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似乎还没能清醒,瞧着向来不敬鬼神的山子,居然谢菩萨保佑了?
山子管不得那么多,已经跑了出去叫御医来诊脉,主子这一病,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山子暗暗记住,夜间伺候昏迷不醒的主子时,主子像是在噩梦中的呢喃,就该一辈子听在耳朵里,烂在肚子里。
御医瞧了,松了口气,于是,一旁急急赶来的皇贵妃、宜妃、澜妃还有胤祺“胤禛”也跟着都松了口气,这“胤禩”病了的消息,没传去康熙爷那里,怕扰了康熙在云来寺的清净。
佟昭怡更怕,不敢让康熙见着病中的“胤禩”,那一句句“大清皇位非我莫属”和“见鬼的龙椅,爷不要”交替着呢喃,怎么敢让康熙听着?所以,后来被宜妃她们劝去歇息,昭怡也只敢让山子贴身守着。
“胤禩”喝了口水,由着额娘昭怡亲自喂了点粥,这才清醒了,甚至,清醒得厉害,昏迷时说过什么话都能回忆得清清楚楚,眼神犀利地看向一旁伺候着的山子,只一眼,让山子觉得掉进了冰窟窿,下一刻,却又是这主子如沐春风般的笑,山子紧绷了身子,一点点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因为是大病初愈,大家看着“胤禩”见好了,也就不再打扰,“胤禛”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听着背后“胤禩”清亮的嗓音,“老四向来言出必行。”
那皇位,你不要,我也不要,言出必行。而“胤禩”出口一句“老四”,听得山子有些愣怔,却男子是能让“胤禛”听明白。
争了一辈子,还没够吗?够了。
又过三日,康熙才回。
于是,森更半夜的,“胤禛”卧房里溜进来一个人影,若不是曾经在归化无数次演练过这般夜袭战术,还真会闹出大动静来。
才刚交上手,两人似乎默契地想起,还在京里的时候,约好了要练练手过过招,却到今日也还能如愿,可不,烛影晃动,屋里两人耐着性子比划了起来,低调着高调啊!好在,屋外,除了“胤禛”的心腹林立候着,其余都换了是茶谷暗地里布下的轻骑营护卫队的。
瞧瞧,这两主子,够闹腾!当年轻骑营幸村的人中,这回也跟着来了几个“老兵”,正把这热闹瞧得津津有味,至于其他没见过将军和郡王爷如此相处的新人,可不一个个的目瞪口呆。
毫无悬念,一炷香之后,茶谷大胜,“胤禛”完败。
茶谷将“胤禛”紧紧贴着墙壁压住了,半点反抗的机会都不给,恨恨地开口,“你可真够胆儿大的,皇位龙椅由谁来坐,也是你们两兄弟说句话决定的?你知不知道,皇上听到密报时有多震怒?佛祖面前,皇上都摔了一地东西,你还真是不怕死!
天知道,眼看着康熙爷震怒,茶谷那种几乎绝望的无力感,有多么的难熬?即便很快清醒了,知道凭着“胤禛”的心性,怎么会轻易露出“死穴”任人宰割?可是茶谷无法安心,没有理智可言,就是心慌意乱了。
战沙场的时候,茶谷其实很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他也知道,“胤禛”同样喜好这一招。
“胤禛”被压得难受,定了定神,有几分恼怒,虽然不是第一次和茶谷交手,但当年是胜负各半,哪里像是此刻输得一败涂地?然而,身后这人瞬间而发的狂暴气息,反而让“胤禛”的心平静了,沉声,“是我胆大?还是你不信我有这能耐?”
茶谷,“……”
原想借机打压一番“胤禛”的嚣张气焰,再多表现自己的强势一面,茶谷算盘打得好,却发现,临场了,被压这人,丝毫没有被压的觉悟,听听,论嚣张狂妄,谁比得过这位爷?
其实,茶谷此时很有一种冲动,吼一句,你的能耐,没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我不信你、谁信?
憋住了,千万不能出口。
路漫漫。
64.问心
自从帝权在握,康熙就很少这般犹豫不决,身为一国之君,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一言九鼎,而眼下这心境,还真不像是他。
从泰山出发,回京的路上,心情不自觉地沉重了。
回想起那几番对话,康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原来并不是那么坚定,终究还是动摇了,竟然……是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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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可有烦心事?昭怡能否帮忙?”皇贵妃可以算是和帝王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她也难得是个在宫中能看得明白的女人,否则,即便占着佟家表妹的身份,她也不能是像如今这般在帝王心中占了大分量。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昭怡,朕想听实话。”康熙斟酌字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郑重。
“什么?”抬头对上康熙的视线,昭怡有些诧异,一时之间没明白,眼前的丈夫为何如此说?
“朕知道,你早就将老四视作亲子,你……也就他一个儿子,而老四也是个孝顺的、是个好的。”康熙说得有些吃力,他并不该和她说这些,可又忍不住,“昭怡,你……其实,你……是否想过,想过要让老四……”
“皇上,您是主子,奴婢从不敢妄想。”她脸色一变,瞬间变得十分惨白,又顿了顿,在康熙同样难看的脸色下,依旧坚持着,“四阿哥是我的儿子,我也只求能够再多陪着老四一些年,只求老四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仅此而已。不、敢、妄、想。”
她是没想到,多年后的今日,这男人竟会如此怀疑自己。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心里也的确想过,或许“胤禩”能够坐上那个位子,可是,如今被康熙当面质疑,佟昭怡觉得受不了。
康熙叹气一声,看着女人倔强的模样,心中恍然,原来,她还是这脾气,还以为多年在宫中已经改了些,沉默了。
康熙知道,他离开之后,昭怡就召见了“胤禩”,然而,康熙却是没有兴趣去探知,这对母子又谈了些什么?或许是感觉失落了,昭怡应答时的眼神,康熙没有看错那一瞬间的闪躲,终究,她也是个凡人,他却觉得无法怪罪。
“额娘?你……对不起。”原本一句“何必”,却被“胤禩”又吞了回去,那般,额娘岂不是会更加伤心的,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眼前的额娘。
这傻孩子,再怎么也不该是由他说这三个字,“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好了,暂不说这些了,你皇阿玛的心思,指不定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不得不说,佟昭怡的确是了解康熙的。
“胤禩”并不十分清楚额娘和皇阿玛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他印象中的康熙爷,多少都能料到些,见额娘伤神的模样,“胤禩”却不知从何劝起?因为,曾经,或许直至今日,他自己也不曾彻底释怀。
“若说四阿哥,我看啊,就是心思太重,不够纯粹。”茶谷骑在马上,十分自在的样子,因为“胤禛”要负责祭祀的收尾事宜,所以,茶谷找了个理由就陪着“胤禛”一起成了康熙御驾大队伍中最后从泰山出发的一批。
听着,“胤禛”不禁摇头,这茶谷先前还信誓旦旦来责备爷做事不够谨慎小心,眼下可不同样是口无遮拦,“就你最简单。”语气淡淡。
“哈哈,你别不服气!”茶谷显然明白“胤禛”的意思,也乐得和“胤禛”逞口舌之快,摆弄着手中的马鞭,“我敢说,为将至今,心中只有我军兵将和敌军兵将之分,再别无其他,所以,才能成就今日的董鄂氏茶谷。”昂首之际,眉眼间,自信飞扬。
他不贪权,不为名利,所以最最纯粹,所以才能有所成就。
“胤禛”不禁微微点头,茶谷这话,无从反驳。
无欲则刚。这一点,直到前世在皇位久了,“胤禛”才真正有所领悟,只是那时太晚了,“你倒是明白。”茶谷今时今日的成就,的确不是偶然,他过于执着纯粹,偏又在董鄂氏府上有费扬古护着,何其幸运!
茶谷或许能够想象身为皇家阿哥的心魔所在,但是,终极,不在其位,他永远都不会真正体会那一种身不由己的伤和痛。
眼睁睁瞧着“胤禛”策马飞奔离去,茶谷只觉得,那个背影太过孤单,许久,几乎再见不到“胤禛”的背影时,他才恍然回神,狠狠甩开马鞭追了上去。
每一次,他努力的追赶,每一次,当以为能够并肩的时候,原来他们之间依旧还有一座城墙,走不进去,亦或是难以攻陷、不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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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启程的前一晚,原本是要去卫蔷的院子,却在中途转了方向,又在宁和殿里撞见了祈福的“胤禛”。
“在祈福?”康熙抬手免了“胤禛”行礼,随口问道,心里满意此番“胤禛”全权操办的祭祀大典,却又同时想起探子回禀的那些大逆不道。
“胤禛”像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刻,丝毫不见慌神,也少了平日里人前那副谨守规矩的模样,又不似偶尔在康熙面前肆意妄然的样子,他只是稍稍抿嘴,脸上似乎还带着些祈福时的虔诚,“皇额娘近日身子不适,额娘听寺里师傅说这宁和殿祈福挺灵验的,所以就来求个平安康健。”
康熙是没想到,“胤禛”居然是如此说辞,他口中的“皇额娘”指的是皇贵妃佟昭怡,仔细回想起来,康熙不禁点头,眼前这个儿子的心思难以捉摸,但却打小就是个有孝心的,尤其是对着昭怡这个皇额娘,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请安问礼,哪怕是眼底都是全然的敬爱。
“哦?阿蔷和你都有心了。”卫蔷向来是个不会惹事的,康熙脑海中闪过先前昭怡那副倔强的神情,一时间,竟然有些庆幸,刚才没去找卫蔷探探心思,若说佟昭怡在康熙心里还有些佟家闺女的小心思,那么,卫蔷那个小女人,绝对不会,康熙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父子俩说的不多,却是没有闹红了脸,康熙没把话说破了,“胤禛”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字不提。
直到那晚最后,康熙离去,“胤禛”对着康熙的背影张了张嘴,差点儿就冲动把话喊出口,却还是吞了回去,皇阿玛,我不要那个位子,真的再不要那个位子,你听到了,你——信不信?
康熙,是不会相信的。
胤礽很好。
“胤禩”很好。
“胤禛”很好。
甚至,康熙有想到,京中那几个年纪还小的儿子,都很好。
大清国只有一个,大清的帝王只有一个。
“恭迎皇阿玛回京,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领百官恭迎圣驾。
康熙低头,不多时日,胤礽监国,似乎越发像是半个帝王了。
“胤禩”是跟着康熙同时回京的,一番泰山出游,让“胤禩”的心境变了许多,对于这一点,鸿郡王府上的第一幕僚邬思道是最有体会的,尤其是这回王爷回府,竟然找了借口不再让他邬思道与弘时阿哥接触了。
小多子是“胤禩”心腹中的心腹,即便是个身子半残的太监,但多年伺候“胤禩”,又或许也是在“胤禩”刻意的引导下,当年的小多子和兰淋两人,是打骨子里对着主子死心塌地。
“爷,邬先生博学多才、智计繁多,弘时阿哥早两年就跟着先生学习了,现在却……”小多子话说一半,其实,就这一般都很是越了本分,身为奴才,哪里该管主子们的事儿?
“胤禩”却习惯了小多子的直言不讳,也只有寥寥几人敢和智计这么说真话、说实话,“你是担心近日让弘时和年羹尧接触多了,成了个有勇无谋的武夫?”
小多子不禁弯了嘴角,“爷说笑了,小阿哥天资聪颖,又有爷打小教诲,哪能是个无谋的?”心中却是真有几分担忧,小多子自小没读过什么书,后来是跟着“胤禩”才读了些书,却是近年来对邬思道这个幕僚真真佩服。
“胤禩”摇头,脸上挂着笑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别忘了,年羹尧是个武夫,却也是进士出身,弘时还小,不需要那么多弯弯肠子。”虽然身在皇家,“胤禩”相信,太过单纯的人难以生存,但是,弘时如今确实只是个孩子,但有自己这个阿玛在,何不让这孩子过得更像是个孩子?再者,诞下第二胎的凌宁,身子越发虚了,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胤禩”心中疼惜,疼惜这个福晋,也疼惜两个嫡子。
小多子瞧着主子神情自若的模样,虽然心中依然疑惑,在小多子眼中,那年羹尧或许有将才,却始终不够忠心,但是,主子多年来斡旋自如,“是奴才多心了。”一笑了之,心中更加坚定了些,即便小主子不学权术,如今又主子护着,平日里一众奴才面前还有自己和兰淋这两个王府的幕后总管在,总不会让弘时阿哥吃亏了。
鸿郡王府上的些微变化,自然是没逃过有心人的眼睛,各有各的心思,然而,有心再做打探,却是甚至连康熙爷在内,都无人能从“胤禩”一如既往的笑脸中看出端倪。
弘时还是个孩子,跟着年羹尧的时间一长,难免也沾了些年羹尧的脾性,康熙瞧着,也说过一句“老四家这孩子,贤臣良将之才”,是个富贵命,却不会是九五之尊的料,也不知,这一来一去的,是否是鸿郡王和康熙爷之间的斗法了?
与太子东宫的弘皙阿哥相比,弘时在康熙眼力,怕是逊了一些,倒也算是自得其所,该是个庶出皇子府上的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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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郡王府上。
茶谷陪着福晋妹妹喝茶聊天解闷。
“胤禛”从礼部办差回府就把在一旁跟着额娘舅舅说笑的弘晖拎进了书房。
“王爷挺看重弘晖的。”茶谷不由感慨。
“嗯,可晖儿还小……”含秀是个知礼聪慧的,但身为母亲,她也是扮演了一个慈母的角色,瞧着八爷越发盯紧了儿子的功课,想想儿子这才六岁多,不禁心疼。
“我倒是觉着,弘晖这小家伙乐在其中难以自拔了都!”茶谷这话,一语中的。
含秀笑得骄傲自豪,那是她和爷的孩子。
“胤禛”有过犹疑,对于儿子的教育,尤其是对于这辈子的弘晖,每每想起曾经的弘晖、想起曾经的弘时弘历还有弘昼几个,“胤禛”难以抉择。
然而,如今还是弘晖小子几句貌似稚嫩童言、几番貌似童趣胡闹,偏是让“胤禛”顺了儿子的天赋……既然我儿禀性如此,朕虽无心帝位,却并不妨碍朕的儿子一番争取。
再者,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儿子,以“弘晖”之名,即便不为帝王,也少不得积一身王者帝君的雄心霸气,不向人低头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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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弘皙陪着康熙爷这个皇玛法下棋,面对皇玛法的步步紧逼,弘皙感觉很有压力,指间棋子久久未落子。
“弘皙,人重情重义,是尚情高义,亦可是徒留把柄赠予他人,是为帝切忌。”康熙抬手握了弘皙的小手,帮着“啪”的一声,定局,翻盘。
65.传位
又是光阴五载,到了康熙四十八年。
除夕宫宴上,“胤禛”瞧着对面坐着的“胤禩”,三十出头的人却看着只像是个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神采奕奕,“胤禛”再想起前世自己的时候,怕是已没有了这份闲适,难免是信了七分,或许,老八这辈子是真的不想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