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得到了什麽，除了满身的伤痕。爱情这种东西，在没有给他任何惊喜的时候，就这样消失掉了。
或者是，从来没有来过。
慕夕栎深深地看著初韩，好像把这一生的注视全都用来守望一个人。
但对方波澜不惊的眼睛中仍然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是没有感情的。
爸爸妈妈爱著自己，凌霜永远的保护著自己，虽然在这十几年中偶尔会为身世不明而自艾自抑，却始终是幸福的。
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就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初韩，所以才会这样迷恋吧。
是他自己太贪心了。
这样看来，谁能说，初韩和慕夕栎，就不是同一类人呢？
慕夕栎终於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再看初韩一眼。
“很抱歉伤了你。”初韩再次道歉，却也是只礼节性的道歉而已。然後起身。
在一旁静静听著的凌霜也随之起来，“我送你。”
“你怎麽还能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夕栎现在有多难受，这会再次伤到他。”凌霜有点郁闷。他之前有打过电话给初韩，说见到夕栎的时候要谨慎言语。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初韩仍旧不改本色。
初韩轻笑，“就是因为你太护著他了，所以他才一直觉得委屈的是自己。”
“哎？我没有。”怎麽说的好像母鸡护小鸡一样。
“不管有没有，这种事都要说清楚才好，不点醒他，让他明白，每个人都会尴尬。”
初韩说的有道理，但这样解决问题的方法快是快，却容易伤人。就像服药一样。猛药虽然药效快，可以让病人很快康复，但副作用都很大，而用慢性的中药慢慢调理，虽不能马上见效，却对身体没什麽伤害，可以去病之根本。
有时候会很耐心，有时候又雷厉风行，初韩这种极端的办事风格，竟完全是凭著个人心情。
第二十五章（中）
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夕栎还是保持著那个姿势坐著，一点都没变，只是点滴已经打完了，手上贴著止血棉。
凌霜把顺便买回来的盒饭放在桌子上，坐在病床旁边。
“爸爸刚才来看过我了，还问了医生我的伤情。”夕栎转过头来对凌霜一笑。
“医生怎麽说？”
“还需要手术完善，但已经没什麽危险了。”
“那太好了。”凌霜笑道，“希望你和妈妈能够一起出院，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庆祝。
“恩。”夕栎点点头，“妈妈怎麽样了？”
“放心吧，妈妈也很快就会好的。”凌霜盒饭打开，和餐具一同递给夕栎。
其实妈妈的手术并不是很成功。按理说骨髓移植应该都会很顺利，但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有些别的疾病。具体情况还要观察，手术也并不是做这一次就完成的，想要完全康复，还需要继续治疗。
但为了照顾到夕栎的情绪，凌霜不得不这样安慰他。
“小霜，我决定放弃初韩。”夕栎将埋在菜饭中的小脸抬起，挺郑重地说道。
“为什麽突然这麽说呢？”
夕栎的脸庞有点红润，“我想过了，这样下去仍然是没有结果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弃。”
“恩。”
“如果看到那种画面还要倒贴上去，那我不是太没自觉了。”
“……”
“也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忘掉喜欢他的感觉，但是我准备这样做。”
忘记一个人是有多困难，如果能够放下喜欢的心情，凌霜那个时候也不用那麽痛苦了。
但是与其抱著没有结果的爱恋，不如甘愿放弃，虽然残酷，却或许这样还比较实际。
病床上少年的表情有些释然，但依然带著微微的伤感。
“抱歉，夕栎。”凌霜握住他的手。道歉并不能改变什麽，但这是他唯一能够安慰他的话。
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慕夕栎摇了摇头，“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那时候，真的是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了。
恨他什麽的，知道那是夕栎的气话，却还是会心痛。他们那麽多年的感情，不会单单因为一个爱情就能摧毁的。
但凌霜似乎连夕栎的任性，都一次性包容了。
“都过去了，我们之间难道还要就住那些事不放吗？”凌霜朝慕夕栎眨了眨眼睛，微笑道。
慕夕栎却并没有因凌霜的笑容缓和下心情，反而握紧了凌霜的手，“小霜，我就只剩下你了，不要离开我。”
前面那些话都好像是为了这句做的铺垫。
“为什麽要这样说呢？你还有爸爸，妈妈，你是柯家的人啊。”
从这点上来说，倒是凌霜要羡慕夕栎才对。
慕夕栎顿了顿，才缓缓地“爸爸没有怀疑我的骨髓配型和妈妈为什麽会这样吻合……不对，他不会不怀疑。可是，为什麽一点举动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凌霜感到夕栎的手指明显的握紧。
“还有，我究竟为什麽会和柯家离散，变成孤儿……”
像是终於道出了这几天的顾虑，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沈思。
无论如何，凌霜都觉得不应该告诉夕栎柯家当年的往事。一方面自己知道的那些并不一定都是真相，也有很多地方都还不清楚。另一方面在这个时候实在不能再增加夕栎的压力了，说“你是被爸妈亲手抛弃的”这种话，无疑又是对现在心理极度脆弱的夕栎又一次狠狠的打击。
爸爸暂时没有举动，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还没有跟他们说明罢了。
当然这只是往好的方面想。
第二十五章（下）
“一定是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爸爸要一件一件地来解决，公司的事还有妈妈的病情，这都需要时间。”
“那些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不好的感觉……小霜……”夕栎仰起头看著凌霜。
“其实，”凌霜拉著他的手，“夕栎，你好像有个同胞兄弟。”
慕夕栎霍地睁大了眼睛，“什，什麽？”
“按照资料上的记录，你确实是有兄弟，是你哥哥。”
慕夕栎索性连饭都不吃了，他把盒饭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还在病中的苍白的脸都因为激动而有些红了，颤抖著声音：“是什麽资料？”
“孤儿院每一个孩子从入园直到离开等等记录。”凌霜道。“柯洛宇是你的本名，你的哥哥是柯洛晨。”
“柯洛宇……”慕夕栎喃喃道，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怎麽知道的这麽详细？”
凌霜沈著声音，“是在医院。”
慕夕栎还是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
“医院？”
“你们……好像是得过重病，是遗传。”
“怎麽会……难道，爸妈以为我们没有活下来的希望，就……还是因为……”慕夕栎颤抖著声音，甚至连身体都颤抖起来了。
“夕栎，你冷静一下。”凌霜探身拥住夕栎。“真相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在那之前，一切都只不过是猜想不是吗？”
果然现在不能让他受到外界刺激，连一点点都不行。夕栎的情绪太不稳定了，这样下去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程度，更何况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因为太过激动夕栎忍不住咳嗽起来。凌霜倒了杯水递给他。
“听我说，接下来的才重要。你的哥哥，在孤儿院只待了不到一年就被人收养了。虽然那位收养他的人行踪不明，但他确实是生活在某处。”
慕夕栎望著凌霜。
“你想去找他吗？”
慕夕栎依稀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好像是有个哥哥。但那时候自己太小，还那麽都不懂。稍微长大一点後，在一个人的生活中，那个哥哥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偶尔想想，或许是小朋友之间闹著玩，也或许是他的幻觉也说不定。
後来被柯家收养後更是抛弃了孤儿院的生活，而那点模糊的记忆都好像随著岁月的流逝而淡忘了。
原来自己真的有同胞哥哥。那不是幻觉，而是确实存在的。
那种被唤起的亲情让慕夕栎热血上涌，他朝凌霜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透漏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等你伤好了，妈妈也好了，我们就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他们，相信爸妈也会积极寻找另一个孩子的。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恩！”
看著还沈浸在欣喜中的好友，凌霜笑了笑，也打开自己的盒饭吃起来。但心中那小小的失落却在逐渐扩大。
虽然他早已经是柯家的一部分，爸爸妈妈也足够信任他。除了妈妈偶尔的发作，他们从来都把凌霜当做亲人一样。而夕栎更是凌霜人生中重要的部分，那个天真快乐的少年像阳光一样照耀著凌霜，而凌霜更是为其倾注全部。
自从亲眼目睹双亲去世後，凌霜就是一个人了，所以他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一点上来，这样就像是有了什麽依靠一样。
但就连这个“依靠”，到头来也只不过只有他自己是局外人而已。
其实不该这麽想，他们早就是一家人，夕栎也说过凌霜是重要的存在。那样自怨自艾地在一旁伤心难过，他都觉得自己狭隘。
可毕竟血浓於水。那种失散多年的亲人终於又因为种种原因而终於相聚的画面，怎麽看都太美好了。而这些只有凌霜与此无关，就像突然被自己所长久依赖的世界一下子隔开了似的。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每当想到这些，凌霜都会觉得微微的心酸。
第二十六章
其实初韩也不是很闲，忙起来的时候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比如这两天他又“失踪”了。
不过这样更好，好不容易夕栎的精神恢复了，胃口也不错，那家夥再来的话，保不准夕栎又会伤心难过。
可是看著桌子上那瓶花从鲜豔直到枯萎掉落都没有人来给换掉，心中还是有点不太好受。
初韩这次做的是过分，嘴上也始终倔强的说自己是有道理的，但连日来的体贴照料也足够表明他的诚意。再说人手不够的时候，他真的有帮上忙。
虽然已经隐约地知道那家夥只是在做样子，未必就是什麽真心。但退一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虽然态度强硬，也毕竟给夕栎道过谦。
连夕栎都肯原谅他了，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麽呢？
凌霜心里是真的没有底。
凌霜和初韩明明是在相爱，开始也真的是甜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那种带点惶恐的欣喜让人痴迷。
但不知道为什麽，时间越久，越是靠近，反而越感觉和他的距离在拉大。那种从心底慢慢涌现上来的空虚，怎麽也消散不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胡思乱想，他那麽喜欢初韩。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无论如何都应该珍惜。
但他真的不了解初韩。那个男人是坦诚，但他越坦诚越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温柔，无辜，体贴，纯白，这些好像都是假象。越深入，就越是感到和他本质的距离相差遥远。
凌霜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凌霜也答不上来，只是有这种令人惶恐的感觉罢了。
他不喜欢这种令人不安的爱恋。如果可以，他想要一段安安稳稳的感情，不是同性，不必猜测，即使不轰轰烈烈，也终究使人安心。
可他偏偏爱上了，而且爱的不能自拔。
令人高兴的是夕栎的情绪还不错，眼神中也有了一份光彩，似乎不再为初韩的事烦心了。
其实哪能这麽快忘记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的身世真相大白，还有个同胞哥哥的惊喜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好心情。
初韩打电话来的时候，夕栎已经吃完午饭晕晕沈沈地睡下。凌霜来到走廊里接通话，对方是问今天放不方便让他过去。
本来是帮助自己的，初韩态度却这麽谦让，考虑到夕栎的心情就特意打电话来询问，这不能不让凌霜感到意外和欣慰。
或许初韩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麽复杂。也或许经历过这次，他是有好好地审视自己了。
凌霜不是不感动初韩连日来的举动，尤其随著夕栎的身体渐好，他更是觉得有必要好好和初韩谈谈。
凌霜赶到的时候初韩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巧的咖啡厅内格调精致，灯光调的恰到好处，音乐也很让人舒心。
男人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穿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显得端庄斯文。单手支撑著下巴，扭头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男人的确很是优雅。
“初韩。”
“凌霜，你来了。”成熟男人对前来的少年一笑，极尽温柔。
凌霜在初韩对面坐下，一双明亮的猫眼看著他。
上一次两人这样好好地面对面地相对而视，是在很久之前了。
在这期间发生过不少事——妈妈重病住院；夕栎发现自己和初韩的关系，以及知道他也喜欢著初韩；夕栎身世谜团的解开；还有初韩的……报复。
“凌霜，你今天可以离开医院了？”
凌霜轻点头，“恩，夕栎的伤好很多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哦。”
初韩咳了声，两人都有些尴尬。微妙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点拘谨。
凌霜抬起眼睛，“我真的……不懂你。”
憋在心中的话终於说出口，凌霜的心跳动有点加快，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会怎样回答。
“或许是物极必反吧。”初韩的黑眼睛望著桌面，好像在认真思索著，然後他抬起眼睛：“为了达到目的，我通常会使用最快捷有效的办法，这个道理在任何事上都很有用。”
“可是不能用在与人的交往上，一视同仁，可不太好。”
这个男人究竟是固执到何种程度，才能在事到如今的这种地步下淡然地说出这种话。
也或许真的如果所讲，一个人太坦诚了，反而会让人搞不懂你，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
“那要看是谁。”
“……你真是固执”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彼此彼此。”初韩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凌霜，“其实在某些事上，我们很像。”
精致的咖啡杯内，深棕色的液体冒著热气，恍惚中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了。两人这样坐著，感觉有一种大风大浪过後的平和。
凌霜稍稍握紧了放在桌下膝盖上的手，轻吸口气。“初韩，你对夕栎做的事，我不会原谅。”
“恩。”
“无论为了什麽，这种手段都不能够让人接受。”
“恩。”
“所以这是我最後的让步。”
初韩似乎一愣，然後他眯起眼睛，眼底深黑一片。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得深红。
凌霜在带了点凉意的微风中向医院走去。正好是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车流穿梭，赶著回家的人走得匆忙。
这样已经可以了吧，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夕栎已经想明白，家庭的依托让他完全从梦魇中走出，亲情的力量让他重新活了过来。他同样也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而初韩，即使他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可自己终究还是那麽喜欢他的。更何况一切都是因为他想要捍卫两人的关系，虽然做的出格，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却不能不为之感动。
夕栎都已经不在意了。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有什麽理由不原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