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呆了好一会,他忽然惊醒了,然后有些眼神迷茫地看着我。
“爸……”我叫了他一声,但是却说不出什么来,甚至还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小波呢?”我爸咕哝着,更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就开始大声喊着小波的名字。
一直到小波听到叫声跑了上来,他才满意地笑了,然后说:“我要喝水!”
我表姐说得没错,他竟然已经完全忘了我,那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给我看的,他的记忆中已经用小波把我完全代替了,起码我像小波那么大的时候还不是同志,还不会和他争吵,也不会说出另他绝望的恶毒的话……这样,对他来说,也许才是种解脱!
我表情复杂地下了楼,我表姐看到我脸色大概也猜到不太顺利了,忍不住问了我一句:“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很沮丧地说:“你说的没错,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了……这个遗憾,大概是他对我最后一次的惩罚了吧……”
表姐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安慰我说:“不管怎么样,你来看看他,也算尽了孝心,别想太多了,慢慢来吧……”
与我爸的这次见面完全没有我先前设想过的大喜大悲或者大吵大闹,平静得就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但我的内心却更加不知所措了,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如果他赶我走,那我可以离开,如果他打我,我可以去睡医院,如果他毙了我,那我可以解脱了……但是他已经忘了我,那我还能做什么?
不过我已经学会了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先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每天很开心地跟我表姐和雄哥他们说说笑笑,然后很尽心地照顾我爸,每天推他散步,帮他捶肩按摩腿脚,不过就是没和他说太多话,因为基本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搭理我,他只是把我当成了请来照顾他的护理工罢了!
终于等到半个月的假期也快完了,我就跟我表姐和雄哥商量说:“我先回公司去了,再劳烦你们照顾我爸几个月时间,等我那边安排好了我就把他接过去……我在那边都住宾馆里呢,好歹得先租套房子吧,呵呵。”
“接去哪啊?”我表姐瞪了我一眼说,“我把你爸接过来时候可就没打算再把他送别处去了,是嫌我们没照顾好你爸还是怎么的?”
“不是!”我赶紧解释说,“你和雄哥要结婚了,又得忙生意还得照顾小波……本来我爸就该我来赡养的,哪能再拖累你们呢?”
“少罗嗦!”我表姐一瞪眼说,“你这是一家人该说的话么?什么你们我们的?你爸他那么大年纪了,再加上现在这情况,你不让他呆家里还想让他去哪啊?”
“是啊,皓天,我和你表姐早都商量过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爸的,你在那边发展到现在也不容易,所以我们也不要求你留在这里,你就安心工作去吧,有空多回来看看就行!”雄哥也劝我说,“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其实早就和一家人一样了……还是你觉得你雄哥是外人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表姐不用说了,基本就等于是我亲姐一样!雄哥十多年前就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一次,他就算没和我表姐好,其实也早已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了!
“以后回家得叫你姐夫了,再叫你雄哥我姐也不答应啊!”我笑着对即将成为我姐夫的雄哥说。
93.
这次回来似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回来了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仔细想想,不得不庆幸我有这么好的一个表姐,不是她替我把所有事情全打点清楚了,我还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呢!
再次回到上班的地方,我轻松得真像是旅游度假回来一般,把没能回去的小青年们羡慕得眼都红了。这一轻松,原本的惰性和随兴又开始滋生了,原本说好要经常回去看看的,结果工作一忙又给忘了,极其没有良心地把我爸扔给了我表姐和现在的准姐夫雄哥,气得我表姐几次打来电话骂我,末了又很直接地关心起我的个人问题。
老徐和谢雷搬进了新家,谢雷传了几张他们在家的照片给我,我挺嫉妒地回说想要开始考虑跟他们收房租了!
赵明通过老徐他们展转联系上了我,开玩笑扬言誓要穷追猛打到底,无聊时候我们会聊上几句,不过语气越来越像朋友了!
平静而又平淡的日子总是快得让人不易察觉,就像一本并不吸引人的杂志,一杯咖啡的时间匆匆就翻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提及当初那段混乱而痴狂的岁月,有那么些时候,我甚至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生过,只是我臆想出来的片段……然后,我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怀疑中慢慢地衰老,直到结束。
又是年终,今年没有再去争仅有的回国名额,而是干脆直接去跟总经理请假回家,因为和他是差不多同时过来的老员工,仗着这点老资格逼迫总经理卖了我这个人情。
反正回去也就是去看看老徐他们,然后回我表姐家过年,其实根本不喜欢过年,一个人在外边野惯了,倒不太习惯亲情味特别浓的节日,只是答应过了我表姐,不回去看看实在不像话。
先去老徐他们那留了几天,他们正商量着趁春节出去旅游的事,虽然很想一起去,不过我还是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赶紧又回到了我表姐这边。
快过年时候我表姐他们店里生意出奇地好,我刚到一天就被他们拖到店里帮忙了,原以为不过是家小店而已,到了才发现我表姐竟然大手笔地租下了家装市场的一层楼面,连店名都取的“XX家具城”,我倒真小瞧了她了!
打仗似的跟他们忙了几天,雄哥又跑来跟我说,有个什么慈善组织要到山里开展送温暖活动,他们店也报名了,捐了一批课桌椅什么的,要求派个负责的人跟着去,反正他们也忙得脱不了身,干脆让我代表他们去得了!
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整天憋在那店里给人介绍家具我也真闷得慌,到山里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跟着送东西的车出发了,浩浩荡荡一串车队,还披红挂绿,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车队才到山口的乡村公路,前边一辆车就出了问题,把后边一长串蜈蚣似的大车小车全堵在了路边。我们的车在后面,所以我就趁他们修车的时间下车去走走。
远远地看到一辆山里的大卡车冲我们车队驶了过来,不过同样被堵了下来,路太窄,根本过不来,车上下来一个人,看不清楚样子,走到了那几个正围着修车的人身边,过了一会,又见到他回到车上,似乎拿了工具下来。
我百无聊赖地四处转了转,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前边的车竟然可以发动了,于是赶紧上车准备赶路。
跟着去看修车的司机跑了回来,发动了车子,有些庆幸地说:“幸好那卡车司机带有工具,要不可就麻烦了!”
我伸头出去看时,只见那辆卡车正慢慢地后退,好让我们车队继续前进!等我们的车经过那辆卡车旁边时,我才发觉那卡车退到了路边一处仅挨着悬崖的小空地上,腾出了能够让我们车队通过的路面。看看那离悬崖不到一步的车轮,还真是够惊险的。
“哈哈,这哥们技术可以啊!”开车的司机赞了一句说,“人也挺热心的!”
就被他这么一说,我才不经意地抬头想看一眼驾驶室里的人,但是晚了,车子已经过去,我赶紧伸出头去回望,忽然发现驾驶室里的人也伸出了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他半边轮廓,我们的车子忽然一加速,扬起了一阵黄灰,等灰尘散了,我们已经转了个弯,身后的视线完全被山体挡住了。
“山里怎么会有卡车进来?”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司机说着话。
“这里边有个矿山,估计是进山拉矿的卡车。”司机回答我说。
“看错了吧……”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司机问我说。
“没有……快到了么?”我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从山里回来后接着就开始过年了,但我却老是一不留神就想起那辆卡车,和那个从驾驶室回望过来的一眼。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甚至我努力去搜寻记忆中他的眼神,但是我发觉连他的样子在我记忆中都有些模糊了,这开始另我无端地惆怅和失落了起来。
“你又在想什么呢?”我表姐替我收拾行李的时候问我,“一晚上都见你魂不守舍的,要走了,舍不得我们了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有点,不过以后还是可以经常回来,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
“回来这么些天了都没空出去走走,等下想去散个步,看看以前我们住的房子……好象好多记忆都快要消失了,是不是我呆外边太久了的缘故?”我边收拾行李边跟我表姐聊天。
“看不到了,那早就推平了建了个停车场,又灰又脏,没什么看的……等下我们陪你去新建的公园走走好了!”表姐说。
我还是去看了,傍晚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的,那些老旧的苏式建筑果然都不见了,我站在路边看着停满车的空地抽了一支烟,果然如我表姐所说,又脏又乱,一点也不喜欢。我努力辨认着从前房子的位置,等好不容易找到那间曾经被囚禁在里边的库房的位置时,我愣住了,一辆很眼熟的卡车正停在上边!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就是我那天进山看到的那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停车场,里边无数辆同样款式的卡车很快就让我晕头转向找不到原先确定的位置了,想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究竟在找什么啊?
开始循着原路返回,不小心又在成排的车行中迷路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大门,这也倒不用担心,我只要顺着围墙边走,总会找到的。
我开始顺着高高的围墙慢慢地走,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围墙上昏暗的路灯忽然亮了起来。
我抬头看了看路灯,眼光落下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就在围墙边上坐着一个人,背靠在围墙上睡着了,身边还有一瓶没喝完的水。
我慢慢地走近了他,每走一步都显得很犹豫,光线太暗,视线太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正是我已经逐渐模糊记忆中的样子。
他的脸上密密地长着很长的胡子,看着就硬邦邦的,属于可以把剃须刀剃坏的那种,但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头斜斜地偏在肩头。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头挨着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很温暖又很有安全感,一如当初。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告诉我,那天在山路上,他似乎看到过我……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告诉我,他其实一直在找我……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告诉我,他其实一直在躲着我……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告诉我,没有想到我们还会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告诉我,他其实已经忘了我……
也许……
我来不及去想太多,只是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些,这是我当初就应该紧紧抓住的……其实,我一直未曾放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