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方才陈掌柜来过,说是为王爷差人定了一根簪子,徐管家说是为您赶制的,特意送来了,打开看看吧。”
倾城的心一直是吊在半空,一点风吹草动,都叫他的心像是跳出口来一般慌张不安,他就怕下一刻就有人哭着跑进来对他嚷,霍小侯爷殉国了。等待的日子真的很难熬,他从来不敢想,自己和凌舒竟然隔着这么远,说不定那天自己醒来,就阴阳两隔了,一想到霍凌舒此刻或许正在北疆一个黄草萋萋的角落死去,他就要崩溃了,他的心就像是被抛到幽深的冷水井里,慢慢窒息,渐渐腐烂。
小兰见倾城像是梦游般睁眼看着窗外,只好打开匣子,来到倾城身边,放到他跟前:“公子,是最上乘的白玉,公子快瞧瞧吧。”
倾城的眼睛动了动,忽然脸色惨白,嘴角噙着一丝笑,手慢慢的抚着那只匣子,然后抬手一扬,匣子就飞了出去,连同那只梅花玉簪,一起碎裂在地上,阳光下闪着破碎却璀璨的光。
“你发什么疯!”凤允扬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出碎响,匆匆进门,看见地上的碎片时脸色一变再变,震惊受伤在眼底一闪而逝。
倾城默不作声,只是那样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嘴角噙着冷笑,似乎连恨都不屑,凤允扬心中一凛,这个人看他的眼神,真陌生。
“说话啊!”凤允扬上前扯住倾城的袖子,大声质问,倾城抬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笑着说:“别碰我,恶心。”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怒火在心底蒸腾,眼底泛上寒意,凤允扬冷笑着,伸手掐住倾城纤白的脖颈,缓缓使力。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倾城朝着他笑,眼底渐渐染上了一抹赤红,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碎活剥。
“你说的对,都是你的错,那你就去死吧。”凤允扬手上爆出青筋,掐着倾城的脖子缓缓的提到半空,看着他的脸憋成红色,嘴唇却变得惨白,心里既痛苦又期待着快些解脱。
“王爷,快放手啊,公子会死的!”屋里的一干丫头急忙跪了下来,小竹膝行上前,死死地拽着凤允扬的衣摆,哭着喊道。
凤允扬像是惊醒一般松了手,眼底闪着不定的光,里面有什么在迅速溃败,逃一般的后退着,刚刚只要再用一点力气,现在这个人就是一具尸体了。
倾城摔在地上,空气一下子窜进了肺部,叫他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后哈哈的大笑,笑的眼角沁出了泪珠,没想到第一次俯看这个人竟是这幅光景,真是难忘,朝着他大喊:“你杀了我啊!”
第五十九章:相悦
倾城像是突然发起狂来,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下,瓷器琉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凤允扬直直地站着,那个人的眼底没有了清明,爱恨苦涩凄楚疯狂交织在一起,给原本清澈的眸子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再也看不真切。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我,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凌舒!”倾城死死地盯着凤允扬,浑身发抖,不解恨的抄起手边的琉璃盏砸在他的身上。
凤允扬没有躲,稍稍一侧脸,琉璃盏的棱角贴着额角擦过,留下一道血痕,抬手摸了摸,突然低低的笑了,一步步逼近倾城贴着他的耳根轻缓的说:“若今天出事的我,生死未卜的是我,你会不会特别特别高兴,嗯?”
“我当然会高兴,我会点一挂爆竹,放一堆烟花”
“让你失望了,下落不明的是他,真可惜,会死的人是他,而本王会好好的活着,而你,只要我还对你有一点点兴趣,就别想逃出本王的手心。”
“你”
“对,就是本王,要怪就怪霍凌舒,都怪他太弱。要是他比我强,他就不会连父亲都护不了,连爱人都守不住,他告诉本王你的下落,难道会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嗯?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个男人!”
“你住嘴!”倾城气的下唇发颤,脸色煞白,抬手狠狠的朝凤允扬掴去。
凤允扬稳稳地接住倾城挥过来的手,右手捏住他的下巴,眼底一片同情的笑着瞅着他:“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难道还真被本王说中了?告诉本王,他是不是男人,嗯?”
倾城听着他亵玩嘲弄的语气,心像是刀绞一般的疼,左手紧握成拳,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凤允扬惊愕的睁大了眼,直直的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倾城苍白的嘴角流了出来,蜿蜒到脖颈,耳边嗡嗡作响,连喉口唾液的流动都清晰可闻。
“倾城,你怎么了?”凤允扬声音不自觉的发抖,上前拖住倾城的腰身,手抚上他的唇角。
倾城不说话,手扣着贴在自己腰上的手,死命的掐着,恨不得挖出血肉,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大夫,大夫,快找大夫来!”凤允扬看着那双沉默着流泪的眼睛,里面的怨恨是那样深,沼泽般吞噬着他,叫他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借着高声的咆哮来掩盖此时此刻自己的惊惶和脆弱。
凤允扬把倾城抱到床上,自己逃一般的冲到年霖殿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新鲜空气,直到宋大夫匆匆赶来,他一直守在殿外,不敢迈进一步。
“怎么样了,好好地怎么就呕血了?”
“王爷,这位公子是心病,老夫嘱咐过他受不得刺激,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好好的?”医者父母心,三番五次的被召到宸王府,病的都是这个人,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顾不得恭敬,宋大夫抬起脸直对上那双凤眼。
“你尽管治,再好再贵的药都无所谓”
“恕老夫直言,照这样下去,这位公子最多也就七八年的活头。”宋大夫在心底嗤笑,淡淡的打断凤允扬的话。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凤允扬心中一凛,收回停在梅树上的视线,幽黑的眸子掀起惊涛骇浪,危险又冰冷。
“回王爷,医病容易医心难,心病不除,药石无罔,这样下去,也就七八年的光景。”
“下去吧,本王知道了。”凤允扬脸色一白,眼睛轻飘飘的看着殿前的梅树,心底某处轰然倒塌,七八年的活头,七八年的光景,脚步声一消失,凤允扬一晃,双手撑住廊上的回栏,才稳住身形。
“你就真想这样离开我,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留住你?”凤允扬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树叶,葱绿欲滴,他却看见满眼的荒芜和萧索。
凤允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年霖殿,站在寝殿外隔着缀着珠玉的帘子,眼睛一眨不眨的凝望着那个人。倾城背靠着床头,脸上血色尽褪,白纸一般苍白易碎,无神的双眼噙着泪看着远处,脸颊一片湿润。
蚀骨的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一步步的靠近他,清晰的看到那双眼睛再次烧起痛恨,凤允扬的心像是被钝刀子凌迟一般,就在伤口即将结疤的时候,被毫不留情的挑开,来来回回残忍的碾磨,痛彻心扉而又绵延不绝。
“倾城,我舍不得你,你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好不好?”凤允扬顾不得倾城眼底的恨,上前一把搂住他,紧紧的搂着,吻上他的嘴角,腥咸的味道,鲜血和眼泪的味道,凤允扬心中大恸,到底从何时起,他与他只见的亲吻染上了这种味道?
落日融融,宸王府的梨花开的正盛,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风一吹,落在树下薄薄的一层,倾城倚坐在廊上,眼中无悲无喜,偶尔落花扬起时,长长的睫毛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后又是死水般的寂静。
凤允扬远远的看着他,几天来,倾城消瘦的厉害,宽松的春衣套在身上,被风鼓起,像是随时就会被风吹散一般,七八年后,这个人才不到三十岁啊,凤允扬这才深深的懂得,自己又一次毁了他……
凤允扬上前,牵起他的手,倾城也不挣脱,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寝殿,凤允扬拍拍手,丫头们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捧着一小坛子酒,然后退下,关上了门。
倾城看着满桌的酒坛,不解的看着凤允扬,后者勉强扯出笑道:“我们从没在一起喝过酒,今天痛快的喝几杯怎样?”
倾城没有说话,摩挲着一小坛酒,打开封泥,淡淡道:“那是因为王爷你从不把我当男人看。”
“喝酒。”凤允扬一滞,拍开封泥,灌了一大口,不管说什么都觉得苍白无力,好多话在舌尖滚动,最后都随着酒咽了下去。
“倾城,你说为什么,为什么霍凌舒也抛下了你,你一点都不怪他,而同样的错放在我身上,你就一点情面都不留,甚至恨不得我死?”一坛喝尽,唇齿间尽是苦涩,凤允扬眼角微红,苦笑着看着近在咫尺却抓不住的人,喃喃地问。
“因为,他啊,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他是怕,怕万一战争打到江南,他护不了我,把我交给你,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凌舒啊,他,他就是一个傻子”倾城也连喝了几大碗,脸上浮上红霞,眼睛蒙上一层晶亮,眼睛晃悠悠的来到凤允扬脸上,接着道:“而你,王爷你啊,呵呵”
“是吗?”
“是啊……”
“尝尝这些,这是自家酿的梨落白,就是用咱们王府的梨子酿的。”凤允扬垂着眼,重新打开一坛,为倾城添上。
“味道怎么样?”
“很苦,但咽下去之后又有些甜丝丝的。”倾城有些醉了,凤允扬凑上去,手臂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唇角问:“还有呢?”
倾城又喝了一口,舌头无意识的舔着唇上的酒,道:“还有些热。”凤允扬微微一笑,含住他的下唇,灼热的呼吸尽数喷在倾城脸上。
倾城睁大眼睛,眼底浮上几分清明,脸一扭,湿热的吻落在颈上,双手抵住凤允扬的胸膛,讥讽的道:“你给我下药?”
“相悦,两情相悦的相悦,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
“做梦!”
“倾城,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很痛,这里很痛。”凤允扬一手遮住倾城的眼睛,一手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声音里尽是莫落和乞求。
“再喝一杯,好不好?”凤允扬抚摸着倾城的脸廓,趁倾城身上发软,又渡了几口酒,滚烫的唇吮吻着他的耳垂,手探他的衣底,轻轻的游走。
“嗯——热——”倾城头浑身燥热,手不受控制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双眼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瞅着凤允扬,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倾城,叫我的名字,叫我允扬。”凤允扬把倾城抱在腿上,舌尖探进倾城的口腔,肆意掠夺吞咽,手扯开他的腰带,来到腿心轻轻的撩拨。
“允扬,唔——允扬,我好难受。”
“再叫我的名字我就叫你舒服好不好?”
“允扬,你总是这样,总是叫我难受,嗯——”倾城双眼迷离,委屈难受的流下眼泪来。
“我再也不叫你难过了,倾城,只要凌舒平安回来,我放你走好不好?”凤允扬听了这句话,心头狠狠一震,低头吻干那一串串的泪珠。
凤允扬把倾城腾空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撑着胳膊静静的瞅着他,心里既满足又凄楚,明明清楚是因为下了药的缘故,可是那一声声的允扬还是让自己心头发暖,欲罢不能。
“倾城,对不起,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凤允扬把脸埋进倾城的颈窝里,深深的嗅着吻着,留下一个个烙印,声音嘶哑颤抖,“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舍不得放你走,可更舍不得就让你这样丢了性命,所以我放手了,或许我早该放手的。
“允扬,嗯——”倾城呻吟出声,急切的在凤允扬身下扭动,垂眼吻上那双眼睛,里面终于不再有怨恨,有的只有自己,凤允扬噙着笑,从枕下摸出小瓶,摸到倾城身后,耐心的扩张,然后解开自己的衣裳,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的沉下了腰。
“嗯,允扬——”倾城攀着凤允扬的肩膀,难耐的在他背后留下道道指痕,微张的红唇逸出吟哦。
“我在这。”凤允扬轻轻应着,滚烫的呼吸像是要把倾城融化,伸出手来,执意与他十指交缠,好似什么力量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月落星隐,一室的幽幽烛光,凤允扬听着耳边甜软的呼唤,将倾城抱起,分开他的双腿环上自己的腰,一下下的耸动腰身,细细的吻遍他的眼角眉梢,唇瓣耳后,颈侧锁骨,胸膛下腹,这一刻,没有了霍凌舒,没有了伤害和悔恨,有的只有他和他,还有虚幻而短暂的两情相悦。
第六十章:陈曦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扰了倾城的清梦,不满意的翻了个身,不料腰腿传来的钝疼顺着脊背直达脑际,倾城倒抽了一口凉气,猝然睁大眼睛,迷蒙的眨了眨眼,随后一小片红晕从耳尖升起一直烧到脖子根,一些片段在脑子里浮现,急促的喘息,炙热的亲吻,迷乱的呼唤
倾城咬紧了下唇,这一切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可是还是叫他感到羞耻,难堪的翻了个身,对面的落地镶花铜镜清晰的映出了自己云雨过后慵懒无力的模样,倾城觉得更加羞愧,眼角不由的泛红,索性蒙上被子遮住脸,而后忽然惊醒一般的坐起,瞪大眼睛扫视着,自己什么时候回到菡萏苑了?
“公子,可是醒了?”小兰小竹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来到床边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倾城,接着道:“公子,早膳好了,梳洗好了,就可以吃了。”
倾城的眼神缓缓来到小竹的脸上,顿了一会,垂下眼睛小声问:“王爷呢?”
“昨晚王爷送公子到菡萏苑后,就离开了。”
“哦知道了,我还想再躺一会。”
门开了又关,开合间熹微的晨光被掩去了不少,能清晰的看见半空中浮浮沉沉的微尘,倾城的手慢慢的抚在自己的颈窝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灼烫,那个人似乎流泪了,很少的几滴,很快就被高热的体温蒸干了,可是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里的滚烫和湿润
倾城的眼睛瞬间红了,心里有一处角落疼的厉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脸深深的埋在腿间,他说等凌舒回来就放自己走,他说对不起
“凤允扬”倾城泪湿了一脸,通红的眼睛瞥见那座落地铜镜,腿不受控制的下床朝它走去,手哆哆嗦嗦的抚上边缘,那里原本想着一圈金玉蔷薇,现在已经换成了玛瑙梅花。
坐在镜前的矮榻上,莫名的想起了,也是这个季节,有个人为自己细细的梳着头发,劲瘦修长的手指偶尔贴着头皮,温暖而干燥。
“放心,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再流眼泪。”
“倾城,我是第一次为人梳头,可是弄疼了你?”
“倾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好似又回到了两年前,就在这,那人把自己搂在怀中,口口声声的一遍遍承诺,一声声的刻在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倾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藏在心底的酸涩一下子涌上心头,趴伏在镜前失声痛哭,好似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苦楚宣泄出来。
凤允扬,凤允扬,既然说过要对我好,为什么一转身就要把我送人;既然当初骗我,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真相;既然能追到江南,为什么张口就要骂我是贱货;既然要把我困在宸王府,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为什么不能像对林卿承那样对我半分,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对我,你那样喜欢了林卿承十年,为什么不能那样对待我一天?
他真的好恨,恨自己那样的出身,让凤允扬骂他时,不能理直气壮反驳他,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而你只要一个鄙夷的眼神,一句嫌弃侮辱的话就能让我万劫不复!而如今,他更恨的是他自己,恨自己此时此刻仍然在介怀,仍然会因为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而感到伤心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