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趣泱泱,随意摆摆手,示意她将药碗放在不远处的桌上。
这副身体,就算调养地再好,也无用武之地,更何况,明日便是去往西冥国的日子,我如何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殿下……殿下如不服药,兰沁会受罚的。”兰沁固执地站在我身边,软语哀求,“求殿下体恤奴婢。”
我叹口气,无奈地接过药碗,屏息一口气喝完,然后递还给她空杯。
兰沁这才舒了口气,帮我掖掖被角,嘱托我早点休息,便转身出去了。
早点休息?我苦笑,现在的我,如何能睡得着?
正自发呆,听到珠帘一响,我侧头,看着一袭帝王冠冕的慕容泽走了进来。心中的怨气升起,我倔强地靠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就算我再怎么对他卑躬屈膝,他也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慕容泽眼神复杂,倒也没有在意我的无礼,径自走过来,立在我床边,静静看着我。
我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只是眼神不再锋锐,而是疲倦和陌生——明日起,我与他,便是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慕容泽有些不敢与我对视,很快地移开了眼神,他哑声道:“你好些了吗?”
“不劳陛下费心。”我冷冷道。
他似乎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桌旁,将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摆弄起来。
不经意间瞥过去,发现锦盒里是大小长短不一的人参,但是色泽均是上等,慕容泽在里面挑选良久,终于选了一个他认为最上等的人参,然后回转过来,自顾自说道:“去西冥国路途遥远,你身体不好,恐怕难以支撑,今晚我再帮你药疗一次吧!虽然这只人参没有秦逸之上次那只好,但也是中上等了……”
说话间,外殿已有人抬了大大的木桶进来,里面热气氤氲,迷蒙了双眼。
我心中无奈至极,一时对我极好,一时又狠心将我送人,慕容泽,你究竟想怎样?
我本不欲领情,但慕容泽不由分说便将我的穴位制住,然后褪去我的衣衫,将我轻轻放在木桶里,他取了人参最精华的部分覆于掌中,尔后运功将其变成粉末,‘啪’地贴在我的后心之处,开始运气,试图让人参粉末化为气被逼入体内。
我闭着眼睛,忍受着药疗的煎熬,慕容泽也没有说话,屋内静默得令人心里发慌。
一个时辰之后,我浑身已然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眼睫眨动之间,竟也有汗水滚落。
慕容泽收回手掌,站立一会儿,才缓缓走到旁边扶我出来。看见我眼角的汗水,慕容泽眼神一滞,他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环住我的腰身,他那微凉的发丝拂过我光裸的肩膀,这一刻,竟有种离愁别绪渲染开来,弄得人好不惆怅。
慕容泽松开我,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水渍,眼神痛苦,声音嘶哑:“洛熙,只要你服软,我可以收回成命,我舍不得让你去西冥国……”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脱口求他,可是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事。姐姐都被他抓来要挟我了,我求他?早在病发前我就求过他,他非但无动于衷,还抓了姐姐,更加变本加厉地来逼迫我……现在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他的表情和神色告诉我,他并没有说谎,或许他做这个决定,一样的痛苦。是我逼他做这样的决定的,我有权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不爱,那么就冷情到底吧!
“陛下,洛熙愿意去西冥国。”
037、去往西冥国
“陛下,洛熙愿意去西冥国。”
我的话一出口,慕容泽的脸色就变了,瞬间苍白,毫无血色,仿佛我的话是什么锋锐的利刃,狠狠刺伤了他……
可我说的是实话,而他也很快反应过来,镇定道:“既如此,那便好好休息吧!朕累了,今夜宿在你这里。”
我心中忐忑万分,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不过这点倒是我多虑了,慕容泽只是侧卧在一旁,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知是无心再做,还是真的因为消耗内力累极而睡。
我躺在一旁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中既想着趁此机会杀了他,又怕杀了他之后姐姐会被他的心腹给杀掉,如果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是不敢动手的……
如此忐忑着进入梦乡,第二日是被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慕容泽已经不在身侧,我起身,兰沁捧了大红的衣衫过来服侍我更衣。
看着血色一般的大红衣衫,我微微一笑,慕容泽曾说,不喜欢我穿红衣,不喜欢我穿红衣给别人看,可是现在,他竟要将我送人,并让我穿了红衣去魅惑他人……
这是件多么讽刺的事啊!
“外面在做什么?这么吵?”我系好腰间的衣带,将兰沁收拾好的东西轻轻抱在怀里。
细数,每一样都是慕容泽赏赐的,想扔下,有些舍不得,毕竟都是陪伴了我好几年的东西,焦尾、名剑、锦衣……每一样都很名贵。
兰沁犹豫了半晌,才道?:“是送嫁队伍。”
送嫁队伍?我挑眉,心中冷笑,慕容泽是要让四国皆知么?我是以这样的身份被送到西冥国……
可恨他扣住了姐姐,秦逸之征战沙场,无法来营救,想来父皇也是顾及姐姐安危才迟迟没有发兵跟秦逸之接应吧?
上了富丽堂皇的马车之后,我才看见慕容泽在众臣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我凝视着他,他回视着我,目光相撞,已然是一片沉寂。
也好,就这样吧,走得无牵无挂也算是一种胜利。
他不会为难姐姐,直觉这样告诉我。
放下车帘,我不准备再跟慕容泽互诉离情。
外面送嫁的人行礼之后,慕容泽又嘱托他们几句,才目送队伍离宫,朝西冥国进发。
路上有的是机会逃走,可我没有逃,坐在马车的软榻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路离了燕国都城,过了泠江,转眼已是十日之后。
这天,队伍停在一处山坳,据说是翻过这座山便能到燕国和蓝国的交界处,再往西,便是西冥国境地。
我从马车上下来,活动活动筋骨,第一次见识皇宫那个牢笼之外的景色,心中多少有些雀跃,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看在眼里,竟别有一番滋味。
找到一处溪流,我洗了把脸,看着映在水中的精致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这张脸,到底能不能迷惑住那个西冥国霸主冷傲天呢?
上次见过的是小王爷冷傲尘,他的脾气古怪冰冷,不知道冷傲天会是什么样的人?倘若如慕容泽一样雍容华贵,那也还算可以应付的……怕只怕,他会比冷傲尘更冷酷……
正自想着,水里人影一晃,身侧已然出现一人——蓝衫裹身,手执风流折扇,笑得一脸桃花,不是蓝哲羽,却又是谁?
038、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蓝哲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电急转之间,我收敛了神色,淡然起身,对他微微一笑:“蓝公子。”
蓝哲羽玩味地笑着打量我:“前些天听说慕容泽要将你送给冷傲天,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他还真舍得啊!”
闻言,我心中升起不快,不过面上仍然淡淡笑着:“蓝公子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才会出现在这里?”
“哦……不!当然不是!”蓝哲羽摇晃着折扇,桃花眼一挑,倏然凑近我,“我只是想确认你会不会真的去西冥国?”
那一瞬,蓝哲羽眼波流转之间,似乎夹杂了什么,迎面而来。我垂眸,低笑:“现在蓝公子看到我,还不足以确认么?”
“没错。”蓝哲羽离我远了些,笑得云淡风轻,“虽然我看见了你,但不代表是你想去西冥国的,如果不是你愿意去,那么半路你肯定是会逃走的。可奇怪的是,十天了,你仍然淡漠如斯,是你已经认命,还是有更好的脱身之计?”
“蓝公子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好奇?我想不想脱身,与你何干?”我挑眉,从他身边擦过,“时间不早了,洛熙要赶路了,告辞!”
蓦地,手腕被扣住,我止住脚步,侧头,静候他的下文。
蓝哲羽手指收紧,目光灼灼:“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去西冥国呢?”
“你?”我勾唇而笑,眸光凛冽,“你以什么身份来说?蓝国三殿下?”
“以知音的身份,可以吗?”蓝哲羽毫不闪避地对上我挑衅的眼神。
“如果洛熙没记错的话,蓝公子跟洛熙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我们之间……何来知音之说?”
“我喜欢你那一曲惊鸿舞!”蓝哲羽一双桃花眼仿佛变作了桃红色,他微微眯着眸子,一刻不停地紧锁我的视线,“如果当初你找我来跟你和舞,我敢保证,我会比秦逸之弹奏得还好!”
心中一震,我轻笑:“那首曲子是我幼时改编过的,除了秦将军和我,无人会弹。”
蓝哲羽步步紧逼:“可不巧的是,我偏偏会弹你改编后的曲子!”
我诧然,随即点头附和:“如此说来,我与蓝公子倒真是知音了。”
“你明白就好!”蓝哲羽薄唇勾起,笑得得意,“那么,你还要去西冥国吗?”
我不解:“这与我去不去西冥国有何关系?”
“当然有了!”他固执地重复,“我不想让你去西冥国!如果非要联姻的话,来我蓝国如何?你我是知音,相处起来,肯定比冷傲天那个冷酷的人要容易很多!而且,我保证,我不会像慕容泽那样将你随随便便送人!”
我有些想笑:“很抱歉,你的提议,我没兴趣!”
“木洛熙!”蓝哲羽身形轻移,拦在我面前,“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吗?我会帮你摆平一切的!”
我歪头对他绽放最俊美的笑容:“蓝哲羽,你身为蓝国三殿下,自然不想看到我以燕国代表的身份与西冥国联姻,说白了,你不想看到燕国和西冥国联姻,如此一来,你蓝国将陷于极为不利的处境。所以你才不惜对我使用美男计。什么知音什么对我感兴趣,都是你的说辞!如果你直说来意说不定我会考虑,可你太过玩世不恭,我不可能相信你的话,也不能相信你的话。”
蓝哲羽脸色一变,抓着我手腕的手松开,片刻恢复常态,他爽朗一笑:“果然,能够在慕容泽眼皮底下度过七年质子生涯,你木洛熙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只可惜,你空长了一副魅人的模样,便只会用这副皮囊来迷惑人了!”
039、长路漫漫
听着蓝哲羽挑衅鄙夷的话,我心中怒气陡升,手腕一翻,香缎倏然飞出,直袭他的咽喉!
蓝哲羽显然未料到我会突然发难,眼底闪过惊讶,不过他反应极快,身子后仰,勉强躲过我的攻击,尔后折扇收拢,拍向我的手腕。
我双足一点,轻飘飘地向后退去,左手也不再闲着,香缎依次飞出,朝蓝哲羽笼罩而去。
蓝哲羽不退反进,一把折扇时而收拢时而打开,将我的香缎拨开,最后冲天而起,踩在香缎上朝我快速冲来。
我被逼退到溪边,无奈只得施展轻功踏水而行,在浅水的地方与他周旋。
白色香缎如龙翔、如凤舞,蓝哲羽左手腕被一截香缎缠住,失了先机,我暗自运气,将他拽了过来,然后借助他劈过来的折扇顺势一踩,由溪内跃出,稳稳落在岸边。
而蓝哲羽被我大力一拽,整个人朝溪水里跌了过去。好在他身形急速扭转,这才没摔在水里,但即便如此,他轻功后继不足,双腿没入了溪水之中,浸湿了鞋子和小腿,稍显狼狈。
我将缠绕在他手腕处的香缎收回,立在岸边,对他道:“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做事所考虑的因素也不同,我承认,我是凭借脸蛋迷惑他人,但他们愿意受我迷惑,这不是我的错!还有,蓝殿下不要把我木洛熙看轻了,否则,下次就不是弄湿衣服这么简单了!”
蓝哲羽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但是目光却仍灼热似火地盯着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垂眸转身:“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似乎察觉到溪边的打斗,慕容泽派遣的队伍头目、也就是大内侍卫统领——安阳,带了人朝溪边赶来。
远远看见他们,蓝哲羽从溪水里缓缓踏上岸边,盯着我的身形,勾唇一笑,朗声道:“木洛熙!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难不成还要破坏我去西冥国联姻的事么?我收紧手指,不悦侧头,蓝哲羽却是笑吟吟对我做了个轻佻的动作——他并指按在自己的唇上,目光紧锁我的脸庞,深情款款地轻吻他的并指,随后将并指朝我所在的方向一印!
我蹙眉,袖中的香缎几乎要脱手而出,然在我未出手之前,蓝哲羽邪异一笑,身形一动,如离弦之箭一般快如闪电地闪进树林,转瞬不见。
我惊诧地立在原地,照方才他离开的身手来看,轻功应该远在我之上,那么之前交手的时候何以会被我扔到溪水里去?莫非……他是故意向我示弱?抑或是在耍弄着我玩?
真是可恶至极!我咬牙,捏紧手里的香缎,下次再遇到他,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实在不行,就要让他尝尝银针的滋味!
片刻后,安阳带了护卫队跑过来,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后迎上来,恭敬道:“洛熙殿下,我们该启程了。”
“嗯。”我轻轻应道,然后朝密林的马车走去。
又走了将近一天的路程,我掀开车帘,看着周围瘦骨嶙峋的山峰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去西冥国竟是这样坎坷崎岖。
天色已暗,安阳请示了我之后便在这处山谷安营扎寨,士兵们五人一组,在主帐四周升起篝火,呈环形将我包围起来,一则奉命保护我的安全,二则……防止我逃跑。
吃了些安阳送进来的干粮,我和衣躺在简陋的地铺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银环,此行路途遥远,蓝国已经知道燕国与西冥国的联姻,想来不会轻易让我们通过蓝国境内。
好在只是在蓝国境内擦个边,怕只怕蓝哲羽事先做好埋伏,破坏了这两国的联姻,他蓝国才能安心吧?
西冥国国主冷傲天也真够可恶的,竟不派人来接我。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个小小质子怎能劳烦他这个天之骄子来接?慕容泽派了他身边最厉害的侍卫安阳护送,我还奢求什么?
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慕容泽说过,只要我乖乖去西冥国,他绝不会亏待姐姐。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对他的话,我多少还是相信几分的。
秦逸之呢?得知我被送去西冥国的事,他会停战吗?应该会的吧?只是我倒希望他能一鼓作气,拿下燕国都城附近的三镇……
翻来覆去,虽然感觉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正当我强迫自己闭眼睡去的时候,耳中闪进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似乎是什么落地的声音。我倏然睁开眼睛,戒备地盯着帐篷入口。
果然,一道人影飞快闪进来,直直朝我的床榻奔来。
想到蓝哲羽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木洛熙,我们还会见面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非,他说的再见……就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杀了我么?
五步……三步……两步……我率先发难,扬手一甩,银针簌簌射出,直袭来人。
来人猝不及防,被我的银针扫过肩膀,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微怔,怎么好似射在盔甲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