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怨的眼神和充满活力的脸,真的搭不到一起。
“魏云起……咱……去开私人诊所吧,走,走,咱开诊所去……”
这人嘀嘀咕咕,像在说梦话,能为这种事烦恼个不停的家伙,虽然年近三十,不过还真单纯。
我拍拍他的头,和当初拍那个人一样。他舒服地哼了一声,半睡不醒地嘟嘟囔囔。
然后我看到他白色风衣口袋里一闪一闪地有什么在发光,大概是手机来电吧,见那人快睡死了,我就做次好人,把手机取了出来。
打来电话的是向璟燃,我还没接起就挂了,然后立马又是一个过来,似乎很急。
“喂?”我接了起来。
“喂……阿云?”他认出我的声音,有点吃惊,“你和薛楚仪在一起?”
“他又发疯,陪他喝酒呢。”我无奈。
“喝酒??!!”对方一瞬间火冒三丈,“那他人呢?还活着么??!!”
“快差不多了。”
“那怎么办,现在十万火急!”他说,“路易斯现在急着要他!”
“路路怎么了?”我有一点慌。
“枪伤,整个小腿骨都被贯穿了,我靠,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就去——”
“要我出诊??!”刚刚还装死人的某人,现在一下子清醒了一半,眼神亮晶晶的。
他一把抢过电话:“路易斯要我出诊?!”
……
“好好好我带着阿云马上过去咱走起!”
说罢拽着我冲出店门,速度堪比火箭。
我翻了个白眼,任他把我推上驾驶座。
说实话,这些天,不光是我自己,龙华这里也混乱的很。
得知小笨蛋失忆后,我消沉了好些天,浑浑噩噩地做了几天傀儡总裁,终于被不耐烦的路易斯接手过去,总算不再找我过问业务。
原以为这孩子终于断奶了,谁知他的胆子居然有那么大,大到趁我不注意时,一口气吃下了来自香港的大单子。
我们做得是地产生意,理论上不会和那些香港的商人打交道,况且那家还不是别人,而是香港白道黑道一把手的焱邦。
当我知道他趁乱订了这么笔东西,真是被他气得七荤八素。
简直是胆大包天!咱龙华好端端的生意,一旦和黑帮什么的打起交道,谁知道以后会发展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一个埃洛特家难道还不够乱么?!
我开车带薛楚仪去路易斯家,纯粹是为了去兴师问罪。
一闯进门,就看到地上狼藉一片的都是血迹,里面七七八八站了一屋子人,大多是龙华员工,还有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护理,向璟燃他们也在,一见我们到了,像看到了救星,哗啦一下就迎上来,把满身酒气的某人直往里屋拖。
向璟燃皱着眉头问了句:“喝了那么多,行么这人。”
薛楚仪眼神亮亮的,手持两把手术刀,极力表现出自己很清醒的样子,不用人推,便大步跨进里屋。
我心情复杂,路易斯那不知好歹的,竟然能做出这种一手毁了龙华的决定,也活该被醉酒的人开刀,吃点小苦。
除了某个小混蛋,现在没人可以让我的心情受一点动摇。
我拿了根烟,点燃,若无其事地往沙发上一坐,环顾四周的人,大多半生不熟罢了。
突然,我在人群里剜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他站在距离里屋最近的地方,身姿笔挺,面无表情,显得很干练。
这人,必然不是龙华的,可又貌似不陌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突然一个机灵,我想起了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站在我面前的举着枪的男人——
是他!
我迅速踩灭烟,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走去。
那个男人注意到了我,眉毛抖动了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扬起嘴角,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肩膀很宽,居然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
“这也不是咱第一次见面吧?”我懒洋洋地说。
“哦?”他淡淡地说,“是么,我不记得了。”
我不齿,一个人要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最后结果肯定是不记得了。
“我可是还记得,”我耸耸肩,“记得你用枪指着我这里。”
“那是你记错了。”他依旧面无表情,“我的枪,不会指着莫名其妙的人。”
“哦是么?”我眯起眼睛,“那你觉得,我家宝贝腿上的伤,是自己长出来的么?”
“那是他自找的。”
他一定是认错了对象,可就这句话,立刻点燃了怒火。
第八十六章:我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一枪给崩了
我已经基本认定那天持枪追杀小笨蛋的是焱邦的人,Y城是法治社会,除了香港那帮不要命的黑社会,没有人能这般明目张胆拿枪横行。
而眼前这个家伙,肯定和焱邦脱不了关系。
我冷笑一声:“好歹我是龙华基业的元老之一,你动了我们龙华的人,你说我该不该管?”
“据我所知,你早就离开龙华了。”他淡然地说,“那你就没有资格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暗中我的拳头狠狠攥了起来,他的意思是,我不在,龙华就能任人宰割了?
“很可惜,没经过我同意,就算你得到了那个订单,也拿不到龙华百分之一的股份。”我挑衅般冲他摇摇手指。
“我要百分之一的股份做什么?”他眉眼一挑,“我要的,是龙华的百分之百。”
“说吧,埃洛特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强压着怒气。
“这是我和路易斯之间的交易,你说的人是谁,我可不知道。”
我冷哼一声,已经认定这家伙,也不是一个可以用来好好沟通的善类,你不仁我也不义,懒得说什么,我卷起袖子,直接一拳砸在他胸口。
他没躲,后退了两步,抹抹嘴角,毫不犹豫地便就挥手也向我同样的地方打了过来。
你一来我一去,很快我们两个,就像俩小学生一样,在卧室门口打成一团。
我也知道找这种无聊的麻烦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可心里就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那夜他一身血地倒在我怀里的景象好像重现在眼前,使我压根没办法克制,如果现在有枪,我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一枪给崩了。
屋里的人本就被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鸦雀无声,咱俩这么一大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才想起要跑过来拉,可俩大男人力气都很大,纠结在一起,根本没人插足的余地。
我从小接受的就是保镖的暴力教育,还在念大学那会,没什么势力,对敌人都是赤手空拳地揍,一对十也能打得那群人半死不活。
现在也一样,两眼烧得通红,一拳一拳毫不留情。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攻守有度,拳脚功夫绝对不在我之下,我胳膊上胸口上,全挨了几拳,闷闷地疼,说不清是因为被打的,还是因为想起某个人。
突然我挥动的胳膊被一个很巨大的力量扼制住,那人二话没说把我往后拖,同样对面的家伙也被几个人拖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气喘吁吁,缓和了一会,暴躁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你怎么回事?”拉住我的是匆匆赶来的吴烬,满脸责备。
怎么回事?你他妈怎么不问他?
我擦擦被打出血嘴唇,一把推开后面的人,举起拳头又冲了过去。
对方也不甘示弱,大义凛然地做好接驾的姿势。
突然卧室的门被人摔开,路易斯愤然的声音划破空气:
“魏云起你发什么疯?!”
我要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路易斯,你冲我来?
哈哈,你冲着我来??
只看着薛楚仪扶着路易斯走了出来,刚做了手术的路易斯脸色白得跟张纸,蓝眼睛也被疼痛弄得有气无力,却还有力气被搀着走两步路。
他狠狠瞪着我,声音疲软无力,气势却丝毫不减。
楚仪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他喘着粗气,坏脾气地冲着一屋子地吼:“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活着呢,你们全该干嘛干嘛去。”
轰一下,一屋子的员工做鸟兽状散,只剩下了我们几个旧友面面相觑。
我冷着脸问他:“你这伤是怎么搞的?”
“你和他怎么回事?”他话锋一转,“吵得那么大声,死人都被吵醒了。”
“和焱邦的订单是怎么回事?趁现在还没什么事,给我把这个东西取消了,现在,立刻,马上!”
他眉头一皱:“谁是龙华老总?订单是谁的还用得着你管?”
我被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气得说不出话来,是谁护着你任打任挨,把你扶上现在这个位置?这倒好,上位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能看着龙华,眼睁睁落到外人手里?”
“你是不是觉得,看着我坐着龙华老总的位子,一辈子做到死——你就满足了??”他满脸的挑衅。
我有点愣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和他合作是我的意思,”他说,“我跟了你十多年,你终于管不到我了,我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可以么?”
“你想做的事,就是想把龙华送到香港黑帮手里?!”我觉得可笑之极。
可能是枪伤疼得,路易斯惨白着脸摇晃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坐直了身子。
“魏云起。不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什么为了龙华……”他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那天晚上追打易言的人么?”
死穴一下子被戳中,我顿时哑口无言。
第八十七章: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么
死穴一下子被戳中,我顿时哑口无言。
“既然你也有自己的私事,那凭什么来管我今天对龙华做了什么?”
“那不一样!”我义正言辞。
“有什么不一样?!”他精致的脸上,竟然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愤懑,“易言是人,你都有权利把他抓来推开,翻来覆去地玩,龙华连个人都不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扔掉它?!”
这句话像尖锐的针,直直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呵,路易斯,你厉害,你是我跟了那么多年的人,每句话,都冲着我最软弱的地方来。
我清清嗓子,厉声道:“路路,不要任性!龙华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是你们路氏好几代的心血!这不是游戏,是责任!你现在是总裁!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对得起他们么!”
“我的路氏……”他轻轻冷笑一下,脸上却有了隐隐的绝望,“哈……当年,你们路氏把我当成埃洛特的小孩,卖到海外……然后……然后……现在你们他妈没人要这位置了,都来承认我是路家的小孩了?你们就没人想想……这对不对得起我……你们——”
“别说了。”
我按住他肩膀。他今天很不对劲,伤让他整张脸显得苍白无力,像失去了所有希望。
“路路,这些事……都过去了,别——”
“没有过去。”他虚弱地摇摇头,“阿云,你只知道辅佐我,保护我上龙华的总裁,你那么忠诚地跟了我这么多年,可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么。”
我突然觉得心惊,仿佛这个答案一说穿,有什么最让我后悔的事,就揭穿了。
“你是我的贴身保镖,可你从来没了解过我。”他闭上眼睛,“我是路氏的杂种,龙华怎么样,我无所谓,路氏怎么样,也和我没关系。你的辅佐,对我而言,只是逼迫而已。”
他的话像冰锥般,生生刺穿我的心脏。
你无所谓,那我魏云起,出生入死保护你到那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我为了你,把我最心爱的宝贝推得远远的,又到底为了什么?
他看我的表情,竟像有了一点点报复的快感:“我早就告诉过你,不用管我,让我自己来,你非不听,家训家规,那么重要么?”
我像被一盆泼了一盆冷水,呆呆站在原地。
我辅佐他,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从刚碰见这个漂亮到无法形容的小孩时,我便被告知,这就是我的雇主,要好好保护辅佐他登到权利的最高位。
那时候的路易斯,冷漠地好像能结冰,碧蓝的双眼,分明没有这个年龄的小孩该有的天真,反而有着嗜杀般的狠绝。
那时我便知道,这孩子的心很高,命却不好。
我下定决心,要把他从这个状况里解救出来,让他找回十几岁的小孩应该有的纯真表情。
看来我又做错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阿云,你应该放弃我,和易言在一起。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不可能在龙华上,何苦再逼我继承这地方呢。”
哈哈,真狗血,真好笑。
我拼了命去保护的人——甚至为他推开我最爱的人——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需要。
我第一次爱上的家伙,却被我亲手伤害,伤害到不得不忘记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想大笑一场,笑自己与意愿背道而驰的选择,笑那玩弄自己的命运。
想不到我魏云起,还有这样一天。
都是报应,为了个不需要自己的人,去伤害一个最爱自己的人。
“我累了,阿云。”他垂下头,“你想退休,那我现在让你退休吧,别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现在的龙华,不需要你也没事了。”
……
“还有,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实,你不用弥补易言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欠他什么,自然也忘记了。”
……
“魏云起,现在你自由了。”
说完后,他低下头,靠在沙发上,像睡着了那般。
我们沉默地看着他,这个小时候受过深深的伤害,眼神如同小兽般绝望和狠绝的孩子,终于成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可最后,他也没变成我希望的样子。
焱邦的男人沉默着走过来,俯下身,打横抱起沙发上的人,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
我摇摇头,看来,我自以为要保护一辈子的人,也和我没关系了。
叹了口气,走出房子,看来是要到夏天了,这天气真他妈热,掏出根烟来,都怕它会自燃。
皱着眉头,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口,想起某天路易斯问我。
“我不是什么小王子,也不需要什么骑士。阿云,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骑士吧?”
现在我是真的知道了,呵,这吃里扒外、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啊。
阿言,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
“阿云?”吴烬的声音。
“什么也不要说。”我说,“那天那个叫许诺的孩子……怎么样了?”
“……”他欲言又止。
“他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他草草说。
“那就好,放了他吧。”我说,“路路说得没错,现在报复有什么用呢?他全忘记了……忘记就忘记吧……什么都忘记吧……”
他什么也没说,走到我身边,拍拍我肩膀,和我一起点起一支烟。