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安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因为从未有人这样给他按摩过,但他很快感到了肌肉的舒缓和身体的放松。穆清的手法很不错,有力度又不会太过,轻缓适中,方惟安享受的闭上眼睛。
穆清专注的揉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药酒全部渗透吸收了才让方惟安又翻了个身,开始按摩前面。腹部的那块乌青在蜜色的光洁皮肤上显得很刺眼,穆清皱了下眉,开始慢慢的按摩。
方惟安翻了个身,刚才昏昏的意识清醒了一些,现在仰着头,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便不想再睡了。他眼光自然的看向低着头的穆清,唇紧抿着,表情专注,长长的睫毛不时的忽闪着,让他有些看呆了。
感觉到他的注视,穆清与他对视一眼,开口道:“怎么会打架的?”
方惟安不自在的看了看别处,含糊道:“看他们不顺眼。”
穆清一听这话就有点明白过来,这架八成是方惟安挑起的。只是他认为,方惟安可能年轻冲动,但不是个爱生事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惟安低眼看着穆清在他腹部移动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些纤瘦,但很漂亮,指甲是椭圆形的,修剪的很短很整齐。
过了很久, 方惟安才低声道出一句:“我失业了。”语气中透着愤懑和憋屈,有些隐忍的怒气。
穆清有些意外,“为什么?”据他所知,方惟安是个很称职的塔吊操作工,工作的时候也很尽责,而且那个陈总监看起来很照顾他,怎么会炒他?
方惟安叹了口气,无奈道:“因为我父亲,他不想让我做这份工作,和承建方的老板打了声招呼,我就失业了。”
穆清皱眉,这种方式的确是不对的,太过激烈,只会适得其反。他想了想问道:“那你,要回去吗?”根据方惟安透露的情况,他和他父亲应该还在冷战,而依他的性子,乖乖回去的可能性不大。
果然,方惟安双眉一轩,“回去?怎么可能?回去就代表我向老头子认输,要听他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忍受的。”
穆清放下了心,天知道刚才他虽然明知方惟安回去的可能行不大,却还是有些担心,只是未深想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他接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你以后想怎么办?”
方惟安显然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皱眉道:“不知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穆清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住的地方吗,不回家住哪里?”做建筑工人还可以住在工地,但现在呢?
方惟安道:“我会想办法的。”其实他可以去找同学或朋友,只是他一向很少朋友,能熟络到借住的几乎没有,而且以这种姿态去是比较丢人的,他是宁肯流落街头也不肯的,另外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也都去了外地读书,投奔无门。而除了朋友和同学就是亲戚了,但由于他和他父亲的矛盾,亲戚也是绝对会站在他父亲那一边的,潜伏在他身边做间谍,他才不会笨的去自投罗网。
穆清顿了顿,道:“你可以住在我这里,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方惟安想了想,眼睛慢慢亮起来,犹疑道:“你工作那么忙,我怕会打扰你。”
穆清笑道:“不会的,两个人住也热闹一些,一个人未免无聊。”不是无聊而是寂寞,虽然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里面,虽然他很少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前或躺在床上,经常会想能有个人聊聊天。
方惟安点点头:“那好,那就麻烦你了。房租是多少,我付一半。”他虽然失业了,却不是没有钱,仅每月他母亲给他打的钱他连一半也花不了,以前吃住都在单位,没有什么花钱的项目,加上他刻意低调,那些钱就没怎么动,全攒了下来,攒到现在也有差不多十万块,他就算几个月甚至一年没有工作也是能生活的。只是他不想无所事事,想着一定要找工作。
穆清摇摇头,温声道:“没有房租,这房子我买下来了。”
方惟安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他是设计师,薪资优渥,有能力买房子也不稀奇。“那我也不能白住啊,还是要付你房租的。”
穆清皱眉道:“真的不用,是朋友的话,不用那么见外的。”穆清很少说这种话,未免有些口拙,神情却是绝对认真的。
见他坚持,方惟安也就不再提,想着以后要通过什么方式补偿他才好。
第十章
穆清给方惟安擦完了药酒,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他指着他卧室对面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以前是我室友住的,东西都齐全,你就睡这吧。”他让方惟安去洗漱,自己到房间里面收拾了一番,把被褥铺开,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又把桌子、衣柜、地板都重新擦了一遍。等他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方惟安正站在客厅里,一手拎着毛巾,弯着腰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摆件,很是投入。穆清崩了两个小时的脸总算缓了一些,“这么快就洗好了?”
方惟安没有回答,眼睛里兴致盎然,看着他反问道:“这个东西是哪里买的,我从来没见过,做的很精致。”那是一个木制的小屋子,长宽高都不超过四十公分,摆在桌子上正好合适。小屋子外面涂上了白色的油漆,尖尖的屋顶,拱形的窗户和门用粉色油漆勾勒出了边框,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况,沙发桌子小窗一样不少,还区分了客厅与卧室,客厅桌子两边各有一把差不多拇指大小的椅子,还坐了两个小人,应该是用橡皮泥做的,一个衣服是白色的,另一个则是蓝色,面部只是勾勒出了简单的线条,眼睛和嘴巴都向上弯着,两人相对而笑,让人一看就很温馨。
穆清微笑道:“没有,是我做的。”
方惟安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做的?”手未免也太巧了吧。
“嗯,用竹签。” 串糖葫芦的竹签,很细很长也很白,穆清觉得扔掉可惜,就一直放着,慢慢的攒了很多,就动手做了这么个小玩意。
方惟安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他相信穆清是不会说谎也不会开玩笑的,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叹一声,指着房子里的两个小人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穆清皱眉,想了一下道:“朋友吧。”
“朋友?”方惟安觉得有些奇怪,笑道:“这种情况下一般不都是恋人吗,你这个是朋友?”
穆清道:“是么,我没注意过,那时弄好了房子觉得里面还应该有人,所以就捏了两个小人。”
方惟安还是惊叹了好一会,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墙上一副很美丽的风景画问道:“这个不会是你画的吧?”
穆清笑着摇头:“我哪里会画画,这是我用数码相机照的,不过被我用修图软件修过了。”整个画面是油画的效果,也难怪方惟安认为是画的。
方惟安冲他点点头,赞道:“厉害。”
穆清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禁默默叹了口气,温声道:“你早点休息吧,休息充足伤会好的快些。”
他话音刚落,方惟安就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二人相视而笑。
方惟安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的新房间,转过身对穆清竖起大拇指,笑道:“谢谢,晚安。”
次日,方惟安醒来的时候,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看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果然,他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钟了。
他迷迷糊糊的到浴室刷牙洗脸,发现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惟安,厨房的电锅里有小米粥和包子,你打开电源热五分钟就能吃。冰箱里还有面包和牛奶。
看着纸条上挺秀的字体,方惟安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庆幸自己现在有穆清这样一个朋友。
他吃过早饭便出了门,来到与这个小区仅一街之隔的丽锦公寓的建筑工地,准备拿回行李。昨天晚上他出去的时候只抱了一个篮球。
工地上一片忙碌,工友们也都没注意到方惟安,偶有几个注意到的也对他不熟悉。他径自进了房间,收拾了行李被褥正要离开,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陈总监一向笑呵呵脸蒙上了一层焦急,“哎呀,小方你总算回来了,昨晚去哪了?”
方惟安放下东西,淡然道:“去朋友那借住了一晚。”
“哪个朋友?”陈总监脱口问道。
方惟安心底又升上一股怒气,冷笑道:“怎么,还想找人把我朋友也炒掉吗?”
陈总监叹一口气,“小方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担心你。昨晚你走后正好你妈妈过来找你,一直等你到十一点,找不到你她很着急啊。”
方惟安脸色缓了缓,知道陈总监一向对他这个小辈很不错,虽然是依着父亲这层关系,但这人的人品却是很好的。“我知道了陈叔叔,我会和我妈联系的,我走了。”
陈总监无奈道:“小方,你还是回家吧,和你爸爸好好谈谈,你爸爸也是关心你,何必和他赌气呢。”
方惟安冷然道:“我没和他赌气。” 只是想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但这些没必要和陈总监说,他也不想。“我走了陈叔叔,谢谢你么久的照顾。”
方惟安大踏步走出工地,到了街角才颓然停下,他慢慢靠着墙坐下,迎着亮晃晃的日光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今天的太阳很热烈的散发光芒,没一会就把他浑身照的暖洋洋,心情也陡然放松下来。他当日坚决的离家,和家人对抗,无非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是固执也好,任性也罢,他骄傲的灵魂是不会就此低头的。但是,一年多的坚持,一年多的孤单,他的意志仍然坚定,却始终辨不清方向,确定不了要坚持走下去的路,这种茫然影响了意志,身体也感到疲累。可是,就这么窝在墙脚坐一会,他也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重新使斗志昂扬,使体力充沛。何况,他现在并不只有墙脚可以窝,还有一个温暖整洁的房间可以睡舒服的觉。认识了穆清,挺好。
方惟安睁开眼睛,看着那耀武扬威的太阳,展开一个灿烂邪魅的笑容,右手摆成手枪的形状,“啪。”
他慢慢站起身,拍掉身上沾染的泥土,重新提起包裹,坚定地迈步。
穆清到家的时候,方惟安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刚刚六点钟。“今天怎么这么早?”他以前在篮球场遇到穆清的时候总是在八点以后,每次问穆清都会说是刚下班,其工作狂性质可见一斑。
穆清点点头:“这两天不是很忙,我做完事就回来了。”
方惟安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诶,我闲的没事拿了这本书看,没关系吧?” 嘴上发问,两只眼睛却仍然盯着书看。
穆清刚进门时就看出他拿的是一本风格新颖的设计图书,全彩纸,是图片配文字的方式来讲解,确实很有趣味,当初穆清也是被那些精美的图片和极具诱惑力的文字所吸引才以全价从书店里买回来,一本不到四百页的书就要89元。
穆清微笑道:“没关系,那些书你都可以随便看。吃饭了没有?”
过了几秒钟,方惟安才滞后的道:“嗯,还没有。本来还不觉的饿,你一问马上就饿了。”
“我去做饭,想吃什么?”穆清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方惟安突然坐起来,笑道:“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不过,让你一个人做怎么好意思,我帮你吧。”
穆清点头道:“可以,你会做什么?”
方惟安皱起眉思索一会,苦恼道:“我没做过饭,不过洗菜切菜应该没问题吧。”
穆清笑着摇摇头:“一般人来说是没问题,不过我怕你切菜的时候想着这本书会切到手,还是我来吧,很快的。”
>方惟安嘿嘿一笑,也不再坚持。
晚饭做的很简单,穆清便把东西都端到了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穆清一个人住的时候基本上用不到餐桌,都是在卧室的书桌或客厅的茶几上解决。
方惟安闻到了饭香味,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夸张的叫道:“哇,什锦炒饭,看起来就很好吃。”又指着中间盛汤的白瓷盆,“这是什么,冬瓜吗?”
“嗯,冬瓜汤。”穆清一边盛汤一边道。
方惟安又把穆清盛赞一番才端起盘子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吃完的时候穆清才吃到一半。把冬瓜汤喝了个干净,方惟安摸摸肚子,满足道:“啊,太享受了,你真厉害,这个味道和我妈妈做的差不多。”算起来,他已经有将近一年没吃到妈妈做的饭了,他纵然叛逆轻狂,甚或有时候胆大包天,但和妈妈的感情一向很好,是个孝顺儿子。
穆清皱眉,轻声道:“你吃的太快了,这样对胃不好。”
方惟安无所谓的摆摆手,“没办法,我从小吃饭就快,习惯了。”
穆清吃完饭收拾了碗盘,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到方惟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他想起来,问道:“你的伤怎么样,好些了吗?”
方惟安道:“嗯,好多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这种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穆清上前看了看,淤青的部位看起来没什么缓解,但方惟安说不像昨天那么痛了。穆清想了想道:“一会我再帮你擦点药酒吧,好的快些。”
方惟安本想说不用,但想到穆清的按摩手法很高明,他躺在沙发上看书看了一下午,脖子和背部的确不是很舒服,便也答应了。
方惟安趴在穆清的床上,穆清双手擦上药酒正要动手,方惟安突然喊停。“我想看电影。”
穆清眨眨眼,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要一边按摩一边看电影,只好把手上的药酒擦掉,打开了电脑。方惟安当即矫捷的从床上翻身下来,在网上找了一个口碑很好的经典动作片,之后才又趴回床上,准备享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享受。
穆清看着他刚才的举动一言不发,只是弯弯的嘴角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这个人,还真是孩子气。
穆清对动作片没有多少钟爱,况且分神在按摩上,电影看得似懂非懂,耳朵听着音响里激烈的打斗声和方惟安时不时发出的惊叹,倒也觉得很有意思。
穆清按摩结束,电影还在继续。他到浴室里洗漱了一番,换上了睡衣,才重新回到房间看电影。方惟安看得津津有味,表情随着剧情的跌宕迭起也是变幻莫测,穆清只觉得看他的表情比看电影要有趣得多。
音乐响起,电影结束。方惟安不满足的咂咂嘴,叹道:“这样就完了啊,不够过瘾啊。希望这个片子一定要拍第二部。”
穆清微笑着不说话。
方惟安爬起来回了自己房间,穆清也关了电脑,铺好了被子刚准备关灯睡觉,就见方惟安抱着他的枕头和被子站在门口,一脸的苦恼:“我睡不着,那屋太安静了,我和你一起睡行吗?”之前在工地时每晚都要忍受郭罗二人的侃大山,习惯了在交谈中入睡,昨晚太累没什么感觉,今天就有些不舒服了,老觉得那屋里太过安静。
穆清愕然片刻,点头道:“好。”床本来就是双人床,睡两个人没问题。
方惟安随即兴奋的跳上床,在穆清吓了一跳的表情中又很乖的安静下来,乖乖的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但显然刚刚看过激烈的动作片,大脑暂时还难以从亢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忍不住拉着穆清聊天,开起了双人卧谈会。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方惟安才彻底安静下来,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穆清侧头看看他,黑暗里看不到表情,但能听到均匀缓慢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他听着这个平凡无奇却让他感到异常安心的声音,沉入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