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已经不存在了，少爷已经被您‘杀死’过一次，您的恨也应该一同抹灭了。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这麽多年都过去了。既然他已经回来，如果您还爱著他，为什麽不肯重新开始呢？这样一个人寂寞地过下去，真的好吗？”
“凌先生，真心希望您能好好想一想，这也是少爷一直以来的心愿。”
老管家慢慢地站起来，对凌霜点头致意，然後慢慢地朝门口方向走去。
凌霜看著那渐行渐远的挺拔却已然苍老的身影，不知为什麽，眼睛那里就有些发酸。
第六十七章（下）
晚上怀瑾过来的时候，凌霜刚好将讲义整理完。
怀瑾提了个大口袋，笑嘻嘻地：“小霜，看我给你带了什麽好东西！”
“这是什麽呀？”凌霜惊奇地看著那鼓鼓的一大袋，不知道怀瑾又变出什麽花样来。
怀瑾已经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但那劲头就像个大孩子一样，阳光又活泼。
“是蘑菇哟！”怀瑾蹲身来解开袋子，一堆肥嫩嫩的大头蘑菇就骨碌碌地滚出来了。“我前两天跟舒辰回他老家了，这些蘑菇是我和他一齐踩的，我们留了一部分，这些是给你的。”
“好多啊，你们一定踩了很久吧？辛苦了。”
“还好啦，那边山上这种蘑菇很多的，我们也好运，正赶上那几天刚下过雨。”
凌霜笑道：“这样，那还真是多谢你们啦。”
“怀瑾挠挠头：“嗨，什麽谢不谢的，你要是喜欢吃，下次还给你带。吃不完就晒干，别受潮了”
凌霜拿了家里最大的盆来，两人站在水池边将蘑菇一个个地去了尘土洗干净。
“其实我和舒辰前几天吵了一架。”怀瑾将洗好的大头蘑菇往盆里一丢，头也不抬地说道。
“怎麽会？”
“你也知道，他们家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这麽多年都过去了，原来态度很坚决的老两口也就有点妥协了，但还是希望舒辰能给段家留後。”
凌霜看一眼怀瑾：“是希望他能结婚吗？”
“恩，让舒辰结婚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但舒辰一直不妥协他们也没办法，拖了这麽久，最後的决定是让舒辰去捐精子。”
流水声哗哗的，怀瑾接著道：“舒辰就是孝顺，见父母退让这个份上，也就同意了。後来我就因为这事和他大吵了一架。”
“怎麽会到吵架这个份上的？”
“我有点忍受不了，真的，我知道他也没什麽错，但看著喜欢的人去做那种事情，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恩，可是他也没有办法的啊，舒辰为了你跟家里都闹翻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你也应该适当的去理解他。”
“我当然知道这些，可是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吵完都会後悔，但那时候我想已经把他伤了吧。”
凌霜知道怀瑾一直介意舒辰家里的事，怀瑾没享受过父母的关爱，不知道孩子结婚生子平安幸福一生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心愿，那些细腻的亲情他都不懂，为了这事没少跟舒辰争吵。
其实些伦理到底之类怀瑾心里也还是能理解的，谁都知道做父母的肯定不希望自己儿子搞什麽同性恋。但估计是喜欢舒辰喜欢得太狠了，本身又是凌驾不驯的性格，於是越是喜欢，就越是受不了他家强迫管教舒辰的事情，加上同性之间相爱在传统家庭眼里本就是禁忌，於是两人的感情道路一直就不太平坦。即使是这麽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也还是有个梗在那里解不开。
好在他们谁都一直没放弃，单纯的只是想著对方的时候，那种感觉应该还是幸福的。
“凌霜啊，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些你的事情。”
“恩？”
怀瑾往盆里丢进一把小蘑菇丁，又拿起一些来边冲洗边道：“我脾气急了点，他那个性也挺闷，挺死板，但我们两个都知道对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我是反感他们家的事，但不是一点都不体谅，只要他的心还在我身上，那我发完一通脾气也就没事了。舒辰虽然不会浪漫什麽的，但他会用行动对我好，比如这次他为了哄我开心，就带我去他老家走了一趟，我知道他为什麽会选择老家，即使他不说，我也是明白的。”
“……”
“凌霜，我知道你忘不了初韩，不对，是你不愿意忘记他。但我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这麽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把眼光放开一些，寻找合适的伴侣呢？”
凌霜沈默著做著手上的活儿，一时间没有话语。
怀瑾咳了声，“虽然我们俩一同走过了许多，今後也会一直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但那毕竟不同，很多事情不是朋友或亲人能做到的。人总要有伴，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物色看看，总比一个人守著到老强。”
不知不觉那一大口袋蘑菇在两人的配合下已经洗完了。
凌霜洗了手，关好水龙头，“怀瑾啊，其实初韩他……”
话还没说完，电话铃声就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凌霜抱歉地冲怀瑾笑笑，擦干手去接电话。
“喂，你好。”
“凌霜，许管家今天是不是找过你？”那边的男人开门见山地。
是初韩，凌霜一愣，“是的。”
“他都跟你说一些什麽了呢？”
初韩的声音低沈好听，这时一向平和的语气里面这时候却多了一点焦急。
一时间那慈祥却依然苍老的脸盘在凌霜脑海中闪现，凌霜用手支撑著桌面，“他跟我说关於你过去的一些事情。”
第六十八章（上）
“初韩，”凌霜道，“其实关心你的人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
“你没有发觉吗？”
“……”
凌霜顿了顿，握紧话筒，将声音放低：“其实早在我加入somnus之前，也就是你查明我养父母就是你要报仇的对象的时候，你就已经把什麽都计划好了吧。”
“是。”男人并没有隐瞒，干脆利落地回答。
凌霜闭了眼睛，抑制住心底身处的躁动。
初韩道：“那时我几乎都不敢相信你的养父母就是我的仇人，但又不得不信，也不得不去那麽做。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因为告不告诉结果都会一样。”
“……”
“我会遵从我最开始的目标，你也会选择你的养父母，永远的保护他们，然後永远不会去爱我。”
初韩说的是事实，凌霜并不否认，他只觉得心脏那里隐隐作痛。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道：“即使知道你或许会发现害死你养父母的人是我，我还是铤而走险了。但你要记住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愿意放弃一切等你。或许十年还不足以弥补，那麽就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久，直到你肯原谅我，只要你对我的感情也一如从前的话。”
初韩已经挂断了电话，凌霜还是紧紧地握住话筒。
他想说，他对初韩的恨已经随著他的死而一同消失了，在漫长的岁月里，那种纯粹的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初韩到底知不知道或许这会是一辈子呢？
这是他的计划，但他是在用他的一生来做赌注。
待凌霜稍稍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时，才发现怀瑾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後不远处。
“怀瑾……”
“小、小霜，我没听错吧，你，你是在跟初韩打电话？！”
因为实在太意外又太不敢相信，怀瑾惊讶地张著嘴巴，迷茫又有点惊恐地看著凌霜。
“怀瑾，其实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其实初韩并没有死。”
怀瑾端端地：“可、可是，那张碟……”
“那个人是冒名顶替的，那不是初韩。”
怀瑾站在那里好久才稍稍消化了这个事实，一时间表情竟是兴奋的，他跑过去拉住一直和他面对面站著，默默地注视著他的凌霜，“这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没想到怀瑾会这麽直截了当，凌霜微微睁大眼睛，任凭怀瑾拉著自己的手。
过去的种种让凌霜变得敏感又多疑，就算是这麽多年都过去了，记忆在渐渐的模糊，每当有事情发生，他那种敏感就会死灰复燃。
但是这时候他却第一次想，如果不去想夕栎，不去想养父母，不去怀疑初韩，只是凭著自己的意愿想要与他在一起，那麽他们是不是能够过得比现在好呢？
初韩已经为了自己，将一切都放弃了。
凌霜从小亲眼目睹父母丧生，於是在往後的日子里，他格外珍惜自己难得的家人。
他从来都是把他们放在第一位，夕栎，怀瑾，养父母，然後才是初韩。
他喜欢初韩喜欢得比什麽都强烈，却偏偏忽略的都是他。
童年的遭遇让凌霜格外珍惜亲情，甚至已经到了让凌霜将自己置身於外的地步。许正因为如此，他连自己喜欢初韩的那份感情，都和忽略自己本身一样一并忽略掉了。
可是他到底想没想过初韩的心情呢？
在那个下著雨的午後，凌霜在餐厅里面听到初韩与某人的谈话，说根本没有对自己用真心，那时候他是伤心，但他本来还想找初韩好好地谈谈，他也不相信初韩会那麽绝情。
可是在什麽都还没来得及的情况下，夕栎就去世了，於是凌霜所听到的那些话语就变得无比真实。因为有夕栎这块硬伤，他就再也没有去问过初韩，甚至在心底一直记恨著他。
初韩为了能够让凌霜回到自己身边，利用凌霜寻找夕栎哥哥和为父母报仇的决定诱使他进了自己麾下，也就是那时候，初韩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初韩将组织的所有资料放在电脑里，他料定了凌霜一定会去拿，然後交给实力同somnus相当又敌对的“虚”世家，一举放弃somnus，又造成自己死亡的假象，将凌霜的恨抹得一干二净。
初韩能够理解凌霜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代价，就像自己为了报仇不惜牺牲一切代价一样。
或许夕栎的死初韩有一大部分责任，初韩也是杀害养父母的凶手。
可是初韩帮助自己找回了夕栎的哥哥，又为了自己放弃了整个somnus，等了一年又一年，或许已经做好了一生的觉悟。
初韩步步为营，为父母报了仇，然後……然後牺牲毕生的心血和一生的时间来换取凌霜的回头。
自己和初韩一样致力於复仇，可是初韩却早就做好了为自己牺牲一切的准备。
自己到底又为初韩做过什麽呢？
恨著初韩的那一部分已经随著初韩的“死”消失掉了，那麽对於爱的这里，凌霜又该如果回报他呢？
“凌霜，你还好吗？”怀瑾担心地紧紧握住凌霜的手，凌霜现在的脸色实在不太好。
“怀瑾，我想，我……”凌霜张了张嘴巴，他看著怀瑾，好像迫切地需要要有一个人能够倾听他的心声似的。
这一次可不可以只为初韩，这一次，可不可以坦率的，单纯的去喜欢他。
“凌霜，我想去看看夕栎。”怀瑾低下头，慢慢地道。
“哎？”
“虽然现在不是清明，但是，我还是想要去墓前祭拜他，我想去看看我的弟弟。”
第六十八章（下）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明显凉了下来，空气里的燥热不知何时被风吹散，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温度还会升高，身上却已然感到干爽舒适，草木也明显有了发黄的迹象。
已经是秋天了，秋天不是扫墓的季节，陵园里没什麽人迹，密集整齐的白色灵碑伫立在一片绿林翠柏之间，肃穆安静的气息蔓延。
秋日天高气爽，傍晚的夕阳越发耀眼，大片的灵碑笼罩在淡淡的柔和光芒之下。墓园本是荒凉之地，这时望去，树影微动，夕阳和煦，没有凄冷，只觉得淡淡的温馨。
怀瑾蹲下身，将手中的花束放在灵碑之前。灵碑上镶嵌的是夕栎的照片，因为年代的久远，玻璃脸面的纸张已经泛黄。照片上面少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弯著，笑得明天真明媚。
怀瑾抬起手，指尖碰触著少年的脸颊，有点腻宠又带著歉意地：“抱歉，这麽晚才来看你。”
照片上的少年只是笑著，好像从不曾有悲伤且暗淡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我是你的哥哥，却没有一天陪在你的身边，照顾过你，让你一个人真的很抱歉。但是有小霜的陪伴的那些年，我知道那你很开心，过得很好。”
“我不承认父母，也就不愿承认你，这麽多年都过去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混蛋，夕栎你不会原谅我的吧？不过不管你冤不原谅，我还是来了，拒绝的话可不答应哦。”
“其实这些年来，我……”
直到来到这里，面对著夕栎，怀瑾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麽多话想要和他说。夕栎是自己的弟弟，虽然两人不曾蒙面，但那份血浓於水的亲情纽带，还是在多年以後将两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静谧安详的气氛笼罩著整片墓园，凌霜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著夕栎，想起很久以前某个春日的午後，夕栎笑著说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那是多麽让人动容的画面。现在想想，也真的只有小孩子才会那麽轻易地说出被特定了的美好的未来。
未来当然不会被特定，一切都在被改变。或许人都是会长大的吧。
少年终究没有长大，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他最美好的年华，他似乎永远都是那麽年轻活力，永远都不会老去。所以在他那里，那些美好的愿望从不曾消失。
而凌霜和怀瑾都已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流逝中与将青葱岁月告别了。
“小霜。”怀瑾站起身来，和凌霜一起注视著照片上的少年。“你能给我讲些我父母的事吗？”
凌霜略微诧异地看了看怀瑾，见他低著头，虽是肃穆的神态，却没有寂寥和落寞。
“怀瑾你肯接受他们了吗？”
“我不知道。”怀瑾抿住嘴唇，“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的事而已，毕竟这麽多年了，我想也应该……”
宽慰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凌霜并肩和怀瑾站在灵碑前面，凌霜讲了很多关於柯氏夫妇的事情，那段尘封许久的记忆渐渐地浮现，虽不都是幸福的，现在却已然没有了那时候的悲伤。
“是那样啊原来，妈妈还会有这种喜好？那些蔬菜後来怎麽样了，有没有倒掉？”明明是生活中的琐碎多过波折，怀瑾却听得津津有味，对那些细小的东西流连忘返。
就好像是对童年没有享受过的温情的一个补偿。
“自然是倒掉了，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怎麽能吃那些对身体有害的剩掉的菜呢？”凌霜笑著道。
怀瑾和夕栎真的非常相似，尤其在笑的时候，都是那麽灿烂明媚。
怀瑾笑著笑著，渐渐的就沈寂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为什麽他们会把我和夕栎抛弃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怀瑾，他的自尊心总是强迫他忽略这个问题，但因父母抛弃而造成的脆弱和敏感又使他不得不总是想要知道其中的答案。
这麽多年都过去了，一切都在更新交替，他是不是也在这些变换之中，稍微的释怀了呢？
凌霜一愣，“这个，据说那时候柯父还只是公司职员，柯母是保守的家庭主妇类型，在生下你的两年後又有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夕栎。本来还期望著第二个孩子能够健康，结果夕栎也遗传了那种病。世事难料，体弱的柯母也在这个时候病倒，柯父实在承担不起三个病人的高额医疗费，就……就只好将你们俩兄弟抛弃以保全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