的幸福。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林昔犹百味杂陈,耳边响起了韩宸坚定而意味深长的话语。
禁闭的黑暗空间无法准确估量时间,死寂般的肃静漫长又难捱,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不知道等候多久,脚步声响起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猝不及防,下一刻强光猛然刺入,本能想用手遮挡,无奈双手被缚于身后,即使紧紧闭住了眼皮,依然难以承受留下咸涩的液体。
大口大口急促呼吸,这个一开始沉着冷静的绑架案领头人,此刻尚且不如一只丧家犬。
“李建鸣,男,汉族,一九八二年生,毕业于知名医学院,主修外科,现就职于奉安私立医院,父母双亡,家中无其他成员,拥有一套两室一厅房,经济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
低沉冷漠的男性嗓音,等到他终于可以缓缓睁开眼睛,一叠资料“嘭”一声砸在桌面。
出乎预料,对面并非审讯的警察,模糊尚不清晰的视野中呈现的是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我是一名律师,我姓靳。”不等他开腔,男人悠然自我介绍道:“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第一款的规定,犯绑架罪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主犯需要承担所有罪行的刑事责任,也就是说,李先生至少要在牢里蹲上十年的时间。”
低垂着头的男人嘴唇明显哆嗦了一下,然而随之双唇紧闭缄默,最终还是没发出一声响。
“李先生,或者称呼一声李医生更合适,升职前景一片光明,为什么甘愿自断前程?” 嘴角一勾,靳洛十指合拢放置于桌面,状似不经意探寻:“听说李医生出身自奉安孤儿院。”
奉安孤儿院与奉安私立医院千丝万缕,其中几分慈善心只有实际掌控人心里一清二楚。
“我的律师出现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假设性的问题。”形神狼狈,镇静未丧失殆尽。
“很抱歉,如果你指的是范城达律师,他十分钟前因为妨碍司法公正被吊销了律师执照。”淡然自若一句解释不费吹灰之力,神经紧绷的男人苍白的脸色逐级变为了难看的惨白。
“如果警方有确凿的证据我心甘情愿伏法,除此之外,任何的栽赃污蔑我都不会承认。
到底是手术台上执刀的医生,心理素质非一般人可比,顽固的精神碉堡依然坚挺支撑。
“哦?原来李医生真是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意味绵长,靳洛神色不变,分不清楚是单纯的感叹抑或是冷嘲热讽,“除了救死扶伤的医生,最富有爱心的职业恐怕就数幼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