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心也开始绞痛,樊语忍不住身体蜷缩了起来……
“我也不记得不知道多少世了,每一世的你都会到这里来,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发展……”此时樊语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疼痛逼迫得他捂住头抱成一团,“……他会出来阻拦我们,然后他要带走你,而你会杀了他……最后……”
“不要,不要再说了……”一时间脑子里涌进了太多东西,多到根本就看不清是什么,混乱一片,挤得樊语的脑袋几乎爆炸……一种比之前所有的惊恐都要浓烈的恐惧沿着整个身体蹿升,“别说了,别说……陆澈……”
“樊语,你在怕什么?……你不用怕了……”弯下身子搂住樊语,陆澈的话轻轻的,轻到痛苦中的樊语根本听不见,“……终于,这一世,我爱上你了。”
忽的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樊语抱紧头的手也渐渐松开,僵直的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
……陆澈听见昏迷中的樊语在喃喃地重复这一句话,一句自己可能听了几千遍的话——“……陆澈,跟我离开这里……”
“……出了苗疆,我便不会是陆澈了,樊语。”轻轻吻了吻樊语的额头,把昏过去的人搂在怀里,陆澈靠着树,合上了双眼……
……
终于,这一世,我爱上你了……
……
安睡着的两人忽的被一声凄惨的尖叫惊醒,尚且还沉浸在睡梦中的神经猛地被接下来一连串夹杂着呼救的惨叫唤醒了,樊语面色一沉,“是夏玲,夏玲的声音……夏玲出事了……”
两人急忙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然而没跑多远惨叫已经停止……循声已经是不现实了,黑夜里面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前行了一会儿,忽然隔着一大片林子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要小心。”陆澈没有拉住略显莽撞地冲过去的樊语,只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樊语顿了顿,拨开齐腰高的草和带刺的灌木朝前艰难地走着——忽然的变故猛地绷紧了自己所有的神经,原以为早就该耗光了的恐惧也越发清晰起来。
终于火光渐渐地明显了,陆澈挣扎着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动弹不得——
不远处空地的树杈上挂着一个身着红色苗服的女人,火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出衣服已经是残破不堪,上面鲜红的颜色早因为时间的缘故褪去,略微有些发灰,衣角上甚至有着腐化的痕迹,穿戴的银饰早已经是呈现出一片乌黑……
然后终于看清了女人的正面,火光映照下的脸有些诡异的扭曲,然而樊语还是在第一眼看到她的面容的时候愣住了——
即使盖上了很浓的诡异的妆容,然而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出,那个女人——是夏玲……
樊语想要惊呼,却被身后跟上来的陆澈捂住了嘴,压制着两人都蹲下身去,樊语这才发现正对着挂着夏玲的树下,几乎是死尸的脚能够触及的地方,一个着盛装的女人,跳着樊语那天幻境中看到的苗人所跳的舞步……细看甚至连身上的着装,都和当时幻境中的如出一辙……
疯了一般地要挣开,陆澈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俯身在樊语耳边轻轻地说道,“你要还想救龙滕,就乖乖在这里别动。”
陆澈话说完樊语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的对面,俨然站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龙滕……
第三十五章
龙滕呆呆地看着眼前瘆人的场景,片刻后做了一个让樊语瞠目结舌的举动——
龙滕猛地冲上去抱住了身子还在不断舞动的女人,一声大喝更是让樊语吃惊不已,“杨筱曼!你疯了!快停下来!”
……
杨筱曼跟没听见龙滕似的,自顾自地按着诡异的韵律挥动着手臂,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隔的距离不远,樊语把龙滕的每一句呼喊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杨筱曼”却置若罔闻……刚刚觉得事情有怪异,“杨筱曼”忽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龙滕,声音浑厚不似她自己的,“你是谁?挡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
出声的那一刹那樊语顿时愣住了,这个声音,分明跟刚才自己在石屋内听到的“颜修毅”的声音一模一样……回过头去想要问陆澈,却见陆澈也是紧锁着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龙滕也是被怔住了,片刻后只当“杨筱曼”是中了邪,扛着她就要离开这里,谁料“杨筱曼”此时力气大得吓人,手一挥龙滕便直直冲着樊语这边跌坐过来——
原本以为这下非现身不可了,不料龙滕却是背对着两人摔了过来,虽然脊骨几乎触到樊语的鼻子,可是还是没发现灌木丛后两人的存在——
龙滕吃力地动了动身子爬起来,想必之前被蛇追消耗了不少体力,喘了会气,眉头拧起来看着“杨筱曼”,“你是谁?把小曼怎么了?”
“杨筱曼”缓缓地俯下身子,一瞬间樊语错觉自己已经暴露了,心跳陡然快了一些,倒是陆澈一直很沉着,手掩着自己的口鼻,一动不动……
“……龙滕……你也很碍事,”龙滕向后退缩了些,“杨筱曼”的嘴角诡异地弯起来,眼神里没有一点活人的颜色,“要不是你,在祭楼里樊语就已经是我的了……”
……樊语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筱曼”脸上诡异的神情,脸忽的一下子煞白了——
忽地拽开了龙滕,“杨筱曼”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对着樊语伸了过来,“……樊语,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讨厌我,明明来了,还不肯让我见你一面。”
……陆澈一把揽过樊语,躲开“杨筱曼”的手飞快闪到一边,“……龙晗,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听到“龙晗”这个名字,樊语只感觉颅内一阵剧痛,那些残缺的记忆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搅拌撕裂着,樊语咬着牙,扯紧了陆澈的袖口……
“是啊,本来我要一直在生死边缘受苦到樊语下一世的,”看着樊语痛苦的样子,龙晗嗤嗤地笑了起来,“可是你不知道,有人可是心甘情愿地为我做出这些牺牲啊……”
陆澈挑眉扫了一眼被悬挂在树上的夏玲,冷笑了一声,“竟然是杨筱曼召你回来的……想不到你为了樊语做了这么多准备。”
“不仅仅是杨筱曼……我做的准备,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看着被疼痛折磨到脸上苍白的樊语,龙晗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我为了这一切倾尽心血……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樊语捂住头低声哀嚎着,青筋暴露的样子吓坏了在一边的龙滕,沙哑的声音构成残破不全的句子,“我想起来了……当时……沱江……玉……就是你……”
“樊语,我真开心,想不到你还记得我,”龙晗笑声中带了点自嘲,可是看着樊语的神色里多了几丝柔情,“是的,玉是我拿走的,无非是想确定你的身份……还有,那个傩面挂坠也是我给你的……只是为了方便知道你的位置,结果却被陆澈破了这个术……樊语,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龙滕恍惚中听了两人的对话,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跪在地上一脸的懊恼,“当时就是小曼执意要来这里,我才推荐大家过来的,想不到小曼竟然……竟是我害了他们……”
“这不怪你,龙滕,”樊语咬牙切齿地看着龙晗,眼里透出一丝仇恨,“都是这个人,是他杀了那一车的人,是他杀了江明路和夏玲,是他杀了颜修毅!全都是他!”
龙晗看着歇斯底里的樊语,愣了一下,旋即苦笑起来,“是啊,一切都是我……到头来一切都成了我做的了……樊语,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么……”
“陆澈……樊语到现在还没想起过去的事,都你从中做的梗吧……”苦笑逐渐变成了狂笑,龙晗微微侧过头直直地盯着陆澈,“你为什么不想樊语知道这一切呢?陆澈……你在害怕什么?”
“龙晗,你疯了。”陆澈微微皱了皱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告诉他啊,告诉他你到底是谁啊!”龙晗的表情扭曲起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态度逼视着陆澈,“……告诉他是谁布的“障”,谁蛊养的“狌”,谁才是真正的有所企图不安好心!……告诉他是谁因为江明路无意中闯入了你准备的蛊阵用尽心思把他灭口的!”
“‘障’是我布的没错,狌也是我养的,”陆澈轻笑一声,轻轻放开了怀里的樊语,“可是江明路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让他走了而已……”
耳边的话忽的不真切起来,樊语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恍惚,失去了陆澈的支撑,身子一软直直跌倒在了地上……
“让他走……真亏你能用出这么无辜的话,”龙晗径直朝着陆澈走过来,气势更加咄咄逼人,“是你让他看到了自己杀掉樊语的幻象,所以当他看到樊语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才会这么害怕……一切都是你布置好的,而你居然只用了‘让他走’这个词……”
陆澈丝毫不闪躲龙晗的直视,淡淡地回应着,“……都告诉过他那不过是幻境了,是他自己要走的,我没有逼他……何况最后杀掉他的是你。”
“陆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么会推卸责任,还是这么漠不关心……”龙晗又是几声大笑,“……一个你亲手杀掉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会有心思去想这是不是幻境?……陆澈!江明路是被你逼死的!死在你的冷漠之下的……我不过是利用了他的尸身而已……”
……
“够了,都够了!”樊语捂着头嘶吼着,睁大的眼眶里泪水潮一般涌出,“不要再说了……不要,求你……”
“我偏要说,”龙晗的声音似乎是毫无遮拦地钻入耳朵,挥之不去,“樊语,你该爱的是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樊语,我爱你啊……”
一阵炸裂的痛楚袭入脑颅深处,樊语的指甲刮破了头皮,却还是丝毫减轻不了那种翻搅的痛楚……
……
第三十六章
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人,脑内回响着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言牧,我要嫁给你。”
“你开什么玩笑,龙晗!”言牧吃了一惊,朝后退了几步,“你我可都是男人!”
“嘘!”龙晗冲过去关上了门,随后飞快摘下了自己身上的女人装束,小心地把言牧拉到了角落里,“你小声点!被人听去了,我这祭司就没法当了!”
言牧立即是噤了声,然而依旧是吞吞吐吐的,“可是……你,我……”
“言牧,你该不会是让我和一个女人结婚吧?”龙晗清洗掉了脸上的妆,露出本来的容貌——虽是清秀,可是不靠浓妆恐怕也遮挡不住下颔微青的颜色了……“你也知道,苗习只能让女人做大祭司……可现在村子里没有担得起这个重任的女子……我恐怕要这样装一辈子了……倘若我以后娶个女人,就是露了馅了,我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整死呢……”
“这个……这个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啊!”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可是言牧从没对眼前这个人起过那样的意思,就这样强制拴在一起……
“言牧,我不勉强你,可是你也想做小祭司的吧,”龙晗看着言牧,一脸的迫切让人实在不好拒绝,“……何况现在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得帮我!”
“龙晗!别闹了,这种事……”还说是不勉强……言牧有些无奈,轻轻推开了龙晗就要往外走,却在开门的一瞬被叫住了——
“言牧,我是真的喜欢你!”
……
“昨天我们的仗打赢了,还把那个寨子的小祭司抓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龙晗端着米酒挨着言牧坐下来。
“那有什么好看的?”龙晗一热情,言牧就不自觉地就想躲开。
“……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龙晗端着米酒一仰头就灌下去了,“不过他倒也是个怪人,跟别的俘虏不同,一直一个人一言不发地,也不绝食也不叫骂……”
“他被关在哪里?”言牧推掉了龙晗给自己倒的酒,无意地问了一句。
……
虽是问过他关在哪里了,可本就是无意,所以到最后还是淡忘了……
然而这一次他就真真切切地站到了自己面前——带着脚镣,穿着小祭祀的装束,混杂在人群之中,跳着祭神的舞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了,隔着一张被雕刻成笑脸的傩面——那个反映着他的可悲俘虏地位的特殊的微笑傩面——朝着自己看过来了……
一瞬间言牧感觉自己几乎能够透过傩面上的那条细缝,看到他眼底的浓烈哀伤——
……忽的傩面从他脸上脱落下来了——
心跳忽然停了几拍,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眼神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去了——温和宁静的轮廓,沉寂的双眸,并不出众的长相,到了言牧这里却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
不知不觉自己就停下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陆澈的方向,再也挪不动一步
耳边是唢呐的奏乐,银器流苏敲击的清脆声响……可是眼前,一切都流动着模糊掉了,除了陆澈,只有那张掉落在地的微笑着的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