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情老夫总是要做的。”他苦笑着说道:“你若是不想看到,就走吧。”
我从没见过药铺子这样的表情,他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此刻身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忧伤。
“师傅是个混蛋,不负责任,自我中心,炼起药来总忘记给我做饭,还老是骂我……”他骂着,眼泪从两颊滑落。
宏陌林张了张嘴,寒风呼啸而过,声音分辨不清。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对不起”,也有可能是“臭小子闭嘴”。
不管怎么样,药铺子最后妥协了。
因为宏陌林的睑上有种不容置信的坚定,那是已经决定了去送死的人的表情,没有人可以说动他。
拿着火把,看着昔日生活过的院子,药铺子的眼睛里是浓厚的悲哀。
“我来吧。”
我走过去,想要接过火把,但他执拗地闪过:“不用,这是师傅交给我最后的事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那后面,是一直抚养他的师傅,服下了浴血澜,等待着死亡。
火把被丢了出去,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落在了木结构的屋顶上,火迅速烧了起来。
雪轻轻地飘下,落在药铺子的脸上,迅速消融,化成水缓缓流下。
他伸手抹掉水迹,然后蹲下,风中夹杂着呜咽声,隐忍而悲伤。
然后房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个人从里面奔了出来,头发衣服都有点焦,他跳着脚喊道:“混蛋混蛋,要烧死老子吗?”
我们三个傻傻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药铺子愣愣地开口:“师傅,你不是死了吗?”
“你才死了!”宏陌林狼狈地把全是洞的外套扔在地上,愤怒地用一只手指着他:“这火不会是你小子放的吧,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干这事!”
“可是,师傅……”
“闭嘴,我又不是你师傅。”宏陌林吹胡子瞪眼。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依风试探着问。
“什么,你当我是笨蛋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他突然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胡子,露出疑惑的表情:“诶,我叫什么来着?”
“师傅,你怎么啦?”药铺子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
依风转头问他:“服了浴血澜会有这种症状?”
“怎么可能,吃了那药不直接就死了嘛。”药铺子想也没想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难道那不是浴血澜!”
“看来是的了。”我看着一脸茫然的宏陌林,肯定地回答。
第三十二章
“所以说木盒中的药其实并不是浴血澜,而是另外一种药?”我看着刚从火堆里跑出来气得到处闹腾,这会儿终于被热茶和点心安抚下来的毒圣,觉得有点纠胃疼。
“嗯,是浮梦~”药铺子一脸幸福地看着自家活生生的师傅,回答道:“能让人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的药。我在验了盒子里残存的一点药末才发现的。之前因为这药长得实在是太像是浴血澜了,又有点先入为主,所以才没有察觉。”
“可毒王为什么要准备这种药给他。”我不明白。
“大概是想让毒圣前辈忘记他们之间的事情吧。”依风想了想,对我说道:“毕竟他因为毒王的事非常地痛苦。”
宏陌林依旧缩在角落里。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茫然地想,有一个人能够让你为之在意并痛苦着,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一刻钟能够让人心碎,一个时辰能够爱上一个人,但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够忘掉一个人。 当一份感情过于深厚和沉重,却只有用这种方式才可以忘却了吧。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他,还把药做的那么像浴血澜?”我提出疑问。
“因为毒王小心眼呗。”药铺子插话。
依风笑了笑:“这么说应该也没错。师傅也记得他在石洞里也出尔反尔吧。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还是有些记仇,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把药交给前辈,所以才和前辈做了三十年之约。这不过是想给他和前辈都留下一个选择罢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他或许只是单纯的腹黑而已呢?不过依风的话说不定也可以理解。我瞟了一眼他的侧脸,说道:“也许如此吧,情爱之事,本来也没有道理可讲。”
“叽叽咕咕的你们讲什么我都听不懂。”这个时候,旁边一直默默无语的宏陌林突然幽幽地转过头来,盯着我们谴责道:“给老子讲人话。”
事情就这样落幕,离武林大会只有两个月时间了,我和依风决定启程。
“你真的要留在这里?”我问药铺子。
他摊摊手,无奈地说:“我总不能把师傅一个人扔在这里,浮梦让他把制毒的方法也给忘了,他现在连青菜叶子和雪见草都分不出来。而且我也不好把他带回去,教里变态太多,过段时间再看吧。”
我点点头。现在宏陌林就是个普通的,缺乏运动的,身体死差的,还不会做饭的毒舌老头子,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不怎么人道。
“那你保重。”
“保重。”药铺子露出一个微笑。
“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依风对他说。
“嗯,我会的,你是个好人。以后……”药铺子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转头向房里看去:“师傅,你在干什么?我好像闻到花月的味道,那很贵的,你别乱动!”
屋子里,宏陌林正拿着一把枯黄的草想向药炉里放,听到药铺子的话,手一抖,草全掉了进去。
他立刻站起身子,很无辜很无辜地看过来。
药铺子瞬间就抓狂了,冲过去掐着他师傅前毒圣的脖子一边死命晃一边发出血与泪的怒吼:“那是花月啊那可是花月啊,一百两银子才那么一株啊,还有炉子里是我炼了足足三天的药啊,三天你知道吗三天啊!!!现在全毁了啊啊啊啊啊!”
我拉着依风默默后退一步,果断地转身离开。
这种幸福有爱的亲子活动我们还是不要参加了吧。
反正即使吵吵嚷嚷的,日子也会顺利地过去。
我相信,上天只会安排快乐的结果,如果不快乐,说明这还不是最后的结局。
小剧场之一:
落宇(气得浑身发抖):教主,你说把你把藏书阁给砸了?
厉冥墨:是的,那只是个意外。
落宇:意外,真的?
厉冥墨(点头):自然是真的。我本来是想砸雨落轩的,砸错了。
小剧场之二:
路人:木生大师,您从来不喝酒吗?
木生:罪过,罪过。
路人:大师真是严于律己,佩服佩服。
木生:唉,你真是没有悟性。我都说了这么多遍“醉过”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第三十三章
院中的梅花开得满枝,白如雪,散落满地,风起时带得暗香悠然,流转着衬得月色光亮如水。
小院尽头是被花枝掩了一半的角门,一个身着暗色衣服侍卫打扮的人守在那里。门后是光滑的石径,宛转的飞廊,更高处是殿阁檐角交错的沉默黑影。一座空荡华丽的大殿矗立其中,殿内暗香浮动,光影变幻,把空间分隔出一条条虚幻的通路。
铺着白玉砖的地板上,跪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
斜靠在榻上的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上翘,语调却冰冷得让人颤栗。
“是谁告诉你,你可以自己行动的?”
少年打了个激灵,将头低得更下去了些:“教主恕罪。属下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哦?姚璞,几天不见,你倒是学会狡辩了。是跟宏陌林那个老家伙学得吗?”
厉冥墨挑眉。
姚璞抿了抿嘴唇:“教主,这不关师傅的事,而且师傅现在已经失忆了,教主如要责罚,请责罚我一个。”
“呵,你倒是揽得快。”厉冥墨一手支头,半眯起眼,神情危险:“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姚璞抬起头,张嘴想说些什么,却顿了顿,看向一旁的阴影处。
藏身在那里的人抽了抽嘴角,便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女子,虽然一枚银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却也能隐约看出容貌姣好。
她上前跪在姚璞旁边,说道:“教主,右护法虽然擅自做主,但毕竟没有伤到左护法,请教主饶过他这一次。”
“本座倒不知道罪歌你和他的关系这么好,竟然出来给他求情呢。”厉冥墨瞥了他们一眼,墨色的眼瞳中分辨不出情绪。
罪歌抬起头,衣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却直直地看向他:“教主,左右护法的感情一向很好,若是右护法伤得太重,左护法怕是要伤心的。”
“伤心么?”厉冥墨沉默了一会,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又深不见底。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连明灭的火光也带了一抹暗色,让人感到一种透着骨子的凉意。
“那你们说,如果他不知道右护法‘受伤’,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好,好可怕,姚璞和罪歌齐齐打了个寒战,强忍着有多远逃多远的冲动向后缩了缩。
“一人一百鞭,下去领了吧。”看着他们的反应,厉冥墨却弯起了嘴角:“这次的事就算了,毕竟还算有趣,不过……”他弯下身,缓缓抬手抚在姚璞的额头上,手掌顺着脸庞滑下,微用力把他的头转过来:“你不会想知道再这次惹怒本座的结果。”手微用力:“你要记住,落宇是本座的,没有本座的准许,谁也不准对他出手。”
“……是,属下明白。”姚璞定定地看着他,艰难地出声。
罪歌转头看着厉冥墨的眼睛。那里看似什么也没有,却只是隐得太深了而已,如同冰层下的火焰,感受不到温度,却燃烧得比任何东西都要热烈。
没有人比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自己看的更清楚了,那双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其它东西,可惜那个笨的要死的落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不发现也好,教主有我就够了,她恨恨地想。
那种无良妖孽,让哪个过路的小白脸收了就好。
对,那个叫依风的家伙就挺不错。
这时厉冥墨收回了手,冷淡地斜了罪歌一眼,问道:“那些事都安排好了吗?”
罪歌一时来不及反应,被姚璞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正对上自家教主似笑非笑的眼神,急忙应道:“回教主,都准备好了。”
“是么,既然如此,想必这次的武林大会一定分外精彩。”厉冥墨的眼里难得闪过一丝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教主这是怎么啦?趁着厉冥墨走神,姚璞用眼神和罪歌交流。
闭嘴,我们的教主英明神武潇洒英俊智谋无双风华绝代天人之姿岂是你等小民能明白的!罪歌翻了个白眼。
可是我怎么觉得教主好像变得呆呆的?姚璞好奇宝宝坚持不懈。
罪歌停了一下,又看了厉冥墨一眼,然后坚定地看向姚璞。
你懂什么,这,都是爱啊!
第三十四章
天边亮起的朝阳染红了天际,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射下,刺破了薄雾。黑夜褪去,十二道城门依次开启,高大的城墙被镀上一层轻艳而磅礴的金黄色,城里渐渐变得人声鼎沸。
这里就是明安城,北方最大的枢纽,也是每四年武林大会举行的地方。
此会据说是百年前某个修为高深的前辈发起的,由每一代的武林盟主负责主持,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号称是江湖上的新秀一鸣惊人,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的最佳社交场所。
咳咳,扯远了,扯回来。总之,武林大会可以说是正道传承已久的光荣传统,虽然现在他们在天魔教的打压下力量衰退了许多,但却仍是坚持了下来。
所以教主指名让依风参加,我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哪个主角遇神杀神遇魔弑魔的逆天的一生中能没有武林大会的身影啊。
武林大会和正道大侠,那就是官配!
但理解了,我却还是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这些天教主迟迟没有做出最高指示,更没有什么动作。不过我觉得要是他要是能有让事情顺利发展,武林大会和谐召开的良好品质,那才奇怪了。教主心,海底针。昨晚上我是想了又想,但和无数次思考人生一样,想了半天我也没想出未来应该怎么办。
于是在外面丑时的打更声响起时,我决定还是早点洗洗睡了算了。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喂)想不通的事情还是抛到脑后算了,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是多么的不合算啊。
昨天睡得太晚了,要不先找个客栈补补眠?
“师傅,我们先找家客栈把东西放下吧。”
“好。”听到依风的声音,我点点头,便举步往旁边最好的客栈走去。
在狠狠宰了木生秃驴一笔以后,老子有钱!
这时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隔了一条喧闹的街道,音量又轻,亏的我耳力好才听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一脸意外惊喜般,在对街酒楼二楼靠着栏杆朝我们挥手。
“依风,依风的师傅!”
那个“依风的师傅”是怎么回事?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装什么熟人啊混蛋!
无视之,我准备继续往客栈走,却被依风拉住。他笑着摇了摇头,说:“师傅,是欧阳明理。”
“那又怎么样?”扭头,不理他。
他的嘴角又翘起了些,朝那边看了看,露出了然的神色:“师傅是在生欧阳的气?可他叫不出师傅的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呢。”
我不屑地斜依风一眼:“什么原因?”
“师傅一开始就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啊。”
诶,是这样吗?那什么,忘记报上名字这种事绝对不是我的错,全都是他存在感太薄弱的错,不,都是世界的错。
在我纠结的时候,欧阳明理已经从酒楼赶了下来,很是自来熟地搭上了依风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这几天特意在这附近转转,想着要是碰到了就好好聚一聚,喝一顿。没想到还真撞上了你们,看来这酒宴是省不了了。我们几个果然很有缘啊!”
……你一纨绔子弟现在不调戏良家妇女了,改勾搭我们了吗?
“劳烦欧阳兄了。只是我和师傅一路赶来,有些劳累,怕是要辜负欧阳兄的盛情了。”依风看了我一眼,拨开欧阳明理的手,转头向他推辞道。
我在一旁默默地赞同,快走吧龙套兄,你的魅力实在是没有那边的高级客栈大啊。
但此君的厚脸皮显然是有质量保证的。他“刷”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晃了晃,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依风你不必见外呀。喝酒洗尘是必须的,何况这喝酒的地点还是在玉河楼呢?”
这种季节还用折扇,纨绔君你是有多敬业啊。不过说起玉河楼,难道是那个明安城最大的温柔乡?
于是,我不淡定了。
在这个世上你可以不知道有武林大会这种东西,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能不知道玉河楼啊。天下第一青楼,那是男人的浪漫,是男人的梦想!
在以前的人生中,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因为青楼整修啦,花魁失踪啦之类奇奇怪怪的原因去不成青楼,所以这一次,我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