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齐卡洛离去,曹禹翻身坐起,瞥了一眼胯下,又朝车帘处望了过去,隐约能听到车外亚克等人的嬉笑声。他暗下摇了摇头,披上深衣静坐在辎车中。
车帘晃动,齐卡洛哆嗦着跳上辎车,见曹禹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内,蹑手蹑脚心慌地挨了上去:“怎么不睡觉?”曹禹不说话,齐卡洛害怕地又道:“被老子吵醒了睡不着?”
“你睡,”曹禹说,“我不睡!”
齐卡洛猜测曹禹知道了自己龌龊的心思,急着想求他原谅,他心一慌就要把今夜罪状脱口而出:“其实,老子今天摸你……”
曹禹不耐烦地打断他:“睡觉!”
齐卡洛顿时泄了气,一声不吭地躲进被窝。过了许久,曹禹还端坐在那儿,双眼静静地望着前方。齐卡洛不动声色地扯掉曹禹肩上的深衣,接着又一点点把他拖了下来,躺在自己身旁。“早点睡,别七想八想。”齐卡洛替他盖上被子。
片刻沉默后,曹禹向齐卡洛望去。齐卡洛装模作样地咧嘴笑。“咱们睡觉吧。”齐卡洛讨好地说。
第二日四更时分,天仍是漆黑一片,齐卡洛却从梦中蓦地惊醒过来。曹禹睡在他身边,手臂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胸前。齐卡洛正对曹禹的“投怀送抱”心中暗自爽快,却忽觉身下有阵阵凉意。他掀起被褥低头一看,顿时面如猪肝:他奶奶的,怎么跑马了?
齐卡洛战战兢兢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怕惊醒了曹禹,抹黑在辎车内翻出条犊鼻裈,急匆匆地换上。他提着脏东西,踮着脚尖离开辎车,偷偷摸摸找了一处尚未冰冻的活水细流,用力搓洗。有好多年不曾跑马了,怎么昨夜就那么出来了呢,齐卡洛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又觉得万分丢人。他探头探脑生怕遇到个谁,想洗完了就走,却不想身后走来早起的蓝亦杞与亚克。
蓝亦杞与亚克走近,一看齐卡洛在洗连裆裤,立即充满兴趣地喜笑颜开:“头儿,一清早就帮嫂子洗裤子?”
“滚!”齐卡洛一见这两个臭小子就来气。
“怎么了头儿?这不是好事吗?”亚克蹲下身说,“这种事在军营里寻常得很。阿绿哥长得那么好,皇帝的妃子都不一定有那么漂亮!头儿,你可不知被多少人羡慕着呢!”
“羡慕个鸟!老子没碰他!”齐卡洛看到蓝亦杞又像娘们似的顺头发,一把拽住他,“茂才,你给我过来。你放的那些‘小辣椒’,鸟用都没一个!还差点害了老子!”
“头儿,”蓝亦杞痛得哇哇叫,委屈地说,“那就是个比较补的菜!又不是迷药!哪有那么立竿见影!头儿要是真想立竿见影,下回儿我们再弄就是了。”
齐卡洛放开蓝亦杞,继续搓着裤头,过了半晌,他认真地说:“老子不是那种人!你们别给阿绿弄什么迷药。”
“头儿,你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你放心,咱们不会做坏事!”亚克与蓝亦杞同样难得认真地回到。
“还有,”齐卡洛说,“叫其他兄弟们也别乱打阿绿的主意。”
“头儿,咱们营里的兄弟们绝对不会。大伙儿都知道阿绿哥是你的人!”
阿绿哥是你的人,这句话让齐卡洛很受用。他禁不住偷偷地乐了,脸有些泛红,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齐卡洛搅干裤子,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欢乐地提着小裤腰转身往营地走:“走!先去叫阿绿起床!”亚克和蓝亦杞跟在齐卡洛身后,左右相陪。
星光还在山头,天未亮,日未醒,前方齐卡洛的心却明朗地如春花般灿烂。
第十五章
进入南阳山后,夏军军兵整日颂咏军纪操兵练兵,齐卡洛天天在营地之间奔波,一方面是重整军纪,另一方面是为了提高兵丁们配合水战的技能。曹禹也在操场参加操兵,进行骑射、近身搏击的训练,但他从不言语。齐卡洛不熟水战策略,偶尔私下询问曹禹,曹禹也总是借口推脱。齐卡洛若与他聊起如今的战时局势,曹禹倒是毫不回避地表现出对凉国守将的失望。
这一日,已是除夕。正午时分,齐卡洛领着几名百夫长从中军大帐徒步回营,远远就看到了营口查干巴日鬼鬼祟祟的身影。自那天查干巴日险些遭了大将军的闸刀后,他除了每日在北营整顿军纪外,三五不时就往齐卡洛的中营骑队跑。齐卡洛起先以为他是来寻仇,可查干巴日久久也未有寻仇的动作。之后齐卡洛又猜测他可能是来找茬儿,以便到时在将军们面前搬弄是非,齐卡洛特意叮嘱兄弟们小心做事,但几天下来也不见查干巴日有什么动静,只是频频弄得山清水秀地在营口杵着探头张望。直到某日,查干巴日又遇见了曹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各种金银玉石,一脸害羞腼腆地塞到曹禹手里,齐卡洛终于明白,这畜生是来向曹大美人献殷勤的。
“头儿,查干巴日又来讨好阿绿哥了。”亚克说。
齐卡洛握紧拳头,朝着查干巴日方向啐了一口。
蓝亦杞在望着齐卡洛,捋头发叹气:“小生觉得查干巴日讨好人的本事真的比咱们头儿强。人家天天往咱们营地跑,就为了见阿绿哥。每次不是送个金银财宝、就是野味妙物,咱们头儿送过什么呀?整天只会递个窝窝头!”
“老子怎么没送过!”齐卡洛不服气地说,“老子送过他簪子!”
蓝亦杞、亚克、查查三人低头窃笑。
齐卡洛把一卷地图扔给查查,绷着面皮,踩着重重地步子匆匆往营口赶。还未走近,就看见曹禹走出营地,与在营口守了多时的查干巴日交谈起来。齐卡洛气呼呼地看着查干巴日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送到了曹禹的怀中。见到他借着撸兔毛偷偷隔着衣袖摸曹禹的手,齐卡洛心中极其不爽,盯着查干巴日的虎目中射出利箭无数。
发现齐卡洛走来,曹禹与查干巴日同时停止了交谈。这更让齐卡洛恼火。他眯起虎眼,揽住曹禹的肩头,故意挑衅地朝着查干巴日问:“查干巴日,来老子的营和老子的人聊什么呢?”
查干巴日四方脸膛顿时一沉:“咱跟阿绿聊外面的事儿。今天才知道你这营闭塞,咱们阿绿在你这营里呆着啥都不知道!下回,咱一定要跟大将军说说,把阿绿调到咱们营里来!”
“鸟!”齐卡洛虎目圆瞠咬牙切齿,“阿绿是大将军钦点的,老子营里的人!是老子的人!你他奶奶的来凑什么热闹!”
“咱又不是来找你!咱是来找阿绿!”
“你找他做什么?”
“咱做什么要你管?”查干巴日大眼眯成一条线,嘴巴咧开朝曹禹笑道,“咱和阿绿说的话,只和阿绿说。”接着他轻蔑地睨了眼齐卡洛:“咱不同你说。”
齐卡洛对着查干巴日吹胡子瞪眼。他将曹禹拉到一边,轻轻问:“你和他聊什么?”
曹禹放走了怀中的兔子:“聊凉国的将军,聊曹禹。”
齐卡洛心中一震,蓦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查干巴日,简直要把查干巴日拆骨入腹。他大声道:“你他奶奶的和他聊曹禹干什么?”
查干巴日被他瞪得莫名其妙,茫然地回答:“有什么不能聊!整个营里都在说这事,曹禹怎么死的,怎么被抄了家,怎么被灭了门!”
齐卡洛气得满脸胡渣都在风中乱斗,大手一推将查干巴日推出营地:“走!快走!回你的营地去!别在老子这儿给老子添乱!”
营外对曹禹的死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齐卡洛心中挂怀曹禹,嘱咐了兄弟们别跟着他营的人瞎折腾说胡话。营里的兄弟们倒也十分配合,很少在闲聊时说起曹禹的事。更重要的是,齐卡洛瞒着曹禹,是想让他安心养身,别为了力不能及的事冲动丢了性命。查干巴日这回傻傻地跑来,完全打乱了他好不容易拨正了的算盘珠子。
火冒三丈地赶走了查干巴日,齐卡洛有些尴尬地跟在曹禹身后往营帐里走,这时亚克等人早已知趣地躲得远远的,不再跟随齐卡洛。进了营帐,等曹禹靠坐在军塌上支起腿默默深思,齐卡洛才探过身子,挨近他说:“曹禹,你别听他们乱说。咱们这儿离大凉都城远,好多消息不一定就是真的。哪怕是真的,等传到咱们这儿,也早就不知道成了什么样了。”
曹禹合着眼睛,懒懒地应了一声。
齐卡洛长出了口气,将查查送来的地图摊在桌上,眯起虎眼细细研究。突然,身后一阵响动。曹禹翻身下榻,从角落出翻出齐卡洛藏在箱中的一坛酒,又在里面取了酒觞。曹禹喉头浮动,胸膛起伏,酒水一杯杯下肚,微睨的眼睑中雾色云涌,流光闪动。齐卡洛放下地图,担心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能再和他说些什么。看他一口一口不停地饮着酒,神情哀伤,齐卡洛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上前,猛地夺下曹禹手里的酒觞,摔在地上:“别喝了!”
“出去!”曹禹擒住他的手腕,将他甩开。他提起酒坛,仰头灌下,酒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他漂亮的脖子流入衣领。
“老子叫你别喝!”齐卡洛再夺酒坛。他几步上前虎掌挥出劲风,划过曹禹胸前,噗噗两掌,近坛口时又立刻由掌转勾,就要夺下坛子。
曹禹左右侧移,避过齐卡洛的掌风,撑地空翻带着酒坛稳稳落地。齐卡洛见状,抬腿先侧踢他腹部又踹他面门,紧接着连环掌击。曹禹足下脚步稳健,变化多端,快速向后退去。退至木箱旁,他凌空翻过齐卡洛头顶,单足落地手持酒坛旋转了一圈,瞥了眼齐卡洛,仰首又饮了一口。
齐卡洛气得抓起挂在帐子上的大刀,爆喝一声,撒开脚丫冲向曹禹,对着酒坛卯足力气横扫一刀。曹禹闻风而动,抬腿狠狠地踢过刀面并向上抛出酒坛。齐卡洛的眼睛直直盯着向下落的酒坛,左右摇晃着抬手要接。曹禹双足落下蹬地,绕着横在身前的大刀,翻转筋斗避过刀锋。就在酒坛要落入齐卡洛怀中之时,曹禹再次跃到他身前,朝齐卡洛下盘猛地扫去极有劲道的一腿。齐卡洛来不及躲避,沉重的虎躯咚得一声摔倒在地,痛得他直揉屁股。曹禹疾驰一步占去齐卡洛的位置,摊开手掌,酒坛分毫不差平稳地落回到他的手中。
齐卡洛一股脑儿从地上蹦了起来,直接怀抱住站立的曹禹。“老子不和你打了,”他垂头丧气地把大脑袋挨在曹禹肩上,短髯刺刺地抵着曹禹的脖子:“曹禹,听老子的,别再喝了!就算老子求你,行不行!”
喝了酒的曹禹身体有些发热,齐卡洛与他前胸贴后背,渐渐渗出了汗。齐卡洛亦不敢挪动,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曹禹。许久,曹禹缓缓地垂下了手。齐卡洛察觉了他的动作,抬起头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曹禹心绪平静了些许,齐卡洛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酒坛,重新放回到角落。
齐卡洛转过身,望向军塌上将脸埋进双膝间的曹禹,无奈地说:“老子知道,知道你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回去,这事儿也变不了!老子不知道和你说什么,才能叫你不这么难受!老子只想告诉你,这事绝不是你的错!是那李政还有那狗朝廷害了你,你是个好人,是你们凉国的好将军!连我这个胡蛮子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们曹家的人更清楚你是受了冤。他们不会怪你,他们只希望你能活着!你留在这儿,不是妄自偷生,不是不顾族人,是为了曹家。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能报仇,能为曹家洗刷冤屈。如果连你也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曹禹低垂着脸,含糊地摇头。齐卡洛犹豫地慢慢地走近他,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想揽住他的肩,仔细思索片刻还是将手放了下来。他静静地与曹禹坐在军塌上,望着眼前颓然的曹禹,惶惶不安。帐外,天空阴云密布,从早上起就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漫着水汽,阴冷潮湿,像是要下雨,却又下不下来。“想哭就哭出来,男人哭不见得有多丢人!”齐卡洛说,“有老子挡在这儿,谁都看不见你。”
曹禹顿了顿,过了很久,他慢慢地侧过身微微地倚在齐卡洛臂膀上。齐卡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两人贴合的地方感受到他身体轻微的颤动。齐卡洛不再犹豫,伸长手臂穿过他后颈,用力地揽住了他的肩头。“老子在这儿,老子一定会陪你,一定会保护你!”齐卡洛郑重地承诺。
营帐内一片寂静。帐外嘈杂的说话声、兵刃的碰撞声、辰阳河的流水声,仿佛都消失了,只留下两人均匀的呼吸,起起伏伏,还有那不经意间偶尔响起的唐突心跳,它如编钟敲奏,叮当跳跃,美丽而又纯粹。
从日正到日落,从天明到夜深,帐外传来悠长沉重的晚号,兵丁们忙碌地做着巡夜的交接。齐卡洛的帐子却始终无人出声搅扰。他俩相互倚靠着,半梦半醒,一条绵薄的被褥轻轻地搭在两人肩头。桌上不知何时已被放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稀粥、几个地瓜与一大盘炖肉,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齐卡洛抽动了下鼻头,嗅到食物的香味,禁不住睁开了眼睛。右边臂膀酸痛麻木,他却不想动弹,生怕惊扰了浅睡中的曹禹。齐卡洛侧着头久久地望着他的眉毛、闭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迷人的嘴唇,回想着他微笑时候的样子。齐卡洛想:他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他如果不是凉国的将军多好!他要是个女的多好!他要是个女的,老子就能把他娶回家。这么漂亮的媳妇,以后给老子生了娃儿,娃儿也好看。老子在家的时候,能和老子切磋功夫。老子不在家的时候,他那么多学问,还可以教娃儿认字读书。而且,他好像、是不是、也有点……有点喜欢老子?想到这儿,齐卡洛忍不住暗暗地傻笑起来。
齐卡洛大手支住他,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意犹未尽地从胳膊移到白皙的颈项,又从颈项升到了下巴,最后停在了曹禹的嘴唇旁。那嘴唇轮廓分明,莹润饱满,一种想要触碰它的欲望让齐卡洛不受控制地将嘴巴凑了上去。齐卡洛感觉自己是在做坏事,心乱跳地厉害,咚咚声不停地撞击着耳膜。就在齐卡洛即将要贴住那漂亮的嘴唇时,曹禹侧过头,睁开了眼睛。齐卡洛吓得立刻缩了回去,满脸通红,捧起桌上的稀饭呼呼地喝,不敢看他。
曹禹挪动了下身体,不再倚着齐卡洛。齐卡洛吃完自己的东西,见曹禹丝毫没有用饭的意思,他端起另一碗,凑到曹禹的嘴边。曹禹低头喝了几口。齐卡洛看他吃了,晃了晃手中的碗。曹禹接过碗后,齐卡洛又移到桌旁认真地剥起地瓜皮。“你刚才有没有……有没有睡着?”齐卡洛盯着手里的地瓜,心虚地问。
“嗯。”
“啥时候醒的?”
沉默片刻。“刚醒。”
“哦……老子……老子也刚醒。”齐卡洛不敢说真话。
曹禹一边吃着齐卡洛递来的炖肉,一边专注地望着他。齐卡洛胆战心惊地垂着头,等他戳破自己的谎话。他心里不住地揣测,曹禹是不是知道自己想要亲他,他到底知不知道?齐卡洛不安地搓着大手。
“赫连重准备什么时候出南阳山攻打辰阳?”曹禹问。
“啊?你说什么?”齐卡洛手一抖,半个地瓜滚到了地上,“哦……你说这事……老子也说不清楚……”
“近日天寒,河面结冰。辰阳那边虽也冰封,但冰面承不住战车。南阳山这边冰封厚实,军骑战车都能用上。这战似陆战,又不全是陆战。最近操场练兵,练得也是冰面作战。赫连重对辰阳已是势在必得。若料得不错,这战就在十日之内。”曹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