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瞪他一眼:“真是好人啊,整天看你的眼神都闪着绿光!”
曲静深笑笑:“哪有眼睛闪绿光的?跟你说一声,明早就去。”
景泽绷着脸趴床上,不搭理他了。曲静深收拾好两件衣服,坐到床边上,拍拍他的屁股:“喂,真小气。”
景泽嗡声嗡气的:“没听见你说什么,我要睡觉了。”
曲静深躺下摇摇他的肩膀:“跟我说说话呗,有两天晚上不在家睡。”
景泽这才勉强扭头看他一眼:“跟姓苏的说去吧,你们话题那么多。”自从曲静深受伤事件过后,苏京便开始常往店里跑,没什么事,可也不说走,一呆就能呆一下午。
曲静深笑着戳戳他的脸:“小气样,咱们以后都还会认识新朋友啊。”
景泽把人捞怀里,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可我就想你搭理我一个,对我一个笑,跟我一个吃饭、聊天。”
曲静深噗哧笑出声来,任他压着:“你少男病又犯了?”
景泽说:“滚,你才有少男病!”
曲静深说:“没少男病会这样?好了,那回来跟小白和启程去玩?”
景泽脸色总算好看点了:“你说的?”
曲静深点头:“嗯,我说的。下来,重。”
景泽二话不说,便狠狠地往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好了。”
曲静深不用看就知道那儿肯定留下印子了,他皱皱眉:“明天出门啊,别闹。”
景泽说:“你不许跟姓苏的住一间!”
曲静深说:“两个大男人……又不睡一张床,哪那么麻烦。”
景泽顿时炸毛:“你还想跟别的男人睡一张床?!啪啪啪……”
曲静深闭眼装睡觉,不搭理他了。景泽在他身上又玩了许久,才肯关灯。他们房间里没有空调,床边上放着个落地扇,能定时的那种。前两天曲静深买了凉席,竹子的,睡觉前用湿毛巾擦一擦,特别清凉。
第二天一大早,苏京就开车过来接曲静深。景泽当然不给他好脸色,苏京看见便说:“多大人了,还玩这把戏?”
景泽牙也不刷了,狠狠瞪他:“大爷我乐意!就不该把你领店里来,引狼入室!”
苏京语气依旧淡淡的:“两个人过日子,不要太过干预对方的生活。”
景泽说:“操,非得等绿帽子戴头上再干预吗。”
曲静深见这场面无法收拾,立马夹针锋相对的两人中间:“饭我弄好了,你上楼吃饭。记得,晚上睡觉不要开一夜风扇。这两天,就在外面吃吧。”
景泽一点不在乎有苏京在场,他亲了亲曲静深的脸,哼哼着转身上楼。
苏京说:“跟他过日子,肯定不会无聊。”
曲静深笑着点头:“是啊,他就像只踩着尾巴就发毛的老虎。”
苏京跟曲静深一起出门,边走边说:“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一定要货,就当多认识几个人。”
曲静深笑着说:“苏哥,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苏京认真地注视着他:“既然叫哥,就别跟我客气。”
曲静深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把头扭到一边,佯装看别的东西。苏京问他:“去过那儿吗?”
曲静深笑着摇头:“没,我去过的地方很少,很土的。”
苏京说:“我最喜欢晚上开车去那里,路上没什么人,到了地方正好凌晨,路上特安静。”
曲静深听出这话里的失落与无奈,甚至还有些经历过风尘后的沧桑味道。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独自走了很久很久后,再回头时已经记不得当时风物。曲静深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在很多很多个无法入眼的夜里。天就这样亮了,然后天又黑了,一天便匆匆过去。
曲静深对苏京说:“苏哥,我觉得你该找个伴,起码有人说说话。”
苏京微笑:“这不是在跟你说话吗?”
曲静深有点不好意思:“不不一样……苏哥你这么优秀,我配不上。”
苏京漫不经心地说:“我还在想,如果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景泽,是不是就能忘掉他?”
曲静深被吓了一跳,苏京笑着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别害怕,我开玩笑的。”
但这话却让曲静深心里结了疙瘩,他认真的想了好大会,才说:“苏哥,我这人,其实挺死心眼的。从小就是,我不想说话,就十几年没说话。”
苏京问:“那怎么又想说了?”
曲静深说:“有些话想亲自表达出来呗,就又想说了。”
苏京觉得自己有很多种方法能接近曲静深,不只以朋友的方式。以前他总觉得做人要堂堂正正,一是一,二是二。可活了三十多年,他活明白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不管你多把这事搁心尖上。
中午十一点多到达目的地,苏京带着曲静深去了订好的酒店,果然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曲静深心里有些犯怵,所以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让他看起来稍微放松些。
苏京把其他人给他介绍一遍,然后指着曲静深说:“这是我弟,刚开店,生意上不熟。”
那些人似乎都很给他面子,顿时便对曲静深热络起来,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的。曲静深听他们聊生意,聊股票、基金走向,满头雾水。有个胖胖的中年人问他:“你只有门窗的货啊?没考虑考虑搞装修么,据说蛮赚钱的。”
曲静深客气地说:“没,刚开始做,没敢想这么远。您呢?”
“运钢材,顺带着干点工程,跟别人合伙投个楼盘什么的。”曲静深听完朝他竖起大拇指:“真厉害,楼盘我一点也不懂。”
“下水试试,就知道深浅了。可以让苏老板带你呀,他可厉害着呢,东南那片儿的,谁不知道他的名字。”
苏京朝曲静深笑:“甭听他瞎说,我就是个小包工头。”
这算得上是曲静深第一次参与这种稍微正式的应酬,好几个人给了他名片,他没有名片,便仔细地把名字和联系方式写到纸上递给他们。
苏京多喝了几杯,脸有些红,走路脚上不稳,曲静深便扶着他。苏京说:“晚上还有一场,先去上面休息一会,我头有点晕。”
安顿苏京睡下,曲静深便坐在窗边朝外面看。楼层很高,马路上的车和行人都显得格外渺小。他把收到的名片仔细地排好,装进口袋。他心里隐隐的觉得,以后的生活大概会有些不一样。似乎他有一天也会变得跟苏京一样,不将内心轻易显露于人,尤其在生意场上。
有了中午的例子,晚上那场应酬,曲静深倒适应了些。苏京介绍给他的那些人都是这个圈里的,一个个精的跟猴似的,曲静深笑的腮帮子生疼。
酒喝到一半,他们便几个人一小圈聚一起聊生意。由于曲静深是生面孔,并没有人主动理他。他也乐得自在,在一边听他们聊做生意的诀窍。
有个挺着将军肚的中年人说:“做生意得‘实在’,这个实在哪,是让买你东西的人觉得你实在。”
曲静深问:“那要是心里不实在,怎么让人觉得你实在呢?”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笑了。曲静深弄了个大红脸:“哪……哪错了吗?”
将军肚看着他笑着摇头:“这就是生意经,哪天等你悟透了,想明白了,你就是生意精了。”
曲静深受教,猛点头:“哎——”然后默默在心里说,我本来就不精,又怎么能让别人觉得我精。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拍曲静深的胳膊,曲静深扭头看他。是个年龄跟自己大不多的男生,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他问曲静深:“喂,你干什么的?”
曲静深说:“你呢?”
男生大大咧咧的说:“我做生意的啊,不然来这里干嘛。卫小武,你呢?”
“曲静深,你做什么生意的呢?”曲静深上下打量他一遍,看哪哪像孩子。
卫小武说:“收破烂的。听说苏京带你来的,你他谁啊?”
曲静深想笑,那‘收破烂’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特好玩。明明年纪不大,却学人装帅耍酷,一副别扭的小孩样。“我跟苏哥是朋友,合作过一次生意。”
卫小武哼了一声,算是自己听到了。“喂,他交朋友了吗?为什么每次见他都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
曲静深看了眼苏京,他正皱着眉往自己这边看。卫小武朝他吹了个口哨:“小老头,别来无恙啊?”
明明是一句问好的话,却让人打心里想揍他。曲静深默默在心里给他下定义,比乐雨陶更难搞。
卫小武把胳膊搭在曲静深肩膀上:“喂,交个朋友呗,这我名片。”
曲静深从口袋里拿出午休时裁好的小白纸块,写了自己店里的号码给他。卫小武看也不看就塞口袋里了,“你要是有货卖不出去,堆成垃圾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专门收破烂。”
曲静深把名片收好:“嗯,好的。”
卫小武抹了个圈,过了一会儿又回到曲静深身边:“我看着这里数你最老实,跟我说,苏京有伴了吗?”
曲静深摇摇头:“据我所知道的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卫小武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点点头:“老男人闷骚嘛,嘿嘿嘿早晚有一天……”
曲静深默默想,这家伙肯定比景泽还难缠。果真他所料属实,等散场时苏京肯定被这小孩缠住了。小孩的伎俩也很糟糕,硬说苏京偷了他的钱包,死活赖着他不放。
曲静深见状只能自己先回房间,晚上他喝了酒,头有点晕晕的。但等他洗完澡躺床上,又睡不着了。他拿起旁边的电话给景泽挂电话,景泽可能喝了酒,声音嗡嗡的。
曲静深问:“你睡了吗?”
景泽说:“宝贝儿,是你吗?想你呢,睡不着。”
曲静深问:“你喝酒了?”
景泽说:“嗯,宝贝儿你鼻子真灵,比狗鼻子都灵,隔着电话都能闻到。”
曲静深不跟他贫,便说:“那你赶紧睡吧,别开一夜风扇。”
景泽呵呵傻笑:“不睡,想听你说话。”
曲静深也睡不着,干脆把今天晚上认识卫小武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曲静深说:“这小孩跟你真像,如果你有个弟弟,肯定也这样儿。”
景泽说:“我弟弟你不见过很多次了吗,怎么还能认错……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不然你怎么会记不清呢。”
曲静深答非所问:“他是个收破烂的,听着挺好玩的。”
景泽猛的警觉:“姓苏的没跟你睡一房间吧?我擦……”
曲静深笑了:“就我刚跟你说的卫小武,似乎对苏哥有意思。”
景泽立马放心了,说风凉话:“嗯,也就收破烂的能看上他。”
曲静深说:“困了,你也睡吧,晚安。”
景泽早困的睁不开眼,晚上喝了不少酒,回到家空荡荡的,他连澡也没洗就上床了。两个人过习惯了,家里少个人,就跟不是过日子一样。
苏京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才回到酒店房间。曲静深把整理好的名片拿给他看:“苏哥,昨天收了不少。”
苏京却问他:“昨晚卫小武跟你说了什么?”
曲静深笑笑:“没啥,就是闲扯了几句。”
苏京叹气:“这小孩从小是孤儿,说话没个轻重大小。前两年他得罪了道上的人,我帮了他一回,就这样缠上我了。”
曲静深说:“感觉得出来,他并不坏。苏哥,要不你考虑考虑?”
苏京居高临下地看他:“怎么?就只有小混混肯跟我?”
曲静深赶忙摇头:“没……我没这个意思,我就觉得这年头遇上个真心的,不容易。没准,试试就可以了呢?”
苏京说:“那你跟我试,我也是真心。”
曲静深有点慌:“苏哥……我一直很佩服您的,真的,你要不嫌我,我就一直当你是哥。”
苏京揉揉他的头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走,今天再见几个老狐狸。”
曲静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出门,苏京问他:“要是景泽听见我刚才的话,得劈了我吧?”
曲静深傻笑,不回话。心说他那脾气,不是劈了你,是劈死你。
今天倒是去了几家五金连锁店,曲静深直咂舌,里面装修的比他们店里好了不知多少倍,东西也特别全。苏京看他目瞪口呆的样,便问:“有动力了吧?”
曲静深点头:“嗯,感觉太不一样了。觉得能开家这种店,一定十分了不起。”
苏京还带他去了几个工地,曲静深心想,他认识的人真多。苏京看着曲静深鼓捣那一小沓名片,笑了:“希望会有收获,哥看你挺顺眼,要不也不带你见这么多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或许苏京从他身上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或许苏京还是对他有那种想法。但是这些事,他都会永远放在心里感激的。至少以后有机会帮他,便尽力去帮就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有些感动会记一辈子。有句话叫“相识于微时”,也许真的能走一辈子,当一辈子的朋友呢?曲静深一直这样思考事情。他心里对生活的定义是平淡的,也知道岁月会逐渐过去,唯一算得上永久的便是爱人,还有陪在自己身边看一路风景的朋友。
从这个城市返回去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苏京的侧脸在霓虹灯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孤单。苏京跟曲静深扯着闲话:“我从农村出来的时候比你还小呢,一晃神,这么多年过来了。”
曲静深说:“苏哥,你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
苏京想了一会,说:“有,不过因为一些事闹翻,后来也就不联系了。”
应该也是有故事的,曲静深想。二十多岁的时候,总想让世界接纳自己的想法。不怕众叛亲离,只是想拼了命表达,总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像景泽那样,甚至是像自己这样。
苏京说:“有些事你不懂,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
曲静深问:“那你会跟卫小武在一块过日子吗?也许真的可以呢。”
苏京扭头看了他一眼,“也许真的可以呢。”但谁又说得定?
渐入深夜,气温凉下来。曲静深打开车窗,浓烈的青草气便扑面而来。路两旁黑的深不见底,偶尔会经过一个加油站,暖融融的一盏小灯,便让人心里觉得格外温暖。
苏京说:“以前想像过很多回,要带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这样走走。”
这话却让曲静深心里五味陈杂,他只能假装看车窗外面的黑夜,假装风太大,没听清楚。他能理解苏京,他们有部分很相似,曾经都没有家。只是他比较幸运,遇着了景泽。
他心里的夜色是浓的洇染不开的,就算路过一座桥,桥下有湍急流水。就算夜里起了大风,将草木吹的东倒西歪,可也吹不动夜。
苏京把车窗全都打开,车里灌满了风。曲静深也想过过于沉重的问题,比如将来有一天会各奔东西,比如到老了得病瘫痪,再比如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变故。每每想起这些,便觉得一辈子实在太短。但却在一句又一句的情话里,把光阴拉扯的细长,就像淙淙不断的流水,流过朝露熹微,流过华灯初上,流过万家灯火,流过长长长夜。最后回归到最朴素的生活,睡的浅的夜里,能听到他翻了个身,能听到他打着细碎的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