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一、二部)——Cheese

作者:Cheese  录入:02-24

“拿丹叶……他的伤势到底怎麽样了,伽德尔?”我轻轻触到他的额头,那种冰冷的感觉令人格外不舒服,我皱了皱眉头,“你对他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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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术。我用冰冻术先保住了他的命,暂时地,但我没办法完全治好他,所以只能去找你。”伽德尔抬起眼睛看著我,竟然还笑了笑,“我的治疗魔法只有这种程度。”

我慢慢点头,“我猜也是。法伤比外伤还要严重啊,但……”莎拉,我看著她,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一头长发乱蓬蓬的,浓重的阴影中纤细的身躯似乎随时会倒下去──你为什麽不联络我呢?明明拿丹叶这次伤得重……

算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吸口气,按住拿丹叶的手,刚要说话,忽然觉得手掌下面冰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我骤然一惊,心里一喜,“拿丹叶?”

他睫毛轻轻挣动了几下,素来深邃的紫色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眸子里的光都是散的,好一会才算是醒了,只是声音弱得我几乎听不清,“法尔……?”

“是。我听伽德尔和茵蔯说过了。”我垂下眼睛,勉强笑笑,“你安心静养。”

“药材。”拿丹叶轻轻喘口气,手指微微用力收紧,“药材……还没……”

我蹙蹙眉毛,看著伽德尔。伽德尔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当时他受了重伤……”

“是我的问题,我没顾得上拿。抱歉。”背後茵蔯突兀一句话插进来,他拨开我,俯下身看著拿丹叶,认真地说,“我会把药材都拿回来的。你不用管了。”

拿丹叶似乎没有听到,他吃力地看著我,紫色的眼睛异乎寻常的沈黯,“法尔……你得去把药材都拿回来,没有……是不行的。”

我想了想,握紧他的手,“没事,放心吧。”感觉到他尽量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余光扫到伽德尔和茵蔯两个都默不作声地站著,我说,“茵蔯阁下,这些天来您也辛苦了,要不您先到前面休息一会?”伽德尔迅速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对茵蔯笑了笑,“这边请。这次真是多亏有您在,才把拿丹叶救回来。这几天也是,幸好药用得及时……”

茵蔯微微有些愣住,他看著我,我无辜地对他微笑。他脸色黯了一黯,轻轻点点头,转身和伽德尔走了。不知道是否是我错觉,他并不是在看我的神色,而是在看拿丹叶。

今年的局势,无论哪里,实在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

即使如此,比起人心来,可能还是要平稳得多了:圣战、帕诺的状况、珠宝店、红月之谷、紫罗兰沼泽还有奥菲斯……太多了,我简直都不能去想,不然立刻觉得头疼欲裂。至於说雷特和沙尔那边……

我叹口气,拍翅膀的速度略略一滞,幽暗得如同迷宫的森林里,一根树枝忽然斜里荡过来,巨大的深紫色浆果犹如怒睁的独眼,我一愣,叶片几乎贴著我的鼻尖过去,背後一阵嘎嘎作响,两个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来,“小心!”

我懒得多想,直接转身,卡擦一声把它斩断,浓稠的绿色液体立刻飞溅出来,“没事。”身侧密匝匝的树丛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我穿过去,伽德尔和维克多站在林间的空地上,看到我都舒了一口气。

不过,我先看到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瘦弱的影子。

真是麻烦的家夥……

“怎麽您也来了,茵蔯阁下?”还一个随从都不带,方便灭口麽?虽然身边带了条成年的黑龙吧……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紧身皮甲,虽然还是瘦弱,气质却犀利了几分。两对黑翼垂在背後,一副黑色大框眼镜,脸色苍白,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什麽。听见我的声音,他匆忙抬起头来,“嗯,那个,我……我也是来取药材的。”

我唔了一声,就听伽德尔说,“也是,龙穴附近情况多变,一起去总要好点。不过,要是您能把您的卫队带来,应该会更好。”

维克多冲我眨眨眼睛,我微笑,“对於龙穴附近的情况,您比我们都了解吧?”

茵蔯点点头,“其实人多了反而碍事,”他跃到龙背上,神情还是安安静静的,“你们最好跟著我,不然这一路三天都到不了。”

我继续微笑,“那是,我现在觉得连砍树我都没耐性了,要不就一把火烧了。”

茵蔯一愣,黑色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是笑了笑,“这里的森林是这样的,缠人得厉害,可点火……一般的火焰在这里也烧不起来。”

我耸耸肩,拍拍翅膀飞过去,“是啊,这个,我也发现了。”所以,有人带路,再好不过!虽然,我想拿丹叶肯定不太乐意是这位吧……

前天晚上,拿丹叶虽醒了,但状况实在不好,说上几句话就咳得厉害;我替他治疗了半夜,累到眼前发黑。每次都是他淡定地给我们这群开药敷药,这次他受伤了……看著心里怪堵的。偏偏他也是个倔脾气,非惦记著那些药材不可!我答应去取,他睡下之前还挣扎著画了幅简要地图给我,但我毕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所知甚少,而伽德尔他们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龙怒之谷这片地方说起来是属於魔界,进到深处之後却觉得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这倒是我从来都没想到的。一穿过峡谷入口,黑色的岩石就完全消失了,眼前是赭红色的土地和……一片异常茂密色彩斑斓的高大森林,蒙蒙的雾气永远飘荡在森林上空,低得几乎擦到树梢。一切都变得那麽巨大──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几乎长到我的肩膀,我勉强能辨认出来的,野铃兰的花朵大得可以挂到锺楼中,树林中最普通的橡树栗树高得看不到树梢,至於偶尔在树枝上跃过的“小”松鼠……大概和我的重量差不多吧。

我们三个飞了半天才飞到这里,从地图上看,离标明的龙穴大约还有一半的距离,一路上不知道砍了多少树枝下来。我真是佩服拿丹叶,竟然能跑到这里来采药……虽然这里满地的植物看上去确实都很异常……比如木夜草的叶子大得简直可以当帐篷用,枞树的浆果会喷出蓝色的毒液,栎树的圆圆叶片会在你经过的时候扑上来咬……找到药材之後,看来是只能用传送门回去了,好在临走时符文石我有带上。

心里想著这些乱七八糟的,翅膀就拍得有些杂乱了,差点冲得太快。伽德尔擦过我身边,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眼前那条黑龙的背影在前面急速地奔驰,茵蔯带得路是从森林上面走,也不知道是近是远,幸好我们几个人都飞得不慢。途中几根黑色的羽毛不小心飘落下来,我顺手抄住一根,嗯,果然黑得发亮……

拿丹叶虚弱的声音总在耳边萦绕不去,他说,沙尔受伤了,雷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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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麽装作若无其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仍然一阵悸痛。按理说,这两个在战场上自保应该决无问题,只是明知如此,还是有点担心。到底几千年一起出生入死,说不在意,决无可能。起码在我,无法做到。

魔族军队这次出征,据说临行场面十分热闹,但我没有去送行。他们俩,沙尔自竞技赛之後还见过一两次,而雷特自从那天之後,除了在镜面中,我再没有见过。我承认我是迟钝点,但到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以後和他该怎麽见面相处。以我的脾性,几乎不会吵架,要是话不投机最多动手,不能动手的话,直接闪人了;雷特比我更阴沈含蓄,说到吵架更没可能……

我暗自苦笑。

算了,想到哪里去了,怎麽可能为这种事情吵架?

可是,那个混蛋竟然把话说得那麽明白,要想装作以前一样相处,他我不知道能不能,我肯定做不到。当年从容不迫的敷衍大天使们是另一回事。虽然我还没愚蠢到问他为什麽会爱我的地步。爱这种自私的东西从来自由游走,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楚的;而且,说清楚了,又能怎麽样呢?爱就是爱了。

“在你的心里,天界始终比什麽都重要。即使我死在战场上,也没关系吧。”

那天雷特离开之前这样对我说。当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细雨微风般轻柔。

我坐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看著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他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挂上披风,黑暗中一双眼睛极深邃,似乎夜里所有残余的光芒都凝结在那双眼睛里了,但他在想什麽,我完全看不出来。每次回想起他的这个神情我就会立刻想到守誓河上冬天的厚厚冰盖,雪白无暇,冰冷单调,不把冰面凿开,你永远看不见到底下面是平静无波还是浪涛汹涌。

“我懂了。法尔,你确实够冷静。这点我比不上你,差远了。”

比平常略低的声音安安静静地飘散在夜里,背影在门口闪了闪就往楼下去了,平静如斯,连脚步声听来都一丝不乱。

等他走了,什麽声音都听不到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是。绝非如此。

我心里很清楚,只是说不出口。声音到了嘴边,怎麽也发不出来。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回响:雷米尔,难道你真的觉得随便什麽人对我做过那些事情,说了这些话,我都会是这样的反应?!你觉得我应该怎麽做?立刻感动地与你抱头痛哭?还是说,为自己当年所作所为羞惭得无地自容……?

惊讶?肯定吧。

同生共死这麽多年的挚友忽然有一天告诉你他对你其实是……

难堪?多少是。

想起我当年忍痛和西娜分开的时候,还跑到他那里大吐苦水;而且,那一次我到帕诺的风化区,做了些什麽事情,喝醉前的那部分我总还记得。

愤恨……嗯,有那麽一点。

即使那次是酒後乱性,这些年来……瞒著我……很有趣麽?不过,在那个时候,无论是什麽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到了现在,我理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了。所有念头一时都绞在一起,我猜我大概在拿丹叶他们面前提到这家夥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因为已然麻木。

──雷特,你希望我怎样呢?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甩甩头。都什麽时候,不能再想了。

前面黑龙的身影越发小了,在森林的轻雾中若有若无。伽德尔和维克多都飞得比我快,八支黑翅膀在眼前拍拍打打,看起来蛮好玩。伽德尔的头发是明亮的金黄色,在这种黯淡环境中尤其醒目,闪闪亮亮的,用来做路标指示真是方便。

只是这样忽浓忽淡的雾气,令我忽然想起幻影城了。

这次离开魔界,飞过第二狱的边缘时忽然下起了细雪。我收起羽翼落下来,仰头看著灰蓝深黯的天空,层层叠叠的昏暗中大朵大朵的雪花悠悠荡荡地飘落,风里嶙嶙的闪光迷了眼睛,放眼望去,玉树琼林静静伫立,虚空中那些蜿蜒交错的枝条竟有种深刻入骨的寂寞。恍惚之间心里空荡荡的,觉得自己似乎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甚至是,大半生。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度过了九千多年的时光。

作为天使,这根本不算漫长,但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极久远极恍惚的事情了。

我最初的记忆,第一眼看到的世界,也是这样漫漫飞扬的雪天,昏暗中无边无际的银白。

天界有七天,第一天是最下层、最空旷、最外围、最接近无限红海的地方,是我出生的地方。天使的诞生分成三种:创造而生的,如由神创造的最高阶位的天使们,智天使以下阶位的天使则可由炽天使所创造;天使树上的果实中所生,最有名的天使树即是耶路撒冷义人之园中的生命之树;最後一种,即由其他族类一样,由同为天使的父母所生。不过天界中多少列纪来根深蒂固的观念是父神重於一切,首先对神忠贞不贰,对天使之间的婚姻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高阶天使中受到祝福的公开婚姻并不太多,低阶的天使们倒是没什麽限制。通常生在第一天第二天的大多数普通天使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去到第三天以上的地方,耶路撒冷即使是圣城,每年也只有在特殊的几个节日允许所有天使前往。既不是祈祷天使也不是战争天使的普通平民维持生计不易,出於种种考虑,有时私生的小天使会被遗弃。好在天界对这点还算宽松,除了各天的主城,各城中驻扎的天使团有时也会担负起照顾和教育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天使──比如我──直到他们成年。

公正点说,待遇还是不错的。

我的经历略微曲折一点,因为我被好心的巡逻天使从雪地里捡回去之後,觉得在城里呆著太闷,受拘束又多,而且因为眼睛白天看不见老是被人欺负就总是打架打个不停,索性早早就离开了抚养我的艾博拉城,到处流浪去了。那样东游西荡的晃了差不多两千年,诸神的黄昏之战结束不久,某天早晨我的眼睛忽然恢复正常,到後来看到满天飞的招生公告,一时心动,结果意外地考到了七天……

那之後发生的经历的事情,不想也罢了。

这几千年纷纷扰扰,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即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红海、天界、魔界,最坏也不过我自己扛到底,有什麽值得担心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不留神,翅膀拍得太快,几乎撞到维克多身上。伽德尔被风声惊了惊,回头看见我笑容灿烂地从维克多头上飞过,差点从空中栽下去。

11

在魔界,龙怒之谷的名字是怎麽来的其实是件不言而喻的事情,不过直到我自己亲眼见到那个场面……才领悟到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太贴切了!

壮丽的火焰流夹杂著巨大的石块在头上奔来飞去,连空气都几乎可以灼伤羽毛了,伴随著震耳欲聋雷霆般的龙吼声,我们几个头都不回的拼命往上飞。我心里稍微沮丧了一下,早知道有今天的话,当年就应该好好向纳塔尔老师请教龙语了。龙语中我能听得懂的几个词,那三条龙都已经充分地用行动加以注释了──当一条龙开始瞪大眼睛飞到半空并对你喷火的时候,毫无疑问它是不欢迎你的!

好容易飞出了安全距离,茵蔯停住坐骑,先摸摸它压惊,一脸苍白地擦完眼镜,才看著我们几个差点烤熟的天使说,“不好意思,我冲太快了,没想到今天的龙群这麽暴躁……”

我长叹一声。头发上都是烟火的味道。

他何止太快,是几乎正面撞上了!那三条龙大概是正在洞穴附近巡行的,茵蔯的黑龙一路急飞直奔药材山而去,差点直接撞到其中一条龙的身上,好不容易在最後时刻停住了,两条龙先是离得极近的面面相觑的发怔,然後另外两条龙开始咆哮起来,等这条龙终於慢腾腾回过神来,就开始对著茵蔯和我们喷火!

什麽叫狼狈不堪什麽是落荒而逃,今天我又理解了一次。不过当事人说得这麽诚恳,再横加指责也没意思。

伽德尔蹙眉,“药材正好就堆在那里,这三条龙很棘手。”

维克多说,“我们这里现在四个天使,一条成年龙,难道还解决不了那三条?虽然这里的龙比外面的要大不少。”

茵蔯苦笑,“本来是可以,但是那三条……比较不同。那是三条无鳞龙,魔法很强的。”

维克多疑惑,“无鳞龙?”

“是的,龙也分几种,像我的坐骑,是黑色有鳞龙,也就是说,龙的身上能看到明显的大块鳞甲。魔界作为坐骑的龙,除了亚巴顿殿下的紫龙之外,绝大部分都是有鳞龙。凡是刚刚那种外表看不出明显鳞甲却有皮革光泽的龙,就是无鳞龙了。无鳞龙比有鳞龙个头大得多,双翼宽大很多,脖子略为细长些,而且,头脑也更聪明。”茵蔯点了点自己额头,比了个有点滑稽的手势,一本正经地说,“论攻击性,无鳞龙比有鳞龙强得多,而且更有魔法天赋,就因为太野性,实在很难驯服。平时我们所谈论的龙就是指有鳞龙,颜色只有黑、白、红、黑、蓝、绿六种,颜色都很纯粹,但无鳞龙的颜色通常是很复杂的,比如亚巴顿殿下的紫色龙就是介乎紫红和紫黑之间的色调。这些,法罗尔你也知道吧?”他转头看著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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