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坐在一树粗壮的树枝上,靠着树杆,眯眼望着自树叶隙缝中落下的薄薄光线,脑中犹如打了个死结一般,只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调查。
发了好一会呆,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地有些寒意。
景辰回过神,跳下树枝,正打算离开,却忽然感觉到林中的气氛有些异常。他脚下一滞,抬眼仔细打量着四周,林中并无异样,但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却十分浓烈。
果然,不消片刻,令人惊奇的情景便出现了:只见方才还白茫茫的雾气,仿佛被染了色一般,渐渐地变成红色,阳光被遮蔽,林中瞬时一片阴暗诡异。
景辰一惊,神经骤然紧绷,他记起来,夜覃失踪那日,他和清祀在那面镜子里,也曾见过这诡异的红雾。
这红雾与那精怪有什么关系?莫非,那尚未修成肉身的精怪,便是以这红雾的形态出现?
景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步子,一边暗暗猜测。
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他的听觉一向很好,所以那脚步声虽然很轻,他却仍能听见。只是,由于浓雾的遮蔽,他只能判断那人正在向他靠近,却无法看清是谁。
过了一会,脚步声停下来。
景辰心口一紧,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也停在原地。
红雾越来越浓,就连眼前的树木都已瞧不清了。
景辰心中着急,却也不愿再坐以待毙,便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道:“你是谁?”
那人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行踪被发现,滞了一下,才道:“景辰公子……”
镇长?
景辰愣了一愣,接口道:“原来是镇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镇长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我本想到这里查探一下,不料进了林子,却被雾气遮了眼,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景辰皱起眉,只觉得他的话有些古怪,听他方才的脚步声极为正常,并不是像是迷路。这么一想,他脑中忽然白光一闪,顿时惊道:“你……”
他话未出口,便感觉到背后有一条人影贴上来,那人身上散发着极其刺鼻的腐味,像是腐烂了千年的尸体。景辰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一阵阵的毛骨悚然。他想往前走,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咬咬牙,道:“你一直在骗我!”
镇长阴沉沉地笑了笑:“若不这样,我怎么能得手。”
“得手?你想做什么?”
“你身上的灵力虽然不多,但你的内丹却是极为珍贵……”他说着,慢慢转到景辰面前,脸上挂着极度诡异的笑容,整张脸都因为这笑容而扭曲了。
“那晚偷偷潜入我房间的人是你?”
镇长倒也不急着取他的内丹,听到他发问,便道:“我那晚本想直接要了你的命,不想你那招魂铃上竟附着结界,令我无法近你的身。”
景辰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想来是那招魂铃又一次救了自己,不,确切地说,是清祀又救了自己。
“我在这山林里做了些手脚,将你骗到这林中来,只要你在这林中待的时间越长,那招魂铃上的结界便越弱,如今它再也救不了你。”
景辰怔了怔,道:“焚空镇上那些妖误解我们,是你散播的谣言?就连那些孩子的失踪,也都是你所为?”
“你现在才发现,真是笨到了极点。”镇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邪起来,“你这般呆傻,灵力寻常,却是妖中贵族,而我却只能待在这低等妖群中,我怎能甘心?只要吞了你的内丹,我的灵力便会大涨,到时候便可摆脱这地方了……”他说着,伸出手指掐住了景辰的脖子,狠声道:“吐出来。”
第二十一章
景辰冷眼盯着他,不理睬他的话。
镇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景辰的脖子掐断。
景辰被他这般掐着,却没有一丝不适。他分明听到镇手指骨作响的声音,但不仅没有感觉到窒息,就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他心中诧异,不禁疑惑地盯着镇长。
过了好一会,镇长也察觉到景辰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受伤,惊讶之余,却松开了手,道:“你……你怎么……”说着惊恐地盯着景辰脖子上被自己掐过的地方,那地方竟没有一丝伤痕,雪白如初。
景辰自己也十分不解,仔细一想,猛然回想起当日在幽暝谷时,幽潋曾告诉自己,那招魂铃上不仅有结界,还有血咒,若他受到伤害,这伤害便全都会转到清祀身上。
想到这个,他顿时心惊肉跳。
镇长倒是不死心,见掐脖子没用,抬手施法,将一道灵光击向景辰。
想到那灵光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伤到的便是清祀,景辰心口骤然一紧,顾不得去躲避攻击,而是伸出左手一把扯下了系在右手腕上的手链抛到地上。
那灵光射到他胸口,立刻将衣服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衣服里面白嫩的肌肤顿时血流如柱。
镇长不知这其中缘由,见景辰受伤,便十分得意,道:“我还以为你是不坏之身呢。”说着便化了一柄细巧的匕首出来,拿着匕首迫近景辰的脖子,再次威胁道,“快些将内丹吐出来,否则我便要你的命。”
景辰胸口的伤一阵阵抽痛,他咬牙咳了两声,忽然道:“你就算吞了我的内丹,也毫无用处。你不奇怪为何我有千年寿命,灵力却这般低浅么?”他盯着镇长,讥诮了勾了勾唇角,“因为我的内丹早就没了,我如今的内丹,是修行了几个月得来的,连你的一半都不如……”
镇长蓦然一怔,瞪大眼惊恐道:“不可能……”
景辰冷笑:“若我真有千年修行,还会被你这低级妖物制住?”
听到他讥讽的话,镇长脸色顿时大变,他怒气冲冲地甩了景辰一把掌:“我才不是纸级妖物,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焚空镇,到妖都去!”
景辰本就受了伤,被他这重重的一把掌甩下去,顿时有些头晕眼花,嘴里却是不饶人:“哼,就凭你?再过一千年都不可能!”
他的话彻底触怒了镇长,只见镇长眼睛发红,抬起手中的匕首便往他受伤的胸口扎去,出手极是狠毒,这一招下去,只怕景辰有十条命,也不够死。
景辰动弹不得,只好闭眼等死。
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清祀那张扬洒脱的笑脸上,心里顿时千般万般地难受。
生死一瞬,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心里不甘,不舍。
原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子,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景辰心下奇怪,忍不住睁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哪还有那举着匕首要自己性命的镇长?不仅镇长不见了,就连林中的红雾都散去了。但若仅止如此,景辰也不会震惊得连瞳孔都涨大了几倍,他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笑容清俊的清祀。他呆滞了许久,才喃喃道:“清祀,你怎么在这?”
清祀笑了一笑:“我可舍不得你死。”
景辰仍旧有些恍惚,听到他的话,也只是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清祀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取笑道:“莫不是几日不见,便忘了我长什么模样了吧?”他话音未落,景辰便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清祀感觉到他身子在自己怀里不停的抖,不禁怔了一怔,随即轻笑道:“别怕,我在这呢。”
景辰虽然在发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刚刚生死之间,唯一想到的便是清祀。没想到一睁开眼,便看到他近在眼前,即便是幻觉,也足够让他死而无憾了,如今知道是真实,心中的欢喜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清祀记挂着景辰的伤口,见他渐渐平静,便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被他一提,景辰这才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便松开了正搂着清祀腰身的手。
那道伤口虽然大,却并不深,加之镇长修行并不深,造成的伤害也并不严重,清祀瞧了一眼,笑了笑,道:“还好,只是小伤。”说着便施了救治之术替他治疗。
景辰垂着眼,注意力全然不在伤口上,而是想着自己方才的举动,脸上不禁染了些红晕,又不由自主偷偷打量着正替自己治伤的清祀,然后便瞧见他脖子上一道若隐若现的青痕。那是……景辰心头一震,那应该就是自己方才被掐住时留下的伤痕。
他兀自怔愣着,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回过神,就看到清祀不知何时捡到了那条被他扔了手链,清祀望着已经断了的手链,摇头叹气:“就算你不喜欢,也不用扯断吧。”
景辰忙道:“我……我没有……没有不喜欢。”
清祀看他一眼,又叹一口气:“你就算喜欢也没用,已经断了。”说着又笑了一笑,“不如下次我送你一个更好看的。”
景辰怔了怔,伸手将那手链抢过来,道:“我拿去修。”隔了一会儿,又低声道:“谢谢你。”
清祀不解地眨眨眼:“谢我什么?”
“这招魂铃上的结界和血咒……还有,你刚刚又救了我一命。”
清祀笑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景辰心口一跳,望着他吟吟而笑的脸,愣了一会,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清祀脸上的笑容一滞,继而又笑得更为大声,道:“小狐儿,你何时变得这般幽默了?”说着不等景辰开口,又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回焚空镇吧。”
景辰见他忽然转身离开,不由得脸色一黯,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想起那日清祀与幽潋的对话,清祀说,他喜欢的是那个没有失去记忆的景辰,而不是如今的他。可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到底他忘记了什么?现在的他又与之前的他又有什么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夜色深沉,窗外的天际透着暗红的光芒,这是妖界特有的夜色,一入夜,四周便被深沉的暗红所笼罩。
景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地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若非听到清祀和幽潋的对话,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回想起与清祀相识之后的情形,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每件事都有因有果,并无突兀之处。那么,他到底忘记了些什么?那个被幽潋提及的人又是谁?
景辰睁眼望着床顶,越是想知道那人是谁,就觉得脑子里越发空白。他开始恼恨幽潋,若不是幽潋,他又怎么如此?
想到幽潋,他忽然眼前一亮。幽潋曾经对清祀说过,不要在自己面前提那个人,否则,自己会头痛欲裂。
头痛欲裂……
景辰脑中白光一闪,蓦然忆起那日在竹林中的院落里与清祀的一番对话。当时,清祀曾说了一句话,之后自己便犯头疼。当时,他说的是什么?
景辰皱眉思索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清祀那日和他说的是:你莫不是还未放下符晗?
符晗……
这名字在脑中一闪,脑子顿时如同炸裂一般疼痛起来。景辰痛得直抽气,伸手紧紧攥住了床单。
待这一阵痛苦过去,景辰浑身上下已是一片汗渍,连身子底下的被单都浸湿了。
他歇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细想,迷迷糊糊的闭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做起梦来。
梦中有一片幽静的山谷,正值雪天,谷中银装裹果,玉树琼花,美得令人迷醉。他坐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热了一壶烧酒,一边小口抿酒,一边透过大敞的门往外看着漫天风雪。然后,便看到雪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艰难地走到门口,俯身作揖,然后抬头。
俊秀的脸庞,清澈的眼神,年轻的姿容,将漫天的雪花衬得没了颜色。
他朝着景辰笑了一笑,拱手温柔地道:“打扰了,在下符晗……”
灭顶的痛楚猛然袭来,景辰从梦中惊醒,被无法抑制的头痛逼得眼睛发红。这一回比之前那两回要严重得多,脑子里像是有无数的惊雷接连炸裂,一下接一下,似乎要将他的脑子炸烂。
景辰再也忍不住,抱着脑袋翻身滚下了床,痛得在地上打滚。
清祀在隔壁房间,并没有睡着,同景辰一样,他也是满腹心事。
脑中来来去去的,都是在山林中景辰说的那个“好”字。他本应该很高兴的,但在当时,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景辰会如此乖巧的应声,只是因为他被幽潋施了催眠之术,自认为他喜欢上了自己。
清祀到妖界找景辰前,曾特意去医司殿询问过关于催眠之术的事,催眠之术当然有法可解。他这一路上,一直在思考着要不要替景辰解了那催眠之术。
若是解了,景辰满心满眼,便又只有一个符晗。若是不解,他便可以和景辰在一起。但是,若有人无意间提及符晗抑或是景辰自己想起符晗,便又要遭受头痛的折磨……
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巨响。
思绪顿时被打断,清祀愣了一愣,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冲进了景辰房中。
当他推开景辰的房门时,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心口一滞。
只见景辰双手紧攥着床塌,将脑袋往床沿上撞着,额头一道血痕从脸颊上划过,甚是吓人。
清祀忙冲过去,一把拉住他,急道:“怎么了?”
景辰咬着牙,还要往床沿上撞,清祀忙使力将他按进怀里,道:“景辰,听我说,什么都别想……”
景辰全身颤抖不已,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忍受这种痛苦,在他怀中猛烈地挣扎,却挣不开他的箝制,表情极其扭曲狰狞,如同发了狂一般,张口便咬住了清祀的肩膀,用足了力道,像是要撕裂他一般。
清祀忍着钻心的疼痛将他按在怀中,心里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却又十分疑惑,不知景辰为何竟能想起符晗的名字。意识到这点,他心底不禁又有些苦涩。就算是被催眠了,景辰仍旧忘了不符晗,当真是情深意浓。
待景辰终于缓过来,清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松开景辰,望着他额头的伤口,忍不住叹气:“我那些救治的法术,全用在你身上了。”说着便施法替他疗伤。
景辰低垂着头任他施救,抿着唇不言不语,心里却是一片苦涩。他如今已经十分明白自己对清祀的感情,所以傍晚在山林中清祀的回避才令他格外难受。他遭受这一顿头痛的折磨,是再也不敢去想被自己遗忘的那段记忆。如此一来,他是永远也变不回清祀所喜欢的那个景辰了……
清祀没留意到景辰的神色,替他医好伤口,便道:“你好生休息吧。”
景辰抬眼望着他,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又眼神黯然地垂下眼去。
清祀被他这一眼瞧得心里发紧,又是心疼又是酸楚。两人面对对坐在床前的塌板上,都不开口,也都没有动,静静地对峙着。
过了许久,清祀暗叹一声,扯起笑脸,道:“你是不是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
“聊什么?”
清祀笑道:“你记得陆唯曦,也记得紫漠,可见你忘记的事情并不多。关于我的事,你记得多少?”
景辰瞟他一眼,半晌没有做声。就在清祀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便听到他幽幽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记得的,却不知道有没有忘记的。”
清祀一怔,随即又道:“你与紫漠和陆唯曦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景?”
景辰皱了皱眉:“他们闯进我隐居的山谷,破了我设下的结界,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竟令我无缘无故失了内丹,化作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