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黎看了一眼,还是不怎么喜欢医院啊。远看着就没什么人气儿,阴沉沉的。问了一下前台,李安然住在十八楼的加护病房。还是单间的。
十八楼两三个医生都在朝一个方向跑着,路黎心想着又有人要死了吧。
随手抓过一个护士,路黎找不着李安然的病房了。
谁知那护士竟是上下打量,看了好久才说,“最好赶快让病人转院吧,我们这里可不是戒毒所。”
“戒毒所?什么意思?”路黎听得一头雾水。
“哎,你随我来吧。”
路黎不明所以的跟在护士身后,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喊声。似乎很混乱。护士把门轻轻推开一个小缝,里面的一切都通过这个小缝传达的一清二楚。
三个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全力制服床上的病人,护士在一旁正在为病人注射。床上的病人拳脚相加,像发疯的野兽一般,吼叫,翻滚。听不清楚病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那声嘶力竭的呼喊,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得到病人的痛苦。
路黎一直在门外看,直到病人冷静下来。医生出来了,护士介绍说,路黎是来探望病人的。
空旷的走廊恢复了平静。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不是。”
“你可以联系病人的家属吗?”
“他可能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家人。医生,你可以直接可以和我说,我是他的朋友。”
“是吗?那好吧。我建议你将病人转到戒毒所吧。我们这里不是专业戒毒所,再拖下去,病人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路黎现在大概知道了,李安然在吸毒。脑子发懵了。
“你难道不知道病人的事情吗?”
路黎如梦中惊醒,恍惚道,“前段时间我在国外,最近刚回来的。医生,他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医生叹气道,“我们检查过了,他体内的毒品含量足以毒死一匹马了。估计染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毒品已经对他的脑神经造成了一定的损害,所以病人有时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我们院里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正在为他治疗,希望情况有所改善。”
“是吗?那么,医生我想问一下,病人的医疗费用是谁支付的?”
“好像是那个送病人来医院的人吧。我以为那个人应该也是病人的朋友。等病人情况好一点的时候,你再来探望吧。”
虽然路黎和李安然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可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如同一把干柴的李安然,路黎竟心生同情。
路黎不是那种会落井下石的人,毕竟,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指责任何人。包括现在染毒的李安然,对李安然置之不理的赵艾平,还有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的莫言。
李安然所染的“sugar”是青阳的一大生意来源。青阳,控制了大部分的sugar来源与侵销。青阳一直都在做着这种祸害人间的生意,这些路黎都知道。所以,他是最没有立场指责任何人的。
明明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那种东西,而变得丧尽天良,家破人亡。可是,他无力去阻止,三年前的他,选择了逃离,以为可以在外面独创出一片天,让自己摆脱内心的歉疚,可是他错了。他离开了青阳,竟没有了依附。他累了,他回来了。却又再次目睹了青阳的罪。
路黎靠着墙,顺势坐在地上。医院里冰冷的地砖,刺鼻的味道,所有的生死离别,都无法让他从刚才的打击与自我谴责中走出来。
25.游园惊梦 ·序
“我的主任啊。那个病人是染毒,又不是脑子里长瘤。为什么要我去负责。再说了我最会干的是切除肿瘤,可不是研究染毒的人的脑子。”
司邈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前几天,医院里收了个病患,开始只是骨折,就直接交给了骨科。可是没想到,那病人竟然住院当天晚上,就毒瘾发作,不省人事,醒来后神志不清。怀疑是脑神经损伤。结果就被配送到了神经外科。
司邈心里不服,怎么什么病人都往神外送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染毒的人,万一医不好,可就麻烦了。
“现在也是没办法啊。不过听说昨天有人来探望他了。所以应该马上就会转去戒毒所的。你就再将就将就吧。”
司邈无奈,医生真是一个会被任何人压榨的职业啊。拿起病例扭身查房去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路黎就不声不响的坐在李安然的床前。李安然清醒的时候,看见路黎也不说话,继续装睡。不清醒发作的时候,路黎负责帮忙叫医生。
路黎什么都没有问,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也就那么坐着。偶尔莫言打电话,路黎就敷衍说在外面瞎逛。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路黎走向阳台。司邈进来,瞥见了路黎的背影觉得好熟悉,但作为医生不可以感情用事,他还是尽职的帮李安然做检查。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些情况。
路黎听到司邈的声音,禁不住回头确认。真的是司邈。站在一旁观察,原来司邈工作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很认真,很踏实,给人以靠得住的感觉。
26.游园惊梦·罪
“好久不见。”是路黎最先打的招呼。他依旧站在阳台上,日光在他的身后洒满了金色的余晖,路黎看着司邈笑着,棕色的头发被染上褐黄的光晕。司邈看呆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人,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了。
很相似的场景。
路黎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司邈坐在旁边。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像是回到了初遇的时候。
“最近还好吗?”司邈用余光打量路黎。紫色风衣,休闲的配饰,并不奢华的衣物,却让人觉得价格不菲。
“我还好吧。你呢。怎么会来看李安然?”路黎现在似乎只关心李安然。让司邈误会这两人关系匪浅。
“我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你是他的……”
“朋友。”
“是吗?”
不出司邈所料,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先不说路黎的心不在焉,司邈自己也是心生荡漾,很想重修旧好,可又觉得唐突。
“我先走了,李安然还需要人照顾呢。”路黎溜了。
回到病房,李安然居然下床了。他攀上了阳台的护栏。这是十八楼的高层,摔下去,必死无疑。
出于人的本性,路黎知道不可以见死不救,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希望李安然去死吧。那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厌恶,令他无法迅速冲上去。他只是站在原地,叫住了寻死的李安然。
“喂,不要想不开。”冷漠的语气,连路黎自己都不曾发现。
李安然依旧站在阳台上,路黎拿出烟,索性坐在沙发上。他把烟点燃,却没有去吸。还是那种苹果味的女士烟,他夹着那只烟,看着一缕缕的烟雾腾空而起,伴随着沁心的味道。
“你希望我死,是不是。”李安然打破沉默。
路黎笑的很残忍,恨意不断袭来。“既然知道,又何必废话。”
“为什么,既然希望我死,你又要喊住我。”
静的可怕。
路黎听得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以及身体里血液的流动。路黎觉得自己神经质了。说不清,从一开始,他没有记恨任何人,他不恨李安然。大家已经扯平了。
也许,他恨得从来都是无能的自己。
“你还爱赵艾平吗?”
李安然隔着医院里白色的窗纱望着路黎。死,早已不可怕,只是还是不甘心。在临死前,若能成全赵艾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活着的时候,罪孽太多,死之前,总是伪善的想去赎罪。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恋旧的。”路黎把香烟熄灭,扔进了果壳箱。“我们都成了彼此的过去,不想再死缠烂打。”
“我快要死了,就算我不自杀,我也活不久了。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听众,听我说说话。”李安然知道体内的毒早已毁掉了自己。就算去戒毒所又能怎样。依旧免不了一死。
路黎起身,打算离开。听一个将死之人的遗言,路黎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我没想要破坏你们,真的,一直在背后设计的,就是你现在最信任的莫言。你知不知道,那盘带子是他寄给你的,包括我和赵艾平的那一夜也是他一手设计的,他早就盯上你了。”
“这些我都知道。”
“你相信吗?莫言利用我,离间了你们。”
说到这里,李安然以为路黎会怒不可遏,或者是无法相信,但是,没有。路黎还是能够保持微笑。
不是路黎太大度,不是路黎太冷静,是他不能让自己难过。
“这些我都知道。”
路黎重申。
在李安然面前,路黎还是那个路黎。甚至连表情都没变。李安然的话像是一个冷笑话一样,路黎一笑而过。
第三天,路黎还是来到了医院。这次不是来探望。而是处理李安然的遗体。
“我们在李安然的体内检测到氰化钾,那是一种毒性很大的化学药品。我不知道李安然是从哪里得到的。李安然的遗体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所以医院初步判定是自杀。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他,没有仇家吧。”
是司邈通知的路黎。身为医生,司邈看惯了生与死,并无多大的反常。可是同样冷静的路黎就是反常了。如果是朋友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悲伤吧。
“判定为自杀,对你们医院来说也比较好交代吧。如果是他杀,还会惊动警察吧。”
路黎像个专业人士一样,仔细的分析。末了。回眸一笑,丝毫没有应有的悲戚。令司邈顿时心生厌恶。
每个人都是无情的。可是,出于种种原因,无情的我们总是反感讨厌和我们一样无情的人。
路黎回到了家,连日在医院里盯着李安然,让他身心俱疲。
无疑,李安然的话是具有杀伤力的。
路黎骗了李安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莫言做过的事情。莫言既然做了那种不得见天日的事情,就一定会掩藏的滴水不漏。又怎么会轻易让路黎知道呢?
只是,那种情况下,路黎的惊慌失措,不是正中李安然的心思?李安然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给路黎以重击。路黎再清楚不过,感情上,他已经输给了李安然,又或者按照李安然的说法,他是输给了莫言的心计。那么,理智上,至少,路黎要自己清醒。
莫言和自己的事情,路黎死都不想再因为李安然,而冲动莽撞。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
“莫言,可不可以陪我一起过圣诞节啊。”
那天晚上,路黎在莫言的怀里撒娇的说着。
27.委托
“小黎,我先走了,今天会回来的比较晚。”
莫言和路黎站在玄关处磨磨唧唧。
“你都不陪我。”
“乖,圣诞节过后,公司会比较忙。而且……”
“好啦,开玩笑的。路上小心。”
路黎现在住在莫言家里。只是偶尔才会回自己家里,和路驎见上一面。不过见到路驎的同时,必定会见到米卿络,所以,路黎和路驎也没有过过多的交谈。
路黎不知道自己弟弟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摆平了莫言派来的“尾巴”,但莫言似乎没有发现圣诞节前,路黎和李安然曾经见过面的事情。
“是时候了。”路黎望着莫言的黑色凯迪拉克驶出视野范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独立区。
已经是一月份了。气温还是一样的低。路两旁的冬青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分,俨然成了风华不再的妇人。只是树干上依旧捆绑着的彩灯,不分昼夜的亮着。
“你这样的表情可是犯规的哦。Honey。”身着黑色线衫的男人,笑得一脸邪魅。虽比不上路驎那张脸颠倒众生,但也足够令人心生荡漾。
男人的右手握着一把长约8英寸的STRIDERAJAX–MANTRACK2。那把连背刃都极其锋利的匕首在他的手里,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他随意的晃动着匕首,在并不耀眼的阳光下,匕首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包括映射出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
男人用匕首指着一个无论从体格还是发型上看,都是个十足保镖之类的家伙。尽管那家伙的肌肉异常发达,健壮的像只犀牛,男人还是有些不正经的挖苦讽刺。
“喂,你是不是非法注射了什么东西啊,壮成这个样子可不是我的类型哦。虽然人家确实是喜欢比较有力量的那类。Honey。”
对面的家伙啐了一口,“混蛋。”
“哼哼,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脏话的。”男人的眉眼很像一只正在逗弄猎物的狐狸,那种将你愚弄在鼓掌之间的自信,令人发火。
对面的家伙彻底失去了耐心,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向着男人挥拳而来。
“喂喂,我都说了,不可以犯规的哦。呵呵。”男人轻易就躲过了攻击,轻捷的身姿简直是一闪而过。
无法令人相信的速度,男人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对手的后颈处。
“不可以乱动哦,否则我可不保证你有全尸哦。”男人依旧是笑嘻嘻的,只是手中的匕首却已经开始割破对方的皮肉,鲜血顺着刀刃蜿蜒着。
“啊……”那个块头十足的壮汉惊叫的逃开。
“喂,怎么这就走了。我可是非常非常的‘爱’你呦。”男人很是惋惜的看着仓惶逃离的背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啊。恶魔。”男人身后传来路黎更为欢乐的声音。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右手中的匕首笔直的指向路黎。
匕首上还残留着刚才那人的鲜血。红色的液体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坠落。
这一幕完全在路黎的料想之中。毕竟像巴菲特这样的人,没有像刚才那样给自己来一刀当做见面礼,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
巴菲特一步步的逼近路黎,直到那把匕首的利刃抵在了路黎的咽喉处,直到路黎可以近距离的看到巴菲特那双特别的如同猫眼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说是猫眼一点都不夸张。那样鲜活可爱的颜色,静谧如同原始森林,神秘如同古老的咒语。
而巴菲特整个人则像是怒放的玫瑰,张扬的气焰,还有那棘手的个性。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大少爷还是路黎。”
亚麻色的头发随风而动,飘来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路黎嗤笑,“随你。”
巴菲特终于肯放下手中的利器。
“我可没有时间陪你这种大少爷玩。人家还要辛苦的赚钱呢。”巴菲特拿出一方丝帕,爱惜的擦拭匕首。
赚钱,真亏他说得出口。有哪个正在努力赚钱的人舍得用手工针织的丝帕擦一把匕首!
“哎呀,你不是一直都很‘博爱’吗?帮我个忙不好吗。”路黎也很善变。面对巴菲特是马上换上一副同样不正经的嘴脸。
巴菲特不理会路黎。把匕首收好,拿起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一语不发的走了。
其实,路黎知道,巴菲特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这是他职业的要求。所以巴菲特断然不会错过每一个看戏的机会。自己的这个委托,巴菲特必接无疑。
简单的没有人气的公寓里,却摆了三台大小不同的电脑。巴菲特连外衣都没有脱,就直接找了个角落半蜷缩着。
“活脱脱就是一只猫。”路黎感慨。
“要你管。我可不想被魔头教训。”巴菲特存心给路黎气受。
“咱们彼此彼此。”路黎坦然接受“魔头”的称谓。
“怎么,有事吗?”
“废话啊,没事也不会来找你。至少没到最后的时刻,我都不想来找你。”路黎笑的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