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允扬拿起其中一个,一股甜甜的麦香味道直往鼻孔里钻,触手的是软嫩的一团,中间是一个端正清秀的“寿”字,想来是那人一笔一划刻上的,桃子的形状只在顶上缀了一点粉色,就像那人害羞时微微垂下的脸庞。凤允扬突然觉得他握着的不是寿桃,而是那人一直小心翼翼的爱恋着自己的心,寿桃散发的热气没防备的冲进眼里,滚烫的眼睛发酸。
“对了,公子去哪了,怎么没和王爷一起。”小兰一边朝着门口张望,一边自言自语。
“嘶????”小兰狠狠地剜了眼掐了她一把的小竹,看见小竹正拼命的给她使眼色,偷偷瞄了眼面色不佳的王爷,立刻闭上了嘴,有些担忧的咬了咬嘴唇。
“你们下去吧,本王累了。”凤允扬把手中的寿桃重新放回盘中,把身体陷进背椅里,闭上眼睛,眉峰却紧紧地蹙起,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雨帘沿着飞檐披挂下来,凌乱的风夹着雨珠扑了进来,吹得房内的灯火扑朔不定,凤允扬抬起眼,看见倾城正从雨中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目光紧锁在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决然,一丝坚定,一丝苦楚。
凤允扬一双凤眸幽然睁开,不由得站起身,就这样看着他有些跌撞却执拗地朝自己走来。那人衣衫尽湿,紧紧地贴在身上,身体因为受寒而瑟瑟发抖,发上的水珠不断的滴在额上脸上,就像缀满了一脸的泪水。
“允扬,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为你做的寿桃,快尝尝吧。”倾城走近,勾起嘴角,将盛着寿桃的盘子轻轻移到凤允扬眼前,指尖相碰,凉意直达心底。
“这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眼中的笑意更深,可是凤允扬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颤抖的期待和哀求,就像风中的残烛,只要轻轻一吹就灭了。
凤允扬深深看着倾城的眼,眸光交错间,有什么在轻轻流转。忽的一把将倾城拽入怀里,冰凉的身体,让他打了个寒战,却没有松手,只是将他抱的更紧,似乎恨不得嵌进胸腔。
“对不起。”凤允扬吻着倾城的发顶,一遍遍的低声重复着,他强颜的欢笑,深深地刺痛了自己的心,宁可他大哭大闹一场,也不愿看见他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
允扬,别说对不起,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求求你别说。倾城把头搁在凤允扬的肩膀上,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流进冰凉的脖颈上,冷热交替一如自己半梦半醒的心。
“王爷”一身黑衣的沈峰从门外大步走进来,扫了倾城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半跪在地上对凤允扬道:“林丞相府出事了,江信突然发难,林相一家下了天牢。”
凤允扬的身体一僵,眸子里寒光乍现,推开怀中的倾城,几步走到沈峰跟前,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他呢?”
“是真的,那江信得了皇上的口谕,直接封了林府,林公子也被抓走了。”
凤允扬铁青了脸,脸上浮上一层狠戾,径直朝外走去。倾城看着疾步离开的凤允扬,强装出的笑意瞬间破裂,露出深藏在里面的浓浓哀伤,疯了一般的冲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凤允扬,一直强忍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打湿他的背:“允扬,我好冷,不要走,好不好?”
“倾城,你乖一些,换下湿衣服,不要着凉了,我很快就回来。”凤允扬被倾城撞得身形一滞,脸上染上苦涩却一闪而逝,快的叫人看不清。
“允扬,我就任性一次,你就留下来吧。”倾城没有松手,十指紧紧地抠住凤允扬的衣衫,尾音破碎,带着不知是哭是笑的哀求。
“倾城,你应该知道了我当初为何买下你,”凤允扬一顿,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人轻轻地颤抖,深吸一口气,继续轻柔的吐出残忍的话:“林卿承在我心底整整十年了,现在他出事了,我不会不管。”凤允扬没有回头,将倾城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大步朝外走去。
怀中骤然空了,倾城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不觉得疼,只是空的厉害,冷得厉害,呆呆的看着滑落的冰凉的手掌,就像一声陨落的叹息。
凤允扬关上门,看着那人惨白的噙着泪的脸一点一点的被门掩盖,有什么东西也被一点一点的湮灭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一刻凤允扬的心被狠狠的揪住了,很久之后他才懂得心为什么会那么痛。
“呵,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偏偏傻瓜似的不去想。”唇慢慢地翘起,眼光轻飘飘的划过整个寝殿,再也支撑不住,软坐在地上。
书房中的那幅画,自己早就看过,蔷薇花海中一身青衣的男子,面容和自己相似,眼角却没有那颗泪痣。
可笑自己还抱着奢望,执意的找寻着,画的右上角明明清楚地题着字:在希二十年于丞相府,略显稚嫩的画风,发黄的画纸,自己欺骗自己:那是十年前的是了,算不得数。
可是,左侧的字呢?“卿承吾爱”四个龙飞凤舞的字又该如何解释?于是,自己又装作没看见,即使心已经疼得连深呼一口气都不敢。
“你不是说过要一辈子。”忽的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一股铁锈味,才哈哈哈哈的大笑出声,“那从来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林卿承说的,可笑你竟然连名字都是别人的!”凄厉的笑声回荡着,像是呕心啼血的杜鹃鸟,衬着雷鸣电闪,竟有些可怖。
“公子,你怎么了?”小竹小兰听到渗人的笑声,推开门慌张跑来,看见坐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倾城,惊叫出声。
“笨蛋,赶紧扶我起来。”倾城止住了笑,抬起眼来,笑意盈盈的朝小竹伸出手,小竹小兰赶紧将他从地上扶起。
“给我备点水,我想好好泡个澡,睡一觉,真是太累了。”倾城闭上眼睛,声音疲惫至极,像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二十八章:跪求
倾城把自己浑身都浸在热水里,总算驱走了一些寒意,没顶的窒息感亦暂时减缓锥心的刺痛,直到胸腔闷痛得似炸开一般,倾城才从水中浮出,靠在浴桶上大口的喘着气。
散开的黑发在水中漾开,肆意飘荡缠绕,倾城的手缠上其中的一绺,怔怔的出神:从一开始,凤允扬心中便只有林卿承,买下自己也是看中了这相似的面容,这一切从自己看到那幅画时就已经明了,明了了他为何独爱蔷薇,明了了他为何唤自己倾城。
可是自己装作看不见,因为早在很久之前,自己的心就落在了凤允扬身上,于是更加小心翼翼的陪在他身边,即使都这样卑微了,可是那人还是狠心的打破了自己的梦境,叫自己悲哀的无所遁形……
察觉的眼窝又泛上酸涩,急忙再次没入水中,把眼泪溶入水里,等水彻底凉透了,倾城才从浴桶中迈出,擦干身子,披上外袍。
走到桌前顿住脚步,看着盘中早已凉透的寿桃,嘴角慢慢翘起,缓缓地伸出手,挥袖轻轻一扬,盘子便喀拉一声碎裂在地上,那寿桃也咕噜噜的滚落到边角,沾上了灰尘。倾城扫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大:自己微薄的寿礼他如何能放在眼里,就像自己的心一样,在他眼中轻贱的不值一提。
慢慢地倾城敛去笑意,一步步走到床边,把自己陷进松软的被褥里,闭上眼睛,竟然沉沉睡去了:呵,或许是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活在自演的独角戏里,一旦清醒,身心竟是如此疲累,疲累到有些麻木。
凤允扬跨出年霖殿,对着已经关上的门静静的站了一会,那人的影子投在门上,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一下。凤允扬抬起手,犹豫了好久,终于没有推开那扇门,转身大步朝外走去:自己只是习惯了去怜惜他,但习惯可以改,怜惜更不是爱。
凤允扬冒雨骑马赶到宫中是已近半夜,皇上已经睡下,现在只能在御书房等着宫人通报,自己临时反悔叫江信颜面扫地,江信这小人也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只是不知如今林卿承被他抓进天牢,会是怎样的光景。越想越焦急,越想越愤怒,凤允扬紧紧地绷着脸,来回的踱着步子。
“允扬,今日生辰,不在府上好好庆贺,这么晚了来朕这干什么?”凤允翎只着中衣,慢悠悠的走出来,微笑的脸上哪有半分睡意。
“皇兄,臣弟特意为林相一事儿来。”凤允扬见皇上出来,紧忙迎上,小心的压抑着心中的担忧和焦急。
“哦,就为这事,看你浑身都淋透了。”凤允翎上下打量着他的弟弟,眼光逡巡到他难掩焦灼的脸上时,露出了一抹难测的笑意。
“皇兄,此事臣弟认为还需再斟酌,那江信未免太。”
“允扬,此事是有些突然,但是朕给了江信口谕,叫他全权去办的。”凤允翎摆了摆手,轻言打断了凤允扬的话。
“可是,林相合家下了天牢,罪是林相的,不该牵连他人。”
“他人,你说的可是林卿承?”凤允翎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声音幽然变冷。
“哥哥。”凤允扬吃惊的抬起眸子,看见凤允翎正一脸了然的盯着他。
“允扬,你可是我弟弟,你从小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到几分的。”凤允翎听到他小声喊出的那声哥哥,心下一暖,不觉放缓了语气。“这么多年,你未娶王妃,也是因为他吧?”
“皇兄,既然你都知道,那么林卿承。”
“想都别想,本以为你会想明白,可是你竟然变本加厉,你说,你府上的从倌馆赎出的男宠又是怎么回事?”凤允翎见执迷不悟,有些动怒的厉斥道,锐利的眼神似能看透一切。
“皇兄,臣弟知道林相不得不除,所以不会打乱你的计划,只求你能放过林卿承。”凤允扬心中一震,没想到皇兄把这一切看的如此通透,怕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于是,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顽固不化,你愿跪就出去跪,别在这碍朕的眼。”凤允翎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径自在椅上坐下,不再看凤允扬一眼。
黑漆漆的天空不时被道道雷电划破,刻下狰狞的口子后又转瞬即逝,大雨沿着琉璃瓦倾洒而下,在凤允扬膝前汇成水湾。凤允扬在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双腿麻痛的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紧咬着牙关,一动不动的跪在雨中,和他的皇兄暗暗叫着劲,为林卿承博得活下来的机会。
“他还在外面跪着?”凤允翎从奏折中抬起眼,细细听了会儿殿外的雨声雷鸣,有些无奈的出声问一旁的近侍。
“回皇上,宸王爷还在雨中跪着。”
“出去告诉他,他求点的事朕准了,叫他赶紧滚。”
清早,下了一夜的大雨渐渐停了,推开窗户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涌进房内,倾城贪婪的煽动鼻翼,鸟鸣风清似乎能净化人的头脑和心脏。
倾城坐在镜前一下下的梳着头发,镜中的人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像是失了光彩的琉璃珠,倾城使劲捏了捏脸,又扯出一丝笑意,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砰”的一声,寝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只见凤允扬一脸疼惜和焦灼的抱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在床上,朝外高喊:“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要快!”
“卿承,快醒醒啊,别吓我。”凤允扬半跪在床边,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觉察的惶恐。
倾城听了,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彻底褪成了惨白,嘴唇哆嗦的厉害,一只手无意识的取出一支簪子,不断地抠着上面镶着晶钻。
林卿承。林卿承……这就是林卿承吗?
倾城的嗓子里像是堵了一把沙,疼的厉害,凤允扬每一次带着哽咽的呼唤,就像一把刀在他心头拉下一处口子,血和疼叫嚣着汹涌而出。
一声,两声,三声。倾城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直到大夫赶来之前,凤允整整叫了二十七声,也在他心口划下整整二十七道血痕,一同拳头大小的心脏,怕是早已血肉模糊了吧。
倾城使劲睁大眼,不叫眼泪流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会不会流出血泪来。大夫,来来回回的小厮丫头,凤允扬焦急又心疼的呢喃声把整个寝殿填的满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立在角落里:是啊,正主回来了,谁会管你这个替身。
倾城看着被坚硬的晶钻弄得血迹斑斑的手指,脸上勾出一个疯狂的扭曲的笑。轻轻地抚上那支簪子,倾城突然在想:如果把这支簪子深深地扎进林卿承的喉咙,凤允扬是不是就和自己一样痛了?
第二十九章:林卿承
床前围了一圈大夫,上药,包扎,嘈嘈杂杂的好不热闹,凤允扬倚在床柱上,一双凤眼布满了血丝,下巴也冒出青青的胡茬,金冠竖起的发从额上垂了下来,昨晚就湿透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浑身透着狼狈和迷茫。
只是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此刻正昏迷不醒的林卿承,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张望,时而痛苦,时而阴狠,时而冷冽。
“王爷,这位公子受得大多是皮肉伤,现下上好了药,今晚就会醒。”终于,大夫们停了下来,擦擦额上的汗珠,恭敬的对凤允扬说。
“你确定今晚就会醒?”凤允扬拉着大夫的衣袖,焦急又欣喜的脱口而出。
“回王爷,这位公子的伤遭罪的很,但只要好好休养,不久就会痊愈。”
“好,有劳了,改日凤允扬定登门道谢。”凤允扬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睛,随后松开他的衣袖,竟拱手深深地一揖。
“王爷,老夫不敢当。”那大夫慌了神,急忙向后退了一步,额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倾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中的悲伤和嘲讽却像是野草般的不断蔓延,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留下四个血淋淋的月牙:凤允扬,你还真是痴情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正被凌迟般的疼。
终于,噪杂的寝殿渐渐地安静下来,大夫们走后,小厮丫头们也轻轻地离开,每个人在经过倾城身边时都疑惑的抬头匆匆的描他一眼,然后迅速地低头,加快步子朝外走去。
凤允扬紧挨着林卿承坐下,一手松松的握着他的手,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温柔的眸子像是能掐出一把水来,轻声的像是诱哄一样的出声:“卿承,快点醒来吧。”
倾城的眼睛开始模糊,嗓子哽塞的厉害,颤抖的伸出手来狠狠地掐上自己的脖子,才能压住喉中的呜咽和心头的苦痛:凤允扬,你唤出这个名字时,心中可有想起我一点?你这样看着他时,脑中可会有想起我,哪怕只是一个影子?
倾城慢慢地轻轻地走到床前,第一次亲眼看见林卿承,凤允扬真正爱着的人:果然,的确有些相似。
空气中充斥的淡淡的血腥味和浓浓的药香,那人有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经止住了血,双臂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紧紧闭着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不断地颤抖,昏睡中也不得安宁。高挺的鼻梁透着一股英气,有些圆润的下颌又透着一股温和谦柔。
“修竹一般的男人。”倾城在心底默默地说,脸色虽然苍白憔悴,但浑身那股世家公子特有的气质和温润的英气是自己永远不会有的!不由得心底竟然生出羡慕来,如果自己不是从小在倌馆长大,或许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即使不能金榜题名、封侯拜相,也能娶妻生子,一家人欢乐度日。
“你。”凤允扬抬起头,看着眼前似哭非笑,一脸迷茫的人。
“大夫说,不是晚上才会醒吗?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下?”倾城平静的看着凤允扬差异的神色,心底罩上了寒霜,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这么快连声倾城都不愿再叫?
“倾城,你。”凤允扬半眯起双眼,站起身来,对上倾城的眸子。那双眼睛像是寒冬里大雪覆盖下的大地,凝静苍茫的看不出任何痕迹,心中不由得一凉,已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